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天香楼的确热闹非凡。不过热闹的不是恩客,不是乱兵,而是天南海北的武林人士,因为许多人都收到一张奇怪的请柬,请柬的内容是请大家来天香楼观礼,这个礼,是一场婚礼。将婚礼在青楼举办,应该是开天辟地以来头一遭的事情,极富创意。但如果仅仅是这样,未必会有人肯卖主人面子。可若加上新郎新娘的名字,那么不少人就怀着好奇的心思来了。新郎叫杨俊,新娘叫商青雅!来客当然是知道这两个名字代表意义的人,比如欧阳希夷,比如碧秀心,比如石之轩!其余则没有直接利害关系,凑热闹的成分居多,像高丽人韩朝安、金正宗,像毕玄的两个徒弟拓跋玉、淳于薇,像拖着老骨头陪女儿的胡佛和胡小仙,像伏难陀、单琬晶和莲柔,像宋师道和傅君嫱夫妇。婚礼很突然,突然到主办方天香楼也没有丝毫的准备。萧环在送走凌风不久,就被要求置办这场婚礼。对于无理的要求,萧大姐一般是不会答应的,但在脖子上架了一把钢刀后就欣然同意了,毕竟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嘛。天香楼的姐妹们正忧心外面的乱局,真怕叛军闯进,把她们拉到军营做军妓。操皮肉生意的女人,多半是为生活所迫,少有犯贱到愿意频繁接客的。现在武林人士一个接一个地来,让她们的安全得到更有力的保障,这些拳头大的大爷无疑受到热烈欢迎。婚礼的举办地点选在听潮阁,由东南西北四座三层重楼合抱而成,围起中间广阔达五十丈的园地。重楼每层均置有十多个厢房,面向园地的一方开有窗隔露台,令厢房内的人可对中园一览无遗。比之寻常的南方建筑,天香楼明显是以规模宏大,豪华富丽见胜,特别与江南一带普遍的淡雅朴素、精致灵秀的宅园迥然有异。听潮阁充份体现出隔与透的结合和运用,把一种庞大、严实、封闭的虚实感觉发挥得淋漓尽致。虽以楼房为主体,但实质上却以中园为灵魂,把里外的空间结合为一个整体,以有限的空间创造出无限的意境。重楼向中园的一面都建有相通的半廊,不但加强了中园的空间感,更使四座重楼进一步连接在一起。园的核心处有个大鱼池,更为这空间添置了令人激赏的生机。水池四周的空地是青翠的绿草和人工小溪,以碎石的小路绕池而成,从高处瞧下去更可见由小路和绿草形成的赏心悦目的图案。当小路还上溪流时,便成拱起的小桥,使整个园景绝不落于单调沉闷。无论是有人在园中表演又或决斗,四面重楼厢房的人都可同时观赏。单琬晶和莲柔混在人群中,新鲜地打量着来往的江湖豪客。她们从未想过会有这么多高手聚在一处,有西域的,有漠北的,有长安的,有洛阳的,有巴蜀的,有江东的;有使刀的,有用剑的,有持戟的,有背枪的。莲柔兴奋地道:“看!那个汉子多壮实!肯定是室韦族的勇士。”单琬晶依言看去,对她的审美观不感苟同,但见那人壮如铁塔,宽阔厚实的肩膀把他整体变成方形,腰挂马刀,眼神凌厉,头发却修得只寸许长短,硬如铁针,似个猪鬃刷子,容貌根本算不上好看,却有一股强悍豪雄的味儿。奇道:“你怎么判断出来的?他现在身穿汉装,与我们没有明显差别。难道是他的马刀?不对啊,域外诸族多数都用马刀的。”莲柔解释道:“有些习惯是改变不来的,例如发鬃的处理。室韦人最易辨认,因为他们是披发的;高丽人爱穿白衣,回纥人爱刺青,每个民族都有他们的风俗习惯。啊!我知道他是谁了。”单琬晶兴致缺缺地道:“他是谁?”莲柔道:“他是蒙兀室韦的人。大草原的氏族均称他们为蒙人。此族在室韦人中勇力最着,他们每年举办的摔跤节和赛马节,吸引很多人去参加。有人说将来统一大草原的最有可能是他们,但事实如何,要将来方可知道。不过蒙兀室韦是室韦中潜力最大的一族,高手辈出。其中别勒古纳台和不古纳台两个兄弟,称雄准额尔古纳河。据闻从未遇过能在他们手底走上十合之将。”单琬晶了然道:“那你说他是别勒古纳台还是不古纳台?”她的眼睛一亮,恰恰看到一男一女向那壮汉走去,心道:“这两人若是兄弟的话,说明这女子的眼力不错。”这个男子要高上半头,背插双斧,粗壮而体型均匀完美,长发披肩,年纪不过三十,满脸须髯,轮廓清晰突出,英伟古朴,浑身散发迫人的霸气,仿似一株能永远屹立不倒的大树,不惧任何风雨的吹袭。二人容貌相似,想必莲柔因此迅速得知他们的身份。毕竟室韦人中能有这般风采的兄弟仅此一对。但单琬晶无法得出具体结论,是因为掌握的信息量不够,故让莲柔说明。莲柔道:“他是弟弟不古纳台。因为他的兄长有个名传草原的漂亮未婚妻诗丽公主,而他没有。”单琬晶揶揄道:“这小妞长得确实不错,跟莲柔你有的一拼。或许,这趟不古纳台有福了……”为何有福,不言而喻。此姝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秀发披肩,天蓝色的劲装很称身地裹着她的娇躯,外加无袖坎肩,腰挂马刀,一双长腿在皮革制的长裤和长马靴配衬下丰腴匀称,自然活泼,整个人有种健康婀娜,又柔若无骨的动人姿致。蛋形的脸庞圆圆的,在乌黑光洁的秀发掩映下更显冰肌玉骨,活泼清丽,泉水般纯净的大眼睛秋水盈盈。左臂处套有十多个色彩缤纷的金属镯子,耳垂下两串长长的耳坠,秀脖围着彩珠缀成的项串,贴在丰满的胸脯上。莲柔并不掩饰对不古纳台的欣赏,微笑道:“琬晶你不厚道,难道我在你眼里仅是一个不错就能打发的?”单琬晶不接她的话茬,而是道:“真是奇怪,室韦远在松花江流域,他们怎么会来中原?”莲柔想了想道:“也许是想看看中原的气数?”单琬晶叹道:“草原人时刻想着南下入侵中土,抢掠我们的财富和女人,莲柔你也是这样吗?”说完有些后悔,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东溟派一向做乱世的兵器生意,发国难财,超然于战争之外,何曾为百姓想过?怕是恨不得天下越来越乱,这样他们的生意才会越来越好。“难道我变了?”单琬晶痴痴地想,也许站的角度和高度不同,看待问题的思维和方式也会有万千差异。莲柔突然用手一挑单琬晶的下巴,笑嬉嬉地道:“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只要琬晶你这个战利品就足够了。”单琬晶啐她一口,道:“那时谁俘虏谁还不一定呢。”莲柔改靠到她的怀里道:“琬晶,那我情愿被你俘虏。哦,我的心已经是你的了!”单琬晶郁闷道:“不要这么恶心好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有奸情呢。”莲柔幽幽一叹道:“唉!我们都被凌风那小子抛弃了,难道你不觉得我们应该互相安慰一下吗?”单琬晶切了一声,没有说话。莲柔待还要说些什么,发现诗丽蓦地俏脸含霜,撇下未婚夫,径自出门去了。不古纳台对兄长说了几句,他大哥则洒然一笑,把他拉扯着到了别处。单琬晶也注意到这一幕,笑道:“有没兴趣跟诗丽公主会面一叙?”莲柔摇头道:“算啦!她是公主,我也是公主,当然,你也是公主,我们两个大国的公主纡尊降贵去见她,岂不太掉份了?”她说单琬晶是公主,显然不是仅仅指“东溟公主”这个身份,而且还有华夏国敕封的“仙宜公主”的爵位。这是凌风为了讨好单美仙,表示他对单琬晶绝无觊觎之意,特意加封的。不过单琬晶并不领情,反倒难受了好一阵子,瞒着娘亲跟莲柔这个西突厥公主一道跑到江都凑热闹。单琬晶忽道:“伏大师哪里去了?”莲柔四下一看,奇道:“刚才还在背后呢。”关于路上的安全问题,两女请了一个武功高强的保镖——伏难陀。她们对这位能说会道,辩才无双,时有惊人妙语的天竺和尚充满好感,其梵我如一的思想充满了哲理的味儿,引人思索人生与宇宙的真谛。莲柔虽出身西突厥,对伏难陀的名号却无耳闻。若让她们得知伏难陀其实是西域人人厌憎、犯下滔天恶行的**僧,不知会作何种感想。单琬晶道:“大师奇人奇行,许是有何要事,不见就不见了吧。莲柔,你有没发现宋师道夫妇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刻下她们正在二楼的走廊上,这时四座三重楼阁每间厢房都灯火通明,加上绕园的半廊每隔数步就挂了宫灯,映得整个中园明如白昼,加上人声喧闹,气氛炽热沸腾。廊道上盛装的美妓俏婢花枝招展地往来于各个厢房之间,看得人眼花缭乱。见到两人,俱向男装打扮的单琬晶媚眼频送,显然对她这模样俊俏、手持折扇的翩翩公子兴趣颇大。不过在见到莲柔明眸善睐的异域风情后,许多女子再鼓不起搭讪的勇气。莲柔的目光随单琬晶投向对面北厢的厢房,从打开的窗户中可看到里面的情形,宋师道临窗而立,傅君嫱则坐在床沿,两人嘴唇张翕,神情带着几分肃穆,不知在说些什么。摇头道:“除了他们不该出现在这里外,我没看出什么不对来。”单琬晶听着耳畔的笑语喧哗,猜拳斗酒的声音夹杂在丝竹弦管中,令天香楼似若燃着了生命的熊熊烈火。她蓦地涌起一丝感伤,“他现在还好吗?”莲柔也有些意兴阑珊,嘟起小嘴道:“都快亥时了,婚礼怎么还没开始?新娘子在哪里梳妆呢?”拉起单琬晶的手,低声道:“你说商青雅怎会嫁给那个叫什么杨俊的人?他们年纪都该不小了吧。”单琬晶哼了一声道:“世上色狼多的是,没准这个杨俊就喜欢成熟点的老女人。”莲柔好笑地瞥她一眼,自然是想起了她的母亲单美仙和对美妇有所钟爱的凌风,怕惹恼了单琬晶,才没有调笑。单琬晶瞧她表情,猛然也想到这点,自觉失言,正要补救,看到楼下人群一阵骚乱。莲柔尖叫道:“是尚大家来了!”尚秀芳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她带着一顶长及香肩、只露出半张脸庞的御寒风帽,份外强调出她绝世风华与起伏优美的轮廓线条。身下的长裙由多褶裙幅组成,每褶一色,轻描淡绘,淡雅高贵,有种说不出得轻盈潇洒、秀逸多姿。她的左侧是纪倩和阴小纪,右侧则是个飘逸闲雅的佳公子,不过腰间挂着一柄长剑,提醒着别人他亦身具不俗的剑术。这时如果有人认真观察剑鞘的话,定能从中读到三个古拙而有韵味的字样——色空剑!莲柔笑道:“琬晶,你可碰到对手啦!那小子长得跟你差不多一样俊,连我都看着心动哩。”单琬晶娇躯一震,此震却非为尚秀芳和莲柔口中那位公子,而是底下人头攒动里的惊鸿一瞥,心道:“方才那个身影是——云玉真!她怎会在这里?那凌风呢?”轰!不知从哪里传来震天响声,整座天香楼居然摇晃了片刻,然后所有人听到了四方隐隐传来的喊杀声。那是华夏军入城的声音。莲柔埋怨道:“真是奇怪!一个时辰不到,这城里就晃荡了不下三次。扬州很多地震吗?杨广那皇帝怎么会选这个地方落脚,一待就是一年?”单琬晶无法解答,但身后一个温柔的男声响起,“姑娘的消息落后啦!据说凌风陛下正与武尊毕玄在皇宫切磋武艺,有些异象,不足为奇。”两女往后看去,但见一个青年和尚麻布僧衣,双掌合什,笑吟吟地望着她们。莲柔没来由地不悦道:“我认得你吗?要你搭话!”和尚道:“姑娘不认得小僧,小僧却见过姑娘。昔日在成都的五门客栈之外有过一面之缘。”莲柔微怔,旋即恍然道:“原来是你这**僧!”真正的**僧没有伏法,还被两女当圣僧地供着,这和尚闻说“**僧”二字,连忙摆手,苦着脸道:“姑娘误会了,小僧今日正是要向姑娘澄清此事。我长捷向佛祖发誓,决没有丝毫对姑娘不敬之意。”莲柔怒道:“当日你尾随我一路,还敢说没起色心?若非本姑娘本领高强,定吃了你的大亏了!”单琬晶插口道:“莲柔,这和尚占过你便宜?”长捷大喊冤枉道:“绝无此事。小僧幼喜画技,那天只是想为姑娘绘上一幅肖像罢了。再说,姑娘你不是已经教训过小僧了吗?”莲柔叹道:“可惜你不长记性,你忘了那天本姑娘说过以后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吗?”说着居然挽起了袖子,露出皓如白雪的手腕。长捷色变道:“姑娘你不会当真吧?有话好好说,小僧有个弟弟,与你们有些渊源哩。”莲柔道:“唉!出家人六根不净,方是万恶之源。你既出家,还提俗家兄弟做甚?”就要动手,来场全武行。单琬晶拉住她,道:“且听他说说看他兄弟是谁,一会儿再收拾他也不迟。”长捷正色道:“舍弟玄奘。”莲柔动容道:“可是连凌风都赞其佛法悟性的玄奘法师?”长捷露出个佛祖拈花似的微笑道:“正是。”莲柔顾盼左右道:“玄奘法师现在何处?”长捷道:“舍弟去皇城观战了。”莲柔眼神古怪道:“你确定?”长捷心中有种不妙的感觉,硬着头皮道:“我确定。”莲柔道:“未能见上法师一面,真是可惜了。长捷大师,我们去里面谈谈你为我绘像的问题,如何?”“里面?”长捷一愣,见莲柔的手指指向右侧的厢房,里面倒没有客人。他讪笑道:“不必了吧?”莲柔幽怨地瞟他一眼道:“怎么?莫非本姑娘相貌粗鄙,不堪入你法眼?”长捷后退两步道:“姑娘说笑了,你天生丽质,天仙下凡,小僧巴不得立即为你手绘一幅。但今天小僧忘了携带画具,改日再说吧!”莲柔玉容刷的一冷道:“叫你进,你就进!啰嗦什么!”闪到长捷身边,一脚就把他踢进了门里,接着她招呼单琬晶一块进去,合上了门栓。一刻钟后,两女出来,都情不自禁地伸了个懒腰。单琬晶道:“发泄一通后,真舒服啊。”莲柔道:“你下手可真狠。希望佛法无边,能救这**僧一命吧。”单琬晶道:“又没伤他筋骨,能有什么大碍!对了,你为什么一心想收拾他?瞧他拳脚稀松的样儿,哪里能非礼得了你?”莲柔沉吟道:“咦,这倒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你说说看,为什么我一见他就想揍他一顿呢?难道是因为他长得欠揍?”单琬晶:“……”房内惨遭破相的长捷听到两女的对话,欲哭无泪,“以后打人别打脸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