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羞耻心的幸运

林立元帅那充满活力的灰色瞳眸中，微微泛着复杂而波动的光彩．他本来喜好敏捷迅速的行动，在不安的阴影中做深思熟虑的作为，是恰与他个性相反的．当初他向妻子求婚时，曾经烦恼得焦头烂额，但和他现在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却又有所不同．金三角的恐怖事件所带来的沉痛打击，重重地压迫着林立的意识．“那个修贝特没死啊？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证明他是人类呢？鲁兹只受轻伤，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他的挚友李丽语气更是尖酸毒辣．“单就可能性来说吧，即使那个‘会活动的毒药’修贝特，有胆量策划一椿惊天动地的事件，我也不觉得奇怪！而且有一就有二的．”林立忽然闭口不再作声，因为这些话无异是充满恶意的中伤之词．林立之所以讨厌修贝特，本来是单就气质上的，他知道这位头发半白，装着义眼的军务尚书，自有其主张的理由，且身负重大职责．话虽如此，林立仍无法除去个人好恶的情绪，去认同李丽的论调．而李丽排斥修贝特的理由和林立的情况则又略有不同．这两个人像是在抢同一块珠宝．他们都将自己理想寄托在皇帝身上，期待有朝一日美梦成真．然而，由于两人的理想色彩大相迳庭，所以冲突对立的形成自是难免了．以林立的聪颖机敏，自然不难看穿这一点，但令他感到黯然的是，能洞悉此事以及洞悉此事而会引致的后果，实在无法两立．他认为，对李丽表明自己的想法，李丽不见得直爽地加以认同，而对修贝特，他根本就不想讲。林立早就认定修贝特与自己处于对立地位，所以林立认为他只会拒绝妥协不愿改变心意。在这种情形下，修贝特自然容易遭受他人误解或敌视了，至于李丽呢？林立深信，这位好友的聪敏度绝对在自己之上，不过，李丽却将之封起随波逐流，林立最近开始担心此种可能，那波潮流可能成为瀑布而坠落到无底深渊……．“看似漫长的战争，又好像很短，不管是长是短，这次总要有个了结了．”“但愿是我们所盼望的结果．”在李丽的旗舰上，正进行着作战讨论会议，最后却扯到这个话题上．他们并非已厌倦了战争，而且，正由于他们没有厌倦战争，所以才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战争全面结束后的情景．这种感觉和他们的主君的想法略有不同．“对了！那件事怎么样啦？”被这突如其来的询问，李丽以他那名闻遐尔的金银妖瞳注视着好友．以一半是恶作剧、一半是敷衍的声音，冲击着林立的耳膜．“咳！我不知道啊，我也不想去知道．阁下对那个女的有兴趣吗？”“我有兴趣的是你的态度．”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这种话题再继续讨论下去，似乎永远都不会有任何结果．李丽不想要孩子，林立和妻子之间没有生下孩子．世事以各种形态让人痛感它的不公．四月二十日率领帝国军的前锋部队，步步进逼艾伦伯尔回廊的谢夫一级*，在旗舰“上召开会议．敌军已近在咫尺了，但为等候离开波尼斯即将前来此的的皇帝凌云，他必须停止继续前进．而他也必须彻底统一全体舰队的意志．这时，其中一位幕僚人员自以为聪明地提出一项建议：“向阿泰儿发出和平宣言，若将艾伦伯尔伦乖乖地献给皇帝，并誓约臣服银河帝国，则可保全他们一党的性命．或许还可以答应他们几个条件，那就是认可艾乐．西西亚或其它行星，允许其内部继续施行共和主义．”谢夫双眉深锁，沉默不语．其他人则互相使眼色，进行着无声的交谈．“反正，我们没有必要遵守这些条件，只要那个被美梦蛀蚀精神的阿泰儿，浑然不知地离开要塞，等到他到达和平会场后，立刻将他逮捕不就成了！不流一滴血，就可将全宇宙纳入陛下手中，这个计谋如何？”“你想听听我的回答吗？”“当然，愿闻其详．谢夫瞬时肝火上升，勃然大怒，咆哮震耳直冲云霄．“以后别再给我口出狂言！要是皇帝赞同这个丑陋的奸计的话，早在去年巴利星域会战之后面会阿泰儿之时，下令加以逮捕处死，不就结束一切了吗？皇帝一心盼望的是能够与那个可恨的魔术师正面交战，并非只要让他屈服而不择手段！”橘红色头发的猛将，以压倒性的目光逼视着部下．“被陛下指骂为无能的人，我还能忍受，但是若被讥嘲为卑鄙小人，那么，我冒死效命陛下到今天，也就毫无意义了！这个道理你还不懂吗？”像被谢夫的骂声狠狠地揍了一顿似的，这名幕僚如丧家之犬，狼狈地退出．结果，没有得到任何意见，会议便结束了．原本谢夫就并未拥有完全裁量权，虽然有违他自身的个性，但在皇帝尚未下达命令之前，他只能安安份份地做好巩固最前线的工作．当同僚海特传来定时通讯时，谢夫在闲谈中向他陈述“在最前线的百般无聊”，无聊到连任何该做的事都没有．话题就从这里开始－－若敌军抢先发动攻击，在皇帝尚未抵达前，可不可以进入战斗状态？海特没有立刻回答．在本质上，他和谢夫一样，都是攻击型的用兵家，不过，他比谢夫年长，即使皇帝不说什么，他也知道自己身上所肩负的责任。所以他必须控制谢夫的锐气，在皇帝尚未到达之前，避免他闯下大祸．对这位水色眼眸的勇将而言，这也是克制自己的一种方法．隔了片刻，海特才谈到自己的提案，他认为不妨劝告阿泰儿降服我军．反正阿泰儿军不可能会答应，而在皇帝到达之前，又没有机会交战，所以倒也没有必要坐着浪费时间．不如试着藉此探查敌军内情，来迟缓纯军事方面的反应．事实上，海特并没有非常用心地提出建议．他的心思集中在派遣许多侦察舰，开往即将成为战场的宇宙区域侦察一事。一世纪半以前，使帝国军蒙上败北污名的星域，非常地接近他们的航路，这个无可抹灭的名词，大大提高他们对于战场侦察工作的注意力。但是，当谢夫着手进行这项提案时，海特反倒大吃一惊．他更无法想像这项提案将会带来何种意想不到的后果。如亚波罗所形容的“喧嚣嘈杂的春季祭典”即将来临，在祭典前夕，艾伦伯尔要塞到处洋溢着祭典的气氛．截至四月二十日的现在，聚集于阿泰儿麾下的反帝国阵营兵力，舰艇共有二万八千八百四十艘，官兵共计二百五十四万七千四百名。单以数量而言，这个数字是阿泰儿自指挥军队以来，兵力最强大的一次．但是在这批兵力当中，有将近三成的舰艇必须修理或整顿，近二成以上的兵员，乃同盟政府末期征召或志愿入伍的新兵，不能在没有受过训练之下就让他们上战场。同时，自从与艾乐．西西亚革命政府合并后，战斗部队急速膨胀，军队组织也必须重新编制。所以兼任后方勤务部长又恢复要塞事务总监一职的亚卡麦伦，可说是忙得不可开交，如果有人将他的脑神经切开来看看的话，这个人一定会被如排山倒海而来的数字和图表所淹没．当帝国军一级*谢夫传来通告电文时，阿泰儿和杰森正在宿舍用早餐．菜单的内容除了烤面包和红茶之外，还有乡野风味的菜肉蛋卷、青豆浓汤和乳果，吃的人没什么反应，反倒是一旁的厨子，眨着淡褐色的眼眸，很满足似的望着他们。看得出来，这些餐点是下过工夫和努力的成果，杰森郑重地公开认可这位比自己年长的弟子，的确是有进步了，而胎儿则为了妻子和自己向美食的女神祈祷，希望这并不是偶然的产物．向阿泰儿报告通告文件内容的人，是目前担任革命司令官参谋、未来的记录文学作家亚波罗．出现在电视画面中的他，在报告此事的同时，手上还拿着蛋、火腿和洋葱夹心的三明治．正如帝国方面的人所预料，接获这份通告的人，并不认为它是一份重要的文件．“怎么样？您想知道内容吗？”“嗯……看看也好啦！把它传送到这边的画面．”谢夫所传达的内容，遣词用句相当恭敬客气，但含意却极尽讽刺嘲讽之能事．“对前自由行星同盟首屈一指的将帅，现任共和主义残党唯一之将帅的阿泰儿，帝国军作此通告。您的抵抗破坏了和平和统一，不但无助于道德的建立，而且在战术上更是难以施展，在战略方面也不可能会成功的．聪明如您，不该不明白这层道理，本官乃秉诚忠告，您若想保住生命及不坠的威名，就速速撤下叛旗，乞求皇帝开恩吧！本官非常乐意为您居中调解．期盼能接获您理性的回音……”菲列特利加评论道：“谢夫倒是挺有挑衅艺术的天份嘛！他该生在同盟，当个政治家就好．”“那就可以期待他和特尼西来场唇枪舌剑了吗？”阿泰儿本想这样说，但一想到这种说法有声援毕典菲尔特之嫌，遂改口说道：“身为唯一以外的将帅－－你认为怎样？亚波罗中将．”“毫无文学的感受性可言啊！”“不，我不是说这个……”阿泰儿端起第二杯红茶喝了一口，这是菲列特利加泡的，和杰森泡的可说不相上下，口感相当不错．也许是错觉吧，不过能有这种错觉，倒也是一种幸福哩！“我是在问你，对他们送这封通告来的目的有何看法？”“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皇帝亲自发出的通告还有话说，至于那个谢夫，就别理他了．像他那种人，率领舰队全军，为犀牛星域会战前来复仇才是他的作风吧．”亚波罗的观察和判断，阿泰儿颇具同感．只是，他所采取的战术，全部都是根据凌云的智谋和心态所设定的，若是谢夫没有接受皇帝的指示而擅自行动，那么，阿泰儿不仅必须赶紧想出短期性的应变措施，同时，也可能得重新修正长期性的计划。这是谢夫独断独行所发出的通告？抑或是皇帝亲下的指示呢？是认真的？还是形式的？是表面掩饰？抑或是等待我方内斗？“要不要回覆，阁下？”阿泰儿的副官兼妻子的问道．当外人在场的时候，这位拥有褐色头发和一双淡褐色眼眸的女性，就会对丈夫使用敬称．这已是一种自然的习惯了．“这个嘛，你认为怎样？杰森．”阿泰儿所监护的年轻人，用手指拔弄着亚麻色的头发．他比阿泰儿年轻十五岁，今年将满十八岁．“俐落匀称的身躯和四肢，纤细而具透明感的容貌，看来宛若年轻的独角兽”这样的形容词流传到后世．“我认为将它搁在一旁置之不理，也并不为过，但是就礼仪上来说，好歹对方也是*，不妨就回他一封信吧！您觉得如何？”“是啊！或许该这么做吧．”阿泰儿点点头，但身旁的三人却不见他是否已下了最后的决定．“……以不及昔日一个舰队的兵力，与拥有九成宇宙的敌手对抗，当恐怖紧张至极时，发疯错乱乃不足为奇．不过，谁也没有发疯，这是为什么……”“因为全体人员在一开始的时就已经疯了！”泰勒中校对着宇宙朗读着虚构的文章，亚波罗投以厌恶的眼光．在高级军官专用图书室中，亚波罗正在写着他的名为“革命战争回忆录”的笔记．“写太多这种容易猜出结果的文章，在读者还没感兴趣之前，出版社早就厌烦了！得要写些更新鲜刺激的东西才行．”“少废话！你这个自称击坠王的家伙．在损别人之前，请先想想自己又怎样？赶快去想个对抗帝国军‘皇帝万岁’的口号吧！”亚波罗大感不悦的是他想起前几天，自己正前往牟轻军官聚集的地方时，泰勒竟向他说道：“三十岁以上者请回．”旧同盟中最年轻的将官之一的他，这年是三十一岁．去年，步入三十岁之际－－“我从不做和寇锋中将一样的坏事．尽管如此，为什么非得变成三十岁不可呢？”带着一半黯然和一半愤慨，亚波罗对大自然不公平的现象，提出不平之鸣．被指为“活生生的不公平”的寇锋，抓抓略为尖突的下颔，从容答道：“对我来说啊，可不想什么坏事都没做，毫无意义地就变成三十岁哪！”……面对亚波罗的反击，泰勒爽快地点头应和．“我想好了！民主万岁！”“什么！结果只是这样一句吗？这不够华丽啊．”“事实上，还有另一句口号．”“洗耳恭听．”“去死吧！皇帝！”这句话听起来受用多了！－－和前面那些话比起来，这句话显得充满共和主义的味道－－未来的记录文学作家以奇怪的用语如此评论道，脸上却不经意地流露出不快的表情．“……可是，结果我们还是得借用‘皇帝’一词来编出欢呼的口号吗？这可一点也不好玩啊！我们可以说是语言的寄生虫哪！”和亚波罗与泰勒之间的话题比较起来，一场阴森可怕的会谈，正在艾乐．西西亚的独立革命政府内部秘密地举行中。面临帝国军全面攻击的压力，与艾伦伯尔革命预备军司令部保持联系并受命采取对策的罗斯基主席跟前，一位政府运作委员向他献上一计，提案内容如下：阿泰儿再怎么神通广大，只要大军压境，他必败无疑！而且，当阿泰儿失败之后，艾乐．西西亚的命运也难逃一劫。值此之际，我们势必在革命政权和阿泰儿及其同党之间做一选择．因此，不如将阿泰儿等人及艾伦伯尔要塞交给帝国军，以此要求帝国承认我方革命政权的自治权。只消帝国军宣称承认自治权，我们立刻将阿泰儿自艾伦伯尔要塞抓出，一旦失去了阿泰儿，艾伦伯尔势必瘫痪，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慢慢地和帝国军谈判交涉了．这和在帝国军阵营，谢夫所驳回的策略是相同的．讽刺的是，阿泰儿的政治构想被这些低档次的谋士捉到了弱点．他们都知道阿泰儿的最终目标，是与帝国和平共存，因此只要提出这种方案，阿泰儿必无拒绝之理．罗斯基博士一脸呆然地回视这位委员，过了数十秒之后，才慢慢回过神来．他猛然地摇头，表示拒绝之意．“不行！不能这样做！请阿泰儿前来，借其声望和武力以资号召的是我们啊！我们若出卖了他，民主共和政体及其神圣精神，都将因而被玷污．暗杀姜尚评议长的一伙军人，在皇帝面前下场如何，你们回想看看！这种无耻的计谋，我绝不会同意的！”罗斯基的决定并非基于政治因素的考量，而是出自个人的羞耻心．正因为如此，众人所加诸于自由行星同盟评议会议长姜尚的恶评箭头，才没有指向他身上．很明显地，罗斯基非常缺乏处理现实问题的能力，也许在潜意识中，他明白在历史的某一时期，理想会比现实重要吧！无论如何，罗斯基的决定，使阿泰儿再次脱离“被民主政府出卖给帝国”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