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玄缎老者距石亭虽有数十丈远,但发出的语声居然字字清晰传入众人的耳中,任黑逵等人不由震惊得目瞪口呆。甄陵青花容一变,朝赵子原道:“我爹爹追上来了,你你快逃吧”赵子原踟蹰不定,眼角一瞥,陡见那辆篷车驰出以后,突然停了下来。甄陵青失色道:“你骑上我的马儿快逃吧,否则我爹爹追上来后,发觉你未曾跟随残肢人到水泊绿屋去,必定杀你无疑,”赵子原恍若未闻,只是怔怔立在当地。他全副精神一直贯注在那辆篷车上面,篷车驰出后,甄定远的喝声适于这时传了过来。任黑逵等人齐然一愕,并未依甄定远所言将篷车拦住,不叫放行,奇怪的是坐在车头上的赶车人马铮一闻喝声,陡地勒缰驻马,自动把篷车停了下来,赵子原不禁暗自疑惑不解。后面道上,甄定远的喝声再度亮起:“拦住那辆篷车,莫要让它离开!”然而任黑逵等人仍旧没有采取任何拦道的行动,篷车自动停下后也并未继续向前驰行。赵子原暗忖:“甄定远不迟不早适于此刻出现,大是耐人寻味,他为什么叫人拦住篷车?总不会说车内所坐的香川圣女与他有过夙怨瓜葛吧,此外那赶车人马铮一听到甄定远的喝声,便自动停下,也是件奇怪不过的事,如果我的直觉所料无差,事态将可能有惊人的发展了。”甄定远渐行渐近,离群豪立身之处仅有十余丈远光景。甄陵青见赵子原兀自低头沉思,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芳心不觉大急,连声催促道:“你还不走?我爹爹立刻就要追上来了!”她猛然想起一事,自袋中掏出三颗黑色药丸塞在赵子原手里说道:“这是残肢人交给我的马兰毒解药,够你服用一个月的,一月期间过后,我到陕南师父家滩找你,再为你想办法。”赵子原茫然接过药丸,走到马旁时,眼角下意识一瞥,只见那辆篷车仍然停在数丈之外,没有驰动的迹象。他心念微微一动,转身步回甄陵青身侧。甄陵青气恼道:“我恨死你这温吞吞的性子啦!即使天塌下来你也漫不在乎么?到底你走是不走?。”赵子原歉然地一笑道:“区区本待逃命要紧,但目下又改变主意,决定不逃了。”甄陵青又急又怒,触目见到赵子原那略带洒脱的笑容,不知如何却发作不出来,只有连连跺足。她哼一下,道:“不逃是你自己的事,姑娘也懒得管你的死活了。”顷忽间,甄定远已来到切近,道上群豪瞧清来者竟是当今武林数一数二的巨擘时,不觉相顾变颜。任黑逵抱拳叙礼道:“不知甄堡主驾到,请恕任某兄弟未曾远迎之罪。”言语举止甚为恭谨,敢情他深知对方之能,绝对不可开罪的缘故。甄定远冷冷道:“任总瓢把子好说了,老夫踏入晋南黑道的地盘,因故不及按照江湖规矩投贴拜山,还望多多包涵。”任黑逵干笑一声道:“甄堡主此言将置任某于何地?堡主驾临鄙地若有驱遣,任某及手下兄弟自当全力以赴。”甄定远道:“很好,老夫目下便有借重总瓢把子之处,请你命令手下弟兄设**中,毋让篷车通过——”任黑逵惊愕交加,支吾道:“这个这个”甄定远冷然道:“如果任总瓢子不能照办,老夫绝不愿令朋友为难。”任黑逵连忙陪笑道:“这是哪里话来?甄堡主的吩咐还不是一句话,堡主要鄙兄弟将篷车拦住,可知车上所坐的主人是谁么?”甄定远道:“车内坐的自然是香川圣女了,老夫明白你们对圣女都存着一分莫名所以的敬畏之心,故以不敢贸然行事,现在既有老夫在此,如有事故发生,概由老夫一力承担,任总瓢把子该满意了吧。”任黑逵心中虽有顾虑,至此亦不能不硬着头皮答应。当下转首敞声道:“有烦罗二当家,胡三当家拦住道路,莫让篷车驰走了。”罗东明与胡烈二人彼此困惑地对望一眼,应声纵到篷车前头,仁立在官道左右,篷车若要驰策前行,首先自得通过他俩把守的这一关!甄定远频频点头,面上全无表情。他视线掠过刘公岛刘岛主和竹筏帮陆川平身上,说道:“刘岛主与陆帮主可否也请帮个小忙,提防篷车从斜路冲出?”刘、陆二人沉吟下,那刘岛主朝陆川平打了个眼色,两人一东一西立成倚角之势,将篷车围在核心。只有桃花娘子及奇岚五义立在原处不动,甄定远亦未开口邀请他们参予合围的阵容。赵子原冷眼旁观,心忖:“这甄定远果然非比等闲,三言两语之下便能指使群豪为他效命,而且他颐指气使,一现身立予对方以心头的重重压力,使人无形中屈服在他的权威下,可见得他是个具有相当野心而又非常自信的人,也是个领袖一方的枭雄之材!”接着,甄定远的目光落到甄陵青、赵子原二人的身上,晶瞳中射出两道森厉无比的冷电。赵子原只觉他的目光便如寒冰之冷,如刃剑之利,心里不禁微微发麻,悄悄移开了眼睛。甄陵青嗫嚅道:“爹爹,你”甄定远摆手道:“青儿不必多说,有话留待以后再向为父解释。”言罢移身走开,再也不望赵子原一眼。赵子原颇感意外,料不到对方会轻轻将自己放过,他脑际念头电转,猜测甄定远此刻正有千倍万倍重要的事情等待处理,是以才无暇发落自己,无疑的,那件事情必然与香川圣女有关。甄陵青在赵子原耳旁低声道:“看样子我父亲对你并未十分注意,你还是觅得机会就快些逃跑吧。”赵子原淡淡道:“令尊对我似无恶意,为什么我要避开他?”甄陵青道:“你怎知我父亲对你没有恶意?目下他有事在身,所以无法分心追究于你,难道你还瞧不出来么?奇怪,你往昔脑子灵光得很,今日怎的忽然变得如此迟钝了。”赵子原只是摇头,甄陵青连连催促不已,最后他被逼得无奈遂故意露出恐惧的神色,压低嗓子道:“姑娘还是不要多说的好,区区一条贱命固不足惜,若被令尊得悉你暗地里帮着外人,只怕免不了一番家法侍候。”甄陵青气得脸色发紫,若不是当着群豪面前,她早就结结实实赏赵子原两记耳光了。这会子,甄定远缓步走到篷车前头,朝赶车人马铮道:“有烦你转告贵上,说是太昭堡堡主甄定远在此,请她出到车外相见!”群豪闻言为之耸然动容,那香川圣女虽然出现江湖不久,却已名传遐迩,武林中人多多少少对她总存着一份敬畏之心,纵然想一睹圣女的美艳面貌,也只能要求车夫将帘布掀开少许,走过车头时从车帘隙缝望将进去,而且须多方避免有冒渎香川圣女的言语举止。但是甄定远独罔顾这个忌讳,劈面第一句话便要香川圣女出车相见,大伙儿登时惊得呆了。任黑逵忍不住传声向甄定远道:“甄堡主,你要香川圣女出车与你见面,怕不是真意的吧?”甄定远也以传声回答道:“谁说老夫不是真意?尔等对香川圣女可能怀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敬畏之心,但老夫已有把握揭破她的底细,到时或许会令你们大吃一惊呢!”任黑逵讶然道:“你老竟知晓她的底细么?据说圣女与燕宫双后有极深的关系渊源,故而江湖中人对她如此敬畏。”虽然他运起传音人密的功夫说话,除开甄定远之外没有第三人听见,但说到“燕宫双后”四个字时,神色仍然略变了一变。甄定远道:“燕宫双后?你是指那街坊故老传说的几名前辈高人——灵武四爵,燕宫双后,以及摩云手?”他音调是冷冰冰的,可却也透着几分不自然。任黑逵沉重地道:“正是。”甄定远沉思一下,道:“这话甚是荒诞不经,莫说传言中的那几个前辈异人,数十年来从未在江湖上露过面,即使他们当真存在人世,香川圣女又怎会与他们扯上关系?”说到此地,心念陡地一动,想起日前曾在太昭堡内惊鸿一现的中年文士,其武功路子便颇与灵武四爵相似,还有赵子原亦曾施出太乙爵独传的太乙迷踪步,这一切都足以说明,那几个前辈高人重出湖海,并非没有可能的。他俩的传声对谈很快地就被车夫马铮打断:“鄙上要我传话:她只听说太昭堡堡主名叫赵飞星,而且赵堡主已经于二十年前被职业剑手杀害,她不知太昭堡几时又出了一位新堡主?莫非阁下也仿效草莽绿林之据山为王,占住无主的太昭堡,便自称起太昭堡主来了么?”甄定远阴笑道:“你代表贵上说话,是否也能代表贵上动手?”马铮道:“若阁下执意如此,小人只有奉陪。”甄定远道:“老夫先将你收拾下来,瞧瞧贵上到底出不出面?”马铮正待拧身纵落地面,忽然车帘平空一掀,一条纤小人影斜掠出来,端端落在甄定远面前——群豪凝目一望,见跃出车外的竟是个姿色俏丽的宫装少女!宫装女婢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甄定远脸庞上打量了一下,轻启樱唇带点惊讶的口气道:“哦,原来是个老头子咧,甄大堡主,我家女主人特命小女子向你讨教几招———”甄定远冷冷一哼,未置可否,那宫装女婢见对方如斯冷落自己:嗔道:“甄大堡主敢是瞧不起女人,不屑与小女子过招么?”甄定远道:“贵上既然派你出来应战,想来必有十分把握,你先出手吧。”宫装女婢道:“别急,我家女主人要我先问你,何故竟尔拦住她的篷车?”甄定远道:“这个等待圣女亲自出现之后,老夫再行奉告。”宫装女婢秀眉一扬,轻踏莲步,呼地一掌拍出。这一掌挟着劲风呼啸之声,劲道极为威猛,场上一众高手不料宫装女婢以一介女流,居然能够发出这么猛烈的掌劲,足见她功深力厚,绝不亚于任何内家高手,若是挨上一记,定然重伤无疑,甄定远侧身一避,宫装女婢得理不饶人,玉手连挥,一连劈出五六掌,一掌猛似一掌。甄定远冷笑一声,双掌一合,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居然把对手凌厉的五六招悉数化解了。宫装女婢娇喝道:“果然有点名堂,再接我一招试试!”一咬银牙,一掌横拍出去,紧接着娇躯微闪,在甄定远左右来回迅速移动,宛似穿花引蝶一般,令人目为之眩。她非特身形轻盈灵快,最难得的是掌势翻飞之间,虽则施展迅疾的花巧手法,但却隐隐蕴蓄着无限劲道,随时随地皆可化花巧为强攻,使敌手在乍不及防下因之败下阵来——甄定远暗暗凛惕,心道这宫装女婢年轻虽轻,却不可以等闲视之,正自转念之际,女婢玉手业已递到了他的门面。这一刹那,周遭群豪真是瞧得紧张异常,只因甄定远乃当今武林公认数一数二的高手,武功之高,已到了举世罕有其匹的地步,眼下竟吃一个无名少女迫得身蹈危境,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一声娇叱处,掌力如潮疾卷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宫装女婢一手方自递实,甄定远猛地吐气开声,左掌模糊一闪,旁观诸人犹未瞧清他用的什么手法,宫装女婢已被他迫退了五步!顷忽里,局势便完全改观,宫装女婢被迫放弃了攻击,只因甄定远一掌把她震得玉臂酸麻,无法接续猛攻。甄定远没有趁机追击,随之收掌回来,沉声道:“姑娘出手极似燕宫蓝燕家数,敢问姑娘可是燕宫侍婢?”这句话一说出来,场上诸人无一不是心中狂跳,那燕宫双后和灵武四爵,摩云手等人,数十年来武林中绘声绘影传说得有如神仙人物,燕宫与水泊绿屋二处,更是武林两大神秘禁地——这两处地方,非但无人知其所在,便是那几个神仙般异人也似乎从未在江湖出现过,是以任黑逵等这种风云人物也未曾瞧过他们的庐山面目,此刻忽然有一个燕宫宫人出现在众人之前,虽则甄定远只是猜测她是燕宫的一名侍婢而已,但群豪心中的震惊,已非笔墨所能描述其万一了。赵子原暗忖:“果如甄定远所言,宫装女婢真是来自燕宫,那么她的女主人香川圣女必定与燕宫脱离不了关系,而且甚有可能便是燕宫双后之一,方才我匆匆一瞥,觉得圣女和母亲的容貌极为相似,至少可以证明是我眼花瞧错了,因为母亲绝非燕宫之人,这一点当然毫无疑问”宫装女婢微笑道:“随你去猜吧,阁下到底要不要继续动手?”甄定远寻思一下道:“即使燕宫双后亲自到来,老夫亦得向她讨教一下燕宫绝艺,小姑娘你掌法虽精,但火候未足,远非老夫敌手,你若有兵刃在身,最好趁这刻取出使用,否则不出数招,难免伤亡在老夫掌下!”宫装女婢哼一哼,道:“谁不晓得甄大堡主擅长使剑,被誉为自谢金印以来第一用剑大家,我一亮出兵刃,阁下就可堂而皇之以剑应战了,是也不是?”甄定远阴笑不答,笑声低沉,令人有奠测高深的感觉。宫装女婢“刷”地取出兵器,却是一对护手长钩,她右手钩凌空打个闪,迅疾无伦一刺而出。她右手钩才出,左钩继之从相反的方向攻向对方,钩法奇诡,出没无常,使对方难以提防。甄定远后退踬步,反手运劲一抖,“呛”一声脆响,一道寒森森的白光飞起,长剑已到了他的手中———烈日照在那只寒光霍霍的剑身上,闪映出千百道霞光,甄定远仗着剑气护体,不顾宫装女婢的双钩攻击,电射迅击,宫装女婢陡然之间花容失色,不知不觉为对方剑上的剑气迫得节节倒退。忽然,篷车内一道轻脆悦耳的女子声音传出来:“黎馨,你敌不过甄堡主一剑,快退回来。”宫装女婢应得一声,正欲撤钩跃出战圈,却吃甄定远连绵的剑招缠住不放,霎时她额上香汗涔涔而落!甄定远阴恻恻地道:“太迟了!老夫非得把你毙在剑下,再逼你家主人出面!”他双眼像鹰隼一般发出凌厉杀机,场外群豪皆是明眼行家,齐然为之倒吸一口寒气——敢情甄定远竟有当场杀死宫装女婢的意思,他剑势一紧,森寒剑气弥漫四周,宫装女婢露出苦苦挣扎的神态。眼看女婢渐形不支,不出三招就得在甄定远剑下香销玉殒,这当口,陡闻斜地里一道娇喝声亮起:“撤剑!”喝声中一条桃色人影一闪,众人才看清那人影竟是一直默立道旁的桃花娘子时,一朵粉红色桃花已从她衣袖里飘飞而出。刘岛主脱口呼道:“龙池飘花?龙池飘花”那朵桃花徐徐升空,在漫天飚风中盘旋飞舞,久久未曾下坠,“飕”地一响,甄定远一剑竟将那朵桃花劈为两半———宫装女婢趁势收钩,纵回篷车左侧。甄定远寒声道:“桃花娘子,你不要命了么?”桃花娘子嫣然一笑,道:“怜香惜玉之心人皆有之,甄官人何忍对一介女流下此煞手,我和这位小姑娘同为女儿身,伸手援助亦属应该,甄堡主你认为对不对?”甄定远道:“对极了,对极了,老夫揭破这位姑娘乃燕宫侍婢之后,桃花娘子便想借机讨好燕宫的宫人,嘿嘿,这阿谀讨好之举,又有谁能够说错。”说到此地,眼色突地沉了下来,音调也变得好比寒冰一般:“可惜你一方面讨好燕宫,一方面却得罪了太昭堡,桃花娘子你得准备承担这种后果了!”桃花娘子只是冷笑,不再接腔。车里那轻脆悦耳的声音道:“敢问甄堡主和贱妾有何仇恨,不但拦住贱妾所坐的篷车,现在又不惜欲杀死贱妾的侍婢?”甄定远冷冷道:“老夫从不隔着一层布幔与人说话,圣女要问老夫问题,何不请现身出来”香川圣女轻叹一声,道:“当真非要贱妾现身不可?”甄定远道:“香种圣女今日只有委屈一下了。”香川圣女叹道:“好罢,不过阁下如此固执,将来会悔之莫及的。”车夫马铮轻轻将车帘掀开一角,众人屏息等候了许久,却始终未见香川圣女出到车外。甄定远怒道:“圣女可是欲寻老夫的开心么?”车里香川圣女的声音道:“阁下请先瞧过这一样物事,再行动怒不迟。”言歇,皓腕自帘角伸出,徐徐递出来一口长剑。官装女婢将长剑接过,抖腕一抽,立见光涌霞生,漫天剑星与烈日交相辉映,森森寒气泛肤刺骨。群豪不约而同暗赞道:“好剑。”仔细看时,那只剑身却已断去半截,生似为人以内力震断,剑身断处,便如刀切豆腐那样平整!甄定远眼色一变,他即刻注意到断剑的剑柄上镌着一轮金芒四射的圆日,下面是个篆体“赵”字。赵子原此时脑际疑云丛生,朝甄陵青道:“金日断剑这把金日断剑不是日前挂在甄姑娘闺房的那一把断剑么?”甄陵青道:“是啊,它又怎么会在香川圣女的手上?我也被搞糊涂了。”但闻车内香川圣女的声音道:“听说甄堡主业已收罗有两把断剑,其中一把即是赵家金日剑,不知是否属实?”甄定远沉声道:“没错,老夫是有如此一把金日断剑,与圣女这一把完全一模一样,圣女最好将它解释清楚。”香川圣女悦耳的声音道:“很简单,两只断剑之中必有一只是假!”甄定远道:“圣女的意思是:老夫所保有的那一把金日断剑居然是膺品么?”香川圣女道:“贱妾这一把既是真的,阁下那一把断剑自然乃膺无疑了。”甄定远冷笑道:“笑话,老夫岂会轻易相信你的胡诌。”群豪见甄定远及香川圣女竟为一把既不能当奇兵利器,又豪无价值可言的断剑而争执起来,都不禁暗暗不解。香川圣女道:“贱妾念一首诗与阁下听听。”甄定远愕道:“什么诗?”香川圣女低吟道:“秋寒依依风过河,英雄断剑”第二句才念了四字故意一顿,甄定远忍不住接口道:“英雄断剑翠湖波,你—一一他眼色陡地变得阴沉无比,一字一语道:“你——你果然与那人有关,老夫心中的怀疑果然无差!”香川圣女道:“你怀疑什么?贱妾与谁有关?”甄定远略一思索,道:“老夫正在考虑要不要说出来。”香川圣女道:“你别说了,容贱妾猜上一猜可好?”幕地篷车帘影一闪,掠出一个黄衫丽人,年约三旬左右,长得玉靥朱唇,肌质晶莹加之气质高华,令人疑为天上嫦娥下凡人间。场上一众高手只瞧得神魂颠倒,大有目不暇接之慨。桃花娘子叹道:“圣女艳绝天下,真是我见犹怜,更遑论其他大男人了”香川圣女笑吟吟道:“适才多亏大姐为黎馨解围,还未谢过。”说着,轻移莲步向甄定远行去,她的一颦一笑,以至于一举手一投足无一不是轻盈优雅,恰到好处,更能表现出她的皎好美丽。赵子原从香川圣女出到篷车外面后,双目始终一瞬不瞬地盯她身上,当然他看人的眼光与场上其余诸人迥然有异,他心中波澜汹涌,暗忖:“奇怪,我愈对圣女的面容多瞧上两眼,愈觉得她酷似母亲,只不过年龄约摸比娘年轻七八岁的样子,日后我回去拜谒母亲时,一定得问问她,如何会长得和香川圣女如此相像?”正忖间,站在赵子原身旁的甄陵青伸手一拉他的衣袂,道:“想不到香川圣女会是个中年女子,怎么?你瞧得眼睛都发直了,还舍不得移开视线么?”言下竟带有一股莫名的酸意,口气亦变得十分冷淡。赵子原恍恍忽忽道:“在下在下”甄陵青嗔道:“你怎么样了?敢情连魂魄都被圣妇勾去了,以至话也说不出口么?哼,你们男人都是一类,一见到标致女人就为之倾倒痴醉,命都可以不要了。”赵子原一时寻不出适当的措词来答辩,只有连连苦笑,甄陵青索性背转过娇驱,不再理睬赵子原。半晌,赵子原讪讪道:“你又何必负气,其实姑娘之美,较之香川圣女遑不多让,只不过燕瘦环肥,各有所长罢了。”甄陵青嗔为喜道:“谁听你油嘴滑舌。”但她心中到底高兴,玉手轻轻抚弄着衣角,颊上迅速泛起两朵红云。原暗暗称奇,因为这是甄陵青当着他面前露出娇羞的儿女之态,先时那盛气凌人的千金小组脾气随之一扫而空。甄陵青忽然想起一事,道:“喂,你可曾发觉到可疑的物事没有?”赵子原怔道:“莫非与香川圣女有关?”甄陵青低道:“是啊,香川圣女这一辆马车,和水泊绿屋那残肢人所坐的一辆,形状居然毫无二致,即连车身尺寸亦是同样大小,生像出自同一工匠之手,难道你不觉得可疑么?”赵子原正欲回答,这时香川圣女施施步至甄定远身前,定身敛祚一礼,用着她那特有的悦耳声调道:“阁下若不反对,便请你移驾到石亭后面的林丛里,贱妾有话欲与阁下密谈。”甄定远心下狐疑,他行事一向老谋深算,从不曾鲁莽蹈险,香川圣女突然邀他避开众人密谈,他一时悟不出对方用意,久久沉吟不决。赶车人马铮高声道:“鄙上从未出车与外人见面,今日破例答应你的要求亲自露面,而你竞敢拒绝鄙上的邀请么?”甄定远冷冷一笑,神态依然显得非常深沉冷静。他这种不为外物所动的镇定功夫,使得大伙都十分佩服,场上一众高手都明白,自己若与甄定远易地而处,便很难有如此沉稳冷静的反应,此亦足以显出甄定远异于常人的地方。香川圣女含笑道:“甄堡主敢是害怕贱妾在丛林里面摆下陷阱,如果你有这等顾忌,贱妾自然不便强人之所难。”有道是“请将不如激将”,甄定远受激不过,哂道:“圣女既作此言,老夫便随你入林一趟,聆听你有何见教也好。”香川圣女辗然一笑,举步先行,甄定远跟在后头,有顷,两人已走过石亭,消失在密叶丛林中,赵子原忽然起了一阵古怪的冲动,朝甄陵青道:“姑娘请稍候,在下去瞧个究竟立刻回来。”甄陵青未及开口问明缘故,赵子原已自大踏步走去,倏地道上人影一荡,任黑逵及陆川平双双抄截住他的去路!陆川平冷冷道:“你打算做什么?”赵子原道:“区区想到林中溜达溜达,两位何故将我拦生?”任黑逵冷笑道:“你这话只合骗骗稚龄孩童,在咱们老江湖面前少来这一套话犹未完,陡闻一旁的桃花娘子打断道:“让他过去———”任黑逵一愕,道:“桃花娘子你是说笑么?这少年”桃花娘子面寒如霜,道:“这少年想到那里去,只有听其自便,任当家,陆帮主,你们凭恃什么理由相缠不放?”任黑逵及陆川平不料桃花娘子会帮起一个陌生少年来,两人齐地呆了一呆,即连赵子原本人亦颇感意外。过了一会,任黑逵爆发出一声长笑,道:“桃花娘子说得不错,咱们并没有任何理由缠住这小子不让通过”说到此地,忽然一个招呼未打,骈手一指点出,霎时一缕劲风直袭赵子原,双方立身既近,取穴之准,分毫无差。赵子原见任黑逵面色不善,早料他会突施暗袭,对方一指才出,他迅速地一躬身,左右双足交相移动,凌空虚点数步,步履之间有似行云流水,所取的时间、位置都恰到好处。此刻他足下所使的身法,赫然是那不知名的中年文士所传授的“太乙迷踪步”。任黑逵一指点空,霍然变颜道:”好,好,是任某瞧走眼了——”桃花娘子一掠上前,沉下嗓子道:“我说让他过去,莫非任当家有兴见识一下五花洞的‘龙池飘花’?”任黑逵思索一忽,与陆川平同时移身让开。任黑逵沉着脸色道:“任某所以让路,乃因此事与己无关,桃花娘子你要认识清楚,甭以为咱家是寒了你们五花洞的龙池飘花”赵子原未待他将话说完,早已振身朝密林疾纵而去。他身方入林,但听得人语交谈声随风飘来。那甄定远模糊的声音道:“圣女莫要再绕弯打哑谜了,现在咱们来谈谈正事——”赵子原警觉地停止身形,侧耳倾听。那香川圣女的声音道:“自然得谈谈正事,贱妾邀你到此,并非为了笑谈猜谜来着的。”语锋微顿,复道:“适才在道上你一再相逼,贱妾迫得当着众人之前亮出那把金日断剑,用意如何,想来你心里必然有数。”甄定远道:“圣女是指那有关断剑的掌故么?”香川圣女道:“除了金日剑之外,尚有寒月、繁星等共三把断剑,这三只剑子同时在二十年前黑夜里,在翠湖附近被一个使剑的顶尖高手,硬生生自剑上透出内力自断其剑,贱妾说得没有错吧。”甄定远沉声道:“继续说下去——”香川圣女道:“那人剑术之高,本足以独步天下,但在那天夜里却吃三名盖世高手联合围攻,千招之后渐呈不支”甄定远皱眉道:“两名盖世高手!你误说成三名了。”香川圣女道:“贱妾没有说错,那晚参与其事者,确有三人,除了甄堡主你及武啸秋外,另有一个身份神秘的高手也曾和你们联手合作!而且极有可能,这个神秘高手是三人中功力最高的一个!”此言一出,连甄定远那等老练沉稳之人,都禁不住瞿然色变,半晌说不出一句话——香川圣女续道:“至于大多数武林中人只知你和武啸秋两人联手歼敌之事,却不知另有一个神秘高手亦曾参与其事,也许这是你和武啸秋故意放出去的谣言,用意如何,贱妾迄今依然难以推究。”甄定远阴笑道:“你知道的可不少呢,嘿嘿”阴笑声中,倏地双手齐出,直往香川圣女腕间拂去,香川圣女不闪不避,脉穴被甄定远十指牢牢扣住!香川圣女面上全无惧色,道:“那人在三名高手围攻下,一连使用三只剑子,临死前运力将剑身一一震断,事了后三只断剑忽然不知所终。”甄定远道:“圣女一再提起断剑之事,莫非也知晓断剑本身的秘密么?”香川圣女道:“嗯,据贱妾所知,三只断剑的剑柄里,隐藏着一件足以惊世骇俗的天大秘密,甄堡主致力于收罗那三把断剑,所知道的秘密想必远较贱妾为多了。”甄定远沉声道:“你还未说出那人的名字呢。”香川圣女道:“那人是谁,自然心照不宣,毋庸贱妾絮聒了。”潜身近处的赵子原渐渐听出一些端倪,默默在心中呼道:“他们说的是谢金印!他们说的是谢金印?”就在赵子原心潮澎湃,激动难以自己的当儿,一条颀长的白色人影悄无声息掠到赵子原的背后——那白色人影足下故意弄出一点声息,赵子原连忙回过头来,只见身后端端立着一人,却是那自称“司马道元”的白袍人!赵子原几乎开口大叫,“司马道元”伸出食指在唇上按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张声———赵子原心子狂跳不止,忖道:“自称司马道元之人不迟不早出现于此,总不能说是巧合吧,难道——难道他与此事也有关连么?”好不容易捺下一颗忐忑不定之心,抬头望向那边,但因“司马道元”老是站在他的背后,一动也不动,虽则他明知对方对自己绝无恶意,却不知如何,总令他有如芒在背之感。甄定远阴沉的声音道:“老夫代你说了罢,你提到的那人便是职业剑手谢金印!嘿嘿,他人死去已达二十年,血肉早已化为白骨了,老夫还不敢提起他的名字么。”那“司马道元”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异彩,赵子原背他而立,故以未曾发觉。香川圣女寒声道:“然则谢金印果真死在尔等三人的手上了?你,武啸秋,还有另一个神秘高手是何许人?”声音又低又沉,然而却无法掩去嗓间的颤抖。甄定远冷冷道:“无可奉告。”语声一顿,复道:“纵然你知道是谁也毫无用处,只因只因香川圣女道:“只因如何?”甄定远一字一字道:“只因老夫现在已决定亲手超渡香川圣女,将她送上西天极乐。”香川圣女淡淡道:“我可以知道阁下生出杀心的原因么?”甄定远狞笑道:“老夫暗地里观察圣女近些日子来的行径,早就怀疑你与谢金印有关,目下从你的话语中,已可证实老夫的怀疑并非没有根据香川圣女道:“是以你决定把我杀死么?”说着突然抿嘴轻笑出声,她的笑声一如语声,十分动听悦耳。甄定远道:“有何可笑?老夫双手十指依旧扣住你的主脉要穴,只要手下一加劲,眼看着美如谪仙的香川圣女便得香销魂断了!”香川圣女平淡如故道:“阁下最好还是收手把我放了。”甄定远愕道:“你说怎地?”香川圣女道:“贱妾对武学没有一点造诣,但这话并不是说,我没有练过任何武功,甄堡主见多识广,可曾听过一种神功秘艺,唤做‘残颜秘传心法’?”甄定远瞿然一惊,脱口道:“便是燕宫独传,施展之时容颜全改;变得丑陋异常,且能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心法么?”香川圣女颔首道:“阁下既然听过残颜心法的来历,当必明白无论何人,就是不借武功亦可施展这种心法,来个玉石俱焚,说实话贱妾对自己的容貌颇为自怜,非至迫不得已,很不想使用残颜心法,万望甄堡主莫要对我逼迫太甚才好。”甄定远愈听愈惊,表面上仍洋洋不露声色,扣住香川圣女腕脉的双手缓缓收将回来——无疑的,双方照面的第一个回合,香川圣女已隐隐占了上风,甄定远空有满腹心计而无法抒展,十余年来他还是首次有如许的感觉。香川圣女展颜一笑,道:“咱们言归正题吧,太昭堡从前为赵飞星所有,自他惨遭职业剑手谢金印杀戮后,其女赵芷兰下落不明,太昭堡遂成为废墟,敢问阁下几时入据这座古堡,称起堡主来?”甄定远踌躇一下,道:“约莫在五年之前。”香川圣女道:“贱妾又获得一项消息,谢金印一死,他那职业剑手的地位就由甄堡主取而代之,易言之,甄堡主即是自谢金印以来武林中第二个职业剑手,不知这项消息到底确不确实?”甄定远目光如鹰隼般惊视着她,默然无语。香川圣女道:“甄堡主不说话就等如默认了,不过你大可放心,须知武林产生第二职业剑手之事非同小可,贱妾绝不会向外宣扬。”甄定远寒声道:“老夫曾以职业剑手的身份出现在十字枪麦炘府宅,至少已有五人得悉内情”香川圣女“哦”了一声,道:“甄堡主沦为职业剑手,贱妾一些儿都不感到奇怪。”甄定远道:“此话怎讲?”香川圣女道:“简单得很,阁下入主太昭堡,下属人数众多,费用开支定然相当浩繁可观,甄堡主只有依赖职业剑手的收入,财源方有着落。”甄定远冷冷道:“圣女剖析入微,足见心智高人一等,但不审用意何在?”香川圣女略一寻思,道:“你见到官道那边,双眼负伤躺在地上的独行大盗田肖龙,及他身旁散置的金银珠宝么?”甄定远道:“见到了,那一箱珠宝的价值怕不在一万两银子以上。”香川圣女道:“田肖龙请我赏赐一点珍珠财宝,我随手赏了他这么一箱。”甄定远瞠目道:“你——随手一赏就是一万两?”连他那等阴沉冷静之人,乍听到如许巨大的数目,也不禁怦然心动,万两银子在常人而言,纵然数世劳碌,怕也难以积成此数,而眼前这来历不明的香川圣女竞信手赏了一个独行大盗价值万两的珠宝,然则她所拥有财富之巨,出手之大方,简直今人难以置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