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一直带有意识形态的问题,一方希望能征服对方,但是,另一方却不愿被征服。或者一方希望能改变一方,总之是一种人为的改变。打从心底里高兴并热切地迎接宇宙历九零五年到来的自由行星同盟的政府高级官员、普通士兵和市民,虽不至于完全没有,但是想必也寥寥无几吧!大部分的人都被卷入恐慌来临之前的混乱漩涡中,连新年度来到的那一瞬间都无法去确认。帝国军以武力占领金三角的消息,一度曾受严密管制而没有宣扬开来,但是,现在则如同被网住的猛兽撕开了神秘的面纱,朝人们猛扑而来,以可怕的洪流姿态占满了同盟的情报系统。当政府各首脑部门的人员在被厚实的墙壁阻隔着的会议室中铁青着脸,开始就解除报导管制时安抚民众的措施进行协议之时,离他们的会议桌不到一公里远的街角,一些从金三角方面搭乘宇宙船回来的人已声嘶力竭地渲染危机的到来。在有效的防备方法尚未被找到之前,堤防就崩决了,歇斯底里和恐慌的浊流吞噬了整个同盟领土。勉勉强强可以挽救同盟政府威信的便是在报导管制期间,还没有一个高官企图循私让自己和家人逃亡。可是人们的看法是,如果有明确的消息确认安全之处的所在,那么,那些官员们就未必会如此忠贞了。看来,现在同盟政府即使在道德方面有好的表现,也挽回不了因为当事者的无能所失去的市民对政府的信赖了。而市民们则是把感情的渲泄口指向政府当局,他们似乎也不想指向其它地方。“想想办法呀!”情绪激动的市民们一边要求政府拿出对策,随即又加上诸如“无能”、“薪水小偷”之类的辱骂。当时的同盟政府正是在“华丽的诡辩家”特尼西最高评议会议长的领导之下,他正值政治家的生涯中堪称少壮派的时期,有着优雅的外表和一帆风顺的经历,在以女性为中心的选民中颇有人缘,同时他又以军需产业为*,政治资本傲视群雄即使遭遇到救国军事委员会那种致命伤般的武装政变也没有伤到他一丝一毫。市民们都期待着他有足以与其辩才相匹配的指导能力。可是在今时今日光凭口头辩舌无法解决的状况到来时,他却直接或间接地从他日常挂在嘴上的“挚爱的市民们”面前消失了,他只透过政府发言人表达了“深切感受责任之重”,连他所在之地也模棱两可,这些事情更加深了市民们的疑惑。市民们怀疑,像特尼西这种人是不是就是自古文明时代就一直存在的,光靠一张利嘴吃人不吐骨的煽动政治家?事实上根本没什么能力去处理紧急事态……。但是,一向对特尼西特厌恶至极的艾伦伯尔要塞司令官阿泰儿*有着和市民们略有不同的见解。他对特尼西的感觉是“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毫发无伤的男人”。这是阿泰儿个人的看法,或许这种评价有过之或不及之处,但是,目前特尼西背叛了市民对他短暂的期待,招致众人的失望和反感,是不争的事实。即使如此,当初将特尼西奉为政界的希望之星,对他的政纲大加赞赏以拉拢选民的商业新闻传播媒界仍坚持“不是议长个人的责任,所有的市民都有责任同时要有自觉”的说法。赦免了最高权力者的罪行,采取了分散责任并掩饰其行踪不明的方法,反将批评的箭头指向了“对政府欠缺协助意愿,一味自私地主张享有权利”的市民头上……。国防委员长埃尔夫曼在升平时代只不过是特尼西手下的小喽罗罢了,而且还未必是一个深受信任和重视的手下。特尼西之所以让他坐上国防委员长的位置,是因为当初同盟的建国者们因担心会出现独裁者而立法管制禁止评议会议长兼任各委员会的委员长之故。然而,事实就如人们背后的议论一般,“表面上是埃尔夫曼委员长,实质上是特尼西议长”,他只不过是特尼西政府当局和军部之间的联络人罢了。他从未曾发表过属于自己个人的见解及政策,人们视他为从特尼西和军需企业群之间紧密结合着的金钱、权力输送带上获得些许利益的三流政客,而他自己对这种评价也甘之如饴。可是自从帝国军闪电入侵金三角之后,这个看似已屹立不摇的评价。似乎有了大规模修正的必要。当特尼西发挥其为后世人所不耻痛骂的不负责任,一头栽进他自己的保身乐园之后,叱责狼狈不已的同事们,独力领导内阁会议,不断采取各种政治方面的紧急措施,防止同盟政府自乱阵脚的便是他-埃尔夫曼。过了五十岁大半,第一次坐上内阁主席位子的他,在面对难关时,看来却仿佛年轻了十岁以上,他挺直了腰杆,皮肤泛出了光泽,步伐强而有力-虽然失去的头发不可能再长出来。“把战斗的指挥权委交给那些穿军服的专家,我们所必须做的决定是要投降或者抗战?”“也就是说,我们要决定国家的行进方向,明示给大众,让军部协助我们。如果我们一味地自乱阵脚,逃避该承担的责任,事态就会失去控制而演变成由最前线的军人来主导。”“最可怕的是经过大量而无益的流血之后,或许整个国家组织就会在一片混乱声中瓦解,这同时也意味着民主政治的自杀。我们绝对要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环顾当场,由于还没有一个人主张投降,于是国防委员长改变了议题。“那么,大家都决定要抗战了,这里面也有两个选择:和侵略者誓死作战一直到同盟的所有领土都化为焦土,所有的国民都倒下为止呢?”“或者,以讲和或和平为目标,尽量整备出可以获得有利条件的政治环境-而这是不是要选择武力来做为技术上的手段?我认为都有必要先行确认……”其他的阁员们都带着困惑的表情沉默着,然而,他们困惑的原因或许不是事态的棘手程度,而是国防委员长的沉着及明晰的表现重重打击了他们对他原有的根深蒂固的看法。不久之前,还是字典上“有职无权”这个语词的典型例子的国防委员长,现在却以其极为正确的洞察力及认识力,把握住事情状况,向同事们提示了寻求最佳解决问题方法的捷径,而且还是以极高格调的辨才当武器。和平时代的埃尔夫曼只不过是潜藏在权力机构肮脏底层的一只寄生虫而已。但在面临危机存亡的此刻,应该原已死绝在他身体内部的民主主义政治家的精神,却从金权政治业者的灰烬中坚强地复活而起。而他在历史上的名声也因为这半年来的觉醒而深植人心,使后世的人们遗忘了他那长达半世纪之久的怠情。年已过七十的同盟军宇宙舰队司令长官比尔*,是一个公认相当厉害的挖苦专家,也就是一个口舌相当毒辣而批评不留余地的人。但是,这却无损于他公正的人格。老将军察觉国防委员长有意在短时间之内把不仅身为一个政治家,同时也是身为一个人所保有的微薄能量燃烧殆尽的心意,于是便不遗余力地从旁协助。不久之前,他还厌恶地批评国防委员长的无魄力和无见识。而现在,浑身充满干劲的埃尔夫曼委员长却亲自拜访宇宙舰队司令部,首先率直地自我批评以前的无能。比尔到这个时候还是半信半疑一头雾水,但是,国防委员长却以“整备出讲和的条件”为由,要求军部协助,所以比尔不得不承认委员长在见识方面的确有所长进了。结束了谈话,目送委员长的背影,老将军有点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着。“国防委员长的守护天使好像突然勤劳起来了,这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多了。”比尔的高级副官菲尔少校却未必同意上司的看法,他反有满腔的不平,认为埃尔夫曼早就该觉醒了。“或许这是不该说的话,可是我偶尔会想,或许前年救国军事委员会的非法武装政变成功的话还好些,这样一来,也许国防体制就能强化起来了。”“然后,帝国的专制主义者和同盟的军事独裁份子就以宇宙霸权为赌注进行激战吗……?你不觉得这样更无药可数?”老将军的语气,讽刺中还带有过多的酸气,黑色的扁帽使得他的白发显得更白。“如果我有什么值得自夸之处,那就是我是民主共和政体下的一个军人。我不想以对抗帝国的非民主政治体制为藉口而容忍同盟本身的体制非民主化。同盟与其成为独裁之国而继续存在,不如以堂堂民主国家之名而灭亡!”看见少校显得局促不安,老将军调皮地笑了笑。“我好像说得太过分了。不过,事实上,如果建国的理念和市民的生命不能受到保障,那么国家本身就没有存续下去的理由了。而我呢?我会为了保护建国的理念,也就是民主共和政治及市民的生命安全而战。”比尔去拜访唯一的制服组上司-统合作战本部长德森*,老将军尽其所能地去安慰激励脸色苍白、食欲尽失、像个小官史似的本部长,使本部的秩序和机能大致恢复正常。同时,只要时间允许,他就着手做精密防卫作战的准备工作。同盟军首脑部门召集了所有兵力,除了派特提督指挥的第一舰队之外,还有从去年紧急编成的几支小舰队、星际间巡逻队、各星系警备队中的重武装部队所组成的军队,就船舰数量而言可达到三五○○○艘。其中也包括了刚建造完成,尚未做试航的新舰艇以及已预定要解体的老朽舰艇。这些舰艇还耐得住联络工作或欺敌作战,所以也被算进去了。比尔把不属于第一舰队的两万艘混合舰队分成两股,编成第一四、一五两支舰队,并向统合作战本部呈报。由欧尼尔担任第一四舰队的司令官,朗夫为第一五舰队的司令官,这两个少将因而得以晋升为中将。而他们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就是带领尚无秩序且未纯熟的士兵、不够完整的装备,去和强大的帝国军作战。比尔和三名舰队司令官及宇宙舰队总参谋长遂展开了迎击帝国军作战方案的讨论会议。但一开始就发生不吉利的事,总参谋欧斯中将因急性脑出血而病倒,从会议场直接被送到军医院去了。不幸的,总参谋长在病**被更换了职务,由以前负责处理事务,只有三十几岁的副参谋长邱权奉命升格而赶往会议室去。三个礼拜前,他才从同盟军军官军校战略研究所的教授职务转任过来。在英才济济的教授群中,他也算是较年轻的一辈,然而论起风采、容貌、他却怎么看都像是个乐观的面包店第二代老板。两年前,当“救军事委员会”发动非法武装政变时,在占领了首都的武装政变部队的监视下,他仍然悠然自在地来去自如,甚至连被软禁的比尔也都和他见了面。因为穿着便服的他,一边把破烂的纸袋挟在腋下,一边趣昧盎然地看着四周,看起来就像一个笨拙的乡下土包子,毫不起眼。来到重要的会议场中的邱权,一边在口中喃喃地对大家打招呼,一边对前辈们行礼。但是,他军服的胸前口袋中却隐隐约约露出了才吃了一半的火腿三明治,这幅景象连一向胆敢大声说话的卡尔中将也为之大惊失色。注意到他惊愕眼光的新任总参谋长,像是有意安抚对方的挂虑似地,悠悠然地露出了笑容。“啊,请不要在意。不管经过多久的时间,只要用热气热一下,面包还是很可口的。”卡尔觉得他的论点完全离了谱,不过,此时此地他也不想再多加追究,遂把目光又转回主持会议的比尔身上。结论很快就出来了-在金三角回廊的出口,从正面向侵略军挑战是非常不利的,唯有静待敌人的行动线和补给线达到界限,再从侧背混乱其指挥系统、通讯、补给,然后逼其撤退。这种作战方式就诚如帝国军首脑部所预测的一样,但是就基本战略而言,事实上,除此之外就别无它法了。目前同盟军没有多余的能力在短时间内于金三角回廊的出口布署庞大的兵力。“把驻守艾伦伯尔要塞的阿泰儿司令官叫回来如何?”任那吃了一半的火腿三明治从胸前口袋露出来的新任总参谋长邱权如此提议,其他的出席者都为此提议内容的重大性和听来似乎过于无关紧要的语气之间的巨大差异感到惊讶。比尔扬起他的两道白眉,要求邱权详细说明他如此提案的理由。“阿泰儿的智慧和他舰队的兵力对我军而言是极其宝贵的,但是在这种状况下,把他留在艾伦伯尔伦无异于是把烤好的面包放在冰箱中冷冻。”由于他用了这样的比喻,所以这个新任的总参谋长被批评为“面包店的第二代老板”,但是他本人却一点也不在乎。“艾伦伯尔要塞是在回廊的两端存在着不同的军事势力时才有其无限的战略价值。但是,如果两端被同一势力掌管的话,艾伦伯尔就如同被封进袋子里一般。站在敌人的立场来看,即使流了许多鲜血仍然拿不下易守难攻的要塞,但只要他们控制了回廊的两端,即能不战而使要塞瘫痪。既然目前敌人已经通过了费沙回廊,平白耗费兵力去保住伊谢尔伦回廊也就没什么意义了。”“……您所言甚是,可是,阿泰儿司令官现在正在艾伦伯尔和帝国军对峙,似乎不适宜轻举妄动。”派特板着脸指出这一点,然而,邱权却不以为意。“阿泰儿司令官应该会有什么应对之策吧?如果没有,在军事上,我们是极为不利的。”这个意见虽然太过平直了些,不过,却没有任何人有反对的意见。阿泰儿的名字对同盟军而言等于是胜利的代名词。“反正就算我们提出讲和的要求,帝国军也一定会以归还艾伦伯尔要塞为条件,如此一来,坚守艾伦伯尔只是提升阿泰儿个人的威望而已,他的智慧、兵力对同盟全体就一点用处都没有了。如果我军有足够的兵力和时间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但是,现在的情况可不是这样,所以我们必须让他发挥最大的效用才行。”“……你是说命令他弃守艾伦伯尔?”“不,司令官阁下,不需要下具体的命令。只要下训令给阿泰儿将军就行了,告诉他,责任由宇宙舰队司令部全体担起,要他采取他认为最好的行动和策略。或许阿泰儿本人也不会固执地守卫伊谢尔伦要塞。”提出了这个大胆的提案之后,邱权不慌不忙地从口袋中拿出刚才吃了一半的火腿三明治,以天真率直的表情旁若无人地继续享受着被打断的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