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语声响起总在十丈开外,却是字字清晰,宛如贴耳近语一般。诸人循声望去,但见一道白影自旷野南面丛林中飞掠面至,瞬即逼到帐篷之前,速度之疾,即连星尺丸射亦不足以言其速。武啸秋神情一变,一掌急向香川圣女劈出,意图在那人赶到之前,一举将香川圣女格毙。霎时一声锐响亮起,诸人眼前一花,只觉白影蒙蒙,光闪一掠而敛,方圆五丈内立见一片昏暗,砂石激射飞扬。迨沙石尽没,香川圣女仍然好端端立在篷车上,但旁侧站立的苏继飞及宫装女婢,却已震惊得呆住了。寻丈之外,一名面上蒙着白巾的白袍人,有似渊停岳峙般的倚立着,正自缓缓吁了一口气。武啸秋面色连变数变,戟指道:“你——你”蒙面白袍人道;“老夫司马道元,姓武的,你所带来包围在旷野四周的人手,十有**都被老夫点了穴道,你的计划是落空了!”武啸秋神色陡然变,怒道:“你竟来架这根梁子,难道你不知香川圣女是谁么?”白袍人冷冷道:“甭多说了,反正你那坐收渔利如意算盘,已经打得不响,依老夫之见,你还是立即退出的好。”武啸秋怒极反笑道:“山不转路转,咱们迟早要再拼一次的,到时老夫倒要瞧瞧你有几条命,能不能活得过第三次——”言罢一纵身,往北方矮林如飞驰去,瞬即消失在苍冥夜色中。这一切变化,委实太过出人意表,甄定远再也顾不得取赵子原性命,停下手来怔怔地望着白袍人。白袍人道:“姓甄的,你怎么说?”甄定远何尝不知目下形势对自己极端不利,就是没有白袍人出现,此战仍然是败定了,他一言不发,仰天长啸一声,率同黑逵等人及银衣队残众离去,一忽里便走得杳然无踪。苏继飞趋近香川圣女身侧,道:“此战咱们终于获胜啦,甄走远与武啸秋倾众来犯,却失利而返,此事不出半月,定必传遍天下,一如圣女所愿,对他俩声望将会有很大的打击,正足以挫挫他们的盛气与势力。”香川圣女轻吁一声道:“这一仗却是赢得甚为艰险,事先我未料及甄、武二人的潜在势力是如此庞大,才会发生许多意想不到的变化,我们还须多培植一些自己的班底势力,方足以与他们抗撷。”苏继飞道:“圣女天纵才智,复又长于韬略阵道之学,甄武二人纵然势力庞大,又何惧之有?”香川圣女道:“说实话,今夜之战,我虽能运用韬略布阵,却因双方实力悬殊,颇有力不从心之叹,若非那少年人及蒙巾白袍人及时出现,鹿死谁手,犹未可卜呢。”美目一转,复道:“咱们只顾说话,他们两人却早走了。”苏继飞微愕,回首望去,果见场上已失去了赵子原和白袍人的踪影,他推度必是自己与香川圣女谈话时,悄悄离开了。苏继飞道:“那白袍人面上虽则蒙了一条白巾,我却能认出他是何许人,他是谢”香川圣女打断道:“你不用多说,我知道了。”这时,宫装女婢们正在忙着收拾战场,料理死伤同伴,以奇岚五义为首的一众白道高手,则纷纷上前与香川圣女寒喧致贺。旷野南面的平林中,赵子原和白袍人谢金印正面对着面,默默的仁立着。良久,谢金印开口道:“小伙,你想知晓那些白道好手,为何自愿前来为香川圣女效力么?现在你当可明白这个答案了。”赵子原微微一怔,视线投回旷场上面,四名宫装女婢从灯火通明的帐篷里,搬出两口黑色铁箱,苏继飞步上前去,将箱盖揭开,黝黑中陡然闪出五颜六色的彩光,便如繁星闪烁,耀眼生辉。那两口铁箱里,居然堆满了无数的明珠翡翠,金银珠宝,反射出五彩缤纷的光芒,看上都是极为珍贵的稀世宝物。谢金印喃喃道:“香川圣女利用其先天的美色才智,再有无数的珠室财物代她使用,在武林中行事,真是无往不利了。”赵子原心子一动,道:“阁下的意思是:奇岚五义等一干正派侠士,竟是为珠宝重酬所动,才肯襄助圣女与甄定远作对的么?”谢金印道:“自然这是其中因素之一,你等着瞧就是了。”只见彩光一敛,那奇岚五义阖上箱盖,将两口铁箱装到马背上,然后抱拳与香川圣女告别,偕同他们所带来的人手离去。赵子原收在眼里,胸臆忽然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迷惘与空虚所笼罩,他原本对奇岚五义抱着相当程度的好感,现在对他们的印象却已有了改变,心底仿佛失落了些什么似的。谢金印悠悠道:“敢情你已对人性感到失望了,是么?其实在芸芸众生中,见到珠宝财物能不动心者几希?问题仅在于财物的得来是否正当罢了,像奇岚五义,他们与甄、武二人本来就处于正邪不两立的地位,从而助圣女却敌取得报酬,其动机固无可厚非,何况他们获得珠宝后,或去赈济贫民,或仗义疏财,那就更使人无法从旁疵议了”赵子原道:“照阁下如此说,职业剑手若能多做善事,其行径岂不是也有值得同情的地方?”谢金印双目中掠过一抹古怪的异彩,支吾道:“是非自有定论,咱们话题扯得太远了。”说着微喟一声,赵子原下意识的觉得,对方一声轻叹之中,似乎包含了无尽的感触及辛酸,不禁奇怪的盯着他。谢金印遥望远方,道:“香川圣女一行人也要走了,她们飘泊四方,以营帐为家,倒不知那里才是她们的投止?”赵子原道:“会不会是燕宫?前此小可曾听甄定远说过,那些宫装少女都是来自燕宫的婢女——”谢金印沉吟不语,似已陷入了沉思之中。赵子原视线始终未尝离开旷野,只见黎馨伴同香川圣女袅袅登上篷车里厢,苏继飞也早已坐上车台,一扬马鞭,篷车如飞驰去。直到此刻,宫装女婢们才开始动手收拾帐幕卧具,须臾,北方矮林中又驶出了五辆体积较小的双头马车,众女分别登上车厢,遥遥跟住香川圣女所乘的那辆篷车,鱼贯疾驰。赵子原睹状暗忖:“原来香川圣女的座车后面,又有女婢们所乘的五辆马车相随,估计篷车与后边那五辆马车间的距离,大约有二十丈远近,怪不得以前我只是都见到那辆篷车而已,常人不明就里,就要误以为圣女是轻车单人,在江湖中行走了。”谢金印的语声打断了他的沉恩:“战事已了,你可以将剑子还与老夫了。”赵子原如梦初醒,缓缓将手上那柄系着黄色剑穗的长剑递过去。谢金印道:“你已练成扶风三式,往后在江湖中行走,便不可无兵器,你还是自己到铁匠铺去打造一只吧。”他收剑入匣,转身大步奔去,赵子原目送他的背影渐去渐远,不知怎的,却有一种怅惘情绪,随即亦自离开当地,朝不同的方向而行,一口气走到黎明时分,进入了一个镇集。经过了一夜折腾,赵子原已是身心俱疲,遂找了一个客栈投宿,他足足憩息了一整日,傍晚时,向店小二打听了镇上铁匠铺的所在,一迳向街南走去。他在那条街道上转了两圈,终于打到了那家铁匠铺,门面还算不小,赵子原身方踏入门内,店掌柜早已迎了上来。那店掌柜是个体态龙钟的老人,陪笑道:“客官可是要打造兵器么?”赵子原暗道眼前这掌柜年纪虽已老迈,眼光却不含糊,一眼便看出自己乃是订制家伙而来,当下道:“不错,在下想订造一只剑子。”店掌柜眼睛一眨,道:“巧得很,一月之前有一位客人向鄙店订造了一只宝剑,言明五日后来取,直到现在却始终未再见到那位客人驾临,这只宝剑便转让与你如何?否则重新打造一只,怕不要三五日的工夫。”赵子原心念微动,道:“掌柜拿过来让我瞧瞧好么?如果合我使用,在下自会将它买下。”店掌柜转身走进内房,不多时双手捧着一只长剑走了出来,赵子原接过手来,拔剑出鞘,立刻洒出一片银光。赵子原略一挥动,忍不住喝道:“好剑!好剑!”望着店掌柜道:“掌柜索价多少?”店掌柜不假思索道:“五百两银子。”赵子原呆了一呆,那店掌柜开价委实高得惊人,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期期艾艾说道:“上好的宝剑,只要十来两银子也就可以买得到了,你没有说错么?”店掌柜冷冷道:“这口剑和其他宝剑绝对不同,客官若是识货,便不会觉得太贵了。”赵子原道:“到底它好在哪里?”那店掌似乎不料赵子原有此一问,一时答不上话,呐呐了半晌,始道:“这个你自己瞧吧,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赵子原听对方言词支吾,心中不禁动了疑念,他仔细摩挲了手中的宝剑,只见剑身非铜非铁,泛出一种柔和的暗红色光芒,剑口倒不如何锋利,提在手上,较寻常宝剑犹要沉重许多。再一细看剑柄,被手指摩擦的痕迹十分显著,足见这口剑已有多年甚至几十年的历史,绝非是新近所打造。有了此一发现,赵子原忍不住问道:“方才掌柜说,这口剑是月前一个客人向贵店订造的,这话怕不可靠吧?依我瞧,此剑断然不是新货。”那店掌柜嘻嘻一笑,道:“不管新货旧货,反正我卖定了五百两银子,买不买随你”赵子原哑然无语,暗道自己果然没有理由向人家追问这些,他想了一想,道:“对不住,我出不起这个价钱,还是另外订制一口吧。”店掌柜眼看不能成交,忙道:“客官你莫要动火,咱开店的,有时为了买卖,不得不撒点小谎,你是明眼人,这口剑的确不是新货,更不是敝店所打造——”轻咳一声,侃侃续道:“事情是这样的,一个月前,有一个中年壮土从京城流落到本镇,盘缠在路上都用光了,他在镇上积欠了客店不少酒钱房钱,那壮士又身无长物,仅随身带了这口宝剑,店家遂介绍他拿剑到鄙店典当几个银两,言明一月之后赎回”赵子原道:“那人将宝剑典了多少?”店掌柜道:“二十两银子。”赵子原勃然大怒道:“那人既然只典当了二十两银子,现在你却要卖五百两,一下子涨了二十倍有奇,你莫非以为它奇货可居么?”店掌柜缓缓道:“客官说得不错,我正是以为它奇货可居,才会涨到这个价钱。”赵子原道:“你倒说说理由何在?”店掌柜道:“前天晚上,有两个奇装异服的汉子,也是到鄙店来订制兵刃,不期见到这把剑子,其中一人大喜过望,立刻要出价五百两买下,袋里的钱却是不敷上数,另一个似乎却恃强劫夺的念头,为他的同伴所阻止,并警告他不得惹事,以免惊动了其他武林人物”赵子原心中觉得奇怪,暗暗猜测店掌柜口中所述,这两名奇服汉子的来历,只听店掌柜续道:“那两人当时便决定,两天后再来买下这口剑,到眼下却未见返来,这两天来,客官是第一个上门的生意,我情知此剑必非凡品,是以向你索价五百两,反正只要此剑卖得出去,卖给谁都无所谓,呵呵,你说是么?”赵子原心底涌起了一种厌恶的感觉,心想对方到底是个市侩商人,几事只讲求一个”利”字,丝毫不重信义,但他尽管厌恶,却因自己本非宝剑的主人,自然不便加以干涉。赵子原道:“此剑主人言明赎回的期限是何日?”店掌柜道:“以一个月为期,今天便是最后一日。”忽然之间,街道上传来得得马蹄声音,逐渐来到近前,二名骑士勒马在铁匠铺门前——店掌柜霍然色变,颤声道:“他他们两人来了,抱歉,抱歉,这把剑可不能卖你啦”伸手便要拿回赵子原手上的宝剑,赵子原有意无意的缩手,店掌柜拿了个空,不觉急得满头大汗。那两名骑士跃下马背,齐步跨进,赵子原凝目一瞧,见来者披发左衽,装束果然古怪异常,但面孔却颇为熟稔。那两人跨入店面后,见到面前侧立着一名少年,手上持着那口宝剑,店掌柜却在一旁急得不住搓手,登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右边一人犹未及瞧清赵子原面庞,猛地伸掌一拍柜台,木板立刻裂下一块,大吼道:“掌柜的!你这鸟店不想开了,竟敢食言把那口宝剑卖与旁人么?老子火起来,马上把这店给砸了。”他破口大骂,说的汉语并不纯正,显得有些荒腔走调。店掌柜惊得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直朝两人打躬作揖,半晌不能成声。另一名身材较为瘦小的汉子道:“你稍安毋躁行么?待我来处理便了。”转首朝赵子原道:“这位小哥,咱们——”语声戛然顿住,直到此刻他才看清赵子原的脸孔,立时为之怔了一怔,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赵子原含笑道:“暖兔、烘兔,咱们久违了。”“在下正要反问两位这一句话呢,那天我无意听到你们的谈话,得知你等乃是来自长城以外”那烘兔喝道:“住口——”赵子原面如洋洋自若,道:“瞧两位如此模样,只怕是潜行入关的吧,尔等既然不要我说,我不张扬出去便是。”烘兔神色一沉,似乎就要发作,暖兔连忙朝他打了个眼色,伸手入怀掏出一包沉甸甸的银子,置在柜台上,说道:“这是五百两银子,掌柜的,你把剑交给咱们吧——”店掌柜双目直瞪住那白花花的银子,瞧得眼睛都发直了,他摸了摸头,涎着脸向赵子原道:“客官你委屈一点,实在是他们两位已经先买下了。”赵子原道:“既是如此,你将这柄剑拿去罢,宝剑虽然难求,我还不想据为己有呢。”店掌柜大喜道:“客官好爽快,我这里先谢了。”走上前来便要拿剑,孰知他使尽了吃乳力气,那把剑却仍在赵子原手中,他竟无法拿得动那剑。店掌柜汗流浃背,道:“客官是存心戏弄于我么?”赵子原淡淡道:“我是没有问题的,只怕剑子的主人不答应。”霎时两名异服汉子的脸色全都沉了下来,店掌柜嗫嚅道:“宝剑的主人?他”赵子原截口道:“今天是宝剑主人赎回此剑的最后一日,期限尚未过去,你怎可贪图钱财,任意转售于他人了?”店掌柜一时为之语结,烘兔冷笑道:“店掌柜卖剑,咱们买剑,小子你凭什么**来管这档子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两名异服汉子双目闪动,猛一扬掌,双双向赵子原攻将过来。赵子原只觉对方掌力重如山岳,那掌力未至,自掌上透出的内家真力已然压体欲裂,他暗暗吃惊,这暖兔、烘兔显然都怀有一身出奇的功力,赵子原空出的左手一挥,一连架了三掌,竟被逼得退了三步。中骇讶万状,忖道:“这两人武功之高,绝不在那大漠怪汉狄一飞之下,而且他俩与狄一飞的武功,似乎都属于同一路数,他们之上,必然还有师长,依此道来,大漠里居然存在着一个不知名的绝代高手了?”他愈想愈感心寒,掌影翻飞,匆匆已过了七招,赵子原只是不住倒退,终于被逼到墙角,再无后退的余地。赵子原退无可退,右手持剑顺势推出,但闻“呛”一声脆响,剑星漫天飞洒,一股杀气直逼出去。他为求自保,下意识里使出一式“下津风寒”,这一剑去势当真是迅如电掣,声若雷霆,威势之猛,直可震人心魄。刹时之间,两名异服汉子面目失色,暖兔高声道:“烘兔!斗转参横!”喝声中,身子已然腾空跃起,双掌居胸暴吐,直劈而下,几乎在同一时刻,烘兔亦自弹起半空,刹时暖兔与烘兔二人交相掠过,身形擦开后,又化作两道弧形一左一右夹攻了过来。赵子原万万料不到对方二人在自己使出“扶风剑式”之际,非但不退,犹能出掌反攻,他知道那暖兔、烘兔二人配合交击的这一招“斗转参横”,乃是掌法中绝顶的功夫,昔日那漠北怪客狄一飞,在太昭堡前对抗少林觉海神僧时,便单独用过此招,眼下由两名高手配合使出,又自有另一番气势。一忽里,暖兔、烘兔掌势连劈带切,已各自击出十余掌之多,赵子原当机立断,足步微错,疾向左一个斜身,剑招一变,亦同时出了三剑!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呜”“呜”尖啸之声陡然亮起,剑光一盛一敛,赵子原一连向右方冲出几步,正好站立在大门当口,反观暖兔及烘兔亦齐地落下地来,他们两人的衣袂均已被剑尖划破了一道裂痕!暖兔冷冷道:“好剑法!”烘兔面上寒如冰雪,瞥了赵子原一眼,道:“他——他在咱们左右交击之下,居然没有事么?”暖兔道:“不会没有事的,几时听说过有谁能在咱们‘斗转参横’这一招下,全身而退?”一言甫毕,只见赵子原身躯一幌,张口吐出一道血箭!那店掌柜早已吓得脸无人色,颤声道:“三位英英雄,请到外面去.”他口上说着,身子却早已躲到柜台下面去了,再也不敢探头出来。烘兔阴笑道:“小子,你已探知了咱们的秘密,又逞强来管这码事,今日你休想生离此地了!”赵子原一面运气调息,缓缓道:“凭你们两人,办得到么?”烘兔尚未回腔,门外已有人接口道:“这位小哥说得不错,他虽然受了点内伤,但以他的剑上造诣来看,你们这两个鞑子要取他性命,依旧办不到的。”话声低沉而清晰,声音入耳,一条人影自赵子原身侧一闪而进,以暖兔、烘兔的眼力,甚至连来者的身影都未瞧清,那人已端端立在铺面中,那悠闲的举止态度,竟像是他原来就站在这铺子里面似的。六道目光齐地落到身上,那人中等年纪,身着一袭劲装短打,体型甚是昂藏粗旷,便像是一尊铁塔般停立在三人中间。烘兔一瞧见此人,脸上登时露出喜色,道:“狄大哥,你来得正好”那中年魁梧汉子沉声道:“谁是你的狄大哥?”那暖兔及烘兔闻言,似乎大大怔了一怔,烘兔满脸不解道:“狄大哥,你不认得咱们了么?我是烘兔,他是暖兔,你莫非”那中年魁梧汉子冷冷打断道:“什么死兔、活兔,我一概不知,你们两人信口不知所云,如此纠缠下去,岂不永远也没个完。”暖兔神色阴晴不定,道:“那么你”中年汉子道:“我便是这口宝剑的主人,今日特地来赎回此剑,尔等还不快走!”暖兔及烘兔二人面面相觑,良久作声不得,烘兔还待争辩,他的同伴暖兔却将手一挥,率先退出店铺。烘兔略一踌躇,终于狠狠地顿了顿足,跟在暖兔后边匆匆离去。中年魁梧汉子徐徐转身过来,赵子原与他打个正照面,发见此人面上死灰,平板而毫无表情,显是带上了人皮面具。赵子原心中冷笑道:“狄一飞!狄一飞!你虽然穿了汉人衣服,面上又带了人皮面具,但你那独有而异于常人的声音体态,又怎能瞒得过我的耳目?”中年魁梧汉子注视了赵子原好一会,道:“小哥剑法通神,好教咱家佩服——”赵子原道:“阁下谬赞了。”魁梧汉子自镖袋里取出两只元宝,偏首道:“掌柜的,这是二十银子,连同那两个靴子留下的五百两银子,够赎回我的宝剑了吧?”店掌柜巍颤颤地从柜台下站将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中年魁梧汉子许久,结结巴巴地道:“但是你贵客好像不是一个月前,拿剑前来质押的那个人”魁梧汉子双目一棱,寒芒毕露,店掌柜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连语声都在喉咙里咽住了。魁梧汉子冷冷道:“敢情你掌柜是人老眼花了,我若不是宝剑的主人,谁是呢?”店掌柜再不敢与他的视线接触,道:“是是是,方才我没有看清楚,那口剑正是你拿来质押的,你正是一月前从京城来到本镇的那位壮士,宝剑在那小客官的手中,你尽管取去吧。”魁梧汉子转向赵子原道:“小哥,你怎么说?”赵子原心中犯疑,却并不形诸于色,道:“剑既为阁下所有,正当原壁归还。”当下将手中宝剑递与魁梧汉子,后者接过剑子,喜道:“小哥真快人也,若非这把剑子关系重大,便是送与小哥也无所谓,”赵子原皱眉道:“阁下可知晓此剑的来历么?”魁梧汉子道:“据我所知,此剑名唤‘青犀’,是前朝名匠铁筷子所铸神兵,其利能斩金切玉,削发裂丝,本为中州一剑乔如山所保有,乔如山死后,辗转失落江湖,其后始为我在北京城里无意购得。”他说到最后几句,不免支吾其词,赵子原何尝不知他在撒谎,心里暗自冷笑,却不出言说破。魁梧汉子续道:“江湖中还有个传说,这‘青犀神兵’是柄不祥之物,它的持有者曾先后莫名其妙的暴卒,连前一个主人乔如山,亦不能免于此一命运,惨遭职业剑手谢金印杀于翠湖舟船上,这亦是我不好将青犀宝剑转赠与你的原因。”赵子原身躯仿佛被什么重物击了一下,猛可震一大震,脑际里仅是回荡着“乔如山”“谢金印”几个字,下面的话如何,再也听不进一言半句。那魁梧汉子并没有留意到赵子原神色的变化,他道了声“冉见”提着宝剑,大踏步走了。魁梧汉子一出门,站在柜台后面的店掌柜,脸上突然掠过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异神色,嘴角也牵动着一种神秘的笑容。赵子原道:“店掌柜”话音戛然而止,敢情他一回头,瞥见这铁匠铺的掌柜身上的龙钟之态忽然已荡然无存。这掌柜似乎有所警觉,一哈腰,马上又恢复了龙钟老态。他轻咳一声,道:“客官还有何见教?”赵子原不动声色,道:“没事,没事,在下走了。”转身大步而去,离开铁匠铺时,他忍不住思潮翻涌,默默自问道:“看不出这店掌柜的还是个问题人物,错非最后他在无意里露出了破绽,连我都要被他蒙混了过去——”转念又忖:“那魁梧汉子必是狄一飞,绝无疑问的了,然则这掌柜老头又是何人?他如此装做,又为了什么?”尽管他搜遍枯肠,亦无法求得答案,只得暂时不去想它,他跨过横街,走进了对面一家酒楼。这家酒楼地方不算大,只容下五六张小方桌儿,赵子原自到一角坐下,向店伙吩咐了酒菜。伙计刚把热腾腾的酒菜端来,门帘一掀,蹬蹬又跨进三个人来,赵子原抬目望去,只走在最前面的是个五旬左右的老者,双眉斜飞,堂堂一个国字脸,不怒自威,举止风度亦十分不凡。他身上芽着的,不过是件普通的大呢长褂,但那种雍容华贵的气质,却非任何锦衣华服的达官富豪所能及。赵子原只瞧了一眼,便已知晓那老者必非凡人,心子不觉微微一动。他暗暗忖道:“此人举止行态间,威仪过人,身份显然极高,怎会来到这小店买醉?”那者身后跟着两名壮汉,意态颇为恭谨。赵子原瞧见他们两人模样,益发证实心中所想。三人落座后,店伙上来招呼,右边一名壮汉开始点菜,他一连点了十几样菜名,都是十分稀贵之物,那老者摆手阻止,低声道:“去年大早,关东粒米未收,百姓生活都过的十分清苦,我们怎可这般奢侈浪费?”那壮汉应了一声“是”,遂自点了数样小菜,老者微笑道:“不妨叫一盅酒来吧,喝一点老酒也好暖暖身子,但不可喝得太多,免得误了正事。”两名壮汉齐应一声,那店伙待他们将酒菜叫完,忙着张罗去了。右边一名壮汉压低嗓子道:“今晨泾阳张太守传报,近几日道上风声不太好,盗贼顽民且不去说它,据密报,漠北土蛮可汗也派遣了几个身怀武功的鞑子,欲图不利于首辅,若密报属实,首辅便不得不严加注意了。”老者冷冷一哼,默然无语,那壮汉续道:“此番首辅微服出巡到边地,邀天之幸,一路上未发生任问意外,但那几个关外高手若得知首辅行踪,风险便要加大了,依小将之意,咱们不如就此折回,取道华阴,折回京师如何?”老者冷冷道:“卓清你身为朝廷命将,怎地如此怕事?”那壮汉面有赧色道:“小将之命固不足惜,而首辅一身系举国安危,设若万一有所差错,国事将如何以堪?万民的忧患与不幸又当如何?伏愿”老者摇摇头,道:“我意已决,你勿庸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