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离了同盟首都波尼斯的巴利星域中,士兵们内心的狂澜已达到顶点。他们虽然服从了阿泰儿的命令,把舰队后撤,停止战斗,但是士兵们对在大获全胜之前竟由己方提出停战要求的荒唐,有一种超越狭窄视野的愤怒与绝望。“首都到底怎么了?被帝国军围攻……”“投降了!全面投降了!那些亡国奴,举着双手叫饶命的家伙!”“那么,自由行星同盟会怎样?”“你说会怎样?会成为帝国领土的一部分啦!或许会获得批准以形式上的自治继续存在……可是,也只是光在形式上,而且,时间大概也不会长!”“将来呢?”“还用问?去问凌云公爵吧!去问那个黑发小子呀!因为他今后将是我们的主人了!”有人狂怒,也有人悲叹。有的士兵对着朋友眼泪汪汪地诉说着:“我们应该是属于正义的一方呀!为什么光明的正义得对黑暗的邪恶屈膝乞和?这个世界真是病入膏盲了!”同意这种单纯得过火的疑问的人并不是太多,而另一方面也有不同的论调。“这是政府的通敌行为!我早看特尼西那家伙不顺眼了。”这个弹劾的声音一旦响起,就化为燎原的野火一般扩及整个舰队。“没错!政府背叛了我们!政府背叛了国民的信赖和期待!”“他们是一伙卖国贼!我们不需要听从那些人的命令!”其中也有人痛骂通讯军官,为什么要接收那种无理的命令?如果在这两三个小时之内,对发过来的命令佯装不知的话,现在就可以逮杀凌云公爵了,但结果通讯人员却老老实实地传达了,真是不知变通的低能者!在一片否定的声浪中,也有人把持着一小株肯定的幼芽。“……可是,我们的家人都在波尼斯。如果拒绝投降就会受到毁灭性攻击的话……因为政府的投降,亲人才得以获救呀!”说这些话的人不可能再说得更多了,由于四周的战友们都勃然变了脸色站了起来,他知道要说出一介市民的心声是需要很多勇气的。“不要为政府的利敌行为找借口,如果凌云公爵是一个靠屠杀人民统治占领区的人,那么金三角的大门会为他打开。”“对,都是政府软弱,他们把我们的信任当做一件廉价的商品不停的摇摆。企图为自己摇下甘美的果实。”“我们去请求元帅,请求他完成真正的正义,请求他不要遵循无理的停战命令……”“对呀!就这么办!”整个智慧女神号旗舰上陷入了一种无秩序的混乱,他们不能接受这样的停战命令,既然早晚要投降,那么同盟军人这么多年到底为什么而战。所有人都疑惑,犀牛星域会战基于什么目的爆发的,既然政府的目的是为了打到银河帝国的政权,为什么现在在即将胜利的时候放弃,那么为此而战死的士兵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满足政客个人的需求吗?很多士兵发现自己的思维混乱了,他们分不清这场战争的意义在那,既然放弃胜利,为什么要是在付出如此巨大的牺牲之后了。当初整合所有的资源,不就是希望阿泰儿能在战场是击败帝国公爵凌云吗?那么现在为什么放弃了,为什么这些政客可以打着各种幌子诉说自己的理由呢!在一片**声中,杰森朝着展望室快步走去,他想和寇锋中将谈谈。寇锋手拿着口袋型威士忌酒瓶站在落地窗边,映着黑暗的静寂及星星跃动的双眼中闪着极为不悦的光芒。杰森停下脚步,以失意者的沉痛眼光沉默了好一阵子。“寇锋中将……”回过头来的寇锋拿起口袋型威士忌酒瓶朝少年打了招呼。“呀,你特地来见我,想必我的期待是对的。你是不是和我抱持一样的想法,元帅应该不理会停战命令?”走上前来的杰森以谨慎但不让步的表情回答:“我了解您的心情。可是这样做会在历史上留下不好的前例。如果允许军队司令官根据自己的判断而无视于政府的命令,民主政治最重要的东西,也就是国民代表控制军事力的机能就消失了。您认为元帅可以创下这种前例吗?”寇锋嘲讽地歪了歪嘴。“说来说去,制度还是约束不了人,还是要靠人员自律的,那么我问你,如果政府下令残杀丝毫没有抵抗能力的民众,军人是不是就该遵守命令?”杰森猛烈地摇了摇他那头亚麻色的头发。“这种事当然是不允许的。我认为在作为一个军人之前,不应该忘记自己同时也是一介平凡的市民,在对待这种非人道、严重违反市民利益的事情上,当一个人的尊严受到考验时,首先自己必须是一个人。到那个时候,即使是政府的命令,也有不得不拒绝的理由。”寇锋闻此并没有言语,他的目光变的深邃起来,望着远处的星空,他静等着这位少年的说辞。“可是,就因为如此,除了那种情形之外,身为民主国家的军人,在行动的基准上,就该遵从政府的命令。否则,就算你是基于正当的理由去行事,也会被指为恣意乱行。”寇锋无意识地把玩着酒瓶。“孩子,不,杰森中尉,你说的没错。可是,我也懂这些道理。虽然懂,有些话我还是不得不说。”“嗯,我很了解。”这是杰森的真心话,他反驳寇锋的论调何尝不是他对自己感情的理性反驳。“阿泰儿元帅对政治没有任何野心,或许也没有政治的才能。但是,他至少不会做出像特尼西那样把国家私有化、把政治当成附属品、背叛市民的期望的可耻行为。他的治国能力或许比不上历史上那些大政治家们,但在这个时候,要做相对的比较,特尼西一个人就够了。”“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杰森松开了领结,他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使自己信服比说服他人要来得困难得多。“可是特尼西议长毕竟是大多数市民所推选出来的元首,即使那只不过是错觉而造成的结果。但要修正这个错觉,不管要花多少时间和付出多少代价,都必须由市民本身来完成。职业军人是不能以武力来导正市民的错误的。如果这样做,就和两年前救国军事委员会的非法武装政变同出一辙了,军队会不受监管地成为统治、支配国民的组织。”寇锋把威士忌瓶口送到嘴边,半途又放了下来。“或许银河帝国会要求以司令官的生命做为和平的代价。如果政府答应他们的要求,到那个时候该怎么办?难道我们就唯唯诺诺地听命吗?”少年的脸涨起红潮,他断言道:“不!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可是政府的命令是不得不遵从的吧?”“那是元帅的问题,而这是我的问题。我可不想遵从屈服于凌云政府的命令,我只听元帅一个人的命令,因为元帅接受了停战命令,所以我也不得不听。可是,其它的事可就另当别论了。”寇锋合上威士忌酒瓶的盖子,以感动的表情凝视着一七岁的中尉。“杰森,或许我的话有些失礼,不过,你是真的长大了。我也要学学你,接受该接受的事。不过,有些事也是不能让步的,这也是你说的。”弥漫在旗舰智慧女神号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呈现半固体化似的沉重。昂然仁立在这看不见的流动物中的梅兰茨的副官,他那犀利的眼光正射向阿泰儿。“我明白停战是不得已的,因为这是同盟政府的决定,但是,如果你们自由行星同盟军为了保身,想把梅兰茨将军牺牲掉的话,我可不会听从你们的处置!”“你在说什么!副官!”梅兰茨有点恼怒的问道。“不,梅兰茨将军,他所言甚是。”阿泰儿只说了这么一句。他并没有对同盟政府的决定作出任何指责,原本政府就以拯救广大市民免受帝国军攻击的大义名分为投降的理由,所以阿泰儿也不能说什么,即使就算他看穿了政府的真正用心……。“梅兰茨将军必须离开这里。”他接下来的这句话扰乱了弥漫于室内的不快流动物,所有的幕僚们都惊诧莫明。“我不能预知未来,但是就像这位中校所说的,我已经仔细考虑过同盟政府将您交给帝国军以献媚之事的可能性,我是同盟人,我必须遵守政府的愚行,但是,你没有这种义务。如果您不离开这艘即将沉没的船,会让我为难。”阿泰儿的表情有些迟疑,让人感觉那似乎是开玩笑。“请您带一些战舰离开,当然,连燃料、粮食、人员都一并带走。”流动物又再度被剧烈地扰乱了。“一旦立于战败者的立场,同盟军当然无法保有和以前同样水准的武力。我想,与其放在那里任由帝国军尽数破坏,不如藏起来好。因为,战舰失踪和因战斗而被破坏或者自爆,是很难去确认的。”“谢谢您的好意,阿泰儿元帅。可是您是要我自个去逃命而留下你一个人去扛全部的责任吗?”梅兰茨兹说完,阿泰儿的脸上浮起某种闪烁的表情。杰森和菲列特利加清楚那是一种会心的笑意。“我知道您会这么说,不过,梅兰茨将军,我可不是让你们到别的地方去逍遥哦。因为我有个更无礼的想法,我是想,为了将来,希望您把同盟军的一部分,而且是最精髓的一部分保存下来,也就是说,我希望您领导以前罗宾汉传说中所说的‘活动的谢伍德森林’。”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室内的空气在不借助空调的情况下完全改变了。完全了解阿泰儿意思的人彼此交换着兴奋激昂的视线。总而言之,他们是有东山再起的希望。在一片嘈杂声中,阿泰儿不自禁地搔了搔头发,他觉得自己似乎说了什么装模作样的话,不过,只要意思通了就可以了。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我赞成!”大家将视线投向说话者-泰勒,同盟军屈指可数的击坠王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发言有多大的意义。“所谓自由行星同盟的自由就是独立自主。对于沦为帝国附属领地的同盟,我已无心眷恋,就像丧失自尊心的女人一样没有魅力。我请求能跟随梅兰茨将军去。”听了他这段不伦不类的话的人大多觉得这个比喻像极了他个人的风格,同时,大家也觉得朝光明的地平线跨出一大步了。只要有人先踏出一步,就会有人相继效法,跟在后面走总比带头来的轻松,因为大家知道,至少这不会是一条孤独的路。“如果能获得寇锋中将的允可,下官也想……”“蔷薇骑士”连队长卡林兹上校也气势雄伟地站了起来。“我也是个从帝国来的亡命者之子,现在更不愿屈居于帝国下风,请让我跟随梅兰茨将军,但是……”林兹以尊敬的眼神凝视着黑发的元帅。“假以时日.我们一定要秦.阿泰儿元帅再做我们的总指挥。只要您在,‘蔷薇骑士’连队誓言效忠于您。”“这是军阀化的第一步哩!宣誓效忠的对象不是国家也不是政府,而是个人。真令人伤脑筋哪。”卡麦伦以不带嘲讽的口气说完,随即引来一阵哄堂笑声。被问及他个人的去留时,卡麦伦回答:“我要留下来,倒不如说是必须留下来,将官大量失踪会引起帝国军的怀疑。我和阿泰儿司令官都得留下来等候处置。”寇锋、风行、亚波罗、姆莱、派特里契夫、等将官们也陆续打破漫长的沉默,向阿泰儿敬礼,他们都决定留下来。“当初我亡命而来时,已经将我的未来都交给您了,既然您决定这么做,我就不负您的期待吧!”“谢谢!有劳您了。”幕僚们解散之后,菲列特利加和阿泰儿留在会议室里。是阿泰儿以眼神示意她这么做的。“对不起,菲列特利加。”剩下他们两人时,黑发的年轻元帅笨拙地说道。“如果是别人做出这种事,我一定也会认为他是白痴。可是,结果我还是只能选择走这条路,除此之外,还让那些我所喜欢的同伴增加不少麻烦……”菲列特利加伸出她白晰的手,细心地为阿泰儿整理好从衣领露出来的紊乱领结,清澈的淡茶色瞳眸中映着对方黑色的眼珠,她微微笑着。“我也不知道你做的对不对,可是我知道,我无可救药地喜欢你所做的一切。”菲列特利加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她很清楚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帝国军中有人对骤然的停战并不感到惊异,但是那并不包括凌云。当他接到总参谋长修贝特的报告时,这个黑发的年轻霸主反而像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似地几乎要从座席上跳起来。“怎么回事?”凌云发出凶恶的声音,被人指出理性所不允许的事实,让他觉得倍受侮辱及愤怒,即使那是极为振奋人心的吉报。“同盟军停止前进了,不仅如此,还提出停战的要求。”修贝特从表情到声音都武装了起来,准备承接主君的激动反应。“太无稽了,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再一步,不,只要再半步,他们不就胜利了吗?有什么正当的理由让他们放弃垂手可得的胜利?”等主君稍稍平息了感情的波涛之后,修贝特坦说明事情的原委。他并没有说自己从同盟军那边接获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不是能够完全保持冷静。“……你是说我的胜利是别人拱手让出来的?”了解事情经过的凌云,把包着黑色和银色军服的优美肢体深深沉进指挥席中喃喃说道。“真是滑稽之至!我竟然拿到了原本不该属于我,而由别人让出来的胜利?简直像乞讨……”凌云笑了,这是他从来未曾有过的笑容。笑容中没有华丽感及霸气,一种仿如雕刻出来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