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解语却恍如未睹,毫不忸怩,抬手将房门推开,轻笑道:“公子请进!”朱星寒此刻已不容犹豫,只得一硬头皮,举步走了进去。朱星寒已然进过佟月梅的临时香闺,由于心情不同,自然与此刻的感受有异,只见锦被耀眼,香气扑鼻,再加上黄解语娇躯轻摇,媚眼时飘,即使他的定力不弱,也难免使他心旌一荡。黄解语肃迎朱星寒坐下,然后在那包着棉套子的暖壶中斟出一杯热气氲氤的香茶双手奉上,道:“客居在外,水不热,茶不香,请公子多多海涵。”朱星寒也是双手接过,道:“姑娘太多礼了!”说罢,将茶盅放在茶几上,并未去喝。黄解语在他面前坐下,娇笑道:“妾身能够结识像公子这样一位丰神俊逸的少年侠士,真是三生有幸。”这话非常露骨,而且亦近轻狂**荡,若在往日,朱星寒早就拂袖而去。然而此刻他心中怀有目的,也就没有发作,勉强笑道:“承蒙姑娘青睐,在下感激不尽。何况黄姑娘又是一代书法宗匠黄山老人之后,更感荣幸……”语气微顿,正声接道:“不过,在下心中略有存疑想请姑娘说个明白。”黄解语神情微微一愣,只一刹那间,随又笑道:“看公子神情凝重,敢情有什么重要之事么?”朱星寒故意沉下脸色,道:“在下咋夕在友人处盘桓未归,然而客栈中所发生之事,在下却完全了然。听说那位‘擎天宫’副宫主秋傲霜昨夜半三更曾到黄姑娘房中来过。”黄解语毫无惊色,盈盈笑道:“公子怀疑妾身与那秋傲霜有私么?”朱星寒摇摇头,道:“在下不敢妄作有辱姑娘清誉之揣测。”黄解语道:“那又何必多此一问呢?”朱星寒道:“武林男女,结伴啸遨江湖为常见之事。不过横刀夺爱却为大忌,自然在下也不愿与随意**之姑娘来往,所以在下要问个明白。”黄解语略咯娇笑道:“原来如此……”语气一顿,收敛了笑容道:“公子可知那秋傲霜身佩何种武器?”朱星寒道:“秋傲霜身佩一把名为‘四绝剑’的短剑,对吧!”黄解语螓首一点,道:“那就对了,‘四绝剑’使用之人首绝女色。秋傲霜绝不甘为妾身而毁齐他苦练多年的剑术;而妾身纵有非分之想,也不至于妄求水中之月。由此可见妾身与秋傲霜虽有往返,却不涉及男女私情,公子尽可放心。”朱星寒轻哦一声,道:“那么,姑娘与那秋傲霜订约作深夜之谈,又是为了……”黄解语皓腕连摇,道:“公子且慢问,待妾身先问一个人,早年武林之中也有一位笔走龙蛇,擅长书法的‘金笔圣手’秋日长,公子听说过么?”朱星寒道:“好像是秋傲霜之父吧!”黄解语螓首一点,道:“不错,早年那秋日长曾随先父学习书法,堪为故友。二位先人已作古,后代在金陵不期而遇,夜小聚,闲话人海沧桑,这该是人之常情吧!”朱星寒不禁暗暗钦佩黄解语的口舌,竟然圆得顺理成章,一无破绽。然而朱星寒心头却明如铜镜,当下吁了口气,道:“请恕在下错怪了!”黄解语也在暗中吁了口长气,道:“公子如此责问,妾身不怪反喜,因为足证公子和妾身结交是真有诚意,而又作长远计的。”朱星寒听得好恶心,而他却丝毫未将憎恶之情,形之于色,微一沉吟,后又说道:“听说姑娘身怀黄山老人墨宝,可否让在下一开眼界。”黄解语轻笑道:“公子想必还不相信妾身是黄山老人之女,反正真金不怕火,给你看吧!”说着一挥罗袖,抖出了那幅书有“暮沉黄山远,心冷秋日长”联句的罗绢。朱星寒展示细看,端的是那黄山老人的手笔。他一面在苦苦思索,一面赞不绝口地道:“力透绢背,如铁划银钩,好字!好字!”黄解语一面将那幅罗绢掷起纳入袖中,一面轻笑道:“想不到公子会如此喜爱,只可惜先父遗墨唯独剩下这一幅,不然妾身就送给公子了。”朱星寒连声笑道:“不敢!不敢!”黄解语似乎春心已动,面泛桃红,媚声说道:“妾身本想约公子于今夜来此共作小饮,作促膝之谈。而妾身又是急性之人,待妾身去吩咐店家送来几碟小菜,半壶好酒,你我饮几杯早酒如何?”朱星寒心中早巳打定主意,因而低声笑道:“面对姑娘巧笑蜜语,在下不饮已醉了!”黄解语似乎想不到对方会说出这么一句,神情不禁一楞,继而咯略娇笑道:“看公子一派端正,想不到你还是个轻狂之徒哩!”朱星寒低声道:“姑娘颇有男儿豪爽之气,在下昂藏七尺,又可必忸怩作女儿之态。姑娘眉如春山,眼如秋波,在下那能不醉?”黄解语颊上桃红更深,春色更炽,款款起身,扭摆到朱星寒面前,昵声说道:“真的么?”朱星寒更加轻狂地双臂一张,将她拦腰抱住,显得气喘吁吁地说道:“姑娘面赛桃花,气如檀香,在下不仅已醉,简直大醉酩酊了。”黄解语娇笑连连,身子一软,投进了朱星寒的怀中,一张香喷喷的粉颊也向朱星寒的嘴唇凑了过去。朱星寒虽然别有用心,如今怀抱软玉温香,鼻闻诱人气息,心中也当真浮荡起来。他连忙暗暗运劲,将那略显浮荡的心脉镇住。二人之中,醉的似乎是黄解语,她双目紧闭,气息咻咻,纤纤十指,在朱星寒的项间,面上,摩挲不住,若非朱星寒在左右闪避,她那张半开半合的红唇,也会印在朱星寒的嘴唇了。朱星寒一手将她轻摩,另一手轻抚她的面颊,突然,他右手的姆、食二指在她面颊上用力一掐,竟然掐起了薄薄的一层皮。黄解语应变极快,右手往下一滑,姆、食二指就担住了朱星寒的“肩井”穴,同时沉声道:“姓朱的!你若敢妄动一下,你的半边身子就要被本姑娘废掉。”朱星寒右手捏着黄解语面上的人皮面具,环抱着黄解语的左手却运劲抵住了她的“命门”,低声道:“你伤我不要紧,我却要你的命!”黄解语口气一缓,道:“姓朱的!你我无冤无仇,何苦如此?”朱星寒冷声道:“黄山老人终身未娶,你冒充是他女儿,犯了大错,方才你展示的那一幅黄山老人遣墨,据在下所知,是老人赠与秋日长的,题有上下款,如今上下款竟然被你剪去。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黄解语竟然一无畏惧之色,反而连声冷笑道:“姓朱的!你知道得不少!”朱星寒道:“你手上这幅黄山老人的墨宝是从哪里来的?快说!”黄解语道:“姓朱的!你自以为你了解别人的秘密,殊不知别人也同样了解你的秘密。”朱星寒微微一愣,道:“我有什么秘密?”黄解语道:“你找机会接近秋傲霜,同时又以影响整个武林大局为由,劝阻那个佟姑娘不要向秋傲霜寻仇,其实你的目的不过是想得到秋傲霜先人所遗留下来的一件东西。本姑娘没有说错吧!”朱星寒神色大变,突发一声冷哼!黄解语疾声道:“姓朱的!别以为杀了我就可杜绝你的秘密不致外泄。这事还有另一个人知道,只要一张扬出去,你的愿望就落空了。”朱星寒神色缓和了许多,喃喃说道:“我知道,那些人也在客栈之中。”黄解语冷笑道:“你知道就行了,只要我一死,你的秘密就会不胫而走。不管别人,被那秋傲霜知道,你此生就别妄想得到你所想要的东西;然而那件东西对你又异常重要。”朱星寒双目一睁道:“那件东西对你也异常重要么?”黄解语道:“放心!本姑娘与你绝无利害之争,本姑娘志在别图。”朱星寒追问道:“你要什么?”黄解语低声道:“本姑娘要的是秋傲霜其人,身外之物,概不稀奇!”朱星寒冷笑道:“未必可信,方才你同样想要我朱星寒的人。”黄解语道:“以你英俊之外表,倒的确令本姑娘心动。不过本姑娘方才投怀送抱倒不完全是对你迷醉,也是存下了与你相同之心。”朱星寒微作沉吟,道:“请问姑娘,你我目下局面该如何了结?”黄解语冷声道:“随你!”朱星寒道:“看来我只有被迫与你言和了。”黄解语颇有踌躇满志之能,连声冷笑道:“如何和法?”朱星寒道:“我代你守秘,你代我守秘,彼此互不敌对。”黄解语道:“说话算数么?”朱星寒道:“你既然能一语道破我心中之秘,就必然对我有深切之了解,何出此问?”黄解语螓首一点,道:“好!就这样一言为定。不过,本姑娘还有一个附带条件。”朱星寒沉脸道:“望你不要太过苛求。”黄解语轻笑道:“这条件不算太苛,而且本姑娘还有一个小小的秘密回报。”朱星寒显然已无选择之余地,点点头说道:“先说说你的条件吧!”黄解语道:“只要你我同在这‘高升客栈’住上一日,你就得允许我随时去你房中,而你也要不时往我房中走动,你尽可以闭关自守,不乱女色。但是我若对你故作狎匿之状时,你却不可峻拒,即使在大庭广众之下也然,作得到吗?”朱星寒神情不胜骇然地说道:“你这样作究竟有何居心?”黄解语淡漠地说道:“别问本姑娘的居心,只问你肯不肯就行了。”朱星寒沉吟再三,终于被逼点头答应道:“好!暂且答应,不过,你最好避免在公众场合对我作出狎匿之状。”黄解语笑道:“那可糟了!若是在你我独处时对你狎匿,又怎能算得上是条件?”朱星寒一时瞠目结舌,不知所对,良久,才吁了口气,道:“你之用心,我约莫也可猜测一二。我算是答应了,不过仍望你别太过份。否则我可能会被迫毁约,那样对你我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黄解语道“朱公子!你太干脆了。既然满口答应,又何必拖上这一条尾巴?”朱星寒连连皱眉,道:“好了!你方才说有一秘密用以回报……”黄解语接口道:“请先放开手!”朱星寒双手一松,同时黄解语也放开了他的“肩井”穴,然而在离开他怀中之际,却啧啧有声地一连在他的脸上亲了两下。朱星寒弹身而起,连连以手背擦拭面颊,疾声道:“请放庄重些!”黄解语冷笑道:“这还是在无人处,如果在大庭广众之下,你这样一来,岂不是露出了破绽?既然答应,就得谨守诺言啊!”朱星寒赧然道:“在下不惯轻狂举动,请姑娘不要太过份就好!”黄解语娇笑道:“那你就该到庙里去当和尚……”语气一顿,收敛了笑容接道:“你想要的那件东西不在秋傲霜身边。”朱星寒双眉倏地一挑,疾声道:“你说的话可是当真?”黄解语轻笑道:“朱公子!你我业已订交,信人就不该疑人。”朱星寒喃喃自语道:“如果当真,我这一趟金陵算是白跑了!”黄解语修眉连抛,娇笑道:“听你的口气,似乎要打算离开金陵了?”朱星寒道:“难道要我留在这儿忍受你的轻狂之举么?”黄解语一字字如敲金击玉般道:“朱公子!你非得留在此地不可。”朱星寒道:“何故?”黄解语道:“那件东西算是秋傲霜先人之遗物,虽然不在秋傲霜身边,而他却知道存放何处。因此你必须从秋傲霜身上着手,才能按图索骥,达到你的愿望,想必你也明白这个道理。”朱星寒道:“你能肯定那件物品还留存在人间?也许早已……”黄解语疾声接口道:“一定还在,先人遗物,秋傲霜绝不会轻易抛弃,不过他也不会对那件物品太过重视,自然他也想不到那件物品,会关系着两个人的性命。”朱星寒一双如星辰般的眼睛睁得溜圆,将黄解语看了又看,方喃喃道:“两个人?你是指……”黄解语神情也是一楞,讶然说道:“你还不知道么?”朱星寒缓缓地摇着头说道:“除了在下,还有何人……?”黄解语接口道:“朱公子!这可让你捡了便宜。若是本姑娘早知你对此事懵然无知,我就要提一个条件和你交换了。”朱星寒道:“姑娘别取笑,请快将个中情由告诉在下吧!”黄解语道:“在咱们这排上房的最后一间,住着一位萧月梅姑娘,你对她的来龙去脉知道多少?”朱星寒道:“略知一二。”黄解语道:“‘合’字号大院里住了一个江湖相士黄大仙,他告诉秋傲霜,说那萧月梅不会半点武功,你认为此话可信不可信?”朱星寒道:“简直一派胡言,方才我为此事还去教训了那个黄大仙。”黄解语道:“以你看来,那萧月梅姑娘是身具武功之人罗!”朱星寒将头一点,道:“当然!萧月梅乃是当年‘指掌双绝’萧子岗、邱素芝夫妇的唯一爱女。右手练成了乃母的‘梅花掌’,左手练成了乃父的‘一指寒’,集‘指掌双绝’的功力于一身。岂止身具武功?足可以列为当今一流高手之中。”黄解语微微颔首,道:“朱公子!你倒是知道得不少……”语气微顿,接道:“可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萧月梅去年得了一个怪症,武功尽失,虽然还能使出‘指掌双绝’的招式,却已内力涣散,毫无劲力。因此那黄大仙说她不会半点武功,倒不是假话。”朱星寒讶然道:“真有这种事?”黄解语道:“半点不假。”朱星寒道:“听说昨日你和银狐曾和她险些动武,当她扬掌待发之际,你二人却畏战而退,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黄解语冷哼了一声,道:“若说本姑娘昨夜是知难而退那可就看错了!”朱星寒道:“以你那对伪装成毛笔的笔管袖箭,想要置她于死地,似乎是轻而易举之事,对方还武功尽失,你们却……”黄解语沉声接道:“一来我们没有杀她的必要,二来嘛!她虽然目下业已武功尽失,却有一个武功绝佳的人在暗中保护她。”朱星寒道:“那个是谁?”黄解语低声说道:“萧月梅的外婆,‘梅花掌’就是她研创,而后又传给萧月梅的母亲邱素芝的,听说过她的名号么?”朱星寒攒眉苦思一阵,忽然振声道:“可是当年纵横黑白两道的‘梅花仙子’俞蕊香?”黄解语螓首一点,道:“你说对了!那个老婆子可不是好缠的人物,想想看,若非必要,我们又何必自找麻烦?刚好黄大仙出面作和事佬,我和‘银狐’也就趁此下台了!”朱星寒道:“你是说萧月梅也想得到秋傲霜的那件先人遗物么?”黄解语道:“除了她还有谁?那件东西能治百病,而她偏偏又得了一个平凡药石难治的绝症。不过,她也许没有想到你也要得到那件东西为令尊治病,但看鹿死谁手吧!”朱星寒一时怔住了,仰望屋梁,沉默无语。突然,黄解语自吻手背,发出啧啧之声,同时昵声道:“朱公子,望你不要见新厌旧,使我形同秋扇见捐,那我就感激不尽了!”朱星寒满头雾水,不明所以,侧耳一听,才察觉门外有轻微的步履声离去,原来黄解语是故意说给房外人听的,不禁顿足叹道:“唉!你可害苦我了!”黄解语道:“一代书法宗师之后,匹配你这个一介医圣朱啸天之后,堪称门当户对,你又何必长吁短叹。如今你已是朱星寒喃喃道:“一代医圣曾救活人无数,竟然得了个自己也医不好的病,这大概是天意吧!”说着,向外走去。黄解语横身拦住他的去路,低声道:“朱公子!请勿忘你我之约。”朱星寒不耐烦地一挥手道:“我为家父之病已历千辛万苦,姑娘即使刀斧加身,我也只有认了。倒是姑娘不要轻易毁约才是。”黄解语娇笑道:“放心!加诸你身上的只是软玉温香,如你看得开,够你消受的!”朱星寒实在听不进这些猥亵言语,匆忙打开房门,疾步走出。仰望日头,才知已近晌午,不知不觉在黄解语房中耗去了一个时辰。这时,他才觉得略有疲态,得赶紧回到房中打坐调息一番才行。当他推开房门之际,不禁一楞,原来佟月梅坐在他的房中。佟月梅美目明显含有怒色冷声道:“此行想必不虚,弄清楚那黄解语真实身份了么?”朱星寒不愿对方见到他脸上的愧作之色,背转过身去答道:“她的确是黄山老人之女,在下早上说错了!”佟月梅冷笑道:“尊驾已然达到了窃玉偷香的目的,自然要如此说了。”朱星寒料想方才在黄解语门外匆匆离去的必然是她,不禁暗皱眉头,连忙说道:“佟姑娘!你可能有所误解,日后你自会明白。”佟月梅沉声道:“行了!月梅因见尊驾仪表堂堂,气宇不凡,所以才处处依你之言行事。想不到你竟然是金玉其表,邪恶其心,算我认错人了,从此划地绝交,请你少管我的闲事。”朱星寒自然无从解说,只得和声说道:“如果姑娘听劝,最好暂离金陵,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如果任性留此,则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不得他说完,佟月梅忽然说道:“你不配过问本姑娘的事!”说罢匆匆而出,“砰”地一声踢上了房门。朱星寒回到榻上,闭上眼帘,心无旁鹜,正打算静坐调息一番,岂料房门却又敲响起来。朱星寒连忙去开门,赫然发现前来敲门的竟是那孟采玉。孟采玉敛任一福,恭声道:“朱公子!秋副宫主想请你过去坐坐!”朱星寒不禁微微一楞,秋傲霜昨天才和他翻脸动武,今天竟会派剑姬来请他过去相聚,这倒是他不曾想到的事情。不过他也意会到必然有什么重要的事,否则秋傲霜也不会先行低头了。一念及此,乃和气地问道:“听说秋副宫主玉体违和,渐好了么?”孟采玉颇为得体地回道:“已大好了!但恐冒风寒,所以未能前来拜见,要烦朱公子移玉一行,尚祈恕罪。”朱星寒道:“那里话!本来朱某就要过去拜候的,又怕惊动了秋副宫主的静养,朱某这里就去。”边说边已疾步走出房米。秋傲霜虽是半靠在床榻上,仍是神采奕奕,朱星寒抬眼一看,就知道昨夜误中乱性之药粉对他无半点伤害。秋傲霜作势要下榻见礼,朱星寒连忙拦阻,道:“秋兄免礼了。小弟也不拘形迹,就这样坐着吧!”言下之意,似是昨日之芥蒂,此刻已不存于胸中。秋傲霜道:“朱兄,能见谅在下昨日之冒犯么?”朱星寒爽朗地笑道:“身为武林中人,难免相互动武,这算不得什么……”语气一顿,神色凝重地接道:“秋兄召唤小弟来此,有何见教?”秋傲霜道:“听说朱兄昨夕不在客栈之内?”朱星寒道:“今早辰正光景方回。”秋傲霜道:“那么朱兄对昨夕此地所发生之事端是否已经听说了呢?”朱星寒道:“小弟在佟月梅姑娘处业已听说了些。”秋傲霜道:“杜‘金刀’派人前来毒害,倒无可厚非!那萧月梅姑娘暗下乱性药,企图毁去在下一身武功。不但手法卑劣,而且其心可诛。朱兄对此事有何种评断?”朱星寒道:“各有恩怨,小弟置身事外,未敢妄下评语。”秋傲霜呼了一口长气,道:“朱兄持超然态度,所谓明哲保身,在下十分钦佩。”语气一顿,压低了声音接道:“记得朱兄曾经向在下提醒过,说那萧月梅姑娘要置在下于死地。这种说法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朱星寒道:“道听途说而已,未必可靠。”秋傲霜道:“朱兄前番言之,此刻又出诸诿辞,这就叫在下不解了。”朱星寒道:“前次提到,无非是要秋兄多加戒备,如今秋兄身受其害旧事重提,分明是想追根究底,小弟就不敢信口雌黄了!”秋傲霜喃喃道:“身受其害又待如何?在下曾与萧月梅约定四十九日不动佩剑,如今只过了一天,不得动剑,如自缚其手……”语气一顿,目注朱星寒脸上,接道:“在下想和朱兄打个交道。”朱星寒所等待的就是这一句话,当即心凝神注,道:“小弟洗耳恭听。”秋傲霜道:“朱兄前来金陵,想必不是为游山玩水而来,不过,在下也不想追问朱兄意图……”语气微顿,接道:“据在下揣测,朱兄此所也绝非易事,否则就不会按兵不动了!”朱星寒淡淡一笑,未作任何表示。秋傲霜又道:“古语当云,独木不成林,有个援助总是好的。因此在下想和朱兄打个交道,如朱兄愿为在下效劳一次,那么在下也当为朱兄效劳一次,以为交换。朱兄意下如何?”朱星寒心中一动,缓缓说道:“不知小弟能否为秋兄效劳?”秋傲霜道:“为示在下诚意,所以先告诉朱兄,只要朱兄答允,在下愿为朱兄效劳一次,任凭朱兄吩咐,在下绝不推辞。”朱星寒心中大大一震,疾声道:“秋兄!所谓任凭吩咐,这范围太广了吧?”秋傲霜道:“身在武林,最大之事,也莫过于杀人越货朱兄也不至于教在下作那超越常情的事情吧?”朱星寒喃喃道:“杀人!越货?这……”语气微顿,星目一张,接道:“小弟想先听听,秋兄要小弟作些什么?”秋傲霜道:“也无非是那杀人越货四字。”朱星寒道:“杀人,则要看那人是否该杀,越货也要看是否不义之财。”秋傲霜道:“在下如要朱兄去杀那萧月梅呢?”朱星寒一惊,道:“因何要杀她?”秋傲霜沉声道:“朱兄不是说她要置在下于死地么?当然只有先下手为强了!”朱星寒缓缓地摇着头说道:“不谈萧姑娘是否该死,以小弟之力,也未必能够置她于死地。”秋傲霜冷声道:“她根本不会半点武功,杀之不费吹灰之力。”朱星寒道:“原来秋兄相信了那个江湖相士胡言乱语。”秋傲霜道:“在下于杜‘金刀’府中曾拔剑一试,她的确不会半点武功。”此时,此境,朱星寒自然不愿揭露萧月梅因患沉疴而致武功尽失之秘,故作凝神之态地问道:“秋兄可知萧月梅之家世?”秋傲霜道:“不知!”朱星寒道:“秋兄可曾听过早年在江湖道上喧腾一时的‘指掌双绝’?”秋傲霜讶然道:“她是萧子岚之后?”朱星寒点点头,道:“正是!那萧姑娘右手练得乃母的‘梅花掌’,左手练得乃父的独门武功‘一指寒’,集‘指掌双绝’之武功于一身,堪称绝顶高手,秋兄怎说她不会半点武功?”秋傲霜恍然若有所失,沉默不语,良久,方吁了一口长气,道:“如果朱兄所言不虚,即使在下不作四十九天封剑之诺,她也照样可致在下于死地,然而她先要在下封剑四十九日,继而又暗下乱性药粉,企图摧毁在下元阳之身,无异视在下为猫爪之下的鼠子,恣意戏弄。其用心又何在呢?”朱星寒连连摇头说道:“小弟可就不知道了。”秋傲霜似乎豪气尽失,背靠床栏,有气无力地说道:“朱兄,看来你我的交道打不成了。”朱星寒道:“小弟倒想试一试。”秋傲霜霍地坐直了身子,面呈惊疑之色,昨日他曾和朱星寒互拆过几招,对方身手不弱,未必能比他高出多少。与他相去不远之功力,又如何能对付集“指掌双绝”武功于一身的萧月梅。秋傲霜楞神半晌,方沉声道:“朱兄不是说笑?”朱星寒面色正经地说道:“秋兄也该看得出小弟不是说笑之人。不过……”语气一顿,压低了声音接道:“小弟虽然口头答应了,却未必做得到。然而小弟却有把握将那萧月梅逐出金陵……”秋傲霜振声接口道:“朱兄若能将她逐出金陵,也使在下吐了一口怨气,同样感激不尽。”朱星寒道:“秋兄方才说……”秋傲霜抢着说道:“只要朱兄能代在下办到这一件事,但凭吩咐。”朱星寒道:“小弟只想向秋兄讨一点东西。”秋傲霜目中透出精光,低声道:“在朱兄提出要求之前,已有三个人想得到那件东西,在下已完全置之不理,对朱兄自该另当别论,在下一定克尽全力,不死不休,请朱兄放心!”朱星寒道:“秋兄可知小弟所求何物?”秋傲霜诡谲地一笑,道:“自然是单飞宇手中那把‘沧浪宝剑’了!”朱星寒缓缓地摇着头说道:“非也!”秋傲霜大感意外,双眉一挑,道:“那是何物?”朱星寒道:“小弟出身微寒,却是诗书之家,因而一生之中只仰慕二人,其一为黄山老人,另一个就是秋兄的尊翁。”秋傲霜讶然失声,道:“哦!那真是太荣幸了!”朱星寒道:“异乎小弟晚生几年,不能向那二位书法宗师面取教诲,是以小弟就遍搜这二位先人遗物,聊慰渴慕之思。”秋傲霜微一足眉,道:“先父是否留下遗物,在下还不知道,要等回到故居清理才能定夺,是以在下尚不能明确答应朱兄。”朱星寒道:“原来秋兄尚未回故居?”秋傲霜道:“早晚是要回去一趟的。”朱星寒道:“尊翁在世作书之时,可都是在故居**之中?”秋傲霜道:“大半都在。”朱星寒道:“那就行了!小弟所求之物也一定还置放于故居之内。”秋傲霜道:“何物呢?”朱星寒道:“旧笔一管,砚池一方,残墨一截,只此而已!”秋傲霜毫不思索地点头应道:“请朱兄尽管放心,区区之物,虽然先父遗珍,在下也不会吝啬,到时自当奉上。”朱星寒拱手一揖,道:“小弟先谢!告别!”秋傲霜道:“朱兄那里去?”朱星寒道:“自然是去为秋兄效力。”言罢,出房而去。此刻,已然日正当中,时近晌午。朱星寒不但感到疲累,更感到饥饿,然而兴奋的心情却使他忘掉一切。父亲的沉疴,唯有秋日长当年以极品“龙涎香”混合九里山的“墨石”,以及储存百年的“香粳糯米”所熬制的“龙涎鸟墨”才能治愈。如今那截残墨虽末到手,却已然有了眉目,怎不使他心喜若狂?朱星寒一向耿介坦诚,然而为了父亲的沉疴也只有弄奸诈一番了。他来到萧月梅的门口,举手在房门上轻敲了两下。房门呀然打开,露出萧月梅的一张粉颊。美目向朱星寒面上一扫,微感讶然地说道:“相公找谁?”朱星寒温文有礼地笑道:“想必你就是萧月梅姑娘了!在下朱星寒,有要事与姑娘相谈。”萧月梅心存顾忌,语气迟疑地说道:“月梅一人独居此室,恐怕不便邀尊驾入内待茶了。”朱星寒道:“武林儿女,何必拘此小节,何况此又与姑娘有切身痛养之关。”萧月梅微一沉吟,道:“那么,尊驾请进吧!”朱星寒谦恭有礼地跨进房门。萧月梅掩上了房门,却将身子靠在门板上,既未请朱星寒就坐,她自己也没有落座的打算。冷声问道:“请问何事?”朱星寒目光紧盯在她脸上,含笑说道:“姑娘的病好了些么?”萧月梅不禁双眉连挑,沉叱道:“本姑娘好端端的,因何要咒我害病?”朱星寒仍是笑容满面地说道:“萧姑娘!可别辜负在下探问的好意!”萧月梅怒声道:“素昧平生,本姑娘即使有病,也不劳尊驾前来探询。”朱星寒道:“如果姑娘知道在下是一代圣医朱啸天之后,就不会如此出言轻率了。”萧月梅芳心大大地一震,对朱星寒凝视良久,方喃喃道:“你是一代医圣之后?”朱星寒道:“姑娘不信么?在下能够一语道出病因何在。若非医圣之后,恐怕无此能耐吧!”萧月梅神色一黯,语气幽然地说道:“倘若尊驾能一语道破月梅之病有何种药物可治,那就感激不尽了。”朱星寒道:“姑娘自己也知道那种药物可治吧!”萧月梅道:“尊驾是说……?”朱星寒疾声道:“姑娘噤声,你我心照不宣就行了。此刻金陵已然是多是非之所,不可不慎!”萧月梅向朱星寒怔神良久,方悄声道:“请问尊驾因何前来金陵?”朱星寒道:“请姑娘不必追问,如果姑娘对在下尚信得过,最好速离金陵。”萧月梅螓首连摇道:“不行!不行!月梅为得到治病之物,曾不异身辱,乔装秦淮歌妓,岂可空手而出金陵城廓。”朱星寒不禁暗暗皱眉,沉吟了一阵,道:“萧姑娘以为在此守株待兔,你想要之物就可垂手而得?”萧月梅道:“只要秋傲霜进入月梅掌握,就可垂手而得。”朱星寒道:“那件物品并不在秋傲霜身上。”萧月梅道:“只要他的人在此就行了。”朱星寒道:“姑娘可知这客栈之中有多少人与姑娘目的相同。”萧月梅惊道:“此话当真?”朱星寒压低了声音接道:“黄大仙、黄解语,还有那个人尽可夫的‘银狐’,无不是因此而来。”萧月梅道:“尊驾该不是故作耸人危言吧?”朱星寒道:“听说姑娘胸罗万机,聪慧过人,自能明是非,辨真假,想不到竟会有此疑人之问,想必是因病在身,心情烦躁……”萧月梅将手一摆道:“月梅信你就是,不过,却不想远离金陵。”朱星寒讶然道:“这是何故呢?明知所求之物不在秋傲霜身边,又何必眷恋金陵,只要注意秋傲霜之动向,待机而图就行了。”萧月梅丝毫不为朱星寒说辞所动,仍然螓首连摇,道:“辜负尊驾关怀好意,月梅绝不能轻率离开金陵。”朱星寒道:“萧姑娘!目下客栈之中有三人与姑娘目的相同,如果萧姑娘身怀沉疴,因而武功丧失之秘一旦泄漏,那就对姑娘大大不利了。”萧月梅双眉一挑,道:“月梅方才已经说过,有负尊驾关怀盛意,请不必再说下去。”朱星寒心中暗暗着急,如果他无能使萧月梅远离金陵,就等于有负秋傲霜之托付,日后秋傲霜也可以拒绝交出那三件先人遗物。当下心念暗转,冷冷笑道:“萧姑娘,在下原是一番好意。然而以姑娘辞色看来,似乎对在下心意有所怀疑……”萧月梅接口道:“尊驾多疑了,月梅一再说过,对尊驾关怀之情业已心领了。”朱星寒道:“萧姑娘!在下想进一名心腹之言,不知姑娘是否愿听。”萧月梅仰起粉颊,将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瞪得溜圆,炯炯的目光盯在朱星寒的脸上,缓缓地点着头说道:“月梅洗耳恭听。”朱星寒道:“姑娘沉疴必需秋傲霜先人遗物‘龙涎乌墨’方可治愈,所以前来金陵,想从秋傲霜手中得到姑娘所需之物。而在下前来金陵,也是为了秋傲霜……”不待他的话说完,萧月梅就冷声接口道:“如此说来,尊驾劝月梅远离金陵,是唯恐碍了尊驾的大计罗?”朱星寒将头一点,道:“正有此意。”萧月梅冷哼了一声,道:“原来尊驾也是想要得到那二段‘龙涎乌墨’!”朱星寒摇摇头,道:“姑娘猜错了。虽然你我二人都是要在秋傲霜身上下手,然而你我二人想要得到的物品却不相同。”萧朋梅神情微微一愣,美目一张,道:“能否将尊驾图谋之物见告?”朱星寒点点头,道:“自然可以告诉姑娘,想必姑娘也不会泄漏在下前来金陵之企图……”语气一顿,向前走了两步,低声接道:“在下所想得到的是‘擎天宫’宫主单飞宇那把‘沧浪宝剑’。”萧月梅心中暗暗一动,武林之中想谋得那把“沧浪宝剑”的人不在少数,自然也就相信了朱星寒的话。暗暗吁了一口长气,喃喃道:“这就怪了!剑在开封,而且佩挂在单飞宇的峰上,尊驾找秋傲霜又有何用?”朱星寒道:“萧姑娘!个中玄妙之处非你所能了解……”语气一顿,接道:“姑娘!你我可否打一个交道?”萧月梅毫不思索地螓首连摇,道:“不行!尊驾想必对月梅之家世已知甚详,萧家之传统向来是不与任何武林中人结盟联手,月梅岂敢破坏传统家规?”朱星寒神色一楞,冷声道:“如此说来,在下登门拜访,是白走一趟了?”萧月梅道:“尊驾乃是一代医圣之后,月梅理当崇敬。虽然月梅为了恪遵传统家规,不便与尊驾作任何交易,却想听听尊驾的说法。”朱星寒道:“其实,在下方才所说之交易,并不违背姑娘之传统家规。只要姑娘答应暂离金陵,在下愿为姑娘稍尽棉力。”他这名话说得很茏统,并未明显指出将要助她谋取秋日长所遗留的那段“龙涎乌墨”。萧月梅道:“月梅万难从命。”朱星寒脸色一沉,道:“萧姑娘态度如此倔强,未免太不通达人情了。”萧月梅双眉一挑,冷声道:“月梅是看在尊驾乃一代医圣朱啸天之后,所以执礼以待,并非因为月梅身罗沉疴武功尽失,而对尊驾有所畏惧。请在言辞上勿太过份。”朱星寒冷笑道:“萧姑娘!据在下所知有能人高手暗中随侍保护,所以姑娘才显得有恃无恐,目空一切。殊不知双拳难敌四手,何况那三个与姑娘怀有相同目的之人,俱非泛泛之辈,不但各有独门武功,且一个个诡谲多谋,姑娘切不可掉以轻心啊!”萧月梅道:“尊驾的话说完了么?”朱星寒想不到对方软硬不吃,平白使自己费了一番唇舌,耗去不少心机。然而,他还不想就此罢手,故意露出忧戚之色,吁叹了一声,道:“姑娘辜负在下一番苦心了。”萧月梅的神色突然又缓和了许多,以同样吁叹的口气说道:“尊驾有所不知,月梅不能遵照尊驾的美意暂离金陵,确有不得已之苦衷。”朱星寒道:“姑娘可否将内情见告呢?”萧月梅道:“月梅之病,已经非常沉重,最多只能苟延残喘到年底岁尾。如果在开春之前,还没有找得那一段秋日长当年作书所留下的‘龙涎乌墨’,就无可救药了。所以月梅绝不能暂离金陵,以免浪费无谓的时间。”她言来之际,蛾眉双戚,额际轻颦,粉颊上透露楚楚堪怜之色。朱星寒心中不禁一酸,同时他也感到一丝愧怍。面对着一个身罗沉疴,急待治疗的女子,他竟然弄手法,想使对方远离金陵,等于是切断对方一条活路,这岂是英雄所为?可是,他父亲朱啸天辗转床榻,病苦呻吟的情景,也映上了他的脑海。于是,心念一横,道:“姑娘既然如此说,在下也不便再力劝了。不过姑娘在金陵多待一日,就会使在下多一分不便,来日如有冒犯,还请姑娘不要怪罪才是。”萧月梅面色突又一寒,沉叱道:“想不到一代医圣朱啸天前辈仁心仁术,为武林中造福不少,却生了尊驾如此一个强辞夺理之子……”语汽一顿,罗袖连挥,道:“尊驾请出吧!”朱星寒道:“在下告辞!”言罢,向房外走去。朱星寒连拱手之礼都不曾作,并非他不懂礼貌,或心胸狭窄,而且故意要造成彼此水火不容之情势,来日夺取那段“龙涎乌墨”之际,才能狠心下手,不会作丝毫之让步。他尚未拉开房门,却先已被在外推开。一个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婆子颤巍巍地走了进来,目光逼注在朱星寒脸上,一不稍瞬。朱星寒对来者是谁,已经猜出八九分,心中暗凛,而面上却保持了平静,也未曾开口说话。那老婆子对朱星寒逼视一阵之后,才冷漠而又沙哑地问道:“你多大年纪?”朱星寒道:“二十有一。”老婆子道:“年纪轻轻,死了倒真有点可惜,活着却又令人厌烦。”朱星寒早有预感,闻言并未过份吃惊,淡笑道:“死活该由天命注定,何劳您老人家关注。”老婆子冷叱道:“别叫得那样亲热,老婆子不爱吃甜头!”朱星寒道:“您老人家认识我么?”老婆子道:“一代医圣之子,江州朱星寒,对不对?”朱星寒道:“不错。可要在下说出您老人家的姓名实号?”老婆子两道白眉微微一颤,道:“说说看!”朱星寒双手一拱,道:“‘梅花仙子’俞蕊香,该不会错吧?”他的话一出口,对方立即两眼一翻,一旁的萧月梅,也低呼出声。那老婆子的确是萧月梅的外婆“梅花仙子”俞蕊香。她几乎有三十年之久未在江湖道上露面,现在竟然被一个后生晚辈一语道出他的名号,自然要大大地一惊了。不过,她却没有形之于色。双目一翻之后,立刻又阖了下去,沙哑的嗓音却字字如刀,道:“娃儿!本来老婆子要你死、活,尚在两可之间,如今你却非死不可了。”朱星寒心情逐渐懔然,沉声道,“请问你老人家,我因何该死?”俞蕊香道:“老婆子不应许任何人知晓‘梅花仙子’目下正在金陵。”朱星寒道:“我不说就是。”俞蕊香道:“你死了之后,自然就不会说了……”语声未落,右掌已缓缓扬起。那双枯瘦手掌,如同干枝,然而掌心处却映出一团团血红之色,深浅不一,宛如五色纷陈之梅花。一旁的萧月梅不禁低呼道:“外婆,你!……”俞蕊香冷叱道:“住口……”目光盯在朱星寒脸上,接道:“娃儿,老婆子让你三招。”萧月梅慌忙奔过去扯住俞蕊香之衣袖,哀求道:“外婆,让他走吧!他既是一代医圣朱啸天之后,就绝不可能作出损人不利己之事,外婆,你饶了他吧!”朱星寒不禁愧怍更深,然而萧月梅最后那一句话,显然小看了他,这使得朱星寒微感愠怒,不由自主地冷哼了一声。俞蕊香白眉一掀沉声道:“闪开!听见那娃儿在冷笑了么?”萧月梅道:“他无知,你老人家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俞蕊香右臂微微一晃,萧月梅立刻被摔坐在地上,朱星寒看在眼里,骇在心里。倘若非动手不可,自己的内力方面,绝对难当。俞蕊香昨夜曾来萧月梅房中,那时观她神色,是一个慈蔼和祥的老人家。此刻却性情大变,暴厌异常,使人望之生畏。她摔开萧月梅,复又抬手向屋角一指道:“去面壁跪下,竟敢斗胆犯上,这那像是一个有教养的女儿家?”萧月梅面现骇色,目光幽幽地瞟丁朱星寒一眼,然后当真在屋角面壁跪下。俞蕊香才又向朱星寒吼道:“娃儿,动手吧!老婆子让你三招。”朱星寒虽然心中略有不悦,却也不敢过份狂傲。一来俞蕊香修练的“梅花掌”威势惊人;二来对方是老一辈的人物,而且算得上为人方正。为此,朱星寒乃缓缓摇着头说道:“怎敢与前辈人物过招?别说三招,就是承情相让三十招,也未必赢得了你老人家。”俞蕊香冷哼了一声,道:“休想拿话套住老婆子,三招,多一招我也不能让。朱啸天的一把扇子玩得炉火纯青,想必也不会带到棺材里去,亮出来吧!”朱星寒道:“你老人家真要逼小辈于死地么?”俞蕊香道:“少废话,你们朱家想必也不会生下一个贪生怕死的后代。”萧月梅面壁而跪,两只手却在背后连连摇动。朱星寒看在眼里,心头怒火又再平息下去,语气温和地说道:“你老人家既然如此看得起朱家,自然也该相信朱门素守信誉。小辈既说过不宣泄你老人家的行踪,就绝对会遵守不渝,你老人家又何必逼人太甚?”俞蕊香咻咻然吼道:“男子汉少作娘娘腔!老婆子先让你三招,然后攻你三掌,你要是逃得过,那就算你命大。”朱星寒暗忖道:“如此纠缠下去,也不是了局。而且对方也毫无退后之迹象。‘梅花掌’虽然威势惊人,名传遐迩,若说三掌抵制不过,似乎稍嫌过份。”当下心念一横,道:“既然如此,晚辈只有遵命了……”语气一顿,接道:“不过,承让不必。晚辈为了保持内力以图侥幸逃过殒命之厄,就请前辈出手进招吧!”话声中,“唰唰”两响,折扇已到手,闪电般一闪一合,倒也气势不凡。俞蕊香迷起眼睛凝视了朱星寒一阵,喃喃说道:“娃儿的架势不弱,倒有点名家风范。老婆子说让就让,进不进招那是你的事。现在,老婆子先来三记空招,你可得当心那第四……”“四”字还在舌尖上翻滚跳跃,朱星寒耳际已然就响起了一阵“呼呼呼”的狂风之声。待那“掌”字一出俞蕊香之口,人已欺至朱星寒的左侧,但见掌影如山,强劲逼至,端的威猛绝伦,锐不可当。面壁而跪的萧月梅不禁失声惊呼,却被尖锐的啸声掩盖下去了。朱星寒那敢大意,这可说是他出娘胎以来首度遭遇到强劲的高手。当即气聚丹田,力贯右腕,折扇“哗”地打开,横切如刀,想将那股逼体强劲削弱,同时打算转移其去向。只听“嘶”地一响,那股逼体暗劲倒的确向左一偏,自朱星寒左侧擦身而过。然而。他的躯体却不由自主地向右斜飞五尺,脚底一个踉跄,险些当场摔倒。俞蕊香体形一转,沉声道:“娃儿!你倒不曾给你老子丢脸!”话声中,右掌再度扬起。朱星寒虽已站定,气血却独自翻腾,冷眼一憋,房内的桌椅俱已易位倒塌,如果那一股劲风碰到身上,不死也伤。看来,第二掌万难逃过。心机一动,立刻叫道:“你老人家且慢动手!”俞蕊香右掌缓缓垂下,冷声道:“有何遗言?”朱星寒道:“晚辈晚生数十年,能与前辈高手过招,真是无上荣幸。你老人家可否将招式名称一一见告,晚辈则死而无怨了。”其实,他是借故拖延时间,以便使自已有充裕的时间重聚内力。俞蕊香道:“娃儿倒是挺好学的!好!待老婆子告诉你吧!方才那一招名为‘梅压群芳’!只不过三分劲道,被你娃儿逃过,算不了什么希奇!你试试这一招‘梅开二度’,看看能否被你逃过……”话声未落,身形暴动,同时右掌疾吐,在那干枯的和掌一翻一复之际,两股劲道十足的掌风,向朱星寒展开了夹击。急切中,朱星寒只得以攻为守,施展亡命打法,夺洪门,敞中宫,不避不闪,折扇一合,奋向俞蕊香天灵大穴处重重点去。如果互不相让,必是同时殒命亡身。俞蕊香作梦也不曾想到朱星寒这个小娃儿会起拼命的念头,成名人物多半招式不会用老,连忙撤招收势,飘身而退。朱星寒却也惊出了一身冷汗。俞蕊香站定身形后,怒叱道:“哇儿!谁教你这种打法?”朱星寒道:“兵法当云,置之死地而后生,此为铁定不争之理。”俞蕊香道:“哼!想不到你这娃儿还读过兵书战策……”语气一沉,接道:“老婆子虽想杀你,却要杀得你光明磊落倘若方才老婆子左掌上格,右掌不收,死的是不知利害的娃儿!”朱星寒心念暗动,听口气,俞蕊香对他似乎尚有顾念之意。于是连忙恭声道:“多谢前辈高抬贵手,既然如此,剩下的一掌就免了吧!”俞蕊香道:“老婆子倒有此心。”朱星寒道:“多谢!”同时打算折扇收进袖中。俞蕊香一扬手,道:“娃儿慢点!”朱星寒双目一张,道:“你老人家还待……”俞蕊香沉声接道:“老婆子说话从不打折扣,自然不能为了留你之命而自毁惯例。死活看你娃儿的造化,看掌,这一招名为‘梅傲寒霜’……”“霜”字未出口,右掌已飞快拍出。朱星寒牙根一咬,默察掌劲来势,打算以灵巧之身法全力闪身朵。俞蕊香右掌拉出,去势未停,冷哼一声,正待一拍到底……突然,面壁而跪的萧月梅大叫一声,一个疾滚,娇躯已滚至俞蕊香与朱星寒的两者之间。俞蕊香自然不愿伤着自己的外孙女儿,连忙撤招收势,怒目炯炯地盯在萧月梅的脸上。萧月梅匐伏在地,咽泣地说道:“外婆,请恕孙儿不孝。你老人家这一招‘梅傲寒霜’毁过多少成名人物,他……他……”俞蕊香狂怒地吼道:“住口……”冷电般的目光朱星寒一扫,接道:“娃儿还不快滚!”朱星寒早已呆若木鸡,楞然不动,内心却翻腾不宁已极,萧月梅如此舍身的呵护,而他在片刻之前,尚弄奸使诈,欲斩断她的活命生机,这……俞蕊香又沉叱道:“滚!听见了没有?”朱星寒长叹一声,掉头而去。他情知今后将面临良知的鞭策,一方面为父亲之病势必非得到那段“龙涎乌墨”不可;而另一方面他却又不能昧尽天良去切断萧月梅的活路。两难!两难!私心中频频叹息不已。金乌西坠,月华渐升,河上亮起一片五颜六色的灯影,秦淮河又变了另外一番模样。在樯桅林立,灯影处处的画舫,小艇之中,有一艘“银”字号的中型彩舫,于这夜远离了艇舷相接的舫群,独自停泊于离南岸码头较远的“芦花荡”里,舫上高挂着一盏绿纱灯,那是“名花已有主,不劳渔郎再问津”的信号。这彩舫外表看起来比“金”字号要逊色不少,然而内部却也宽敞得很。而且还有个好处,寝舱就在舫上,豪客宿下,不必再另备精致寝艇了。细瞧一眼,方看清楚舫首那两盏大红风灯上分别写着“银花”二字,敢情这就是“银花舫”了。寝舱中,正有一个年约二十,面目妖娆,身段婀娜的红粉佳人在对镜理妆,在她身后则有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俏丽丫环在殷勤侍候。那红粉佳人一面理调着朱砂,慢慢用食指尖儿着往脸颊轻匀细抹,一面娇气地向身后丫环说道:“秋月!昨儿晚上那个姓杨的阔少爷作的那副对联倒挺有趣的,你念给我听听。”名叫秋月的丫环道:“好像是‘荷开送春色,香漫迎秋风’,我也记不大准。”对镜理妆的俏佳人螓首连点,道:“没错!就是这样。秋月!你可懂得这两名联语的意思?”秋月笑道:“那杨少爷不是解说了么?荷花初夏绽开,就将春天送走了!初夏的荷花色艳,到夏末的荷花才有香味。所以香气一涌漫的时候,就将秋风给迎来了。这样不称奇,头上两个字将姑娘的芳名嵌了进去,那才叫绝哩!”敢情这对镜调脂理妆的红粉名妓,就是那杜府总管蔡锦堂的老相好荷香姑娘了。荷香眉儿轻蹙,吁叹了一声,道:“唉!那杨家少爷人俊有钱,又有才气,昨晚在席面上我还试过他,好像还有点武功底子,说不定还是个啸遨江湖的侠士。可惜我荷香没那种福份攀交。唉……”临末了,又是长长一叹。秋月见主子吁叹嗟哦,免不了好言相劝道:“姑娘看开些,自古道有缘千里来相会……”荷香一摆螓首,接口道:“算了吧!秋月!你不知道昨晚在席上我心里有多么难熬,一心想留那小冤家宿在舫上,他偏又不开口,好不容易约好他今晚再来,偏偏咱们的阎王老子只要我今晚约姓蔡的那个干猴儿。这真叫天不从人愿,错过今晚,怕就再没有机会见到那小冤家啦!”秋月目光锐利地向门帘垂挂处瞟了一眼,悄声说道:“姑娘说话可得当心点,婢子对姑娘是忠心耿耿,绝不会学话传话,倘若被春花听见,那就不得了!她简直就是咱们那位阎王老子的耳报神!”荷香冷哼了一声,道:“反正我也活够了,死了又有什么大不了,平日里被那阎王老子糟贱,现在又拿来秦淮河上……”秋月疾声接口道:“姑娘别说了!愈说愈有气,气坏了身子是自己受罪。俗活说得好,好死不如恶活,活着总会有个转机。”别看小丫环年纪轻轻,说话倒头头是道,条条有理。荷香的怒气显然未消,又接着说道:“春花这贱货真是贱到了家!十二、三岁就被咱们那阎王老子糟践了,去年为了巴结‘豺狼虎豹’四兄弟,硬将她送进畜牲窑,过了四个昏天黑暗的夜晚,回来剩下了皮包骨,照说该对咱们那位阎王老子恨之入骨才是,她却反过来百般讨好。真是贱到了家!”秋月连连皱眉,道:“姑娘!您别再说下去了,行么?”荷香在愤怒的神色中展露了一丝娇笑,一连声道:“好!不说!不说!说实话,还只有你疼我,却又像小晚娘似地将我管得紧。”秋月疾声道:“姑娘这样说,婢子可消受不起了!姑娘待婢子好,婢子自然理该诚心相报……”荷香接口道:“秋月!我早就说过了,咱们情同姐妹,别老是婢子长婢子短的,听在耳中怪不是滋味。秋月,咱们说点开心的吧……”语气一顿,接道:“这一个多月来的水上生涯,你过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