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星四仰八叉地躺在军车里,醒了但不想起来,任阳光透过车窗顽皮地打在脸上,他太累了。三个解放军战士,两个小护士同坐在车厢里,兴高采烈地谈着一路的见闻。“这小子命大,要是再过两分钟,就得掉山里了!”“可不是,我们团来得比较及时。”“就算再及时,如果他没坚持下去,后果也不堪设想!”“没想到俄罗斯军方给我们提供了那么大的帮助,那架运燃料的飞机正好从那儿过。”“它不是正好从那儿过,是有意这样做的。咱们的救援飞机数量有限,幸好俄方先载走了那些记者。”柳星努力地用手撑起上身想要坐起来,突然觉得手臂酸软无力,头天晚上先是在路面完全垮塌之前尽力攀住山壁,继而尽全力抓住直升机的绳梯,精气神耗到了极限,稍有差池,小命不保。透过车窗他看到了C城熟悉的景物,一阵脱胎换骨的快感让他笑出声来。“是该你开心了,昨天你可真有风格,让他们那几个先上机。”一个战士扶住了柳星的上半身。“是啊,我们都挺佩服你呢。”一个小护士递来纯牛奶。柳星摇摇头:“别这么说,那些该死的电视台记者大概是从没坐过军用直升机,抢先上了,然后才轮到我那同事和我,我刚爬上绳梯没几步,上面就跟我说装不下人了,让我再耐心等等,就这么简单。幸好我等到你们团的飞机了,要不然把命撂在那儿,太冤了!”车里笑成一片,柳星也有些放肆地大笑起来,几天的劳累和紧张都似被一扫而空。笑过之后,柳星开始静下心来思考和想象:“不知道台里的同事正在干吗?谢亭一定睡得很好,这死小子没心没肺;徐迟估计已到了吧?韩月呢,她会为我寝食不安么……”想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才终于想到了星妈,或许是因太熟悉而暂时忽略,或许是星妈平时对他的严厉使他心里有一种对回家的抵触,他强迫自己吞下叛逆的念想,试着让自己热切地盼望回家,越是这样想,越觉得家里温暖无比,虽说那只是个小小的二室一厅。父母刚有柳星的时候,住房条件极差,那条“同福巷”本位于繁华的C城玉龙街附近,早已不复存在,随拆迁的洪流一并存入历史的硬盘。在残存的记忆中,那个小院好象是一个终年不见阳光的地方,老式的红砖墙筒子楼在阳光的映射下发出死气沉沉的晦暗的光亮,毫无生气可言,仿佛一片被包围的德军保垒。据父母说,当年那儿没有私人的厕所,没有明亮的路灯,没有负责的管理,真不知道那几年是怎么过的,好在举家搬迁时柳星才三岁而已。19世纪80年代初,分到了柳父所在公司的宿舍,护城街六号,小小的一套二,进门便是厨房,没有客厅,不过三十平米,塞上家具,空间便被压缩得所剩无几,所幸有了自己的厕所,方便不成问题,就是冲凉比较麻烦,年纪太小,还得父母进来帮忙,天气冷了,还得支好塑料的帐幕以挡风,所以柳父时不时地带柳星到厂里公共浴室凑合。阳台有三四平米大小,一年四季有太阳时总是洒满阳光,阳台的台沿和支架上摆满了花盆,无需太过费心侍弄那些花花草草,便能享受悦目的色彩和清新的空气,一看到粉红的月季昂首挺胸,浅黄的七里香缀满枝头,紫色的牵牛花攀援而上,总会心头大畅。阳台正对着的便是柳星曾就读的幼儿园,每天中午都能听到小朋友们出操时的音乐,幼儿园与大院之间又有一个与这幢楼一墙之隔的城市农庄,很奇特的——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流水淙淙,炊烟袅袅。一棵伟岸的银杏树与宿舍楼齐眉而峙,它大概有近百年的树龄,树大根深,枝叶横生,柳星小时候总觉得它就像一个百岁的老伯伸出双手,敞开胸怀,随时准备给自己深深的拥抱,每至深秋,树叶变黄后纷纷飘落,阳光照耀下宛如碎金飞舞,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秋日风景线,以前树上还结了个硕大无朋的马蜂窝,闹得近两层楼的居民人心惶惶。总之,这附近生物品种的繁多、生命力的旺盛可见一斑,房子虽小,乐趣不少。后来,为了城市建设的推进,古色古香的护城街已被拆掉,但没有殃及生机勃发的宿舍大院,幸甚。老公房住上一辈子不太可能,考虑到双职工家庭的难处,以及父亲工作多年积蓄的业绩,再加上脾气火爆的父亲多次闹着要到总经理屋里去睡,又一套更大的住房的拥有成为了现实。这是个调配而来的二手房,虽然还保留了墙面旧式的半白半绿的粉刷和油漆的特点,虽然没有足够的阳台的空间栽种花草,但从房屋建筑面积的增大、热水器的拥有可以预见生活质量得到提高的可能性。进门不再直接下厨或上厕所,有了过厅,柳星他们可以在待客方面拥有缓冲地带,而不是让客人直接杀入卧室。其实,一家人占住两套房子不太现实,1994年,护城街的老房子交出,柳星和母亲正式搬到新房去住,工友们纷纷前来道贺。到了90年代中期,花了不多的钱买断了房屋产权。总的说来,这房子还算不错,生活也较方便,楼下便是互利超市,不远处便是菜市场,若干车站在路上站队,若干诊所在街上驻扎,若干餐馆在附近营业。自打老公过世后,星妈一直对这儿十分迷恋,声称将来“哪儿都不去,死也要死在这儿”。轻轻扭开门锁,蹑手蹑脚地潜进屋里……奇怪,本想给老妈一个意外的惊喜,怎么屋里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