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一生究竟应该怎样度过,从来就没有一个标准答案可供世人参考。倘若没有穿越到这隋末乱世,凌风或许还在大学校园里为枯燥的课程,频繁的考试,诸如计算机二级三级四级、英语四级六级八级、雅思、托福、普通话、日语、韩语、西班牙语、双学位等各式各样的证件而发愁,将来又不得不为是该考研、考公务员还是找工作而头疼。这些都是要走上社会,更好地生存下去所无法避免的。再过些年,娶妻生子,赚钱养家,老来膝下弄孙为乐,一辈子就这样定下了,为了活着而活着,为了责任而活着。不过,现在凌风来了,融入了这个科技落后但武技昌隆的世界,他的人生就已改写,生存的目标就不可能再如后世一样。女人、权力与财富正是无论哪个时空、任何一个雄性生物孜孜不倦的追求,凌风也不例外,只是随着修为的提升,这些一一变得越发平淡,此时念想起来再没有昔日的热血沸腾,让他逐渐超脱正常人类的范畴。譬如莎芳、婠婠、李秀宁这三个近期环绕身边的出色女性,此刻亦仅能在他的心湖泛起细微的波澜,以前那种强烈的占有欲望化为黄鹤杳杳,春梦无痕。这种心态思想像极了一个垂暮的老人,火热的**仿佛随风而去,不复存在。他恐惧,他迷茫,但是这种等若在灵魂深处的改变,他根本无法抗拒,无从抗拒。天下有人喜欢研究,有人喜欢创业,有人喜欢掠夺,有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有人则享受成就功业的过程。这个世界的人普遍喜爱追求无上武道,而这份追求又不是简单地为了个人力量的增幅,凌风虽不能理解,但现在像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正不断推动他走上这条不归之路。他现如今的改变,与三大宗师之流十分类似,武道几乎成为他们生命的全部,所不同的只不过是一个是主动,并投入其中,自得其乐,一个是被动,迫不得已,莫名其妙而已。前段时间他还在为可以窥得永恒的门槛而欣然,这一刻又为怕失去基本人性而反感愁闷,一方面缘于他本身性格中的复杂多情,另一方面则是生活阅历所限,远没有认识到人的成长必然要或多或少放弃一些坚持。譬如登山,爬得越高,眼界自然越开阔,与仍滞留半山腰甚至山脚的人在心态上自然有了差别。要登高望远,又想保持本来性情,谈何容易。无舍无得,自古万事皆然。又好似强如三大宗师之辈,每个年纪都在七十开外,他们毕生追求武道,亦非无情之人,但除了最亲近的弟子兄弟,其他人的生死荣辱在他们眼里都是浮云,即使遇上不平之事,也是随心所欲,全凭喜恶了。若非他们仍有羁绊,如各自的种族、国家等枷锁,各人的成就将不止步于大宗师之境。如今让凌风执着在意的是他思想的变异,仿佛有种历尽世情的古老沧桑,心里觉得自己应该喜爱美女,胸怀正义,但现在似乎对美色免疫许多,对女人的追求不再炽烈,而近日常又不经意地草菅人命,偏偏愧疚之情清淡,依如玩网游时杀了几个NPC一样,愈发变得不像那个初到贵境的自己了。至于他为何会出现这种状况,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心里明白,这种思想萌芽早在初习武功时就产生了,而让他觉得矛盾斗争激烈起来却是在开辟了意识空间之后的短短两日内。“其间定有个缘故。”凌风依稀有个念头冒出,“或许与洪荒世界有关。”婠婠的一句“生不如死”,让他平生许多感触,正如曾经与他心意相通的祝玉妍也不可能时刻把握他内心复杂的想法一样,他也不能揣测到祝玉妍的内心,更何况人不是一成不变的,经过亿万年的漫长岁月,她会变成什么样?她还是他所认识喜爱的她么?其实,祝玉妍恰是这个世界武者的一个杰出代表,毕生都在为追求武道而奋斗,虽然其间为情所困,心魔滋扰,终生进阶大宗师无望,以致陷入俗世权势争执的怪圈不能自拔,但那颗坚韧的求道之心是凌风怎也比拟不了的,一旦她有机会触摸到武道真谛,她会立即放弃一切,包括她对石之轩刻骨铭心的仇恨。从她与凌风相识开始,直到下决心爱上他,时间太短,但感情却真挚热烈,否则之前两人也不会在意识空间里灵欲交融,得以迅速恢复精神力。毫无疑问,这里面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凌风慷慨授她《九阴真经》,本身又潜力惊人,可以帮助她看的更高,走的更远。凌风思绪流转,将二人共处的片段在脑海里放映一遍,轻轻一叹,心道:“或许,洪荒世界这个大舞台才适合她。若想要说她‘生不如死’,倒不至于。”这样一想,心里不由好受许多。非是他妄自菲薄,而是依常理推断,凌风与她相识的短暂半月,在亿万年的长河洗刷下,哪还会留下半点痕迹?若不是他记忆力惊人,此时他连一年前朝夕相处的大学同学的面貌也不会记住,更别说高中、初中、小学的同学了,那都是一个个名词代号,埋藏在记忆深处,只有苦苦思索才能回想起来。时间太可怕了,二人算不得爱情的感情如何能够抵挡它的侵蚀?有念及此,凌风的心脏蓦地一痛,旋又狂喜,他终归不能将她放下,说明他在人的道路还要徘徊一阵子。说真的,他宁愿为人也不愿做仙,那种无欲无求的心态让他惊悸,简直不敢想象那时的自己会是如何一副形象——高高在上,冷漠无情,视众生为蝼蚁?近来他愈发有向这方面发展的趋势,所以当他醒悟时对此更加抵触。“玉妍该不会已经成为这类人了吧?”凌风不禁然想,“那种可以看破生死,虚幻与真实的大公大私的境界,也许就是仙侠小说里的混元圣人。只不知大罗金仙与圣人能不能划上等号?”他这一时间念头百转千回,婠婠是不曾料到的。在她年轻的只有十九岁的心里,自然还抱着对爱情的美好憧憬,想当然地以为祝玉妍定会因为相思而受尽心灵的折磨,在无限期的等待之下神经崩溃,甚至性情大变,这样岂非生不如死?这种情况是她这个亲近的视之亦师亦母的徒弟无法接受的,便摇摇头,不再想它。待要继续商议二人的具体合作事宜,她突然听到窗外长街上逐渐接近的马蹄声,皱眉道:“有不速之客到了,是突厥铁骑,共二十一人。”“是毕玄的徒弟。”凌风回过神来,冷冷一笑道。他对毕玄乘人之危,逼他决战心有不忿,但以他的身份却不能擅自出手收拾人家的徒弟,无他,面子上放不下而已。说话间,楼下一把阴阴柔柔、不男不女的声音传上来道:“本人拓跋玉,奉家师毕玄之命,特来向明会主请安问好。”凌风靠在椅背上,道:“是么?毕玄倒看得起我这无名小卒。”拓跋玉干笑了三声。第一声尚在酒楼入口处,第二声已到了转角的楼梯,第三声响起时,拓跋玉已经举步跨入二层广阔的大厅,就像来探朋友的悠然自若,左手还提着个灯笼。这份轻身工夫也算得上极为了得了。这时婠婠眼尾扫向犹在东倒西歪的众人道:“不用装睡了,魔帅你的老朋友来了。”赵德言等人大是尴尬,揉揉眼圈才站了起来,只有水火二姹女神志还有些恍惚,莎芳双靥酡红,目光复杂,远远瞟了凌风一眼即收回。众人修为高低不一,但多在马蹄声扬起的时候就已清醒,马蹄的声音还是其次,关键在于十几名骑士身上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气太明显,就像一杆杆移动的机关枪,他们若还不能醒来,那真是白混了。在江湖上若不能时刻保持警惕性,绝对活不长久。拓跋玉遥遥向赵德言一拱手,随后一步一步朝凌风这桌走来。此人年在二十五、六间,头扎英雄髻,身穿武服,外加一件皮背心,样貌俊俏,肩头挂着一对飞挝,颇有点公子哥儿的味儿,乍看又似弱不禁风。他是毕玄的次徒,在中原名声不显,但单凭他师尊的名号就没人敢小觑于他。不过,自他的倒霉师兄颜回风不幸地死在马贼跋锋寒的手里,他便四处围捕老跋,名为师兄报仇,其实借机为突厥铲除异己,把大草原搅得天翻地覆,所以塞外各族不知他尊姓大名的倒不多。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肩上挂着的飞挝处,这种奇门兵器江湖上罕有人使用,两挝形如鹰爪,中间系以丈许长的细索,一看便知极难操控。拓跋玉转过头来向他们瞩目示意,烈瑕等无不生出奇异的感觉,似是对方目光中带有某种无形而有质的异力,均暗暗赞道:“果然名师出高徒。”赵德言、许开山与莎芳却看出其中门道,不屑地想:“他比明宗越差远了。”众人都还道拓跋玉这一转头是生性的友善,哪里知道他正受了惨烈的煎熬,不得已才扭头以便他流转玄功。他的面部表情伪装极好,但赵德言三人眼力何等厉害,均根据刻下情形猜出一二,对凌风能够教训他都大感痛快。原来起始拓跋玉想用玄妙的步法靠近凌风,岂料凌风给他来个下马威,短短几十步内的空间忽然变得黏黏稠稠,他就像置身泥潭,每迈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体内真气如被抽水机压榨,几个呼吸间就快干涸,心中惊骇前所未有,看来昨夜大兴天象大变的消息果然不假。但他亦非简单人物,默运毕玄所授功诀,当他回过头时,眉心发出一道璀璨的金光,立即压力大减,趁着凌风惊愕的刹那抢身坐到了凌风与婠婠中间的椅上,灯笼放在地上,里面的烛火不知何时熄灭了。凌风失算一招,自不会再没脸皮地纠缠,微笑道:“天眼通?”他看的分明,拓跋玉本来就要不支,但一股气劲自丹田上游至气海,顿了一瞬后依循某一路线直冲眉心泥丸宫,继而生出强大的力量化解了他的空间封锁。他对人体各种构造可以说非常了解了,哪个部位最脆弱,哪个穴位有什么作用,便是后世最先进的医生与杀手也未必能及得上他,但对泥丸宫这个藏神的上丹田仍然一知半解,毕竟太神秘了。他判断泥丸宫多半就是西方所说的松果体。松果体似乎是人类退化的第三只眼,依托人脑百会穴之下,双眉之间,印堂之后深处,道家言天眼,佛家言识海!炼气有成者每日以气温养之,久而能视人身之气,人有五脏六腑,各属五行,开窍于五官,气华于面,因此能望其表而知其里,气机交感,因此能望其色而断其病。凌风习武日久,知道世间武者的修炼无非练气与养神二途,练气是将真气储备到丹田或膻中,养神则是锤炼心神,明心见性,多为佛家修炼的法门。神气相连,密不可分,天下人几乎都是以神炼气,炼神的同时自然有真气生成。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和尚每日参禅打坐,根本不运气,但武功却不会落下。唯有凌风所修的《道心种魔大*法》独辟蹊径,走的是以气炼神的路子,借真气在各窍穴间游走激荡,产生强大的精神力,储存在识海中。这种匪夷所思的手段,让凌风想上几辈子也不会明白。神与气之间之所以能有如此隐秘的联系,除了窍穴组合的妙用外,泥丸宫也占据重要的位置,今日凌风终于从拓跋玉身上见识到它蕴含的神奇力量!以前凌风运用识海的精神力对敌,仅仅是利用它来沟通天地元气,与常人运用真气来鼓荡元气区别不大,谈不上有什么优势,不然当他面对宁道奇时也不至于一败涂地了。而刚才拓跋玉运用天眼时,丝毫没有元气波动,完全是泥丸宫本身的力量,这为凌风打开了一条全新的思路。拓跋玉听了“天眼通”三字,哑然失笑道:“‘天眼通者,于眼得色界四大造清净色,是名天眼。天眼所见,自地及下地六道中众生诸物,若近若远、若覆若细诸色,无不能照。佛法身菩萨清净天眼一切离欲,五通凡夫所不能得,声闻辟支佛亦所不得。所以者何?小阿罗汉小用心见一千世界,大用心见二千世界;大阿罗汉小用心见二千世界,大用心见三千世界;辟支佛亦尔。是名天眼通。’小子何德何能,能练就此神通?”凌风听他叽里呱啦扯了一串话,每个字都听得懂,但合在一起就晕乎,向婠婠传音道:“这家伙说的什么?”婠婠扑哧一笑,心知拓跋玉引用了几句鸠摩罗什翻译的《大智度论》,意在避实就虚,以免凌风追问这门功诀,这些却无需她多言,传音道:“你只要知道他在解释佛家天眼通的由来就行了。”凌风讪讪作罢,对拓跋玉这个卖弄学问的小白脸不爽起来,你堂堂毕玄高足不好好练功,背哪门子佛经啊?待要瞪他一眼,只见他垂下脑袋,剧烈喘息起来,先是不解,后瞥见婠婠这才明白过来,美人一笑,倾国倾城,但在拓跋玉看来可不是时候,他精神与真气双重消耗,根本无法抗拒婠婠的魅力,只能用这种方式来逃脱她的影响。凌风不为已甚,突然正色问道:“你们一行二十一骑,除了你们师兄妹与毕玄亲自训练的塞北十八骠骑,还有一人,他是谁?”拓跋玉尚未回答,一阵娇笑自屋外传来,倏忽间后左方大窗处多了一位头戴垂以珠翠的帷帽,身穿宽大罩袍罗,裙下却露出一对赤足的少女。她悠闲地倚坐破窗,一足踏在窗台上,另一足垂了下来,摇摇晃晃的,好不写意。凌风看了看被她踢烂的窗户,不由为酒楼老板心疼起来,小女娃给毕玄惯坏了,不走寻常路啊。此女长得非常娇俏,瓜子口脸,两颧各有一堆像星星般的小斑点,予人俏皮野泼的感觉。秀目长而媚,乌灵灵的眼睛充满不驯的野性,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凌风,似乎其它人都并不存在般。她的手上正把玩着一造型奇特的腰刀,这种刀在突厥人中非常流行,最利马战,刀型微弯,前锐后斜,没有护手,刀柄处扎着布条,自刀起平铲平削,刀刃平磨无坑,由于刃身只有寸许阔,故极为尖利。而此女手上的腰刀显是极品,在大厅灯光的掩映下,熠熠生辉,寒光浸浸。拓跋玉苦笑道:“这位是在下师妹淳于薇,一向被师尊宠纵惯了,请会主勿要见怪。”这才回答凌风问题道:“余下一人是师尊的亲弟墩欲谷。明会主此问何意?”凌风笑道:“原来是武尊亲弟,那么本座就卖毕玄的面子,饶他一命好了。”他的眉眼都在笑,但整个大厅忽如六月飞霜,冷冽逼人,任谁都知这是他即将发火的征兆。问题在于没人知道墩欲谷犯了什么浑,竟然惹到这煞星的头上来。赵德言身为突厥国师,与墩欲谷共事,关系菲浅,但终是酒肉之交,连开口的意愿也没有,这当然是他被凌风打怕了,不可与之为敌的念头在他心窝里深深扎下了根。拓跋玉头上冷汗直流,正要问明原委,不想淳于薇小嘴一撅,不悦道:“你这人好没眼力,凭你也敢得罪我师尊吗?哼,师叔已得师尊八分真传,岂是你应付得了的?难道中土尽是你这种夜郎自大之徒吗?难怪杨广会不自量力远征高丽。”砰!拓跋玉直接从椅上摔落到地上,恨不得能够当场晕过去,心里早把他这个向来疼爱的师妹骂了一百遍一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