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虽然为出发前的准备与身边事物的整理而忙碌,但因为在日常生活的水准上有着比阿泰儿更富有秩序性的处理能力,所以自己本身应该做的事很快就处理完毕。反倒是因为于忧心着阿泰儿的日常生活,有一天的夜晚,少年说出了自己对于阿泰儿家中酒精消费量的不同见解,引起了年轻主人的注意。“酒是人类的朋友,难道舍弃朋友应该吗?”这真是一个充满友情的回答。“即使人类这么认为,酒本身又作何想法呢?”“酒的话当然是希望能够有人喝它喽!到底,人类在五千年前就已经开始喝酒了。”“我说的是当前。”“如果五千年后人类还存在的话,应该还会继续喝下去吧。”“我的问题不在于五千年后,而是从下个月开始以后的事。”就这么样地将对方反对的意见完全封杀住,但杰森并未再对年轻的司令官穷追不舍地问下去。因为自己一方面也不想太过于霸道,另一方面阿泰儿在这些年来,酒量虽然明显地增加了许多,但酒品从未低落过。只要不妨害健康就行了。这么一想,杰森于是改变了话题。“那么,还有起床时间。如果我没有叫醒你的话,七点能够准时起床吗?”“可以起得来的。”阿泰儿想都不想一口断定,但并不是因为自己本身有此自信或根据,说得严重一点的话,是基于反射性的虚张声势。“真的没问题吧!”少年有点质疑的问道。“喂,杰森,如果其他人听到这种问答的话,难道不会误认为阿泰儿这个男子是一个毫无生活能力的人吗?”阿泰儿以质问的形式加以抗议,但杰森只是无言地耸耸肩膀,好像在期待着阿泰儿本身的记忆与反省心而不是自己的回答。“在你来到我家里以前,我还不是一个人生活得好好的。这就说明我不借助任何人的力量仍然能够充分地维持一个家庭。”“是与霉菌和灰尘一起呢!”杰森笑着。阿泰儿虽然想回以不高兴的表情但是失败了,只得一个劲地苦笑,他回想起了六年前初春的时候,他二人头一次面对面的情景。早晨的太阳似乎还在顾虑着冬天的余威,空气的流动缺乏生气而显得迟钝笨重。阿泰儿穿着睡衣无精打采地坐在起居室的沙发里,正在想着该如何打发这一天漫长的假日。即使没有约会的对象,但仍得将假日完全消耗掉是阿泰儿一贯的主张,就在他想把红茶倒进杯内,却发现茶壶已经空了而不高兴地吐吐舌头的时候,门铃大声地响了。就在门铃大响了三次之后,大门终于开了。站在门廊下的是一名有着深褐色眼眸,大约十岁左右的少年。由于两手拖着过大的行李箱,让他看来仿佛是行李箱的附属品。这名少年的额头充满了微微透明的汗珠,亚麻色的头发被汗水沾湿而贴在额头上,从他的头发下面有一道笔直的目光凝视着秦家的年轻当家。“请问秦.阿泰儿上校在吗?”有回答的必要吗?阿泰儿在心里暗忖着,因为少年所问的问题其实只是在作确认。阿泰儿原本想恶作剧地告诉他说:在隔壁!但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很高兴第一次和您见面,我叫杰森,从今天开始要在您家中受您的照顾,请多多指教。”阿泰儿不禁糊涂了,他问自己,难道是自己在十五、六岁的时候惹了什么将来必须要负责任的男女关系?但接下来听到杰森所说的一句话时,所有的疑惑都像是前一晚所结的霜,在春日阳光的沐浴下立即溶化消失了。“是卡麦伦准将介绍我过来的”。在那个时候,阿泰儿还是上校,而卡麦伦则是准将,所谓的“战时托孤法”,即战殁军人所遗留下来的孩子由其他军人收养抚育的方式才刚开始推行不久。“那个时候,司令官您嘴里含着牙刷就走从门口的走廊下来了。”杰森是这么说的,不过阿泰儿并不记得当时的自己是那么样的一副邋塌样,这大概是少年自己想像过度吧!不过如果要由别人来判断当时的阿泰儿是否真是那么一副德性的话,大部份人一定会支持杰森的,就好像是在杰森的磅秤上再加上一些信赖的重量一样。有的时候,卡麦伦就对着阿泰儿说,如果想知道有关他的任何消息或资料的话,公事方面就找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而私事方面,则尽管找杰森就可以了。当然,以阿泰儿本身来讲,当然会问说为什么不跟他本人作确认?卡麦伦的回答则是非常肯定的。“不管是任何人,都一定希望能得到正确的情报吧!但是对于一个将镜子的左右边都弄错的家伙,能要求他画出正确的自画像吗?”对于这样的判断和比喻,阿泰儿当然有着很大的异议。但是既然会让朋友和部下有着如此根深蒂固、牢不可拔的看法,阿泰儿也不得不私下检讨自己究竟应该要负多少责任。不过这也许是卡麦伦个人的说法,或许他并不是出自真心,只是挪揄一下阿泰儿本人而已也说不定。在为出发的准备而忙碌的并不只有杰森,同时还有应来自“银河帝国正统政府”的请求,前往赴任军务尚书此一职务的梅兰茨,另外还有他的副官。最后,梅兰茨还是没有其它的选择,仍然只得接受如此无奈的安排,梅兰茨一旦心意已决,阿泰儿也只能眼睁睁地目送着他离开。至于梅兰茨的副官,自然是不愿意踏进没有梅兰茨的地方。当杰森郑重其事地来到卡麦伦面前向他道别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的,这个把少年介绍给阿泰儿的负责人说道:“你可不要见异思迁喔!否则我女儿会哭的。”杰森闻此回以苦笑,心里想着:也许,不得不苦笑的情形大概就像是这样吧!另一方面,负责指导杰森有关空战技术的老师泰勒少校所说的话,刚好与卡麦伦成强烈对比。“你应该在艾伦伯尔多待一年的。还有许多事情没学会吧!”“是的,如果能再多向您学习一些的话就好了。”“没错,还有一些比操纵单座式战斗艇更有趣的事情要教你呢。”年轻的击坠王一面笑着一面说一些让阿泰儿听了之后或许会难以保持平静的话。“我十六岁的时候,打下了第一架敌机,征服了第一个女人。在那之后,全部的战果加起来算一算,任何一方面的数目都已经上了三位数。”真是了不起啊!杰森向他表达了自己平凡的感想,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想说的了。但如果是像寇锋那种人的话,或许会很讽刺地嘲弄说:“你从以前就一直是重量而不重质啊!”。不过年仅十六岁的杰森并不会一下子就有如此的反应。并不是因为阿泰儿的感化,杰森本身在“这方面”是非常单纯的。有时在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的面前,还会毫无理由地脸颊发热-像是这样一个单纯的程度,对泰勒来说,暂时是失去了“这方面”的传承弟子。泰勒的同僚兼朋友,同是“击坠王”的尼夫少校,在面对杰森的道别时,最初只是说“好好保重”,这一会儿又加了句“我记得的确是有一个堂兄在金三角……”。之后又停了一会,自己便做了一个结论“不过从来没有见过面,金三角也是很大的……”,在杰森伸出手握别时,他握住了尤里安的手,再度说了一次“要好好保重啊!”。参谋长姆莱少将,是一个头脑细密,办事认真且端正的人,但是有着一副与卡麦伦等人不同的臭官僚作风,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杰森和他一直不是很亲近,但也不能只对他一个人不告而别。当这名显得有些拘谨的少年到参谋长的办公室时,姆莱形式上地说了一些勉励的话之后,语气改变了。“嗯,是到了现在这种时候我才说的,目前我的任务就是协助司令官……啊!不,不要用这种表情,我不是有什么特别自卑或不平的……”在发觉姆莱改变语气的时候,杰森或许是满脸“如果对司令官有什么不满就尽管说吧!”的表情也说不定。“阿泰儿将军是一个同时具有指挥官的资质以及作为一个参谋所必须之才能的稀有人才。如果说他需要参谋的话,那么也只是想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然后作为自己作战的参考而已。”杰森也认为确实是那样没错,只不过这一回他将表情收敛起来,避免自己有粗率的反应。但是姆莱又来了。“以我个人的立场,在被期望成为司令官的参谋时,我在想自己应该做的任务是什么,但却无法立即获得结论。而获得的时候,是在攻陷艾伦伯尔要塞之后了。所以我明白自己的任务,刻意地高唱常识论,与梅兰茨等划分界限来应对。或许有些令人看来觉得讨厌的地方,但是你能明白吗?”“是的,我明白,但是为什么您要告诉我这些呢?”当由意外当中觉醒过来的时候,杰森不得不有此疑问。“是啊!为什么呢?说来好像不太合乎常理,不过,或许是你有着什么让人信赖的特质吧!我想司令官还有其他的伙伴们也都会对你说了许多的话。这些都是你以后必须要珍惜的,一定会成为你今后所拥有的一种宝贵财产吧!”最后他所说的话显得有些陈腐,不过那或许也是一种好意的表现吧!杰森道谢之后,似乎也隐约明白了这位秀才官僚型的参谋长为何能够成为阿泰儿的幕僚的部分原因,阿泰儿之所以会选择他作为参谋长,应该是有相当的理由。在还没有听到姆莱方才所说的话之前,在这方面欠缺的洞察力,或许就是杰森还不能比得上阿泰儿的地方吧!接着,尤里安分别到风行少将、派特里契夫准将、亚波罗少将等人的地方去一一道别。三个人各以其不同的表现方式来表示与少年离别的惋惜之情。风行是默默一言不发地拍拍杰森的肩膀。派特里契夫是在说了二、三句激励的话之后,同样地也是拍拍他的肩膀,不过好像稍微有点太过于用力了。而亚波罗则是交给了他一把生了锈的古铜钥匙说这是一个幸运物。当杰森问说“曾经有过什么样的幸运事吗?”的时候,伊谢尔伦要塞上最年轻的将官展颜一笑。“是这样的,以前在军官学校一年级的时候,有一次超过了门禁的时间,翻过学校围墙要爬进去的时候,被值班的高年级学长阿泰儿撞见,可是他假装没看到,因此我便逃过了一劫。”而那个差劲的高年级学长,却在这个时候担心着杰森的安全,寇锋取笑他说:“不是已经加派路易斯了吗?已经没有别的护卫会比他更值得信赖了。”“可是,即使是路易斯,在二十四个小时里面,还是会有些时候没有办法一直跟着杰森啊!”“这您不用担心,杰森的枪法和格斗技术都是在阁下您之上的。”“被你这么一说……”“觉得不舒服?”“不,是觉得很为难,不知是要觉得佩服然后就可以放心了呢?还是要觉得在我之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应该要感到不安……”“那么我就再重说一次,事实是远在阁下之上,绝对可以保护他自己本身的安全。这样你可以安心了吧?”“……也只好安心了。”阿泰儿的表情和语气都有些不释然的样子,不过也放弃了再继续追究下去,于是由要塞防卫指挥官的身旁走开了。那一天到了傍晚的时候,在饭桌上阿泰儿送给了杰森一个礼物。“把这个带去吧,或许在某些地方会用得着。”在说这句话的同时,阿泰儿所亲手交给他的是金三角最大的银行之一极北星银行的存款卡,杰森接过来之后赫然发现这个以自己的名义所开设的帐户里面,竟然被汇进相当于阿泰儿半年份薪水的金额,杰森急忙地要把它还回去。但是黑发的年轻司令官轻轻地抬起手挡了下来。“没关系的,你带去吧!我在金钱的使用方面绝对不会有问题的。”阿泰儿的生计当然是不会困苦的,和他的年龄相比,他毫无疑问的是属于高薪阶层,但是阿泰儿的经济观念并没有像他个人所主张那么发达。当杰森成为军职人员的时候,税赋一下子高了许多,阿泰儿曾经发表自己对于薪资体制的怀疑和不平。但是他却粗心地没有注意到税金之所提高是因为他已经没有扶养亲属的负担了。以他这种程度的经济观念,整个家计之所以会不致于出现赤字,应该要归于阿泰儿本人并没有那种挥金如土的资质吧!在服装方面也好,在生活用品方面也好。只要是不讨厌的话,即使是便宜的东西也会非常满足。洗得褪了色的棉质衬衫仍然毫不在意地穿在身上。例如买太阳眼镜的时候,在听过店员对产量有限的名牌作了将近三十分钟的说明之后,却还是买了平日所常见的批量生产的廉价品。按他的说法,太阳眼镜只要是镜片有上颜色就可以了。买旧书的时候,也并不一定坚持说非得要买初版不可。至于酒的话,也没有那么好的味觉可以品尝出七六○年产与七六二年产的酒有何区别。也就是说,他是一个对于物质享受并不是很在意的人。吃饭的时候,虽然是常常都到高级军官用的餐厅,不过却是为了要享受与他人自由谈话的乐趣才去的……。就阿泰儿本身而言,对于这份用心的礼物,或许还是籍由菲列特利加的提醒才想出来的也说不定。阿泰儿在自己并不擅长的领域,绝不会以借用他人的智慧为耻,因为这种狭窄的心胸是与他无缘的。不过,基本上,阿泰儿所表现的应该就是来自父亲所传授的哲学吧。也就是说“在自己能够控制范围内的金钱,可以保障自己拥有相当程度的自由”。“……谢谢。我一定不会随便浪费的,司令官。”对现在这个时候来说,唯有接受才是回报对方好意的最佳方法。“你当然是不会随便浪费,在觉得有必要的时候,需要多少你就用吧。另外,是不是可以帮我把这件东西交给比尔司令官。”阿泰儿把刚写好的亲笔信亲手交给杰森。这封亲笔信后来被视为是证明阿泰儿并不仅仅是一个战术家,而且还是一涵盖意义最广的战略家的最为重要的证明。不过此时的杰森当然不可能会预测到这种程度,但也不需要特别叮嘱便已明白这是一封非常重要的书信。“我一定会直接交给他。”“嗯,那就拜托你喽。”阿泰儿笑了,不过表情立即又严肃起来。“知道吗?杰森,不是为了什么人,以后就是你自己的人生了。凡事都要先想想对自己有什么影响。然后……”阿泰儿正在努力思考接下来还有什么话要说,不过语言的源泉在这个时候好像是暂时干涸了的样子,不久之后,只说了一句毫无创意的话。“小心不要生病了,好好保重自己。”“司令官您也要好好保重。”杰森拼命地压抑住自己澎湃汹涌的感情。“如果可以的话就少喝一些酒吧!还有,不吃水果和蔬菜是不行的喔。”“哎呀,真是一个临到出门还罗罗嗦嗦的家伙。”阿泰儿目不转睛地抓住了杰森的手。阿泰儿的手温温地、干干地,触摸起来的感觉很好。这样的感觉到了很久以后,杰森仍然能够很鲜明地回想起来。杰森和梅兰茨以及梅兰茨的副官,还有路易斯准尉一起登上了巡航舰女神1号,离开了艾伦伯尔要塞。那是在九月二日的上午。当事者杰森以及梅兰茨将军,还有要塞上的主人阿泰儿,虽然都不是喜欢仪式典礼的人,不过还是举行了一个规模可以称得上是盛大的饯行仪式。平常仅登台做“二秒演说”的秦司令官,这一次打破了惯例,发表了大约是平常一百倍时间的讲话。不过如果由一般常识来看的话,他在极短的时间内,重复了台词“依照政府强烈的要求”达六次之多,令列席观礼的人看出他心中有着些许的稚气与任性。即将远行的人得由女性赠与花束,而将花束献给杰森-这位同盟史上最年轻的驻金三角武官-这个荣誉,落在年仅八岁的卡麦伦小姐的身上,于是人们拍手的声音更响亮了。关于这件事,有一段艾伦伯尔内部背地里的传闻,据说最初对于“赠与花束”这么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阿泰儿司令官与卡麦伦事务总监两个人倒是难得意见一致地反对说“花束又不能吃”。最后这件事之所以能够安然地定案下来,还是因为听够了这些男人一些极不负责任的点子之后,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的一句话。“对于这种事来说,某些形式是必要的,而且又不是什么重大的形式”,对于这样沉着稳静的断言,他们就无法再提反对意见了。“那么同志们,在我们这个艾伦伯尔要塞里,谁是最贤明的人呢?”这一段在这么一个愚昧的问题下画下句号的传闻,确实是让人们的精神上获得了某种调适,不过对于那些提供这些话题的当事者来说,气氛或许就不是那么愉快了。卡麦伦等人一致认定将这个笑话传播到全要塞的犯人,一定是寇锋少将或者是泰勒上校当中的一人,或者两个都是,不过当然并没有什么确实的证据。虽然说逸闻本身的真实性就是令人怀疑的,不过在杰森临行出发之际,阿泰儿和卡麦伦令人意外地并没有做什么,反倒让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的是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在各方面安排的干净俐落。或许正因为如此,刺激了像波布兰之类的人的创作欲望,所以才产生了这种传闻也有可能。仪式结束之后,菲列特利加来到阿泰儿个人的办公室里一看,只见黑发的年轻司令官随随便便地将两只脚架在桌子上,一只手拿着酒杯,一副情绪很差的样子,凝视着窗外那广阔星海的一部分。桌上有一瓶很明显已经少了三分之一的白兰地酒摆置于他的面前。“司令官……”犹豫了一下之后,菲列特利加轻轻地把声音提高了一些。言语中有点责备的意思。阿泰儿杨一回头,满脸像是少年恶作剧被逮到的表情。但今天菲列特利加无法再提供任何意见,只是轻柔地说:“已经走了。”“嗯……”对菲列特利加的话点头的时候,阿泰儿把空了的酒杯放在桌子上,然后拿起了酒瓶,但是犹豫了一下后却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他所顾虑的对方,是现在在场的人呢?或者是不在的人呢?菲列特利加并不明白。“……下次见面的时候,大概又会长高许多了吧?”阿泰儿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是一个不会落空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