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幼年皇帝李德二世并没有犯下足以被称为暴君而必须被废掉的罪行,而且,幼帝如果真的死了,即使是自然死亡,人们也会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有遭受谋杀的可能性吧!以凌云公爵本身的利益来讲,为了要避免惹上“残杀幼儿”的罪名,势必会想方设法来维护幼帝的生命与健康。这么说来应该是一个相当讽刺的立场,不论那位公爵是多么的聪明灵敏,也将为该如何处置皇帝而烦恼不堪吧!这是很容易便可以想像得到的。但是,因为这一次的事件,原有的难题被解决了。皇帝逃去,留下了无人的皇座,皇座在失去旧主人之后,由新的主人接手,原来的主人难道可以为此提出异议吗?姑且不论旧体制派的主观意愿如何,最终的结果却是他们特意地替敌方卸下了沉重的负担。对于这样的结局,那位公爵或许会-一如他平常的华丽神情而失笑出声吧。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对他来说都是有利的。如果皇帝是按照自由意志,舍弃了皇位与臣民而迳自逃亡的话,那么便可以对其没有责任心而且懦弱的行为加以谴责,继而名正言顺另找傀儡或自己取而代之。反之皇帝是在与他本身的自由意志相反的状况下被强行虏走,那么便可以对绑架的犯人加以声讨,并采取行动以“拯救”皇帝。也就是说,最后的选择权都是被收在那位俊美年轻人的口袋里。而另一方面,不加思索便把皇帝与自称是忠臣的人来者不拒迎进怀里的自由行星同盟,则只能伴随着自己的心脏的鼓动,静静地等待着对方将要抽那一张牌,因为轮到自己这一边选牌的机会已经错过了。尽管如此,对凌云来说,这一切难道只是从天而降的幸运使然吗?这是阿泰儿所一直沉思的问题。而令人心悦诚服的答案,在这个时候看来似乎是不可能的了。凌云公爵是个充满野心与锐气的年轻人,绝不是终日无所事事守株待兔的类型,他个人的意识,应当是以某种形式左右着这个事态的发展。毕竟,过去曾经唆使同盟军内的不满分子发动政变的就是这位公爵在背后主持的。虽然不能断言他是从整个计划一开始的时候即牵涉其中,但有很大可能是明知道有挟持皇帝的计划,却故意地加以忽视,而将事件的结果作最大限度的利用。阿泰儿之所以这样想,是基于以上极点推测,第一是令人难以置信旧体制派的余党竟有挟持皇帝由银河帝国帝都逃亡出来的组织行动能力。他们究竟是怎么潜入帝都的呢?又是如何能够安然地逃离?而且在这段期间,又是怎么样能够避开宪兵队的眼睛,使之未察觉到自己的存在?纵使对手不是凌云公爵,也会令人想到这个如此完美的行动背后是否有什么人在大力帮助。那背后的人势必是拥有庞大的组织、丰富的资金与人手,而且心怀着独自的利益与目的,聪明又狡猾地支配着整个行动……。具备这些条件的,金三角……?难道又是金三角?阿泰儿忍不住要为之咋舌。他以身为正统历史学派末端之人的身份,是希望排除所谓“阴谋史论”的。历史的潮流不应会为少数人的阴谋与策划而改变。历史本身不应该是这样的一个东西。然而无论如何,同盟政府都必须要负上责任。不是对其起因,而是对其结果……。自由行星同盟与银河帝国的旧体制派联手。他们那些人明显是心怀不轨的反动分子,而并非是自称的什么“忠臣”。他们所希望的就是要再创巴拿马王朝的正统权威,以此权威为依靠,由自己重新掌握国政,独占权力和财富,使历史逆流。而自由行星同盟政府竟然与这样的人联手,去相信那仅画在纸上的毫无保证的“未来民主化”,而与今日实际在改革政治与促进社会进步的那位帝国公爵敌对。这样的选择应该可说是集愚劣之大成吧!阿泰儿自觉到有不少偏见的微粒子溶入了自己思考领域内,但却意志坚定地坚持自己的想法。自巴拿马帝以来,巴拿马王朝历经了五个世纪的岁月,应该有无数的机会可以纠正其政治与社会的极端不公平现象,但是却一一地加以姑息。最后终于因为彻底腐化的特权阶级所呼出的毒气,不仅仅是王朝的花朵,甚至连茎和根都枯竭所死。而那已经枯竭了的特权阶级的余党,到底还能够期待些什么呢?盗贼的种类有三,这应该是什么人所说过的话吧!依靠暴力的窃盗者、依靠智慧的窃盗者、以及依靠权力与法律的窃盗者……。而这些特权阶级,无疑就是属于最为人所鄙夷的后一种。靠着凌云公爵,由大贵族支配体制的车轮下被解放的帝国三百亿民众,绝不可能会饶恕与强盗联手的自由行星同盟吧!这是必然的事情。看来,就如原先所想像的一样,我方将要与银河帝国的“国民军”交战了!到了那个时候,正义当然是在他们的那一方……。“……那么,梅兰茨将军,您今后有何打算呢?”一个并不是那么大的声音,将阿泰儿的意识唤回到艾伦博尔要塞的会议室内。他用视线探索着幕僚们的脸,知道了那声音的主人原来是姆莱参谋长。其他的幕僚们闻此也只是在程度上稍微有些差异,均无法完全掩饰困惑的表情,对于被指派为“帝国正统政府”军务尚书的梅兰茨将来的去留,恐怕是全体幕僚最为关心话题。但是每个人都刻意地回避由正面将这个**问题拆穿。但是姆莱却把这层顾忌,像一张纸般地将之刺破了。“夏德伯爵,那位流亡政权的首相大概没有考虑到梅兰茨*是不是有可能拒绝就任这个问题吧!不过我想应该也不能违背他们的期望……”姆莱少将的声音听起来并不讽刺,但却也缺少一种允许逃避或隐藏的宽容,让人感觉到梅兰茨的退路被切断了而只能不得不回答。一本正经的姆莱就这样毫不转弯抹角地,直刺在这位亡命客将的痛处上。梅兰茨以困盹的眼睛对着提出问题的人说:“……我并不一定会与夏德伯爵抱持着相同一致的见解,我对皇帝陛下的忠诚心并不输于他们,但是以我个人来讲,我倒希望陛下能成为一个平凡的市民,过着平静无波澜的生活。”这位老练军人的声音,这个时侯显得极为沉痛。“纵使建立了流亡政权,想要推翻那位公爵的霸权也只是痴人说梦,因为他将民众当成是自己人,并且深受他们的爱戴和支持。我所难以理解的……”梅兰茨缓缓地摇着头。那本来并非是肉体方面所造成疲劳阴影,以一只无形的手控制住他的身体,好像要将他紧紧抱住似地。“……那些应该要保护年幼陛下的人,看起来却相反地想要把陛下置身于阴谋与战争当中。要建立流亡政权的话,他们自己去建立就好了。没有道理把甚至还不具备判断能力的陛下也牵扯进去。”阿泰儿言不发地将黑扁帽摘下放在手里把弄,仍然继续保持沉默。寇锋对阿泰儿的举动轻轻一瞥之后,开口说道:“只要稍加思考的话,就可知这是需求与供给完全一致的结果。”“需求与供给……?”“没错,凌云公爵的权力基础在于民众,早就已经不需要借助皇帝的权威。而另外一方,夏德伯爵可说是没有任何实质的依靠,为了要把握流亡政权的主导权,只能利用有名无实的皇帝来增加自己的号召力。”“梅兰茨您的见解我明白了,但是我想要请教的是阁下您本身将如何选择?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姆莱少将……”阿泰儿终于开口了。他并不希望让梅兰茨坐在被告的位子上。对于姆莱的一丝不苟性格与思想的致密,年轻的司令官固然是给予高度的评价,但是这些特质因时间与地点之不同,也有可能成为伤人的毒针。“我想身在组织当中的人,如果一切都能按自己本身的意志来安排的话,想必是件美事吧!以我自己来说,我有一堆像山那么高的话想要对政府的那些首脑们申诉,而我最为生气的莫过于他们总是将自己任意决定的事情,强行地要我们底下的人接受。”卡麦伦、寇锋、菲列特利加一起点了点头,因为姑且不论阿泰儿的论调如何,他们大概都已把握到了他的意思。梅兰茨并不是依照一定的程序,在征得他本人的同意下才被正式要求参加流亡政权的,而是同盟政府和流亡政权之间秘密协议下的强制牺牲品。所以在这样的一个时间点上,对他要求最终的答覆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姆莱轻轻地低着头退出会议室,或许是他本身也明白了这一点的缘故吧!因担心未来的事态发展,在未获得任何结果的情况下会议呈现胶着化,阿泰儿于是命令大家暂时休息一下。不过寇锋用不甚高尚的笑脸对着司令官说:“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如果想说的话像山那么高的话,那不妨下定决心说出来看看。即使政府那些首脑们的耳朵就像是驴耳朵,那么大骂一通之后,心情也舒服一些啊。”“在公开的场合上,现役军人是不允许批评政府的,没错吧!”“我认为伯尼斯的傻瓜们,是应该要被好好地批评一下了。”“想的方面是自由的,但是说的方面就不见得是自由的了。”“说的也是,言论自由的领域是比思想自由要来得狭窄得多。自由行星同盟所谓的自由和平等,到底是有何凭籍呢?”这正是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阿泰儿在内严肃的想着,但是并没有说出口,只是耸了耸肩膀。要塞防御指挥官见状于是轻轻地眯着眼睛说道:“自由的国度吗?我十六岁的时候就被选为国王的贴身侍卫,如今已经过了二十八年,两年前我逃到同盟,不过那好比针戳一般刺骨的寒风,以及将亡命者当作乞丐一般对待的入境管理官员所露出的鄙夷眼神。大概到死都不会忘记吧!”寇锋会将自己的过去说给别人听,实在是属于一种稀奇的事咧,阿泰儿的黑眼睛因此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不过,寇锋并没有意思再继续扩大关于自己的话题。他抚摸着自己那有点削尖的下巴,用一种像是要将记忆撇开的语调说道:“也就是说,我是曾经一度丧失祖国的人。如果由一度转为二度的话,那也没什么好惊讶或叹息的。”在另外一个室内,也是在上司与下属之间,正交换着颇为辛辣的对话。梅兰茨看着自己的副官,脸上呈现难以区别是苦笑或是自嘲的表情。“人类的想像力,实在也不过如此啊!早在一年前,根本从来没有想过命运竟替我作这样的安排。”副官抚然地说道:“是下官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的认为对阁下您有利,所以才劝您逃亡的……”梅兰茨把眉毛扬了扬,说道:“不,你应该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觉得高兴才对。对与凌云年公爵对抗的军人来说,有什么比‘银河帝国正统政府军务尚书’更好的头衔呢?不过……”如果说这话的人不是梅兰茨的话,那么副官就只能将之解释为带着利针的讽刺了。他很难过地摇头说道:“说起来是正统政府的军务尚书,却也只是表面上好听而已。事实上,由阁下您指挥的士兵连一个都没有,不是吗?”“现在也同样地是无一兵一卒可以指挥的身份……”“不过,阿泰尔将军的舰队有时也会交由您来指挥。今后是连这种机会也不能奢求了。只是空有虚名,而无任何实质的权力……”说道这副官舌头打住了。“夏德伯爵的话还好,至于其他的贵族,则除了是拥有爵位之外,根本就没有什么才能。以这样的组合,却妄想与那位公爵相抗衡,下官不得不觉得汲汲可危。”“但是,有皇帝陛下在……”梅兰茨的声音,在副官的耳中听来非常沉重。上尉颇为惊讶地注视着这位作为银河帝国皇帝的臣下已经有四十年以上岁月的老将-他那快速衰老的脸上的深刻线条。副官当然也存有自己身为皇帝之臣下的意识,但是比起梅兰茨那根深蒂固的思想是浅薄得多了,或许可说是有代价的。眼里看着这位找不到应该说的话而仁立不动的副官,梅兰刺猬笑着说:“再怎么说也于事无补的啊,反正也还没有收到正式的通知,就慢慢地好好考虑吧……”是暴风雨前的预兆吗?危机的信号已经开始被送出了,但是阿泰儿并没有对此采取因应的措施,或者更正确地应该说是根本不打算采取什么措施。在军事层面上,如果帝国大军杀到艾伦博尔要塞来的话,那么这位用兵的艺术家便可以发挥他那巧夺天工的手腕与之周旋,然而若是在自己本身未参与的政治层面上,他身为民主国家一介穿着制服的军人,是无权作出任何干预的。不过,在整个事态的发展当中,阿泰儿总是将自己置于旁观者的立场。“阁下!银河帝国方面传来了超光速广播,好像是凌云公爵面对全帝国、全宇宙发表什么讲话!”大约是在帝国流亡政府成立的报导之后,相隔一次用餐的时间,通信士官带来这个紧急报告。中央发令室的主萤幕上,传送来凌云的身影,他深沉的眼珠犹如宇宙一样深邃,刚劲的躯体上透漏出无与伦比的锐气。黑与银两种颜色的华丽军服,是帝国军自古以来的传统,但却好像是几个世纪以前即为这位金发的年轻人所特别设计似地,完美地衬托着他那绝世的容姿。他的眼眸深处隐藏着暴风雪,由正面对着他的时候,一股战悚的波动穿透了每一个观者的身心。不管喜恶的感觉如何,千千万万的人们均不得不承认这位年轻人本身就是一种非比寻常的存在。当凌云一开口,那像是音乐一般流畅悦耳的声音,怡人地刺激着听者的鼓膜。但是,所说的内容却是极为苛烈。年轻俊美的帝国掌控着,宣告了皇帝遭受挟持的事实之后,投下了一枚无形的炸弹。“我在此宣告,利用不法并且卑劣的手段来挟持幼年的皇帝,企图使历史倒流、强夺人民已经被确立之权利的门阀贵族的余党,必将遭受与其罪孽相等之报复。而与之苟合私通,阴谋破坏宇宙的安定与和平秩序的自由行星同盟的野心家们,也难逃同样的命运。错误的行为,必须用严厉的惩罚来加以矫正。罪大恶极的犯人所需要的不是交涉也不是劝导,他们本身并不能理解这些善意的做法与良好的意愿,唯今之计,只有武力才能启发的他们贫乏的智慧。今后,无论有多少流血的事件发生,大家必须铭记在心的是,愚劣的绑匪与收藏绑匪共犯要负起完全的责任!……”不作交涉与劝导-当了解这其中所包含之意义的时候,人人都感觉到心脏仿佛要从胸腔里面跳出来似的,帝国旧体制残余份子的流亡政权,以及支持此政权的同盟政府,都被当作是要用武力来加以“矫正”的对象。如此迅速且毫不宽赦的反应,恐怕是那将被“矫正”的一方所始料不及的吧!当凌云的身影自萤幕上消失之后,寇锋立即对阿泰儿说道:“也就是说,那位公爵正式对宇宙宣战了,我甚至有一种多此一举的感觉……”“所谓‘两国交战,先礼后兵’,在形式上也是有必要这样做的。”“艾伦伯尔要塞又是最前线了吧!这可真是为难的事情呢!政府那班首脑们就是仗恃着有这个要塞存在,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满不在乎地犯下愚昧的行为。这是容易想见的。”阿泰儿在瞬时之间,像是有什么要说似地动了动嘴,但最后还是无言地透过那已经变成灰白色平板的萤幕,好像在凝视着什么别人所看不到的东西。随着银河帝国皇帝李德二世的“逃亡”以及帝国宰相凌云公爵发布的“宣战公告”,自由行星同盟的上上下下均被卷进乱气流的正中央。以特尼西为议长的同盟最高评议会,在决定接纳以夏德伯爵为首的流亡政府的这项行动当中,当然也有预测到凌云可能的反应,但却也不得不为其苛烈的程度而受到强烈冲击。评议会中的一员布朗后来在回忆录中如此说道,他们正考虑要利用流亡政权作为外交交涉的有利条件时,却被对手抢先在脸上打了两记耳光。而且还被敌人告知自己的选择已经是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了。“黑发小子想要以武力为后盾来胁迫我们!”布朗满腔激愤地说道。但招致此严重后果的责任其实就在于他们轻率的政治选择,现在不管再怎么对凌云加以责难,都难逃自己先前的判断太过于天真的批评。因为给予帝国公爵这个前来加以肋迫之借口的正是他们自己本身。对他们来说,原本勉强还可以享受到的幸福,却因为他们在这场金三角和凌云之间显得有点奇妙的“合作”中丧失了。他们在这场由金三角策动安排、凌云故意忽略-的阴谋之下作出了愚蠢透顶的选择,而懵然不知情地丧失了,还自以为得了甜头而沾沾自喜,却不知在这小小甜头的背后,原来孕育着极为巨大的苦果……。二位在野的政治何意在一家餐厅共进晚餐。这两人因为审查会的关系,都和阿泰儿多少有些因缘。现在他两人正共进晚餐,其谈话的焦点也同样是集中在那位艾伦伯尔司令官的身上。“阿泰儿是不是具有成为一个独裁者的资质?这倒是个很有趣的问题。”“在没有成为事实之际,是觉得有点好笑吧!不过就怕是笑到一半而脸色发僵的结局,我这一辈子里面已不知道见过多少回这种场面了!何意。”贝罗是一个不管在能力上或道德上都具有相当水准以上的政治家,但可惜就是缺乏那么一点幽默感。何意常常因这点而为这个朋友觉得惋惜。“要能够成为一名独裁者,就好比是在调鸡尾酒一样,里头需要放很多的成分和要素。必须要有屹立不摇的信念与使命感,不但能独善其身,还要有能够将自己的思想和行为正当化作最大限度表现的能力。除此之外其城府之深还必须要做到有克己之忍及容人之忍,即使那个人是自己的敌人,也能够因利害关系而与对方合作,对付政敌决不会呈一时之快,而会设法找个正义的理由等等,这些你应该都明白吧!贝罗。”“你说的没错,那么,阿泰儿又如何呢?”“这,似乎有些勉强吧!阿泰儿这位年轻人,就好像是甜甜的鸡尾酒,依我个人看来,还缺少一些成为独裁者的要素。当然,并不是其能力和道德方面的问题。而是在对自己本身的言行坚信不疑以及对权力的迷恋程度这两个方面,他并不具备,这或许是我个人的偏见也说不定,不过我的看法就是如此。”当鲑鱼做成的汤端上来的时候,两位政治家都停止了谈话。贝罗看着那名上汤的侍者离去的背影。“但是,我和你的看法不同,我觉得他应该具有对自我本身毫无过失的确信。不就在几天前吗?我还听你说过他是一个相当勇猛果敢的弹劾家、而且还是个不屈不挠的辩论家。”何意摇摇头,但那不仅仅是反对贝罗所说的话,同时也像是在对汤的味道表示不欣赏的样子。“啊,那一次确实是那样的没错,但那是对那些愚劣的审查官感到忍无可忍的反击,而不是特别为了他自己本身的利益才发出挑衅的。如果仅就那次审查会来说的话,他的确是一个杰出的战术家,但也仅止是战术家而已。如果是战略家的话,一定会为了日后的打算,将那些即使心中讨厌的同事拉拢到自己这一边吧!不过,我们这名好青年阿泰儿啊……”何意一副难以下咽的表情,把汤送进嘴里去。“却在面对着一条猪的时候,明明白白地告诉它你是猪。以作为一个正常人来说,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应该高兴的时候高兴,应该生气的时候生气,人才能够维持其尊严。可惜,令人感到悲哀的是,很多过去的事例告诉我们,一个人所应有的尊严,与其政治上的成功,往往是作为等值交换的……”一会之后,何意旺用责怪的眼神瞪着那只空了的深底盘子,拿起杯子里的水含在嘴里。“目前我的结论是,阿泰儿不会成为一名篡位者。至少,他本人没有那个意愿。”“但是事态的发展不会全依照他个人的意愿吧!”“没错,而且那并不仅限于阿泰儿。贝罗,你也不例外吧!你好像只忧虑着阿泰儿的事似的,不过假使真有那么一天,阿泰儿在非出自他本意的情况下,步上了独裁者的位子,英明地引导同盟走向未来的话,那么你对自己本身的去留又作何打算呢?”贝罗无法立即回答,只是静静地皱着眉头。而何意也不敢再加以追问,因为他自己本身也并不是已经有了确实的展望以及答案在他的口袋里面。腐败的民主政治以及廉洁的独裁政府,究竟应该要如何取舍?这或许是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里面最难解答的问题吧!现在银河帝国的人民,或者应该说是幸运的。因为他们由腐败的专制政治,这种根本不需作任何议论便可以肯定是最恶劣的状况当中,被拯救了出来。在这样的一个时期当中,人类社会的各个角落均充满了无数的估计错误与灰心气馁。即使是将那位被视之为奉献忠诚与献身之对象的幼帝迎接过来的“银河帝国正统政府”成员,其失望的程度在当时看来,也算是其中的佼佼者的吧!“什么嘛!那个兔崽子!实在一点都不可爱!无礼、粗暴,简直是比一只歇斯底里的猫还要难以应付啊!”愤怒、失望以及厌恶的情绪在胃中沸腾,他们可以感觉到嘴里面的唾液有着极为强烈的酸味,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他们原本对于这个被凌云以及前任帝国宰相伊万诺夫公爵所拥立的幼帝就不是很了解,但压根儿连想都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么一个不足以刺激臣下忠诚之心的劣童。如果这个幼帝继续这样不知自我克制而长大成人的话,那么所能期待的,大概就是一个可以和奥古斯二世相媲美的“暴君”吧!正统政府的人们甚至这么想道。奥古斯这个名字,对巴拿马王家以及帝国的历史来说,是最大的一个污点,如果在他之后的皇位是由他的儿子继承的话,那有关这个暴君的一切肯定要被慎重地抹杀掉。还好,对后代的人们和历史家们而言非常幸运的是,他的后继者耶里为了要使自己的起兵作反成为正当化,因此便将暴君的所作所为明白地公开出来,对于与奥古斯相关的言论也并未予以箝制。但是,就因为相貌与性格与大人们所想像的不一致,而责怪李德二世的话,这是一件相当残酷的事情。第一,一个年仅七岁的小孩,不应该被强求必须要对自己的成长负责。其原因不管是遗传也好,环境因素也好,他的人格之所以会演变至今天这个地步,最应该被怪罪的,是他周围的那些大人们。第二,他的双亲早已经不在世上,而帝国宰相凌云对巴拿马姆王朝的一切厌恨有加,对待幼帝自然不会像是父母亲那么地亲切,只是尽一尽最低限度形式上的义务而已。虽然说亲情、爱情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一切,但是在这些情感完全失落的情况下,自然没有理由会产生好的结果。一个年仅七岁的小孩,在精神上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颓废,而且更逐渐在扩大与加深当中,这当然会招致他周围的人的忌恶与逃避。对于“正统政府”的要人来说,皇帝根本不必是一个英雄或名君,毋宁说是一个平庸的傀儡才是他们想要的,但是如果水准太过低劣的话,那也是相当令他们苦恼的。对于这个既没有可以统制的领土,没有可支配的人民,也没有军队这种以支配为目的而设立之暴力机关的流亡政权来说,自由行星同盟所给予的保护,以及金三角所提供的援助,是其生存所不可欠缺的。尽管他们心里也明白这两者的行动实是基于他们自身的利害关系与盘算,但是为了要博取他们的好感甚至于欢心,以便为日后的反抗与重建工作作准备,所以也有必要赢得他们对于幼帝个人的好感。因为这个理由,七岁的皇帝便被希望能成为一个像是由童话里面走出来的“可怜天使”,但是他们现在已经明白这是绝对无法加以期望的,那么,应该要采取一些至少不会招致讨厌的安排。“尽可能不要将皇帝陛下带到别人的眼前。”他们达成了这样的结论。他们命令医师给幼帝服用精神镇定剂,并且将幼帝的世界限定在“行宫”寝室的床铺上。奉命担任“御医”的医师,虽然担心过度用药将会带给孩子原本脆弱的肉体有不良影响,但最后也只得依照他们的意思行事。就这样,凡是要求与幼帝会面的同盟政治家、财经界人士,言论人士,以及希望投靠流亡政府的人们,都只能满足于在大门的附近,远望着那名被强制滞留在睡眠国度内的小孩沉沉的睡姿。在所有的来访客人当中,当然也有人因见到那沉睡的脸而触动感伤的情怀,但是相反地,将这个七岁的小孩,看成是集五个世纪以来之专制政治所有的黑暗于一身,并且列出观念上的用语,对他加以批评攻击的人也是存在的。事情已经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局面了。现在不管是谁都是用感情而非理性来下判断并且作出选择。基于同情的思想加以赞成,或是因为心理上的反感而加以反对。接纳皇帝亡命这件事,对于民主主义的存续及和平的到来究竟是不是有意义?这个问题已经被撇开不谈了。无论是持赞成意见的人或是持反对意见的人-前者在人数上占有较多数-都只是一味地痛骂对方的愚昧,也不打算要花时间和功夫来加以劝导。在明白了幼帝李德二世并没有像一部分人凭空想像出来的那么甜美得像是天使一般的长相,而且非但不天真可爱,甚至还是一个教养极差的小孩后,流亡政府中那一股狂热浪漫的骑士情怀已经多多少少冷静了一些。但是幼帝仍然被认为具有充分的政治利用价值。姑且不提那名以下犯上的野心凌云公爵,他们预测在帝国军的将兵当中,应该有大多数人仍迟疑着是否要将枪口对着幼帝。在古代的地球上,回教徒在骨肉相残的时候,有一方的军队将回教圣典可兰经的正本高竖在阵头,敌人见到了可兰经,均纷纷弃械溃走。这样一个古老的传说也被加以利用了,但是这样的一个预测,根本只不过是一个被生在奢望与妄想之间的私生子,或许,持有这项主张的人本身在潜意识里也明白这一点也说不定。但是,尽管两手环抱着不安与后悔,亡命者与支持他们的同盟政府已经被追迫赶到一个无可转寰的地步了,凌云那雷光电闪般的反应,已将他们由拳击场的中央逼退到旁边的围绳上去了。被宣告没有妥协的余地之后,势必要用武力来加以解决。于是军事力量的加强与整备自然成了当务之急。同盟政府所首先着手的军方人事方面,抛除了对军部的顾虑之后,为了要加强政府,事实上应说是特尼西政府的影响力,于是就陆续以特尼西派的高级军官来接管各军事部门的要职。如此一来,统合作战本部长被迫以疾病为由宣告引退,而由过去曾任代理本部长的德森*接替。虽然说德森的忠勤是受到了特尼西政府相对的回报,但军方首脑隶属当时的政权领导人派系致使政军合一这件事,或者至少表面上看来是如此的,引发了不少反对的声浪。虽然人事变动并未波及到宇宙舰队司令长官比尔,但是却间接地将它那只无形的手伸到阿泰儿这边来。这一天,在他的头顶上,响起了一阵雷鸣。“杰森准尉晋升为少尉,并任命为金三角驻在事务官事务所之武官。应于十月一日之到当地赴任。”当这道命令以超光速通信送达艾伦伯尔要塞的时候,一开始,阿泰儿的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简直不敢正视长官的脸孔。阿泰儿接到这道命令之后就陷入了无言的沉默之中,他明白特尼西政府这样做的目的,置杰森与同盟的控制下,或多或少有点扣押人质的意思,他们担心自己有一天率兵走上和同盟为敌的道路。阿泰除了愤怒之外,并没有任何表达个人感情的方法,路过的寇锋见此摇了摇头,当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明白了特尼西的打算,至始至终他们对这个能力出众的司令官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