第六章　贫民窟中的贫民窟（上）

时光回溯至十年前，银河历公元4128年，万星共和体，银河联邦罗马殖民地星球罗马城。罗马行星是联邦属星中一颗非常特异的可居住殖民地星球，它的体积相当于一个半地球，然而只有一座面积在十来万平方公里以上的特大城市，及几个小型卫星城。整个罗马行星上共有近亿联邦公民，大部分均集中居住在这个名为罗马的超级大都市中。其余的绝大部分地方都是人迹罕至的原始蛮荒之地，自然生态环境之严酷堪称人类的生存禁区，只有星球上的原生主人－－各种各样对人类而言强悍得不可思议的凶猛野兽才能自如地出没其中。这种奇怪现象的造成除了因为这个星球上的气候太过复杂多变，不适宜大规模开发人类居住地的缘故之外，更重要的因素是罗马星系丧失了开发的价值，才因此导致银河联邦放弃了向罗马行星输送更多移民的计划。其实罗马行星最初并不在可居住殖民星开发计划的大名单上，只是后来由于联邦政府错误的决策才被纳入了进去。银河系中可以发展成为可居住殖民星的已知行星多不胜数，但是完全不需要任何改造便能满足人类居住条件的却是极其稀少。所以通常地，在向选定的殖民星移民之前，都必须对其进行常规的天候（大气层）、地质、水文、及有选择性的原居生物改造，尽量消除可知危险，确保迁居的人类最基本的生存安全能够得到保障。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是，这颗星球必须处于已开发星系一百光年的距离范围内，因为人类的亚空间跳跃技术还很不完善，太空船在星际中一次跳跃的间距最多只能达到十光年。且每次跳跃时所消耗的能源相当大，而一趟星际航行时一艘太空船所承载的燃料能源有限，很难进行多次跳跃。所以综上所述，这样的可居住殖民星改造是一项极为庞大艰巨的工程，除了难以想像的物力人力投入之外，还要经历一段漫长的岁月。这段时间至少也得数十年，其中改造时间最长的一颗殖民星足足耗费了三百年之久才开始正式移民。还好人类此时的人均寿命已经接近两百岁，这项旷日持久的改造工程在第二任总工程师手中就圆满地得以成功。正因为可居住殖民星的改造成本太过巨大，在诸多条件限制下才未能泛滥，通常都要经过详密的勘测，确认居住环境的改造代价无需太高，或周边有着资源极其丰富的可开采矿产星，联邦政府才会立项进行开发。而开发罗马行星，却完全是联邦政府的一次重大决策性失误。罗马星系由一颗恒星（罗马太阳）和十五大行星、五颗矮行星及至少八十颗卫星，还有超过两百万颗的小行星和无数的彗星等组成，位于银河系英仙座旋臂，处在庞大的银河联邦版图的边缘地带，距最近的已开发星系接近八十光年之遥，以现有宇航技术很难发展到更深的未知宙域中去，这就在战略上极大地限制了这个星系的前景。而且这个星系中的人类天敌－－太空妖兽数量众多，出没频繁，占据了多颗行星和大部分的宇宙空间，实在不适宜开发利用。但银河历公元38世纪年间，在多次的勘探中，联邦政府发现罗马星系的所有大行星上普遍蕴藏着一种能量含量极高，不在已知元素表之列的类晶体矿产，用这种矿产可以炼制出一种强度超过以往所有金属材料，结构极为致密的超级金属物质，就是以钛合金。如果能大量生产出以钛合金，将之广泛应用在工业、军事、科技等各个领域上，必然会在材料应用上带来一次全面性的革命性的突破，长此发展下去，综合国力必将领先于万星共和体任何一个国家和政体。这个发现令得联邦政府上下为之大为振奋，在后续的勘探中，也不知是勘测机械的数据出了误差，抑或是权威部门官员们的头脑出了毛病，认定罗马星系中这种名为肽晶的类晶体矿石矿藏量极为丰富，足可满足联邦现阶段的需要，于是乎大笔一挥，将罗马星系中能够勉强适应人类生存的第六颗大行星添加到可居住殖民星的大蓝图之上，一边迫不及待地进行开发改造，一边大力动员有志的联邦公民踊跃加入到开发大军中来。据有史可查的官方记载，在这次开发号召中，联邦公民的参与热情前所未有，志愿报名的人数超过了三亿之众，联邦政府从中甄选出一千万各有所长的技术人才，与联邦武装舰队大军一同浩浩荡荡开赴原始星。又于是乎，这场联邦历史上最为轰轰烈烈红红火火的开发大潮开幕了，仅仅只过了二三十年的时间，集结银河联邦近半精锐军力的强大舰队就将罗马星系的绝大部分太空妖兽消灭驱除掉，保障了开发的安全系数。而一千万开发先驱们更是干劲冲天，克服各种难以想象的困难，在极度严酷的自然条件下修建起太空港、空间站、卫星带、地下工事、军事堡垒、生态居住区、采矿基地等一应俱全的基础设施，建设好了罗马城的大框架。此后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虽然殖民条件还相当地不成熟，但联邦政府不遗余力的宣传让几乎所有的联邦公民深信不疑，在不久后的未来，拥有丰富资源发展前景广阔的罗马殖民星星系，必将成为银河联邦一个新的工业、商业、文化、行政中枢星系。在这种无限美好前景的引诱下，淘金时代的联邦公民们兴奋欲狂，如追腥逐臭的苍蝇纷涌而上，一个月之内，申请迁居的移民人数就像坐火箭般飙升至四十多亿，最后联邦政府不得不采取抽签的方式挑选出一亿之众，花了好几年时间才全部分批移迁到罗马殖民星上。之后数十年，罗马城如同气球一样飞速扩展繁荣起来，加上陆续迁来的联邦公民，银河历39世纪初期时，罗马城的人口数量一度不可思议地达到了将近两亿，成为整个银河联邦城域最大、人口最广、密度最高的特大超级城市，被形容为一个塞满狂热蚂蚁的罐头。若不是还未能同步开发周边的宙域，而现时阶段所需的人力也已经完全饱和，恐怕第二座罗马城亦开始破土动工了。但也就在这时，一个噩耗有如晴天霹雳般打在联邦政府和所有定居于罗马城联邦公民的头上。经过几近攫夺性质的疯狂采矿，罗马星系已知的肽晶矿产在不足百年内就已然飞快告罄，而勘探队几乎踏遍十五大行星的每一寸土地，却无法再发现大型新矿产，找到的矿藏不是含量过低就是储量太少。小行星上或许有更多的肽晶矿石，但开采成本和技术要求过高，只适宜小规模采掘，以现有的方式开采下去只会是劳民伤财得不偿失。再于是乎，银河联邦这个史上规模最大的政府性殖民行动就“啪”地一声，像个过度膨胀不堪负荷的气球一样爆裂开了。这曲高歌猛进的激昂旋律就此戛然而止，划上了一个刺耳的休止符。每个不惜离乡背井、不惧生命危险、不辞千辛万苦来到罗马星系的移民都意识到，他们踏上的并非是一片遍布黄金宝石的美丽乐土，而是一片贫苦黑暗再无出头之日的戈壁荒漠。恐慌的浪潮顿时席卷了整个罗马星系，移民们群情鼎沸，愤怒谴责联邦政府的愚蠢行政作为，要求当局负责将所有移民迁往其他殖民星，并且赔偿他们所有的经济损失。虽然联邦政府为弥补这个错误将付出不菲的代价，但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必须履行。然而，在当局政府一些别有用心者的活动下，这个正当请求被严词拒绝了，告示民众可以自由迁徙，但是政府不会承担任何的费用，赔偿损失的要求当然更被弃之不理。联邦政府这个荒谬至极的决定犹如在沸油中倒入一瓢冰水，罗马星系的全体移民登时民怨沸腾，纷纷冲上街头，愤然焚毁交通工具、破坏公共设施、冲击政府机构，以各种激烈的手段发起抗争，保护自身的应有权益。又是在别有用心者的活动下，联邦政府未经详尽的调查决议，就将罗马城移民们过于激进的抗争行动仓促地定义为*，迅速调遣防守罗马星系边疆的联邦舰队加以镇压。武力冲突中共有二十来万平民身亡，数百万平民受伤，联邦舰队官兵亦有数千名伤亡，各类基础设施损毁不计其数，酿成了银河联邦成立近两千年来的一幕大惨剧。相对此时人口总数达到近千亿之众的银河联邦而言，这样的损失虽然并不算太大，但产生的影响却是极其广大深远。联邦政府的形像由此一落千丈，公众信任率在短时间里下降到联邦有史以来的最低点，银河联邦政府这一届最高评议会的九位评议委员大部分被迫引疚辞职，其中也包括了联邦元首在内，其余被波及的联邦大小官员更是数不胜数，引发了联邦政权格局的一次大地震。这次悲惨且荒唐的流血事件尽管很快在表面上平息下来，不过其带来的后果显而易见，不再被公民信任的联邦政府虽未因此解体，却也是名存实亡，从内部分裂成了几大派系。庞大的联邦疆域亦隐隐被划分为几块各行其是，联邦政令难以管辖的子行政区域，只是没有公开决裂而已，但相信这一天的到来已经不远了。至此银河联邦成立时的民主政治的初衷基本丧失，沦落为争权夺利的愚民政治，自由、平等、公正的独立宣言成了政客们嘴里一句冠冕堂皇的口号幌子。人类社会热切进取积极向前的脚步开始停滞，陷入发展低潮，颓废的享乐主义大行其道，犯罪率普遍上升，各种犯罪活动层出不穷愈演愈烈，连曾经销声匿迹的宇宙海盗也开始再度横行于联邦境内，导致原本在万星共和体中占据强国地位的银河联邦政府声望与影响力直线下跌，国力亦再不复往昔强盛。暗中分裂成几大派系的联邦政府官员们为保全争夺更多的利益，后来只是象征性地对罗马城移民作出了一些补偿措施，遭受暴力镇压的移民们心灰意冷且无力再去抗争，只能默默承受，有能力的人纷纷举家迁出罗马星系，一度异常繁荣昌盛的罗马城最后只留下约三四千万无路可走的贫困平民居住，几座小型的卫星城中更是人尽城空渺无生气，罗马殖民星几乎变成一座孤悬茫茫宙域之中的荒星。还好罗马星系距银河联邦各大繁华星系的路途虽然遥远，居住环境也不尽人意，但资源却还算不上贫瘠，不仅有联邦境内独一无二的少量肽晶矿石，也有其它类型的大量可用矿产可供开采，另外还有多种它处没有的太空妖兽让人捕猎，所以联邦政府也没有完全放弃这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星系，依然派有政府机构和舰队在此驻守管理。既然有利可图，于是在流血事件的余波过后，各类私有工商企业和集团以及星际冒险者们又慢慢回归罗马星系，重新为罗马城注入新鲜的血液与动力，经过两百年的休养生息及缓慢发展，这座经济几近全然崩溃的城市总算开始稍稍复苏过来，常住人口也达到了六千多万。但尽管如此，罗马星系经此摧残后，无论从任何方面来说，也根本无法与其他星系相较，贫穷落后且严重地贫富两极分化，大部分财富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总体生活水准极为低下，被所有联邦民众形像地形容为联邦中的贫民窟。一开初，罗马星系中别说达官贵人豪商巨贾难得一见，就算宇宙海盗也很少降尊纡贵光顾这个榨不出多少油水的鬼地方。罗马城的土著对此用了一句略嫌鄙陋，却相当精炼的粗口来概括：“这年头连放高利贷的都身无分文，*想做生意还得先赊避孕套，他妈的还会有哪个混蛋愿意来蹲这鸟不拉屎的茅坑？”直至后来，这种闭塞的情形才渐渐略有改观，因为联邦境内以前所采的肽晶石已然消耗得所剩无几，于是罗马星系中独有的少量肽晶矿产愈来愈显紧俏，在政府限量开采后价格一飙千里，使得很多人打上了这里的主意。狄长离就很不幸地生长在这个鸟不拉屎的超级大茅坑里，而且出身也更不幸地非常糟糕。他的家庭属于赤贫的日光一族，没有老妈，只有一个嗜酒如命的老爸，家里的全部经济来源就是政府微薄得刚够喝饱水的救济金，如果不算上他的酒鬼老爸偶尔在外面顺手牵羊得来的东西的话。所以，在狄长离生命当中有限的岁月里，他每天都毫无疑问地过得相当糟糕，今天当然也不会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