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扎白带,穿戴禁卫服饰的杨虚彦拦住一个逃跑的宫女。这是他们入宫以来拦住的第四个人。荣姣姣则是个俊俏的小太监模样,面无表情,道:“宫里究竟怎样了?圣上呢?”那宫女年在二十许间,长得倒是妩媚可人,玉脸如花,体态娉婷,极具风韵,姿色绝不逊于荣姣姣。她一对俏目看了杨虚彦一眼,立时亮了起来,答非所问道:“二位不是宫里人吧?这位妹妹真漂亮呢。”夸的是荣姣姣,却一直在杨虚彦身上打量,显然为他俊雅雄伟的姿容所慑。杨虚彦皱起眉头道:“少废话。问你就答,有什么好啰嗦的,小心要你的小命。”那宫女似乎察觉到他眸间隐藏的冷漠与杀意,微缩了一下脖颈,老实道:“宇文化及叛乱,把圣上带到凤霞殿去了!”荣姣姣道:“带路!你要敢骗我们,就割了你的舌头,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再把你扔到最下贱的窑子里去。”她说的凶狠,那宫女却殊无惧色,淡淡道:“两位若要刺杀杨广,就勿要白费力气了。宇文化及是要去捉拿皇后和两位公主,定然不会留下杨广性命的。”杨虚彦闻言,目光投向荣姣姣,问道:“无瑕,是否要亲手结果那昏君?”原来荣姣姣厌恶老君观给她取的名字,为表示与过去魔门的妖女一刀两断,重新做人,故改为幼时家族的称呼“李无瑕”。李无瑕秀眉一挑,寒声道:“我要亲眼看到他死才行。古有伍子胥掘墓鞭尸,今日说不得我要效法先贤了!”杨虚彦想起家破人亡的仇恨,本来无可无不可的心思立即淡去,眼里亦闪烁起疯狂之意,道:“既是如此,我们就往凤霞殿一行。”向宫女道:“带路吧!”那宫女察言观色,知道这两人主意已定,叹息一声,就向凤霞殿走去,口中劝道:“宇文化及待的地方,高手如云,一定要小心为上。而且,我听说他本身的武功比以前强大数倍,独孤盛在他手下走了不到两合就给杀了。”结果不用她担心,沿途但凡有不长眼朝他们攻来的无论武功高低都被杨虚彦轻松解决,且敌人无不是断胳膊断腿,就是腑脏碎裂,凶残非常,让她骇然之余,不住寻思这一男一女究竟是来何路。李无瑕忽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宫女娇笑道:“奴家谢玉菁,不知妹妹芳名?是叫无瑕么?”李无瑕没有回答,而是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才道:“你是沈法兴的手下?你参与了针对徐子陵的刺杀?”谢玉菁不曾想她一个照面、一个名字就判断出这个惊人的事实,俏脸上笑容一僵,旋即作出茫然之色道:“什么沈法兴?什么徐子陵?”李无瑕道:“你的表现太蠢啦。你之前的话已经表明你决不是个普通的宫女,从你对我们一路的血腥杀戮仍能淡然处之判断,你应该是江湖中人,且受过严格的训练,潜入皇宫必有所图。既然如此,你又怎会不知沈法兴和徐子陵?”谢玉菁垂下螓首,脚步不由慢了几分,低声道:“无瑕姑娘,这个笑话可不好笑。”李无瑕道:“你可知参与刺杀徐子陵的其余几人,兴许与沈法兴、李子通沾了点边,这两人九族尽诛,不分老幼,无一活口。你觉得你这个直接参与者有幸存的希望吗?”不容她辩解,显然已然把她认作是真凶。谢玉菁粉面含霜,却知凭自己的实力,决难杀掉两人灭口,但若天下会得知此事,决没有放过她的道理。这些日来她躲在皇宫,不敢出去,就因为无意中听到沈法兴覆灭的消息,对她而言不啻惊雷。今天如果不是宫中巨变,宫娥多半会遭遇受兵痞侮辱的命运,她也不会随大流冒险出宫。幽幽一叹,道:“本姑娘认栽了。说出你的条件吧。”李无瑕哂道:“你对我能有什么用处?我不过想叫你乖乖带路,莫要耍什么花样儿。我虽未来过江都的皇城,却也知道皇宫的大致布局,你似乎绕远了吧?”“绕远了”只是客气的说法,谢玉菁其实打的是逃跑的主意,被说中心思,脸颊不由发烫,到了前方岔口,连忙改道。走了几步,好奇道:“无瑕姑娘你怎么知道我与徐子陵刺杀案有关?”李无瑕淡淡道:“你体内有徐子陵留下的九阴真气,迄今未愈。加上我碰巧听过沈法兴座下曾有位‘梅花仙子’谢玉菁,不难肯定你是因徐子陵遇刺一案而避隐皇宫。仅此而已。”原来救了徐子陵以后,她一连数日帮他推宫运血,早把九阴真气的奥妙摸透,所以能一眼判断出谢玉菁内伤未愈是因九阴真气之故。徐子陵清醒后,感激她的救命之恩,就说明自己身份,并把事情经过与她讲了。当日五大高手参与伏杀,徐子陵从五人中武功最差的谢玉菁身上找到突破口,付出被武功最强那人击中一掌的代价后,成功逃脱,跳下二楼,眼看就要奔出青楼的大门。可就在这时,幸容和桂锡良从房间中走出,很不幸地被沈法正挟持住,威胁他束手就缚。徐子陵当然不会愚蠢如斯,而是暗里调养内息,强忍住心头的惊骇,因为他发现武功最强那人竟是他和寇仲昔日的手下败将宇文成都!但沈法正同样没按常理出牌,而是把桂锡良两人同时扔往地面,他下意识地去接,当然遇到已经背叛的两人暗算,眼睛里被撒了石灰粉!盛怒之下,徐子陵各踢了两人一脚,二人立即吐血抛飞。可这样一来,时间完全被耽搁,五人重新组成合围之势。徐子陵虽看不见,但有神识相助,仍可感应到周遭形势,判断出沈法正、谢玉菁等四人是一组,宇文成都则是另一组,目的相同,却不是那么配合,似乎都希望目标被对方杀掉,免得自己担上责任。之后徐子陵抓住双方的心理,以天才的宛若神来之笔的战斗技巧格杀掉沈法正等三人,只留下谢玉菁和宇文成都。但此时他已重伤累累,无力逃生,正当宇文成都狞笑着向他逼近时,一道黑影仿佛从天而降,一巴掌把宇文成都拍成了肉泥,随即把暗松口气、昏迷过去的徐子陵带出扬州城。不过他的救命恩人显然没有送佛送到西的觉悟,只是草草为他治疗了一下伤势,不待他醒转就消失无踪。尔后他又经历了多股势力的追杀,直到少室山下才被为她所救。此次南下江都,杨虚彦和李无瑕没有带上徐子陵,一来他的功力未复,二来他不知怎的,也不与左近天下会联系,或到当前华夏国都江陵去,竟然心灰意冷,听了李无瑕某日的一句玩笑话,真个去少林寺当了和尚,法号悟能!谢玉菁暗叹自己运气之差,心道:“她怎会认得徐子陵的九阴真气?从她对我态度看,又不似是天下会的人。不然定要拿我归案,或者将我就地处决。嗯,此刻我尚有利用价值,所以一切都难说的紧。一会儿我须小心提防,莫要把命丧在这里。”又行了好一阵,杨虚彦不耐烦道:“还没到吗?”谢玉菁如个受气的小媳妇,道:“快了。”这时李无瑕停下了脚步,驻足不动,眼神向刚经过的那座宫殿望去,那里有片小树林,林外四处都是互相追逐厮杀的人,有几处殿宇冒出火头浓烟,遮得日月无光。在火光的照耀下,皇城变成人间的杀戮地狱。两个叛军中的好手追来,给李无瑕随手一剑,溅血倒下。杨虚彦道:“无瑕,怎么了?”李无瑕道:“我看到了觉远师兄。”昙宗是少林寺的武术教头,座下有僧十二棍僧,无不是一等一的高手。觉远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杨虚彦从乱军中找到了觉远,火光掩映中,他正在与十多人拼杀,且占尽上风。他穿着叛军的衣服,兵器是一把厚背刀,若非他的军帽在战斗中失落,露出个性鲜明的光头,李无瑕和杨虚彦未必能一眼把他认出。“是个和尚!”谢玉菁一瞧,心思百转,“这对男女武功都如此厉害,无瑕又称这和尚为师兄,难道他们来自在洛阳一战成名的少林寺?”杨虚彦见觉远没有危险,就绝了出手相助的念头,道:“奇怪,觉远到这里来做甚?”他对少林寺的认同感还不强,或者说还没有做和尚的觉悟,所以对觉远也没有应有的尊敬。那天他大彻大悟,放下心中的执着,但不代表他就愿意受寺规的制约,过那无肉无酒无女人的日子。李无瑕凝神观察觉远的对手中那名将官模样、长满络腮胡子的头领,会心一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觉远师兄找到他的仇家了!”杨虚彦随她目光移去,道:“王仁则?”王仁则是王世充的侄儿,当日洛阳城破,觉远没有找到他,怒壑难填,差点疯掉。杨虚彦入门虽远,却也听过这位师兄的事迹。觉远家贫,早年受过少林寺的救济,常感念恩德,又性喜练功,便索性出家,受了剃度,但与家人一直没有断掉联系。后来王仁则杀其父母,逼奸其妹,彻底激怒了觉远,影响得少林寺也因此走到了王世充的对立面。李无瑕点头道:“不错。王仁则坏事做尽,杀了觉远师兄满门,今日正是他恶果自尝、报应不爽时候。”杨虚彦道:“王仁则武功不行,不出百合必死无疑。我们还是去找杨广吧!”李无瑕应诺,却听谢玉菁玉手一指,道:“看那里!”两人循之看去,但见两个宫娥装扮的女子正被几个**笑的叛兵追逐,向他们一行赶来,目力极佳的他们更可看到远处他们还有十多个同伙正把几个宫女按在地上行那禽兽之事。杨虚彦道:“有什么好看的?到处都是这种景象。我们即使救得一两个,也无济于事,除非我们能把乱军全杀了。”李无瑕微蹙娥眉,道:“相逢即是有缘,救一个算一个吧。”谢玉菁眸彩熠熠,兴奋道:“这两女当然得救。你们可知她们是谁?”杨虚彦心中一动,问道:“是谁?”谢玉菁得意道:“是萧皇后和出云公主。这些日来我一直混在凤霞殿中,绝不会看错。”杨虚彦厌恶道:“杨广的女人和女儿,任由她们死了算了。我们不落井下石,**其妻女已是大发善心,还救她们做甚!”李无瑕玉容现出沉吟之色,显然极为意动,做着计较。谢玉菁忙道:“你们有所不知,今天早朝,杨广把出云公主许配给国师凌风了。你们可知那凌风是谁?”杨李二人一路南下,听商旅走卒谈的最多的新闻就是天下会强势建国,皇帝姓凌名风,同时也是一年来江湖中风头最劲的“剑圣”风清扬和“血手阎罗”明宗越。也怪那虞世基和裴蕴两个奸臣被各地告急文书搞烦了,根本不注意收集外界情报,否则也不会对凌风一点疑心也没有,就那么冒冒失失地推荐上去。李无瑕怀疑道:“我们怎么没有听说此事?凌风是一国帝君,怎会做了隋朝的国师?杨广又怎会同意让他做驸马?”谢玉菁解释道:“据说凌风展示了一桩神通,从虚无中把远在百里外的逃犯窦贤摄来,杨广大为震撼,便封他做了国师。后来凌风又编了一段什么石草恋的神话,杨广又稀里糊涂地把公主许给他。今日早朝杨广主要就强调了这两件事。至于市井坊间没有消息,想必是朝廷宣传不到位,因为婚期没定,杨广就宣布退朝了。”她没有说出的是,由于杨广倒行逆施,乱杀进谏大臣,目下朝廷万马齐喑,杨广的政令少有反对之声,但像延封国师这类昏聩举动,犹有正义感的朝臣们肯定是消极怠工,把这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罢了。三人说话的工夫,萧后和杨若惜已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地到了他们身边。杨虚彦和李无瑕对视一眼,看出彼此心意,两道剑光闪过,追着萧后母女的四名士兵立即身首异处。一人想从背后偷袭,被杨虚彦旋身疾挑,登时带着一蓬血雨,飞跌丈外,其他人为他们威势所慑,此刻又无上级首领压阵,骇然退开。萧后赞道:“真壮士也。”三人均躬身行了一礼,齐声道:“参见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萧后难得见到仍忠于皇室并认得自己的义士,道:“快快平身。”杨若惜问道:“你们是何人?”眼下这三人一个禁卫,一个宫娥,还有一个太监,却是个女扮的水货。这种组合换谁都摸不着头脑。杨虚彦道:“回禀殿下,属下是禁卫军中张士和统领麾下,姓穆名易,这两位是贱内和舍妹。不瞒殿下,我们正想出宫避难呢。”李无瑕正被杨虚彦杜撰成了小妹,道:“皇后娘娘,公主殿下,如蒙不弃,请随我等觅个安全地方吧。”谢玉菁见杨若惜仍在犹豫,忙对萧后道:“娘娘,婢子是凤霞殿的小菁啊。穆大哥与我青梅竹马,他是特地来接我们出宫的。”萧后轻拍了下女儿的香肩,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贤臣。本宫多谢诸位义士了。”就在这时,众人只听震天的一声巨响,脚下的青石地板若给十个太阳灼烧过般寸寸龟裂,一股清风吹来就能扬起漫天飞尘,立时有数间宫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轰然倒塌。再看时,见一群人无分敌我,一窝蜂似的往皇城城门冲去。“难道地震了?”每个人心中都是一个问号。但都没有时间认真思考,只能随波逐流,像逃荒的难民一样往外冲,仿佛宫里来了恐怖的洪水猛兽一般。只有很少的人才知道,凌风和毕玄明晚的决战提前了!同样也很少有人知道,华夏国的大军已经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