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在玫瑰园山庄的尤丽娜,凌云在宰相府所进行的工作,可说是乏味之至。所谓的实务,事实上就是这么一回事。特别是与“金三角的黑狐”-金三角自治领主巴尔切赫以及他的代理人周旋着外交战的时候,根本没有多余的闲情逸致谈论什么诗意抒情或感伤。正因为凌云从未过于高估金三角首脑人物的政治道义水平,故在以彼此间的利害关系与各种盘算为基本的考虑因素,策划与之交涉的方法时,从未有过任何的犹豫。对待军人有对待军人的方式;对待商人有对待商人的方式;而与歹徒谈判自然也有另外一套交涉的方式;对付金三角人的狡诈,就必须要有超乎于他们的狡滑,甚至得要有足以从正面将之加以粉碎而令其畏惧的力量。由凌云的宰相府对金三角驻帝国办事处的梅尔克事务官发出传唤命令是在六月二十日的下午。这道命令是由宪兵负责传递的。当十名武装的彪形大汉踏入外交官的办公室时,室内的工作人员全都惊慌失色。任何人都不觉得会有什么好事,唯有接令的人反应与别不同。在此之前,梅尔克正在嘀咕抱怨着午餐中嫩牛肉奶油烧烤的调味料太差劲。但一听到宪兵到来的消息,立即一百八十度地扭转自己的态度,甚而改口赞美女秘书套装衣领的样式,这更使得悲观者格外地觉得不妙。因为自古以来,一直有人相信,当人在行为超乎寻常的时候,通常就是一种不吉利的征兆。被传唤带到宰相府的梅尔克,每走一步即微妙地**脸上的筋肉,重新安排每条筋肉的位置,当来到凌云的办公室时,已俨然塑造成为一种谨慎正直的表情。对这个毫无名气的优秀演员来说,未能将这种极为巧妙精致的高超艺术成果公诸于世人面前,实在是太可惜了。“有些事我想先确认一下。”凌云促请梅尔克坐上椅子,自己也坐了下来之后便首先开门见山地说道,那是一种高雅而不粗暴的口吻。“是的,阁下,请问是什么事?”“你是自治领主巴尔切赫全权的代理呢?或者只是单纯的跑腿呢?”梅尔克以一种极为恭谨的表情注视着俊美的帝国宰相,但是眼神当中流露着观察与盘算的心机。“是那一种呢?”“形式上……应该算是后者,阁下。”“形式上?我倒不知道金三角的人原来是形式上重于实质意义啊!”“我可以视这句话为夸奖吗?”“我无意干涉你的解释。”“这……”梅尔克看来似乎有些沮丧地静静坐着。而凌云优美的唇边却浮现浅浅的笑意,若无其事地发动了第一波的攻势。“金三角有何企图呢?”梅尔克闻此细心地拿捏着演技,疑问似地瞪大眼睛:“非常地抱歉,阁下,我不明白您所说的意思。”“哦,不懂是吗?”“是的,下官愚昧,不知您所指为何……?”“这就麻烦了。一流的剧本要能成为一流的戏剧,也得要有一流的演员才行。如果你的演出不能得到观众的认可和理解,那就有点扫兴了。”“阁下言重了……”梅尔克畏怯地笑着。但任然没有改变初衷的意思,他打算装到底,或者根据情况在判断说辞。凌云见此已经知道如果不远给他来点直接了当的打击,别说是他的假面具,只怕他连个手套也不肯脱下。“那么该换个什么样的说法才好呢?”对于凌云而言,在此时有必要花一些心力来隐藏他露骨明显的轻蔑。“如果我问,诱拐挟持皇帝,对金三角有什么好处呢?”“……”“我觉得这行动对夏德伯爵一个人来说,似乎是有些难以胜任,你认为呢?”“太令人吃惊了,您已经料想到这个地步来了吗?”不知是真清流露或者是高明的演技,梅尔克以一种感叹的眼光看着凌云,甘拜下风似地叹着气。“这样的话,想必阁下您也一定知道密告者是金三角自治政府的人喽?自然地,您也会明白这是对阁下您的一个暗示。”凌云认为没有回答的必要,只是冷冷地用黑色的眼眸默视着梅尔克,这个时候,仿佛可以看到冰溶化后的水在他脸部的血管里流动着,面具开始改变了。“那么,阁下,就请您听听我们全部的计划吧!”梅尔克将身子向前倾了倾。“我金三角贸易自治区一直希望能协助阁下完全支配全宇宙的丰功伟业。”“是巴尔切赫的意思吗?”“是的。”“这样说来,是不是要说明一下,为什么协助我的第一步是唆使门阀贵族的余党来挟持皇帝呢?”梅尔克略为犹豫了一下,这时了解到有必要将手上的牌摊开,于是将自己的语气调整成率直的口吻,开始对凌云说明。“依我等人所认为,兰夏德伯爵将李德陛下由乱臣手中救出后-咦!不,这当然是他个人主观的看法,将会经由金三角逃亡到自由行星同盟,然后在那里建立起流亡政权。虽然这并不是一个具有实质意义的政治实体,但这种事态应该不会为全银河帝国的人民和阁下您所接受。”“当然。”“如此一来,阁下您便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举兵讨伐自由行星同盟。您说是不是呢?”梅尔克笑着说道,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在迎合对方,事实上则不然。在某一方面而言,凌云确实是很难以安置年仅七岁的皇帝李德。这个小孩目前只不过暂时地坐在这个他迟早会篡夺的皇位上罢了。但无论如何,只要一经加冕便算是公认的皇帝,即使这个皇帝形同虚设,随时都可废掉,但问题就在于七岁的这个年龄,如果因篡夺而带来流血事件,无论是在现在或者是在未来,都必定会招来“残杀幼儿”的恶名。这样看来,凌云所持的这张皇帝牌除了增加他的麻烦之外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但是如果交到同盟的手上,就会变成一张具有恶意的鬼牌,不但省却自己一个麻烦,还可造成同盟内部意见的不和,同时让自己师出有名。所以就凌云的立场而言,是绝对希望将这张牌打给对方的。如果同盟保护皇帝的话,那么就正如梅尔克说的,凌云因此得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可以攻打同盟。如此一来,一方面可以针对挟持皇帝此一事由加以兴师问罪;另一方面,也可以谴责其与门阀贵族的余党意图联手复辟旧制而阻止帝国社会改革的阴谋。无论如何,这两者甚至其他方面,都是凌云所乐于见到的。最重要的是,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同盟国内势必都无法避免对于接纳皇帝与否此一问题所引发的言论分歧,而这种情势,也具有高度的利用价值。无论就军事面或就政治面而言,帝国,正确地说应该是凌云领导下的帝国,都占有压倒同盟的优势,兵戎相见的话,获胜的机率很大。如果单纯地相信金三角的说法,那么这应是值得欢迎的好意。但是在凌云看待金三角的态度当中,如果以选择题方式来决定的话,绝没有“正直”或“单纯”的答案。“那么,我应该怎么做才好呢?对于金三角的好意,只要点个头说声谢谢就可以了吗?”“阁下您这么说就有点讽刺了。”“干脆明白地说希望我怎么做好了。玩捉迷藏的话偶而还可以,每次都来的话,就有点令人反感了。”凌云单刀直入的问道,就连狡滑的梅尔克也无法闪避。“那么,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事成之后,所有在政治上、军事上的霸权以及世俗的权威,全由公爵您一人掌管,而我方金三角,则希望能分享阁下您所统辖的范围内,全银河系宇宙间的经济权益,特别是恒星之间所有的物资流通与输送方面,不知您意下如何?”“听起来好像还不错,不过有漏洞,今后金三角的政治地位呢?”“希望在阁下的宗主权之下继续享有自治的权利。也就是说,除了宗主变动之外,其余则维持目前相同的情势。”“这倒是可以。不过,要是同盟不接纳亡命皇帝的话,再好的戏曲也都无法再继续唱下去了,这样一来的话,又应当如何呢?”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梅尔克充满了近乎有恃无恐的自信。“这一点,就请您务必信赖我们金三角的工作效率,在必要的时候,我们会运用在同盟的影响采取行动的。”假若同盟高层有冷静且明快的外交家的话,可能会将从天而降的皇帝当作是对帝国进行外交的王牌,或许可能会将皇帝郑重其事地送返凌云的手中,而不引起人道立场的指责或感伤的批评。这样一来,凌云将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只得被迫收回这一张已经变成什么都不是的小丑的无用鬼牌。金三角却说可以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自己纵火之后,然后又像作人情似地说要替人防止火炎的蔓延,凌云觉得这真是太可笑了,对方如此的傲慢也应该适可而止了。“事务官,如果金三角真要和我缔结盟约的话,应该还要为我做到另外一件事。”“哦,是那一件事呢?”“不用说你们也知道,我指的是金三角回廊的自由航行权开放给帝国军。”金三角的事务官闻此虽试图掩饰内心因受到强烈冲击。但显露在脸上的表情依然出卖了他自己,姑且不论未来是否有这个可能,但在现在这一个时间点上就被要求到这一个地步,是始料所未及的。顿时视线恍惚,原先在精神回路内奔驰的盘算与判断好像重力失去平衡似的踉跄摇晃,外交官的护墙受到了来自意外方向的攻击而**出脆弱的一面。“怎么了?害怕什么吗?为什么不回答呢?”灿烂却冷酷的笑容出现在凌云的脸上,事务官试图扳回劣势似地提高音量:“这,我没办法立刻回答,阁下。”“你不是说要协助我确立霸权吗?如果是的话,不就应该要高高兴兴地一口答应我的要求吗?”“但是……”“把汗擦掉。难不成你们真正希望看到的是帝国军无数的尸体陈列在艾伦伯尔回廊上,是不是?嗯,这是非常有可能的,在双方势力受挫之后,最后由金三角独自地坐收渔人之利,对吗?”“阁下,您想的太多了。”事务官微弱的抗辩声,并未受到任何理会。年轻人的笑声好像竖琴尖锐的弦音,刺痛着梅尔克耳里的鼓膜,那感觉竟比针还锐利。“其实这也难怪,金三角当然要为自己的利益来着想。但不要忘记了,就这一点来讲,帝国或者是同盟也都是一样的。所以最好不要抱有三方势力当中,如果有两方合作,其中一方就一定是金三角的这种想法!”凌云的一番话,在精神上完全压倒了梅尔克。年轻的统治者暗示着帝国与其他政体也有共同携手合作将同盟消灭的可能。到哪时金三角将没有任何意义。梅尔克至此打从内心深处充分地体会到,这个无与伦比的战争天才是绝不可能将外交与战略的主导权拱手让与他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