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中见那小孩子跳蹦蹦地走过来,凌风忙用另一只手把他拖着,皱眉道:“小孩子怎可在船上乱闯?”小孩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非常精乖,撒娇道:“哥哥抱抱,杰儿要看。”凌风环目一扫,出奇地见不到他的爹娘,心中蓦地生出无限怜惜,一把将他抱起,改牵玲珑娇的玉手,柔声道:“小家伙,天都黑了,你要看什么?”小杰黑白分明、不染半点成人浑浊之气的大眼睛闪闪生辉,好奇地抬头望天,道:“我要看嫦娥。”凌风笑道:“嫦娥远在月亮上,你要看她可不容易啊。”小杰道:“我娘说,只要个子长高,就能看到嫦娥了。哥哥你个子这么高大,定能帮我的。对吗?”凌风脑海现出一道美绝人寰的丽影,心道:“都道嫦娥是天界第一美女,那么唯有她才配得起这个称号吧。”他想起了“月神”常仪,虽不知何时何地见过她,认识她,但不阻碍他对她的追念,而这回不会再有头痛的难受感觉。玲珑娇一阵感触,只有小孩子对事物的好奇和联想力,才能以赤子之心,全心全意投进“看东西”这一行动去,并把大人的教导当作圣旨来奉行,那是种毫无保留的信任。“母亲不在了,我可以给予这张大手的主人如对待母亲般的信任吗?”思绪起伏间,听到凌风问道:“小杰你为什么要看嫦娥啊?”小杰道:“娘说只要看到嫦娥,我将来就能讨个漂亮老婆了。”玲珑娇掩嘴莞尔,想不到他小小年纪就要为成家立业做打算了。事实上在这个懵懂的年岁,长辈或多或少都开过这类玩笑,那时记得清楚,却不理解是什么意思,现在想起,十分温馨。凌风大笑道:“你娘的教育可真够前卫的。听哥哥的,不必看那嫦娥了,你只要好好看看你玲珑姐姐,我包你能娶个天仙做老婆。”玲珑娇将柔荑抽离他的手掌,羞不可抑,嗔道:“你胡说什么呐。”跑回屋了。凌风看着有趣,与小杰嬉闹一阵。不多时,那秀丽的小媳妇过来,责备道:“杰儿!你怎么不听话,烦扰这位公子哩!”凌风把不依的小杰放回甲板上,转身和小媳妇打个照面,她把儿子抱起,垂首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不好意思,劣儿打扰到公子了。”凌风微笑道:“没关系。我觉得我与小杰挺投缘的。哈!”在娘亲怀抱远去的小杰,仍笑嘻嘻地向他挥手,就在此刻,凌风下定决心,若小杰和他父母有什么麻烦,绝不会袖手旁观。做个这个决定时,他根本没有考虑自己有没有能力来趟这浑水,管人家的闲事。人性的可贵,往往在这种情况下才会展现它动人的光彩。正要回房与两位美女促膝谈心,发展下感情,忽然有人豪气地带着一坛酒从拐角朝他走至,笑道:“五湖四海皆兄弟,老弟有没兴趣陪我喝杯水酒呢?”来人年纪在三十五、六间,个子高瘦,脸庞尖窄,只下颔留有一撮山羊须,看上去那张脸就像马和羊的混合体。走起路时似力图把本是弓背哈腰的体型弄得挺胸突肚,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更活像个四处鬼混的江湖骗子。身上衣著光鲜,无论用料手工,均是贵价货。不过凌风却一眼看穿此君非像他表面的肤浅简单。他的眼神沉着而机敏,像不断在找寻别人的弱点似的,露在衣服外的皮肤泛起一种奇异的光泽,那是长期修练内家真气的现象;两手修长整洁,纵使在夸张的动作中,仍予人有力和敏捷的感觉,其左手更缺尾指,像给人齐指斩掉的模样。他毫不客气地走到凌风身旁,耍魔术似的变出一只酒杯来为凌风斟酒,自我介绍道:“在下姓雷,人人都唤我作雷九指,唤得我连爹娘赐的本来名字都忘掉啦!老弟高姓大名。”凌风接过酒杯,一口干尽,没回答他的问题,淡然道:“谁人令你从十指变成九指呢?”雷九指双目神光一闪,旋又敛去,继续以夸张的手势和表情道:“那是玩艺未精时付出的代价。”又凑近过去压低声音道:“老弟有没有兴趣发一笔大财?”凌风亦学他夸张得失声道:“老哥你看我像个很缺钱的人吗?”抖抖身上衣衫,像受到极大的侮辱。雷九指愕然,旋即重重点头道:“请恕兄弟我眼拙,真没看出你是个有钱人。”凌风叹道:“雷老哥你法眼无二,我确实是个穷人。”雷九指喜形于色道:“这么说你有兴趣跟我发财了?”凌风继续叹道:“可惜两个很有钱的女人包养了我,只要我把她们伺候高兴了,我就吃喝不愁,享乐无尽。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陪老哥你冒险呢?”他每说一句,雷九指的眼睛就睁大一分,最后瞪的跟牛眼似的,好半天才道:“老弟你真的愿意一辈子从事小白脸这种很有前途的行业吗?”凌风接过他的酒坛,咕咚咕咚灌到肚里,擦擦酒渍,道:“像我这样吃青春饭的,若不趁着青春年少捞上一笔,等将来年老体衰时,岂不悲哉?有道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雷九指拍掌赞道:“诗是好诗,不过似乎对仗不大工整,更像是两首诗中经典名句。老弟你信手拈来,堪称大才啊,失敬,失敬!”眼中却笑得眼泪都挤出了。凌风把酒坛随手丢到江中去破坏生态环境,抱拳道:“小弟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该回去与雇主效劳了。告辞!”抛他个是男人都明白的眼神,要多**贱就有多**贱。雷九指哈哈笑道:“且容在下再说两句。”又凑过来低声道:“老弟必以为我是个在江湖混饭吃的人,对吗?”凌风勃然变色,否认道:“我凌风会这么浅薄的人吗?雷老哥太看不起我了吧?”雷九指干咳两声,肃容道:“我是个赌遍大江南北,精研各种赌术的人。”凌风哑然失笑道:“那和江湖混混有何区别?”雷九指傲然道:“当然大有分别。且听雷某详细道来。”凌风打断他即将来临的长篇大论道:“我对赌博全无兴趣,雷兄另找别人去说吧。”雷九指笑道:“虽小道亦必有可观焉!老弟你只因为不大了解,才会不感兴趣。事实上赌博能流传千古,不但千门万类,且博大精深。只要懂其一二,可终生受用无穷。”凌风无语,不给他面子,就要拂袖离开。雷九指忙拉住他,讪笑道:“老弟你若不好此道,另有桩顺手买卖,不知可有兴趣?”凌风板起脸,冷冷道:“雷兄务要耽误彼此时间才好。春宵一刻值千金,搅人好事可要遭天谴的。”他这副表情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有说不出的古怪。雷九指脊骨一挺,像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轩昂而有气度,语调从浮夸改为沉稳,郑重其事地道:“若我看的不错,凌兄应是武学上的大高手,对吗?”凌风自他过来兜搭,一直摸不清他的门路,此时心中一动,问道:“起航前那批来截船的汉子,与雷兄有什么纠纷和梁子?”雷九指浑身一震,现出个要重新估量他的神色,沉声道:“凌兄确是高明,联想力更是非常丰富。我雷九指若仍左遮右掩,凌兄定会看不起在下。没错!那帮人确是冲我来的,乃江陵赌坊的人。”凌风暗自叫好,没想到无意中解决那对夫妇的难题,居然是眼前这家伙惹的仇家,道:“那么你是想我助你对付打手了?”雷九指摇头道:“我若要躲避追兵,大可跳江逃走,那追兵将会断去跟踪的线索,际此天下纷乱的时刻,谁有本事可遍天下搜寻我?”此话倒出乎凌风的预料,好奇心起,道:“雷兄还是道明来意吧。”雷九指不再绕弯子,道:“凌兄可听过飞马牧场吗?”凌风眼神古怪道:“好像听过。”他可肯定这位雷兄没有好好调查他的去向,否则不该提出这个问题。雷九指没看懂他的眼神,兀自道:“飞马牧场以贩马营生,天下知名,富得流油,我看凌兄你真气内敛,一身功夫已达炉火纯青的境界,若能帮牧场一个小忙,雪中送炭,必将得到丰厚的回报。”凌风哈哈笑道:“这么说雷老哥是来给牧场做说客,邀帮手来了?你是牧场的什么人?”雷九指道:“我与飞马牧场殊无关系。”凌风笑道:“你这人总能带给我惊喜。说下去。”雷九指苦笑道:“在下恩师身在牧场,有事弟子服其劳,可恨我这徒弟不争气,只会些赌道的皮毛,故只能拉拢凌兄你去帮忙了。为表诚意,我可散尽家财,为凌兄付上头资。”凌风道:“这么说雷兄你若没有碰上我,就要往牧场去送死了?”他已听出牧场有场特大灾难降临,对此人重义轻生肃然起敬。雷九指沉声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的武功虽然稀松平常,却也抵得上三五个壮汉。本来我还有件大事要办,但无意听到这则消息,不得不往牧场一行。”凌风识得利害,道:“雷兄可否详说一二。噢,我们入室谈。”或许辛娜娅会比较关心牧场的事情。※※※※※※※※※次日,船身轻颤,缓缓减速,往右岸泊去。风帆终于停在码头。凌风三人将与大家分道扬镳,与计划不同的是这回还要加上雷九指,这位武功看去比玲珑娇强不了多少的江湖汉确是义气深重,或者说孝字当头,他的那位师父从没承认过收他为徒。凌风正想低头多喝一口稀粥,衣袂破风之声振空响起。四人愕然对望时,一阵怪笑从甲板处传来道:“本座有事须料理,谁若敢管闲事,莫怪我杖下无情。”另一把娇柔浪荡女子声音道:“小裳啊!姐姐来向你问候请安哩!还不给我滚出来。”雷九指心中一震,终知道韩泽南夫妇害怕的是什么人。他们确有害怕的理由。而这伙人显然与昨天来赶的人不是一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凌风掠出舱厅,韩泽南夫妇正带着儿子从舱房仓皇奔到通道上,忙喝道:“韩兄勿要出去,一切由我来应付。”两人愕然回头瞧他,凌风来到他们身旁,探手爱怜地拍拍小杰的脸蛋,向从后赶来的三人道:“你们为我助阵。”辛娜娅眸现异彩,心里矛盾重重,他有没恢复记忆?若是恢复了,对她的报仇大计无疑大有益处,因为一个失忆的人武功很难发挥出全部的效力。但那样的话他还肯不肯帮自己?是啊,人家凭什么帮自己?韩泽南摇头叹道:“凌兄千万不要卷入此事中。凌兄或许不会把这两人放在眼内,但他们出身的门派,却非同小可,缠上后除非死掉,否则休想有安乐日子过。”显是有感而发。雷九指来到众人旁,道:“一个是‘恶僧’法难,另一个是‘艳尼’常真,从没人知道他们的出身来历。”此时法难大声在舱外叱喝道:“白小裳你今次插翼难飞,若再不乖乖的随我们回去,我们便要大开杀戒。”韩妻白小裳凄然道:“南哥珍重,好好照顾杰儿。”又向凌风道:“大恩不言谢,凌公子请送他们到安全地点去。”韩泽南一把抓住爱妻,热泪盈眶道:“要死就死在一块儿,我们永远不会分开。”小杰呆望爹娘,一脸茫然,显然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凌风淡然自若道:“韩兄和嫂夫人请放心。法难、常真应是阴癸派的喽啰,本人知道的一清二楚,更清楚自己惹上的是哪一类麻烦。待我去把他们收拾后,回来再和韩兄和嫂夫人商量下一步该怎么走吧。”韩氏夫妇不能置信地瞪着他,辛娜娅与玲珑娇亦心头狂震道:“他记忆终于恢复了!”惊喜各有所表。不然他怎会认识法难、常真,更能随口说出阴癸派?凌风跨过舱门来到甲板上,只有他知道自己的记忆仅是恢复有望,从昨夜想起常仪是个良好的开端,今时突然记起法难、常真是哪路货色,虽仍不明白阴癸派与自己到底有何关联,但那种恬适的喜悦无法用语言表达。封存的记忆就像冰雪一样,遇上阳光这类契机时,就会融化为涓滴流水,淌进他的心里。林朗和十多名手下人人兵器在手,与船尾的常真和法难成对峙之势。见到凌风出来,林朗松一口气道:“凌爷请为我乌江帮主持个公道。”很难让人理解的,这时的凌风任谁看上一眼都会认定他是个武道上的大行家,明明他形诸于相的模样看去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但那晶莹如玉的外表下若潜藏着深渊猛兽,充满了可怕的爆发力。凌风对林朗以至整个乌江帮立时好感大增。假若法难和常真依足江湖规矩,先礼后兵,向林朗说明原委,要与韩泽南夫妇解决私下间的恩怨,那林朗绝不会从中作梗。说到底韩泽南夫妇只是他们的顾客,非亲非故。可是像他们目下的恃强硬闯上船,视乌江帮如无物,又口口声要大开杀戒,实犯了江湖大忌。江湖人最讲面子,就算明知非对方敌手,林朗等也要撑下去。法难和常真的目光同时落到凌风身上,法难铜铃似的大眼睛与常真那似乎时刻布满雾气的明眸立即在一瞬间眨了一万次以上,外人还以为两位生了眼疾。风清扬!明宗越!没有人知道,这两个名字也在两人脑海里若惊雷闪电般震荡了不下一万次。凌风低声对林朗道:“此事全由我揽到身上,林香主千万别惹祸上身,快着各位兄弟收起兵器。”林朗心中感激,恶僧艳尼两人在长江一带早臭名远播,出名难惹,若有选择,谁愿和他们结怨。闻言喝道:“今天之事,我乌江帮不再插手。”众手下应命退下,齐聚凌风身后,变成旁观者。不料法难常真“啊”的发声喊,掠往码头,风般远去。船上眼珠子掉了一地。我们猜中了结局,却没有猜中开头……※※※※※※※※※PS:如游秋雁、晁公错、辛娜娅一样,老纪没买过正版《大唐》,对小裳到底姓洪还是姓白也拿捏不定,姑且让她姓白吧。话说名字有争议的还有辅公祏和林士弘,我看的网络原著中一般作辅公佑和林士宏,吾从史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