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殿内,四壁密密麻麻安放了过万尊铜铸的小佛像,无一不铸造精巧,衬托在铜铸雕栏和无梁的殿壁之间,造成丰富的肌理,经营出一种富丽堂皇,金芒闪闪的神圣气氛。凌风却感觉像进了一个铜造的大罩子中,又或到了一个覆盖的铜钟内。面对这样的环境,向往自然、讨厌拘束的他心里不由升起强烈的不舒服感。混杂着晨曦与月华的光线映照进来,把他拉长了的影子投射在殿心和对着正门的殿壁处。一方纯白无瑕,宝光闪烁的玉玺,正与世无争的安然置于殿心的铜几之上。玺上镌雕上五龙交纽的纹样,手艺巧夺天工,但却旁缺一角,补上黄金。那是西汉末年王莽篡位索要玉玺时被太后愤而掷落,砸掉的一角。这是历史所载,但在这个世界真相是怎样,谁也不知,以和氏璧蕴含的庞大异能,怎么可能轻易被一妇人摔碎?门外衣袂声不断响起,凌风可感到全寺的僧人都在往此处聚集,却没有人闯进殿内。和氏璧对先天真气有着极强的抑制作用。“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秦相李斯铭刻的八个大字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寓意虽好,可惜世上不可能有不朽的王朝。但凌风置大放异芒的和氏璧于不顾,目光首先投向于铜几后圆垫上默然打坐的道人。这个道人黄袍覆面,静得如同一方历经千百年风霜的磐石,眸眸微闭,在凌风这等大高手的注视下神态依然没有半分的变化。一个蒲团,一个道士。这般不伦不类,偏又无比自然。“宁道奇!”凌风知道,自己失算了,他失算在从未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中原第一人,三大宗师之一的盖世高手宁道奇。其实早该料到的,和氏璧的异能即使处在密闭的铜室中仍不可能逃脱李秀瑶的感应,唯有有人正用它进行某一类似禅定的功法,她才会感受不到和氏璧的存在。而凌风的精神力强大无匹,可以直接破入这种奇异的封锁,但未曾察觉殿内竟还有宁道奇。在他看来,宁道奇与慈航静斋的约定已经到头,在交付和氏璧后就该两袖清风,不理尘事,可眼下的事实让他很不爽。和氏璧又不是你的,何必要像个看家犬一样守着它?凌风忽然生出一股烦躁的感觉。下一瞬,他顿时醒悟,视线不自觉地移向和氏璧。似乎这名传千古的稀世宝玉,正发放着某种超乎任何人所理解的能量。只在短短十多息的光景,这种放射性的异力已递增一倍。至此凌风才真正体会到禅院内为何所有和尚都要避开,以了空和四大圣僧的功力也未能免俗,即使现在到了门外,也没有立即进入对他形成围攻之势。同时心神大凛,这更说明宁道奇功力的可怕独到。宁道奇蓦地睁眼,微笑道:“明兄,我们又见面了!”凌风深吸一口气,真元由右脚心涌泉穴开始鼓荡激生,刹那间游遍全身。烦躁立消。暗自啧啧称奇,并大惑不解。和氏璧的影响真的可以这般容易化解?难道说老凌我的主角模式又在发挥效用?面上却不动声色,沉声道:“道长已借宝三年,为何此时仍不放手?”宁道奇叹道:“明兄误会了,老夫得脱枷锁,心怀大开,一时偶有所悟,这才向了空大师重借和氏璧一观。”“哦?”凌风不知信不信他的说辞,淡淡道:“明某腆为天下会之主,即将问鼎江山,也正想借这传国玉玺几年,道长肯否割爱?”宁道奇像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殊不惊异,摇头道:“明兄客气了,若这宝物是老夫的,便是送予明兄也在所不惜。怎奈和氏璧乃是静斋托于禅院保管,宁某此来虽无守护之责,却有应尽之义。我多么希望明兄今来是找我喝酒谈心,分享对生命的体会。只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任我们沉沦颠倒,机心存于胸臆。奈何!奈何?”凌风暗赞此番说话充分表现出一代宗师的身份气魄,并不讳言自己暗存机心,哈哈一笑道:“也罢,大兴之战你我未曾尽兴,今趟再分出个胜负来!”身形不动,就在原地呼的拍出一掌,强烈的劲风宛如龙卷,直击对方面门。宁道奇纹丝未动,仿佛凌风攻来的只是微不足道的清风,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手不抬,脚不移,头不避,道袍连一丝波澜都没有泛起。因为和氏璧就在两人相隔的直线上。凌风的劲风必须经过和氏璧才能击到他的身上。风灭。和氏璧光华更盛,映衬得凌风方才势无可挡的攻击不过一场黄鹤杳杳的春梦。“阿弥陀佛!”佛号在门外响起,接着一个声音传来道:“贫僧了空,明施主若肯迷途知返,老衲可许诺任由施主离开。”凌风没有理会,一声冷哼,旋即踏前一步,探手抓起宝璧。宁道奇未作阻拦,好像他之前所说的只是迷惑外人的场面话。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寒之气,透手心而入,继而全身真元似发疯的野马散窜乱闯,血液也差点凝固,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凌风当机立断,将和氏璧抛向空中。就在这一刹那,本来静坐的宁道奇动了,事先没有任何出手的预兆,他倏地挺直仙骨,须眉舒张,一拳击出,连续作出玄奥精奇至超乎任何语言可以形容的玄妙变化,却又是毫无伪装的一拳轰于凌风胸腹处。轰!劲气横流滚荡。两人触电般退开。凌风一切回复正常,宁道奇的一拳对他未构成丝毫伤害,事实上他的护体罡气布满全身,普通的拳法根本难以入侵到他的经脉内。遂用脚跟刹住身形,一个掌刀平平无奇地再往迎回来的宁道奇横扫。这一掌刀并无任何不凡之处,像是不通武技的俗人打架斗殴时随性所致的招式,却又慢得不合常理。偏是宁道奇清楚掌握到凌风这招寓快于慢,大巧若拙,虽不见任何变化,但千变万化尽在其中,如天地之无穷,宇宙之无极。他终于认识到,凌风在短短几日内武功精进到一个令他无法小看的地步,市井传闻确实没有半点的夸大。当即须发飘扬,衣袂飞舞,用双手施展玄奥莫测的手法,似进似退,欲上欲下,对上凌风浑然无隙,天马行空的一刀。散手八扑!这正是宁道奇赖以成名的压箱底绝技。以他之能,亦不得不承认凌风已是一个势均力敌的顽强对手。在这双方各显神通的当儿,一个人影如一汪流淌的清泉,慢条丝理地进入殿内。法相庄严,右手托着金光灿灿的小钟,双目射出神圣的光彩,赫然是净念禅院的禅主了空。他看出宁道奇使的实是隔空遥制的神奇招数,似对凌风不能构成任何威胁,实质上亦无法影响改变凌风一往无前的霸道刀势,但是每一个手法,均以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先天气功,先一步隔远击中敌刃,织出无形而有实的气网,如蚕吐丝,而这真气的茧恰在与敌刃正面交锋的一刻积聚至爆发的巅峰,抵着凌风必杀的一刀。个中神妙变化,双方的各出奇谋,施尽浑身解数。少点眼力也要看漏。蓬!宁道奇双掌近乎神迹般夹中凌风手掌凝成的刀锋,凭的非是双掌真力,而是掌心收拢合聚的气茧,恰恰抵消凌风的刀气,达致如此骇人战果。时间像凝止不动,两大高手凝止对立。和氏璧到达最高点。即将落下。了空俊秀的眉头一皱,以他精湛的佛功,亦未能判断出二人暗里以内劲交锋多少遍,若以常理论,年岁甚轻的凌风当然不可能敌过宁道奇超过一个甲子的深厚功力,但凌风此子妖孽非常,难保没有意外发生。凌风一声长笑,掌刀从宁道奇的双掌间发起,直至头顶上方,接着闪电下劈。了空大骇,这招看似朴实无华,但其中蕴含的可怕力量就是远在丈外的自己也感到无从抵御,那么首当其冲的宁道奇就是有通天彻地之能也势难挡格此刀。一向听说明宗越有个剑圣风清扬的化名,岂想他对刀道的理解也如此出色!掌刀劈至宁道奇面门尺许的当儿,宁道奇像变成一片羽毛般,不堪刀气的狂飙,被刮得抛起飞退,以毫厘之差避过刀锋,真是神奇至教人不敢相信,但确为事实。了空为他庆幸之余,却无半分欣喜,因为以他的眼力,如何看不出凌空飞退的宁道奇脸如金纸,一副内腑受创极重的模样?短短几招之下,宁道奇再无一战之力!此事若传诸天下,相信凌风的个人威望将推至新的巅峰!了空心神巨震下,忘记趁机出手。他当然不知道,宁道奇败在知己不知彼,深厚的玄功遇上强大的无有尽头的真元亦要大吃闷亏,凌风凭着高明的战略,在没有使出绝招翻天印的情况下仍完胜大宗师!凌风再次将和氏璧收到手中,寒气再度袭来。原著中徐子陵可以盗宝远遁,远比他修为强上百倍的自己没理由不能驯服此宝。有了方才的经验,不敢再作大意,小心翼翼地把寒气收进左手手心,过中指,经肘外的阳瑜脉至肩井穴,再由此而下往带脉,转往背脊督脉。但超乎想象的是,寒气所到之处,让凌风只觉经脉欲裂,心中烦躁得似可随时爆炸,全身毛管直竖,眼耳口鼻像给封住了般难过的要命。唯有眉心印堂内的祖窍穴仍有一点灵明,使他不致变成疯子。当!禅钟鸣响,了空容色平静地道:“老衲已近三十年没有和人动手,实不愿妄动干戈,但为了梵斋主的托付,老衲只有得罪了!”凌风咬紧牙关,全身打颤,动弹不得,暗骂贼秃无耻,要动手就动手,废话做甚?真是做婊子还想立牌坊。宁道奇落回地面,忙盘膝疗伤。凌风的心神不得不集中在和氏璧上,贯注全身经脉的寒气,已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最要命的是即使想把和氏璧放下亦力有不逮。这简直是超脱他理解范畴的事情,按照他之前的想法,凭着自己对长生诀的熟练运用,无论是阳诀还是阴诀都有不小的积累,对付来自璧内的寒气应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但实情却演变成眼下模样。他的思维逐渐飘渺起来。像是脱离了肉身,看到超诸形象本身的事物。他可清楚感应到,就在这一刻,了空似是忽然破开铜殿的束缚,融入天上的夜空去,广阔无边,法力无穷,无处不是可乘的破绽,却无一是可乘之破绽。了空充盈超越世情智能深广的眼神,似是能瞧透凌风心内每一个意图,无有疏忽,无有遗漏。凌风内心深处涌起一种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恐惧与崇敬,这是在与敌手交锋前从未生出过的情绪,就像登山者突然面对拔起千刃的险峰,驾舟者在浪高风急远离岸陆的黑夜怒海中挣扎,生出不能克服的无力感觉。了空右手托着的铜钟似变得重逾万斤,又若轻如羽毛;既庞大如山,又虚渺如无物。若非凌风的精神与肉体产生奇异的分离,定会胸口闷翳,差点吐血。他亦从了空的禅法中顿有感悟,那是与道心种魔迥然有异的精神锤炼之法,佛法求的是自身境界的圆满,与自己近期开发窍穴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区别在于一个是舍弃肉身皮囊,重在精神圆通,一个是完善身体机能,力求将自身开辟出一个新的宇宙,供给的能量无有衰竭。了空低吟道:“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不着他求,全由心造;心外无法,满目玄黄,一切具足。”凌风忽有所得,慢慢聚起自己的精神异力,将之投入到无有极境的虚空宇宙,心在这一刻蓦地扩阔,他明显感到精神刺破苍穹在漫漫夜空中伸向宇宙的深处,亿万星辰生生灭灭,循环不息。他从未像此刻般感受到宇宙的浩瀚无垠,壮丽动人。这时,精神倏然穿透时间的阻隔,没入层层叠叠的空间中,他捕捉到洪荒世界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