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宇文基至今已经超过十年之久,然而在此之前他一直被朝臣视为庸主,大权都被天官大冢宰宇文护把持,许多人甚至在暗中计算着,看这位天王几时会步上他两个兄长的后尘,被宇文护弑杀。然而正所谓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宇文蛰伏十年之后,一旦出手就是石破天惊之势!不但斩杀了权臣宇文护,更以雷霆手段整顿朝纲,将宇文护的余党或贬或杀,余众悉皆安抚,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将旁落二十年之久的朝中大权抓在了手中。这还不算,他随即又率军亲征,汾北一战以少胜多,大破北齐军,尽管北齐太尉段韶与高长恭兔脱而去,然而瑕不掩瑜,这毕竟是十年未有的大捷,尤其是与三年前宇文护大败于洛阳城下相比,宇文战绩更是辉煌的惊人。乱之中,人思英主。自从西晋灭亡五胡乱华以来,各路豪强争雄中土神州,旋起旋灭,都是强者为尊,血统与天命的意义,在这时代的人心目中早已淡化到不能再淡的地位,只有一个强有力的英明君主,能够庇护百姓,领导臣民在这乱世中生存下令,那才是最重要的。是以,在宇文护先后弑杀两任周天王,宇文又斩杀宇文护时,对于这宇文家族之中的流血惨剧,大周的臣工将帅多半是采取了置身事外的态度,在他们看来,这种争斗只不过是一种强存弱亡的竞争而已,连在朝中都不能掌握权力的人,有什么资格值得他们跟随?因此,当这位曾被视为庸主的宇文,短时间内绽放出令人不敢正视的光芒时周的各路将帅迅即表示了臣服,朝堂上的气势之盛,远过于宇文护当权之时,许多人都期盼着在这位英主的率领下,大周将可以迎来太祖身后的又一段盛世。可是,如今宇文这两诏令,却足以令对他最有信心的朝臣也为之哑然!佛门与道门当今的中土,早已超:了简单的清谈信仰的范畴。这两门之中,单单其治下的人口占到了整个中土户口的十分之一,而产业的比例甚至在此之上,历年积累的财富加上四方善信的捐献,所藏的金帛根本难以计算。以敌国之富这四个字,也难以形容出这佛道两门的实力因为这两门的拥有武力甚至也不是一个国家所能正视的!因此,宇文灭法诏书相当于是对两个国家宣战!这还不算,他又同时下令以平齐为目标动倾国之兵,于是大周一下子就要面对三个当世最强的敌人!这位难得的英武之主,莫铁了心要将大周推向灭亡的深渊吗?类似这样地头不少人脑海中都浮现了出来。以致于殿中久久无声无人出来对这两条诏书进谏。或者赞美。宇文环视殿中微微露出笑意:“如何?诸公都以为孤地诏书可行。那么这就来分派任务吧。先行回去。将治下地佛寺道观都给我毁了。而后整顿军旅……”这一下。反对者再也不敢沉默不言了。呼啦啦出来一大片。有地磕头垂泣苦谏。有地指天划日慷慨激昂大言不可状。还有地甚至摆出倨傲不从状。大周初立之时。宇文泰与部下诸将都是平辈相交。不分上下地。这股风气也遗留到了现在。因此在这大殿上。所谓地朝臣礼节比之关东和南朝要粗疏了许多。大周之被北齐和南陈视为蛮夷之国。并非无因。宇文旧保持着微笑。甚至都不从宝座上站起来。就这么将眼光从一个个大臣地脸上扫过去。殿中地声音居然就一点一点地小了下去。直至再度恢复静谧。金一就坐在他地身边。也没有察觉到半点“权威”运用地征兆。心中不由得惊叹:“大家自从**山上大权失控以后。看来对这法宝地使用又更具心得了。”他就这么一句话都没说。眼看着殿中再无一人说话。宇文这才微微俯身。向坐在武将班首地老将达奚武问道:“达奚公。你适才欲言又止。想是众人交口之中不好说话。此时不妨直言。”达奚武乃是自宇文泰在关中建国时就已经为将地老臣。论资历。自从五年前故随国公杨忠没后。朝中再无一人地资历能胜过他。即便韦孝宽地武名更在他之上。却也无法取代其在朝中地地位。见宇文询,达奚武尽显武夫本色,站起来也不客套,大声道:“大家,我大周立国艰难,也不用讲什么仁义,咱们打仗就得求胜,就得有所得,好比二十年前南梁因为侯景而大乱,咱们一举取了江陵和巴蜀,两处地方都是富的流油,才打开了我大周的局面,这种仗就该打了。”这开场白若是放到四百年前大汉的朝堂上,还没等他说完就要被轰出去了。可是在这里说出来,底下的各路大将居然都是一副心有戚戚焉的神情。要知关中立国时,宇文泰自己都是朝不保夕,那时大家都存而战。但当东西对峙的局面形成,生存已经不是问题时,打仗的动力就渐渐转变成了对外攻掠。达奚武捋了捋胡子,笑道:“大家说要灭法,就是要对佛道两门动手,说实话,老夫是乐见其成,谁不知道这两门肥得流油?可有一样,再肥也的到嘴吧,老夫刚才不说话,是因为老夫并不是反对大家这两道诏令,而是想问问大家,有没有方略?”宇文笑了起来:“老将谋兵固然不失兵法,谋国也有可采!孤的方略么,说穿了也就是老将所说的,佛道两门肥的流油,现在就该到咱们吃的时候了!吃了这两门,咱们力量强了,就乘势将北齐灭掉然后再南下灭陈。这一统神州的大业,就得从灭法开始了!”嗡嗡地又是一阵**,然而这一次,诸将眼中的惊神情已经夹杂着许多热切。诚如达奚武所言,能吃的肉谁不想吃?佛道两门几百年积累下来的财富,想想都叫人动心啊!可是,人家可没有要束手待毙的意思佛道两门的僧兵道士都不是吃素的,甚至军中也有许多佛道两门的信徒,倘若要用武力灭法起的抵抗想来不是一般的大。宇文状,知道这把火已经渐渐要烧起来了,忽然向韦孝宽道:“勋公,你以为如何?”韦孝宽的成名之役,便是在玉壁守得高欢活活气死一役保全了大周的基业,因此事后加封时文泰就给了个“勋国公”的封号,以示表彰他所立下的不世功勋。韦孝宽从刚刚始一直眼开眼闭,似乎神游物外一般。等到宇文问到他头上,才道:“兹事体大臣以为单凭诸将分治的话,恐怕无法收全功。应当先开法会两教优劣,待人心归服之后纸诏书即可瓦解两教上下,兵不血刃。如此,我大周势强,才可兴平齐之计。”韦孝宽这话一出,诸将又一阵议论,其中都以点头者居多,这样一块烫手货,还是交给始建其策的宇文自己去处理为好。初闻大变的惊愕,就这样转变为了心期待事成的气氛,宇文对于朝议的结果已经颇为满意。其实,深悉佛道两教内情的他,压根就没想过要将这件大功和诸将来分享,利用这一次机会,他要将宇文王家和他自己的权势一举推到一个新的高度!“大权”一摆,宇文下令散,却向金一丢了个眼色,金一会意,跟着他起身来到后殿。到了这里,才是真正商议大事的地方,殿中两边对坐,一边是宇文宪、韦孝宽等宇文心腹将帅,那随国公杨坚虽然年轻却也叨陪末座;另一边上首赫然坐着天师许旌阳,下面是王子元、王伯元等楼观道士,另有一群僧人,辨其面目,依稀就是当日在禁苑一战中败于金一和牛琪琪手下的那群僧众。奇怪的是,在这一边很明是归属于佛道两门的阵营中,却堂而皇之地坐着几名大将,身穿的服色竟与金一差不多,不是仪同就是都督。再仔细一看面目,金一不由得吃了一惊:这几员坐在佛道群中的大将居然是释远等人!释远和尚,先宇文护,后来又归顺宇文,只是其间诸事频繁,金一又出征刚回,也不了解其近况如何。即便如此,这个大和尚居然摇身一变,就变成了大周仪同这样的高官,其间的落差也未免太大了些。见到金一注目于他,神色自若,站起来哈哈一笑,正要行礼时,却发觉自己条件反射地合十为礼了,疾忙改成大周的双手礼:“金小哥别来无恙?在长安听得金小哥捷报频传,威震敌国,真是令贫僧,不,是末将羡煞。”金一脸上肌肉都有点抽抽,这释远的作派令他有一种很想要一拳揍在他脸上的冲动,倒觉得彼此间刀兵相见的场面还较为顺眼一些。宇文他脾性,摆手道:“都坐吧。释远大和尚知所进退,已经率先还俗,投入我大周军中,孤授他仪同之职,令他自行招募僧众沙门为兵,若有佛门的治下百姓与田产等项,允与朝廷平分,其百姓可为他治下部曲,田产便做封地好了。金一,你看我这般处置佛门,可好么?”金一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宇文此优待这降人释远和尚,原来是为了要给其余的释子们开示一条全新的道路!的确,这么一转,有权的和尚依旧有权,佛寺换个牌子就当做府邸好了,虽然失去了一些百姓和田产,却换来了世俗的权力。假宇文即将发动的对外战争能够让这些新晋的僧兵僧将有利可图,谁会不满?佛门简直就在宇文一纸诏书间,将化为乌有了!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