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东方情人节,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也是旧时女儿家们最为重视的日子,人称“乞巧节”。很不巧地,天门开宗大典也选在这天,地点在向有“鬼城”之称的酆都(丰都)。悠闲了几日,几乎每天都与清秀、郑淑明、辛娜娅三个燕好,三女又都是识情识趣的人,把凌风侍候得浑然不知今夕何年,若非答应过碧秀心的事情不好意思再失信一次,掉进温柔乡的他真舍不得出来保护石青璇。而郑淑明的那位大哥曹应龙也被发现了行踪,兄妹相认,自有一番悲喜,随后凌风慷慨赠送了大舅子一副人皮面具,包他在改掉走路与言谈举止等习惯后可换个全新的身份与妻女隐居下去。当然,这人情还是鲁妙子免费提供的。期间再也没有见过鲁妙子,师妃暄,亦或碧秀心。宋智假扮的岳山同样销声匿迹,只有石青璇要为解晖祝寿,被客气挽留在独尊堡,又因她倾慕与她齐名却素未谋面的才女尚秀芳,故时不时往散花楼跑,小姑娘仗着轻功高强,没少飞檐走壁,为此凌风也有幸偷窥到尚大美人不少旖旎风光。雷九指的赌业大计似乎没有起到应有作用,川南赌坊的霍氏父子对他一忍再忍,极尽弱势,最后各界大佬看不过眼,川帮的枪王范卓、巴盟的猴王奉振一齐施加压力,尽管他们没发现雷九指的真实身份,但老雷的计划再难实行下去,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为此着实郁闷了好久。最令凌风不爽的是他暗中跟踪了石青璇几次,发现天门设的暗椿个个武功太差,没一个值得他伸个指头的,对石青璇根本构不成威胁。这简直是对他这位大高手的极大侮辱,对人力资源的最大浪费!有鉴于此,他也懒得一天到晚尾随一个只能看不能吃的绝代佳人,索性留了一道神念在她身上,然后兴致来了再去察看一下,平日里继续与三女花天酒地,没事顺便调戏一下玲珑娇,要么就是与雷九指侃侃大山,与侯希白赏赏美女,好不惬意。若是那些还在忙着为他奔波打仗的李靖、寇仲、徐子陵、沈落雁等人知道他的清闲生活,定会吐血三升,倒地不醒。这大概就是老板与员工的区别所在了。日子如流水,转眼到了初七。独尊堡还在喜气洋洋地张罗寿宴,而凌风不得不告别众人,赶赴丰都鬼城,不只为他个人收到了人家的赏善罚恶令,也为当日在洛阳许给宋鲁等人的承诺,他须与宋缺会合,营救可能落在天门手中的宋师道。他的武功今非昔比,轻功更不可同日而语,腾云驾雾,瞬息千里,眨眼就到了酆都。酆都不像成都一样连着下了一周的细雨,但天气阴沉,鬼气森森,穿的少些都会不自觉地瑟瑟发抖,即使与会者均是一方之雄,武功超卓,也不例外。这是气氛、气场决定的。习惯于朝九晚五的凌风来的似乎晚了一点,孤身一人立于城前,迎着阴风,衣袂轻飘,颇有点帅的发呆的气质。自恋了好一会儿,这才抬头观看,但见城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唯有正中城楼上横着一只大匾,其质似是碧玉,刻着三个血红大字,非是“酆都城”,竟是“幽冥界”!旁有一座石碑,碑上刻道:“幽冥境界,乃地之阴司。天有神而地有鬼,阴阳转轮;禽有生而兽有死,反复雌雄。生生化化,孕女成男,此自然之数,不能易也。今我天门执掌六道轮回,操控生死伦常,故特设幽冥之界,广迎天下豪杰观礼。”这倒罢了,落款登时让凌风摔个踉跄,把眼珠子掉出来,赫然是——天帝凌风!“这尊主搞什么鬼?”不只凌风在纳罕,其他已经进城者都是这般想法。城内空无一人,静如鬼蜮。连个迎宾的知客也没有。只有一个个箭头标志和简短的文字说明。所以这天的子时刚过,提前到达的众人就举着火把进了这座鬼城,按照各自的名字进入不同的房屋,披上讨厌的黑色风衣,戴上恐怖的鬼怪面具,穿暗门,过回廊,经错综复杂的地底密道汇聚到一座巨大石室里。一到这里,自诩见多识广的众人不禁一时怔住了。眼前这座石室是极为开阔,面积比后世的足球场还要大上数倍,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是在地下室,众人几乎以为到了一处山野湖泊。原来,此刻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此处是一地下湖泊,令人拍案称奇的是,在湖泊上方约三丈之高的石顶上镶嵌着一个弯弯的宝石,散发着淡淡的光辉,远远望去,就像是挂在天际的一轮明月。另外,在石顶其他地方还镶嵌着为数不少的晶莹钻石,在宝石及水面光的折射下一闪一闪,仿佛天上的星星。整个环境看起来就像是在地面上一样,美轮美奂,大大冲淡先前的凄诡气氛。在这座地下湖泊的中央有一座小岛,岛上矗立着一座八角飞檐亭,在亭的八个角上分别挂着一盏小巧玲珑的精美灯笼,而在亭的中间则摆放着一张大石桌,四周有八个石凳,与一般的亭台楼阁并无太大差异。不过若加上亭边立的那面血色幡旗就有些诡异了,居然绣着“幽冥地府鬼门关”七个大金字!在场除未到的凌风外,共一百零七人,哪个不是一方之雄,一派之主,有人冷哼道:“装神弄鬼!”又有两三人附和。不过其余老成者眼观鼻,鼻观心,奉行言多必失的祖训。果然,这几人不多时就莫名其妙地七窍流血而亡,眼力最高明的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无不心生凛然。随即号角声起,亭中石凳上突然多出两个黑衣人来,一个戴着牛头,一个戴着马面,眼神碧光闪烁,凶狞彪悍。牛头道:“我主诚邀诸位进入阎罗殿,观我天门开宗典礼。”众人心道:“瞧这模样,哪配得上一个‘天’字?分明是群妖魔鬼怪,干脆叫‘鬼门’岂不更为应景?”这话却难以宣诸于口。病从口入,祸从口出,那几人就是明证。马面道:“请诸位上岛。”刚一说完,两人即化为一溜青烟消失了。岛距地面不过三十来丈,此间就是轻功不佳者也可仿达摩一苇渡江,踩根树枝之类在中间借力,所以算不上难题。五道人影直冲了过去!但人到半途,湖面上陡然掀起数丈高浪,血光迷漫,千万滴水珠中现出一条银白色的巨影来。五人惨叫也未曾发出,便惨遭丧命!众人定睛看去,顿见一个狰狞非常的怪首朝他们直扑过来,眨眼已袭至面前,倏地张开一张血红腥臭的巨口,现出上下两对如钩的尖牙,中心一条暗赤色分叉长舌,与印象中的蛇头十分近似,只是全部都放大了数倍而已。这等骇人异象,立将几人吓得浑身一麻,整个人都僵住了。毫无疑问,这就是他们生命的尽头。余者哪有胆量对抗,纷纷作鸟兽散。有的想原路返回,却见后路的暗门全部关闭,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机关所在,霎时痛哭失声,直叹英雄迟暮,宝刀已老,如今虎落平阳,受这怪物戏弄,搞不好还要为它裹腹……那怪把数人囫囵吞进吐里,还不甘心,在半空转了个弯,觑见十几人抱作一团,立时如影随形直跟过来。这些人无一不是先天武者,但速度竟远不能与这怪物相比,心知逃脱不过,不若冒险一搏,争那一线生机,都掣出兵器,返身向怪攻来,这才看见它下边的身子,竟有梁柱般粗,前端纹色也如蛇腹。“妈呀!这家伙是龙吗?”有人失声尖叫道。此人遭到严重鄙视,天门都请到的是哪路神仙啊,连这种货色也有!这怪无须无角无足无爪,体形虽巨,最多是条蟒蛇。嗯,这几十丈长的蟒蛇是少见了点,战斗力也稍微强了那么点……丫的,这么大的家伙,怎能还如此灵活?不提心中如何诽谤,眼见这伙人吸引巨蟒注意力,当然要抓紧时间上岛啊。于是各类轻功全部超常发挥,那几人一不小心瞥见,气的直想骂娘,却终是无可奈何。上岛者到了亭前,探摸机关,费了一番工夫才把亭下密道开启,而这时,还在那边岸上的二十余人都完蛋大吉,那怪胃口大好,居然还要朝他们攻来,大家好整以暇地摆手说再见了。待最后一人跃下密道,上面入口立即关闭,眼中漆黑一片,纵有夜视之辈,仍需借助微弱的光线,便好像猫眼一样,把光线扩大,所以能在黑夜中视物,但在这深入地底,所有光线全被封闭,所以众人眼力虽远胜常人,也是睁眼如盲,只能茫然接受不可测知的命运。一直下坠,跌了约三十五丈的距离,众人不断运转真气,提气轻身,一面运功护体,希望不要就这样跌毙。突然间,他们跌在一个网上。网的弹性极大,身体触网时,先是向下沉落半丈许,接着整个人被反弹力抛上半空,如是抛上抛落了几次,众人才横躺在网上,均叹这网质技术过硬,要知他们虽损失了二十几人,到达这里的仍有八十一人。“这张大网,似乎由无数纵横交错粗如儿臂的绳索所编成,质地似丝非丝,也不知是什么材料。”率先跌下的那人对机关术颇有研究,取出一个铜钱,向下抛去,铜钱很快与地面相触,先是一下很低沉的声响,跟着是铜钱在石板上滚动的声音,听来极是平滑。“没有危险了。”那人爬至网边,估计一下距离,翻身而下,落下了丈许,双脚触踏实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尚算清新。其他人也落了下来。火摺燃起。火光照亮了整个空间。向上照耀,离地丈许有个银灰色的大网,整整有六、七丈见方,透过网照上去,顶部离他们置身处最少有三十丈高,顶部的中间有一个四方洞,丈许见方,显然是他们跌下来的入口。“欢迎来到五云洞!”众人闻声看去,但见一个穿着红袍的中年男子现身,双目炯炯有神,颔下一缕短须,神色平静,不见喜怒之情,左手执着一本金光闪闪的册子,右手是只碧光斐然的玉笔。一个戴着麒麟面具的汉子问道:“你是何人?”中年男子道:“不才姓崔名钰,今为阴律司判官。我主遣我请诸位进入阎罗殿。”众人随他一路走去,地势逐层升高,过十八层地狱,竟有小鬼冥吏把守,拔舌、刀山、蒸笼、铜柱、碾磨、油锅、血池、锯解等各式刑罚,与佛道两门传说无二,不同处在于竟真有人在那里受苦,活生生的人!崔钰面不改色地一一讲解,他的口才甚佳,妙趣横生,但有受不了的差点连肝胆都吐了出来。终于到了地面,但见一座高山,阴云垂地,黑雾迷空,形多凸凹,势更崎岖,峻如蜀岭,高似庐岩,山不生草,涧不流水,只隐隐听到无数冤魂饿鬼的对泣声。崔钰道:“此乃幽冥背阴山。人生切莫把心欺,神鬼昭彰放过谁?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众人听他说教,嗤之以鼻,却点头相应。径行数里,见了一座碧瓦楼台,重檐飞翘,阁耸云霄,金粉朱甍,当真建筑奢华,气势雄伟。门上的匾额上写着“阎罗殿”三个大字!“这就是传说中的阎罗殿?前面还像点样子,现在却无半点鬼气,与那富奢之家无甚分别。”众人暗笑。进了殿内,无不色变。从外面根本判断不出里面的空间竟是如此广阔,望去便如管中窥豹,无边无际。便是最为胆大妄为之人,脚步也不觉放缓,头皮发麻,几乎停止了呼吸。他们置身巨殿之内,同时被那极广极高的空间彻底震慑。就像一个小人国的小人,在一时错失之下,来到了巨人建的大殿内,巨殿前端和左右两旁的殿璧,离他们至少有一百丈的距离,自己便像蝼蚁那般渺小。在对正入口的巨壁上,由上至下凿刻了一行大篆,从殿顶直排而下,首尾相隔最少有三十丈外,每字丈许见方,书着:帝之下都阎老森罗殿!那精通机关术的汉子心神震动,跪了下来,眼睛充溢泪水,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震撼和感动。离地四十丈许的殿顶中心,嵌有一块圆形的物体,两丈直径,散发出青黄的光线,仿若一个室内的太阳,使整个巨殿沐浴在万道青光底下。以这光源为中心,殿顶刻了一个直径达二十丈的大圆,竟是一幅星图,将巨殿覆盖在无限的星宿底下,巨殿不见一柱,不见一物。那圆形内星罗棋布,满是星点,其中有十数粒比例特大,有人认出七粒是日月五星,其他的几粒,简直闻所未闻。这些较大的星,都列有粗细不同的线条,显示它们在天空的运行轨迹,形成一个又一个交叠的圆,煞是好看。星图上除了大家熟悉的三垣二十八宿外,还有无数其他的星宿,很多都不见于典籍记载中。星图圆形的边上,刻有不同的度数和怪异的名称,亦是闻所未闻。看在那汉子这精于天文的专家眼里,只觉顿时开阔了整个天地,步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内。正是朝闻道,夕死可矣。一个声音在广阔殿堂里回响起来道:“你是宇文智及?”悦耳平和,就如在耳边讲话一样自然。立有几人虎躯巨震,像听不到不可思议的事情。若是凌风在此,定会挠破头皮,愤而抓狂,一掌把这大殿拍个窟窿,原来这声音与他的毫无二致,分明打的是冒充他的主意!天帝凌风!每个人都想,这家伙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