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再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走入演播厅之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未卜先知地感觉一切都将解脱,一切又都将结束。这里是电视谈话节目《C城话题》的录制现场,他站在演播厅的小门后,远远地看到了那几张椅子,也看到了她略显憔悴地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往事如大片在脑中一幕幕迅疾闪现——“又失业了!你这是第几次让当妈的担心?”不堪母亲的唠叨,他愤然冲出了家门,在街中停住脚步,一脸茫然。这个叫柳星的大男孩,一周前还是个电视台的实习记者,“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是他的座右铭。但不知道是自己太迂腐,还是这世界太疯狂,他总是与领导意见不和,但领导不会因他而离开,所以他只能黯然打道回府。“感谢你曾对本频道新闻工作所做的贡献,你有自己的思想和性格,但是缺乏绝对服从的理念和雷厉风行的作风,可能不太适合做电视工作。”一想到这套耳熟能详的说辞,心中便涌起一片悲凉和恶心。去超市买点东西吧,日用品是不可少的。柳星数了数囊中尚存的两三张百元大钞,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粗硬的头发,眼神迷离地走进了互利超市。这是一个拥挤的小超市,大概是因为所处地势良好——座落于三条街的交界处,周围是数之不尽的居民小区,别看面积只有两百多平米,每日的成交额却不下于二十万。一排排的货架前站满了顾客,好似纺织车间的女工,或抬头或低头地撷取想要的商品,除了悉悉索索的来回移动的脚步声和营业员的“欢迎光临”“请慢走”,没有发出更多声响。突然,一个甜润清晰的女声响起:“你怎么把东西往怀里揣啊?”这声音在这么一个狭小而安静的店铺内无疑就是个炸雷,人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声源——一个漂亮的长发披肩的女孩正质问眼前这个形貌猥琐的小个子男人。“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正琢磨着,三四个保安和部分营业员已悄无声息地向这个区域快步靠近,有胆小者也在悄无声息地步出店堂。也就是这么十几秒钟的事。始料未及的是,小个子男人猛地扑向女孩,手上还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军刀。女孩看来会为她的过于热心付出代价,反应不及。而柳星恰好与女孩处在一条线上,他们之间仅有一两米的距离,当歹徒扑向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时,不再有任何思维方式来得及分析形势和顾及羞耻,柳星几乎以同样的速度扑向女孩。他的右手搭上女孩的左肩狠命一拽,手起刀落,划中了这条右臂,“嗤拉”一声拉开了包裹手臂的衬衫长袖。当女孩倒向左侧时,柳星的脚步也在随之移动,上身一拧,腿部带动了旁边的货架,无数的罐头、饮料瓶、方便面倾泄而下,纷纷砸向歹徒,而柳星由于用力过猛,再加上货架腿儿一别,与女孩一起倒地,面对面地,差点成就了意外一吻。没想到这笨拙的拖拽、闪避收到了奇效,歹徒的攻势迟滞了几秒钟,蜂拥而上的保安已摁住了他的手脚。惊魂未定之余业已脱离危险,一对年轻人还躺在和趴在地上,其状甚是怪异。女孩瞪大双眼看着柳星,像是惊恐又像有别的想法。柳星总算反应过来,“啊”了一声,红着脸如触电般弹跳而起,十几秒钟前的勇敢劲儿荡然无存,也不敢再伸手去将身下人抱起,颇不好意思地看着女孩低垂眼帘,面带绯红,慢慢站将起来。此时,门外警笛大作。歹徒原来是个惯犯,因抢劫杀人罪而被通辑。这次他算走到了穷途末路,身无分文,腹中饥饿,便想出去超市偷东西的损招,偏巧又碰上这个大胆的女孩,如果不顺势劫持她为人质,恐怕走不出这三条街。警察叮嘱目击者去做笔录后便押着逃犯匆匆离去。“呀,流血了!”若不是女孩提醒,柳星可能一时半会儿还注意不到右臂被划破的袖子和那五六公分长的刀口,伤口两侧皮肤像小孩的嘴一样翻开,鲜血正汩汩渗出。还真有点疼,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解开袖口便要触摸。“你先别急,我帮你包一下,再找医生处理!”女孩小心地揭开袖口,先用消毒湿巾按住伤口,然后接过收银员递来的纱布、胶带,迅速而轻巧地扎好,另再柔声补了一句:“还疼吗?”其实还是疼,但这种痛感似乎已被女孩的轻柔麻醉。到派出所做完笔录,天色已经不早,“现在不是交流感情的时候,美女多认识或少认识一个无关紧要,我得早点回去,免得老妈担心。”柳星没顾得上跟女孩打招呼,趁她忙事儿时,迅速抽身离开。而女孩这时正对着摄像机镜头以标准的普通话侃侃而谈:“其实我这次纯粹是在休假,但碰到这种事,还是会习惯性地揭示真相,只是有点后怕,幸亏有保安和公安干警及时赶到,制住了歹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件事中最想感谢的是一个男孩,如果不是他把我拽到一边,并用东西挡住歹徒,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我想对他说……”“咦,他怎么走得这么快?”女孩正打算与柳星接受报社、电视台采访,但寻不着救命恩人的身影,她站在派出所门口四处张望,若有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