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噩耗之后

六月三日十一时三十分，送葬队伍驶进艾伦伯尔港口。卡麦伦、亚波罗和梅兰茨三位将官收到司令官已死的秘密通知，都亲自到港口恭迎灵柩，犹如古老的萤光灯照耀下的一群石膏像。这几个人都曾是率令过百万大军，纵横宇宙勇敢无惧的英雄，如今却一个个沉痛地站在这里等待着年轻的杰森．卡麦伦一看到杰森的问候，忍不住悲从中来，哽咽着说：“唉！杰森，照年岁来说，阿泰儿是要比你早上十五年死的．但是阿泰儿比我还小五岁呢．现在却是我来送他，这顺序实在是弄倒了！”被称为自由行星同盟军最高级军事官僚的卡麦伦竟然也说出这种话，可见他受了多大的刺激．泰勒并没有出现．他在收到阿泰儿死去的秘报后说：“我没有事找死掉的秦.阿泰儿．”然后就带着一打威士忌，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不出来了．“秦夫人……？”“她还不晓得，我还没告诉她．我想，还是你去说吧！”“我不是。我想拜托卡麦伦中将的夫人……”卡麦伦夫人自丈夫那里得知杰森的请求后却拒绝了他。她那苍白无血色的脸上带着沉静的表情对杰森说：“杰森，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义务。你是阿泰儿家族中的一员，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出面呢？如果你不肯说，到时候一定会后悔的。”杰森闻此不得不承认卡麦伦夫人是对的，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阿泰儿的死讯应该由自己告诉秦夫人才对，谁也无法代他去做。明知如此，他却仍环视着众将官们。卡麦伦显得有点惊惶失惜，寇锋则轻轻地摇了摇头，梅兰茨则半闭着眼不说话。亚波罗动了动踌嘴唇，却也没有说话。杰森看着他们，“拜托啊！”这几个字也无力说出来。他叹了一口气，呼吸开始不规则起来。从抱着决心去敲门得到菲列特利加的回答开始，杰森觉得自己的视觉和听觉都失去了正常。“什么时候回来的？杰森回来得好早啊！”眼前浮现出秦夫人的笑容和声音，面对这一幕，他该如何回答呢？讲几句毫无意义的话？突然间，一句清晰的声音，从听觉神经直通往心脏。“他死了……？”杰森闻此颤抖起来。菲列特利加灰色的眼眸，仿佛要洞穿他的身体，检视他的记忆画廊内似的。他的声带颤动着。良久，年轻人终于发出被压抑着的声音。“您怎么会这样想呢？”“因为你吞吞吐吐的样子，绝不会是其它的事啊。是不是？他已经死了……”杰森张开嘴巴，那些话不听使唤地夺口而出：“是！没错。元帅亡故了！为了会见皇帝，遭地球教余党的暗杀－－我想救他，却来不及了！对不起！我所能做的只是运回他的遗体而已！”“……杰森，如果你是一个骗子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不必相信你的报告了。”菲列特利加的声音仿佛在解读楔刻于黏土板上的古代文字。“我好像早就有这种不安的感觉了。卡麦伦中将避不见面，夫人也和平常不太一样……”菲列特利加的声音断断续续，一条巨大的海龙似将从意识和感性的海沟浮上海面。杰森感觉全身紧张起来。菲列特利加视线落向地板，在她放声痛哭之前，我该不该回避呢－－他心里这样想。菲列特利加抬起头，脸上没有泪痕，但该有的生命气息和现实感似乎都已被悲伤的海绵吸干了。“他啊，并不该是这样死去的人哪，他应该有他自己的死法啊。”……在战乱已是长达一代以上的过去式的和平时代里，有一位老人，他曾是威名颇具的军人，但亲眼证实的人很少，也从未听过他吹嘘自己的武勋。年轻的家人对他寄予七分爱情和三分淡然，他就这样过着靠退休金度日的生活。在日光室中放着一把大摇椅，连吃饭的时候都坐在那里读书，静静的，就像是椅子的一部分似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了……。有一天，在外面嬉戏的孙女儿，从日光室的入口，一不小心把球丢了进来，球滚到老人脚旁。以前，老人总会缓缓弯下腰，捡起球来给她，但这次他却像没有听见孙女声音似地，动都不动一下。孙女儿走上前去，捡起球来，由下方仰望祖父的脸，觉得祖父的表情似在说些什么。“爷爷……”没有回答，阳光映照在老人入睡低垂的脸上，孙女抱着球，跑到客厅大声报告。“爸爸！妈妈！爷爷好奇怪啊！”声音传得好远好远，老人仍然坐在椅子上。永恒的静谧像海潮一般，慢慢淹过老人的脸……。菲列特利加认为，这种死法才适合阿泰儿。这幅影象宛然是现实中真实发生过的，而不是想像中的情景。阿泰儿总是站在最前线与强大的敌人交战，要不便是倍受阴谋的中伤。菲列特利加自己也经历过在千钧一发之中挽回了丈夫生命的经验。为什么？她一直在想，自己的丈夫应该是总能在死神面前化险为夷的人啊。“不过，或许这种死法才适合他吧！不过他在那儿见到比尔元帅时，也定会觉得汗颜吧。元帅将身后事委托给他，而他竟在半年不到的时候，也追随而去了……”菲列特利加的舌和双唇不再动了，在丧失血气的皮肤底下，海龙仍然游动着。菲列特利加忍住最后的压仰，低声说道：“杰森！拜托你！让我一个人静一下。等我镇定下来，我会去看他……”杰森顺从地离去了。艾伦伯尔要塞中，阳光黯淡下来。盛大热闹的庆典结束了，一种令人难以想像的钟声响彻云宵。现在，艾伦伯尔要塞完全沉浸在悲哀的深井中，但是毫无疑问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动摇和困惑所形成的混乱气流，将会被所有的地面吸光吧。而眼前，干部们没有一个人被准许放纵已身于这波悲伤的狂注台。他们必须对外宣布阿泰儿去世的消息，举行丧礼，并设法弥组织上所空出来的大洞－－地位以及居于这个地位所须负起的责任，是何其残酷啊！如同寇锋在回艾伦伯尔的途中曾经提醒过杰森的，关于阿泰儿的后继者之事，亚波罗扬起声音对杰森说道：“人类并非为主义或是思想而战，而是为了实现主义或思想的人而战；也不是为革命而战，而是为了革命家而战！我们不管是以哪个立场遵奉元帅的遗志继续抗战，我们之中必须有人代理元帅的职务。”停止战争－－亚波罗并没有做这个选择，当然，尤里安也没有。“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要推选出一位领导者！”“政治上的领导者也需要吧，罗斯基医师已经死了。”亚波罗难道忘了这一点吗？杰森感纳闷。但是倡言以侠义和醉狂革命的青年军官，并没有显露存疑的表情。他以理所当然的口吻说政治的领导者已经决定好了。“那……这个人是谁？”“秦夫人啊！”惊愕之情以各种形式被表达了出来，而这时，杰森的眼前浮现的是菲列特利加那灰色的眼眸。“当然，我还没有向秦夫人提这件事。在这一两天之内，我将会提出请求的，现在先等她恢复平静后再说吧！”亚波罗继续说道：“将来谁会成为元帅的政治接棒还不知道，而目前也只有她了。这对已故的罗斯基医师是有些过意不去，但秦夫人的知名度高，也可期待有朝一日共和主义势力能得到共鸣，这些方面都远远胜过已故的罗斯基医师。虽然夫人在政治上的见识和手腕比不上逝去的伟人，可是眼前只要有人不比罗斯基差就好了，不是吗？”杰森没有立刻回答。亚波罗的意见固然切中核心，但在这种情形下接任之事，菲列特利加能接受吗？她会不会认为这是将她自己的权力植基于丈夫的遗体之上，而加以拒绝呢？判断未明之球，杰森看看亚卡麦伦伦。回视着青年的视线，军政及补给专家开口说道：“亚波罗难得说对了一件事。就政治上的观点而言，这个决定是正确的。事实上，为使民主共和政体的正统继承人得到大众认同，我们除了推选秦夫人担任政治代表之外，实在没有第二人选了。当然，倘若当事人拒绝的话，那又另当别论￣￣”“我认为她一定会拒绝的。她一直都是担任辅助的角色。要自己接替上司的地位，可能……”“杰森，你听着，所谓政治上的形式或法制，自第二代才开始有约束力。第一代是下定形式或法制的立场。”卡麦伦挺身向前。阿泰儿生产的地位相当于民主共和势力的政治代表，在他死后，他的夫人继承他的地位，也是世袭的一种形式，亦即将地位财产私人化了。但是，生前的阿泰儿一向都拒绝接受这个地位，因此，他的态度反而变成承认其妻菲列特利加在政治上的正常地位了。阿泰儿在政治上所留给妻子的遗产，不论在形式或法制上，都不单是徒具其名而已。“您说得没错，这样做是有些道理……”杰森略显顽固地提出已见。他的理性虽然肯定了卡麦伦的说明，但感情上却丝毫不为所动。菲列特利加才刚失去了丈夫，竟还得在他人的安排下，扛起如此艰巨的重担，这也是杰森顾虑的因素之一。杰森退出后，干部们面面相觑。“咳！看来杰森似乎也无法轻易地接受取代秦接替军事领导者地位的事实啊！”卡麦伦疲倦已极地喃喃念道，寇锋一语不发地抚摸着下巴。他们原本打算将阿泰儿猝死所丢下的位子，让杰森去接替的。由年方弱冠的杰森接替这个位子，反对的声浪自是难免。不过，帝国皇帝凌云在称霸宇宙之前，也只是一介小子而已。杰森目前只不过是缺乏经验罢了－－“他在阿泰儿的监护下长大，又是阿泰儿用兵学上的弟子，这个事实此刻不容忽视。它比拥有实力更有价值，不是吗？”“你是指领袖魅力吗？”“现成的字眼，怎么形容都可以。目前重要的是谁最能反射出阿泰儿这颗恒星的残光。”这个人选非杰森莫属，关于这一点，他们的意见一致。当然，辅佐官也是必要且重要的，他们并不打算将沉重的责任完全丢给杰森一个人。但是在最后，大家平均分担任务的结果，必须要有一个人出来“露脸”。已故的阿泰儿也对杰森的未来寄予厚望，倘若他再多个十岁，他的将来应当会从虚幻中走入现实的，但在现阶段，只有将可能性提高到上限来加以评价了。“不过，问题就在其他将兵会不会和我们有一样的想法呢？也许杰森指令一出，下面会阳奉阴违呢？”“看来我们必须经过一番意识改革了。”干部本身必须率先尊重杰森的指导，听从他的指示及命令，并必须承认他的地位和决定比他人更优秀，否则，士兵们将难以顺服杰森。总之，杰森担任军事指导者的才干和器度必须开始接受试练了。而一旦通过试练，杰森年纪再小，也可以一跃成为自身放射光芒的恒星。“不过，这么做的话，无可避免地，总有些人会脱离。有大半的人是因为阿泰儿是总指挥才跟随来的。”对于卡麦伦的顾虑，寇锋嘲讽地提出指正。“你的想法没错，首先要脱离的应该是尔独立政府的达官显贵们吧！因为这些人都是假藉阿泰儿的军事才干和名声，求得安身立命之地的墙头草啊。”“不管了！要脱离的人就脱离吧。数目并不代表力量啊！人少反而好办事嘛！”这样做的确是正确的，去者已矣，勉强将不满的人留在已阵内，等于是埋下了不定时的炸弹，根本不知它何时会爆炸。在另一方面，它也将令领导者们感到惶惶不安，万一有一天必须以血来肃清他们时，只会使伤口更加恶化、扩大而已。就大局衡量，也只能缩减数量了。卡麦伦和寇锋将杰森叫出来。为了这件事，双方争执僵执不下。当得知自己将取代阿泰儿，成为革命军的司令官时，年轻人与其说是惊讶，毋宁说是厌烦地看着两位长者。他一副准备好要反击的样子。“如果舰队必须要有指挥官，亚波罗中将不就可以吗？他二十七岁就被称为将军了，比元帅还快呢！功绩和声望也十分卓越啊！”“不行！”“为什么？”“他跟我们说过，只想待在幕后。”“怎么这样……”“我们也一样。站出来吧！杰森！你够不着的地方，我们会帮你的！”“失败的时候，咱们就一起同归于尽啊！”对于寇锋这句不吉利的话，卡麦伦皱皱眉头。让我考虑看看。丢下这句了无新意的回答，杰森逃开了。阿泰儿舰队的司令官！对于年轻人而言，这是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宝座。他一心只梦想有一天能当上司令官的参谋长，至于司令官的宝座，则远在想像和光速的领域之外。经过短暂但深刻的困惑交战后，杰森决定找菲列特利加谈谈。是卡麦伦夫人建议他这样做的，因为她认为应该菲列特利加一些考虑别人的事的机会。“接受吧。”菲列特利加沉静地说道，杰森大感意外。“没想到连菲列特利加夫人也说这种话。您想想看，我不可能做得到元帅所做的事啊！”“那当然。”一派沉静中，菲列特利加肯定了年轻人的异议，她看着以意外的眼光望着她的年轻人，并重覆说道：“那是当然的，杰森！秦做的事，谁都无法做到啊。”“是啊，我根本不可能！才能差太多了！”“不，是个性的差别。杰森，你只要做自己能做的事就好了，并没有必要去模仿秦啊！历史上只有一个秦，同样的，也只有一个尤杰森呀！?说着这话的菲列特利加，自己也被捧上了她并不想要的地位。在卡麦伦来访，陈述秦夫人具备条件资格之事后，便提出请她担任政治代表的要求。“如果没有别的方法，那我就做政治上的代表吧。虽然我一无是处。”这就是秦夫人的回答。“不过，必须征求大多数人的支持和帮忙。在我就任之后，先不管命令，届时向大家下达的指示，大家必须遵从，关于这点，我想先请各位答应。”卡麦伦猛然点头，几乎整个身体都为之晃动。秦夫人接受政治代表一职之事，最感意外的人是杰森。两人相对的时候，菲列特利加对他说：“我认识他已有十二年了，前八年只是崇拜他的人，接着三年是他的副官，后来的一年是他的妻子。往后，有好几年或几十年，都将是他的未亡人了。既然日子还是要过，何不在他建立起来的土台上，再积一些泥土呢？哪怕仅仅只有一厘米！而且……”菲列特利加没有再说下去。杰森看得出来，她并不是陷入自己的沉思当中，而是似乎听到有人在劝她、鼓励她这样做。“而且，如果活着的人因此就气馁的话，那么他的主张－－‘恐怖行动不能改变历史’的说法，岂不要毁在我们手上了。因此，虽然知道自己不相称，但我打算扛起这个责任。要是有人说秦怠忽职守的话，我将会挺身见证。他从未怠忽过只有他才负得起的责任。”“……太了不起了，菲列特利加夫人。我也不能推卸责任，虽然是装饰品，但愿意担任军事领导者。”菲列特利加闻此猛然摇动金褐色的头发。“了不起？我没什么了不起的啊！说实在的，我觉得民主主义什么的没了也好，整个宇宙还原成原子也无所谓，只要他能在我身旁半睡半醒地看书就好了……”该说些什么好呢？－－杰森一时无法判断。他终于明白，判断不是智慧的产物，而是器度的产物。连来请教菲列特利加一事，也是卡麦伦夫人的建议，他不禁咒骂起自己的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