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回报

冬季，渐渐临近，而席卷整个罗马星系的星海风暴，亦又一次即将随之而至。罗马殖民星的气候，开始一天比一天变得更为恶劣。罗马城上空，天色晦黪如墨，磅礴的大雨在呼啸怒吼的狂风中不遗余力地横扫劲抽，偶尔有一道或数道雷电猝狂地炸响，仿佛有一位脾气暴戾的天神在愤怒地用电鞭在抽打着这个世界。城市里明亮璀璨的灯火，在大自然的强威下，黯然惨淡，大街小巷阴森幽寂有如末日残墟，看不见人迹。午夜将近，猛烈的风雨终于渐渐停歇，一幢幢直刺苍穹，犹如远古庞然巨兽般威风凛凛的摩天大厦与无休止的狂风暴雨激斗得精疲力尽，败退下来，有气无力地蹲伏在漆黑的夜空下，*着伤痕累累的躯体积*力等待下一次的厮杀。米奇在一堵墙脚后露出半边脑袋，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全身上下污秽不堪，神情紧张而仓惶，就像一只刚刚从阴沟里逃出来的老鼠。观望了好一刻，昏黯的街道上只有蒙蒙的细雨，还有冷冽的寒风吹过，不见半条人影。米奇神色放松了少许，飞快地缩回脑袋，从后面搀扶出一个身上沾满了血水，脸色惨白的壮实青年，借着广告牌柱等障碍物沿街边遮遮掩掩地潜行。没走出多远，壮实青年两腿突然一软，要不是米奇手脚快，差点摔倒在地上。原已喘着气的米奇牙一咬，把壮实青年的胳膊搭到肩上，要将他背起来。壮实青年却抽回了手，低声喘息道：“我撑不住了，你一个人走吧。要是你说的那个执法卫士真的会来帮你，你就叫他来救我，要是他没有出现，你就有多远跑多远。以后，也别想着找凯里恩那个杂碎替我报仇，只要记得喝酒的时候帮我也倒一杯就行了。”“黑鱿，你少放他妈的臭狗屁。”米奇的脸上，湿漉漉地，也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抑或是别的什么，他恶狠狠地低嚷：“从小到大，就是我欠你的，这次连命都要欠上了，老子欠够了，不想再欠了，今天要么就一起活，要么就一起死，你他妈别再叽叽歪歪像只母苍蝇一样在老子耳边上呱噪。”“你以为老子想死吗？就算你死了老子也还想活一百年，可是现在有得选么？”黑鱿发怒了，因为激动，苍白的脸上倒是泛起了一丝病态的血色，粗暴地推搡米奇，喝嚷道：“你他妈快给老子滚蛋。”他小腹上挨了一枪，伤势颇为严重，逃跑时气力已经消耗得所剩无几，这时拼尽余力去推米奇，不但没能推动，反而一骨碌跌倒，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鼓起眼怒骂：“滚，快滚，老子一辈子都给你拖累了，可不想死了还被你这个倒霉鬼拖累，滚。”“闭嘴。”米奇也火大了，忽地掏出枪来，抵住自己的大腿，叫道：“你他妈不愿意让老子背着走是吧？好，老子大不了也给自己来上一枪，大家一起爬着走。”“你他娘的，好好的一个机灵鬼怎么就变成了一头蠢驴……你不是跟那个执法卫士约好了时间吗，要是不及时赶到，他说不定就会走了，我们照样是个死。”黑鱿泄了气，努力撑起身体，伸出手骂道：“跟你这个晦气鬼死在一起，老子注定得下地狱。”“闭紧你的乌鸦嘴，你不说话老子不会当你是哑吧。”米奇没好气地骂，悻悻道：“你以为老子当真想给你陪葬吗？呸，你他妈少自作多情。其实是我也不知道那家伙会不会真来帮我，他当时只给我了一个留口信的联络地址，说有麻烦可以找他，如果他是在骗我，我就算多逃两三天也是个死字当头，还不如跟你在一起赌上这一把。”“快走吧，哪还有这么多废话？”黑鱿怎么不明白他说这些话是想让自己安心？眼眶不禁微微湿润了，闷声催促。背起比自己壮实许多的黑鱿，行出不到小半条街，米奇就喘得像头牛一样了，脖子上青筋暴起老高，也不肯稍作歇息，只咬紧了牙关拼命前进。后方，忽然传来隐隐的杂乱脚步声和叫骂声，米奇暗叫一声糟糕，迅速打量了一遍四周，却是不见可供藏身之所，又不禁叫了一声苦，使尽吃奶的气力，背着黑鱿一路小跑躲到前面一座拥抱相吻的情侣街头雕塑后面。追来的人有六七个，手中均持有枪械，还将近两百来米时，最前面的一个矮胖子放慢了脚步，扫视周边粗声粗气地嚷道：“刚才我明明看见了那两个*养的杂种，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黑鱿受了伤，应该没道理溜得这么快才对。”他身后一人说：“米奇那个王八蛋是有名的机灵鬼，一定躲在了这条街的哪个地方，我们先别急着追，在周围搜索一下。”矮胖子挥着枪恶狠狠道：“不错，我们先找一找看，等逮住了那两个狗杂种，老子要让他们后悔为什么从娘肚子里钻了出来。”风雨飘摇中，街灯虽然十分昏暗，但街上可供遮蔽的东西实在不多，这五六人散开了四处搜寻，米奇和黑鱿躲在雕塑后偷眼张望，只见其中一个家伙谨慎地猫着身体越搜越近，用不了多久就会走过来，除非瞎子才发现不了他们。两人情知再无路可逃，口中发苦，无奈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米奇屏气凝神端起枪来瞄准那人，等他走得更近了一些，横下心用力扣下扳机。“砰”地一声，那人应声中枪，往后仰天跌倒。米奇怕准头不够，是对准了那人的胸腹处射击，那人胸口前开了一个血洞，伤势虽重，一时却又死不了，只是躺在地上捂住胸断断续续地嘶声惨叫。其余人听到枪声和惨叫，顿时纷纷高声怒骂起来，迅速向这边围拢，两方立刻交上了火，枪弹呼啸横飞四射。这座雕塑体积不小，中间又有空洞，算是个现成的简易掩体，易守难攻，所以尽管对方人多势众火力强大许多，也难以奈何米奇和黑鱿两人，激烈地对射了一阵，双方一时竟是僵持不下。又耗了一会儿，那些人当中有个家伙冒险冲前几步，一串子弹打在身边地上，火花四溅，那家伙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赶紧闪到一根广告牌柱后，反手胡乱射出几枪，不敢再轻易露头。见已方火力从正面无法压制住对方，那矮胖子气急败坏地怒叫起来：“妈的，你们都吃大便吃傻了吗？猪脑子，分几个人出来，绕到他们的后面去打。”这些人醒悟过来，立即有两人跑向对面街道，准备迂回到后边来个前后夹击。“看样子咱们这次真要完蛋了。”米奇咧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伙计，对不起。”黑鱿原就受伤不轻，强撑着抵抗了这一阵，脸上苍白得越发瞧不见血色，精神却似乎振奋了起来，大笑道：“对不起个屁，早知道今天要完蛋，老子前两天就把凯里恩的老婆操了就好了，那个**的脸蛋和*可真漂亮，勾引老子好久了，真他妈可惜了。”他探出头叫道：“凯里恩，我有话要对你说。”那个矮胖子挥挥手，让众人暂停攻击，狞声笑道：“黑鱿，你这个吃里爬外的杂碎，还要跟老子讨饶么？老子有点好奇，倒想听听你有什么理由。”“凯里恩，你老婆跟我说，你裤裆里那玩意儿很久就不行了，她让我去找个手艺高明的医生帮你另外做一个够劲够力的大家伙，我已经找到了，你过来，我把医生的名片给你。”黑鱿放声叫了几句，已然是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咳嗽，一边嘎嘎怪笑。米奇则吹起了尖利的唿哨。凯里恩胖脸紫黑，发狂地厉叫：“打，打，给老子把这两个狗杂种打成肉浆。”那两人已经从后面包抄上来，逐渐逼近雕塑，米奇把前面的人交给黑鱿去对付，自己则回头反击。那两人十分老成，并不急攻，而是慢慢交错逼上，米奇顾此失彼，无计可施。万分危急之时，空中突然有一把冰冷的声音响起：“所有人立刻放下武器趴到地上，违者格杀勿论。”众人抬头仰视，但见半空里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悬停着一辆摩托飞车，骑者全身裹在闪亮的铠甲中，瞧不见面貌，胸前火红的剑盾徽标在沉沉夜色中格外地醒目，不由全都失色惊呼：“执法卫士？”“他没骗我。”米奇喜出望外，跳起来挥手狂叫：“老板，我在这儿，这儿。”竟然是执法卫士在后面给这两个杂种撑腰，凯里恩面色骤变，惊惶不已，正在急速思忖是逃走还是投降时，手下有一人悄悄退进阴暗处，然后发足狂奔。“嗖。”摩托飞车一侧射出一道炽光，瞬间将那人轰得对穿，血肉横飞，地面亦被击出一个大洞。“哦，天哪，我以前怎么不知道这家伙有这么凶悍？还好我没在哪儿惹火他……”米奇呆滞地张大了嘴，暗自庆幸。“再给你们五秒钟时间考虑。五、四……”摩托飞车上的骑者，亦就是狄长离又漠然地发话了。执法卫士的跋扈霸道人人皆知，但这般狠厉凶横的却是罕见，已然唬得魂飞魄散的众人同时扑到了积满雨水的地面上，连屁股也不敢稍稍撅起一点。十余分钟后，一队联邦特警赶到，狄长离指示他们将凯里恩几人押解走，才降下地来。“老板。”米奇迎上去，感激涕零地表述了一番，只差没以身相许来报答救命之恩了。他实在是没想到，一个执法卫士真会把自己这个小人物放在心上，并且及时赶来搭救。狄长离收起复离铠，查看了一下黑鱿的伤势，从摩托飞车上拿下急救箱，略作处理，说：“没伤到要害，只是失血有点过多而已，不用去医院了，免得麻烦，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嗯，米奇，你的线人身份曝光了，那个凯里恩是帮太空海盗做事的，身后的那些海盗同党以后肯定不会放过你们，你们有什么打算没有？”“还没有。”米奇搔头道：“反正这片城区是不能呆了，我们想躲到北城去，实在不行，随便去哪个卫星城也成。只不过，还有个难处。”他瞅着狄长离，嘻嘻地涎着脸笑：“老板，我们身上没多少钱了，你好人做到底，就支持点吧，不用太多，三五十万就够了。”“你问我要钱，还张口就是三五十万？”狄长离饶有兴致瞧着他。“呃。”米奇苦着脸可怜巴巴地说：“老板，找地方安顿可要花不少钱的，这样吧，二十万好了，再少我们就没法活了。”心下惴惴，要知道，自己不再归狄长离负责后，其实死活都与对方无关了，能来救自己已经是异数了，实在没道理再帮自己。“本来我是想给你们一百万的，但既然是你自己的要求，我当然要让你们满意。”狄长离古怪地笑笑，说：“嗯，二十万还是少了点，这样吧，我给五十万罢。”“啊？”米奇不敢相信地鼓起眼，一对眼珠子悔得都发绿了。还好狄长离后面的话又让他振奋起来。“这张现金卡里有一百万，如果你们能帮我办好一件事的话，另外的五十万就当是给你们的酬劳。而且，之后我会为你们办理一份证人保护条例文书，可以安排你们到加勒比星系去定居。”“我们能去加勒比星系定居？”米奇只觉当真是喜从天降，迫不及待地接过现金卡，迭声保证道：“没问题，绝对没问题，我们一定把老板你交待的事只得圆圆满满。”“等等，先说说什么事。”黑鱿这时开口了，眼中带着警惕与怀疑。从罗马星系移民去加勒比星系，可不是有点小钱就能办好的。无缘无故地，狄长离这样帮助无亲无故的他们，有些说不过去，由不得他不生疑，别为了一张空头支票糊里糊涂送了命才好，到时候只怕连这一百万都没命去花。米奇也反应过来，嘿嘿干笑道：“对，对，老板，什么事先说来听听，我们也没多大本事，要是太难的话，恐怕我们无能为力啊。”“高难度的事情，我也不放心交给你们去办。”狄长离自然明白他们的心思，淡淡地说：“是这样的，你们先去找一个叫卡丝琳的应召女郎……”听完后，米奇一颗心立即落到肚里，一拍胸脯道：“老板你尽管放一百个心，这活儿太轻松了，要是连这个都办不好，到时随便怎么向我问罪。”“那好。”狄长离并不在意，说：“我这段时间有事要忙，你们可能联系不上我，自己小心点吧，等我忙完了再找你们。”正要离开，黑鱿忽然问：“呃，这个，老板，我想问一下，你为什么会这么照顾我们？”他外貌看起来不如米奇精细，其实心思却比后者缜密，不弄明白其中缘故，始终难以心安。“我为什么会这么照顾你们？”狄长离微微一笑：“嗯，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因为，多年前，我们曾经见过面，你们也曾经出于好意照顾过我，所以，就当是给你们的回报吧。”等狄长离走了很久，米奇和黑鱿还在大眼瞪小眼，想破脑袋，也未曾猜到，这位执法卫士就是多年前在少年法庭所遇的那个孱弱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