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傲霜道:“据小弟估计,单宫主之手谕近日就到。小弟不久将重返金陵……”将腿上短剑举起凌空一抛,复又接在手中,沉声道:“小弟似不该委屈这把剑中之珍。”朱星寒道:“在下预祝秋兄扬威武林。”秋傲霜抱拳一拱,道:“多谢!”朱星寒揭开舱后竹帘,向执杆操舟的白龙天交待一番,快船立刻掉头,向北岸疾驶而去。朱星寒刚刚转回头来,忽闻“卜通”一响,连忙又探出头去问道:“怎么了?”白龙天停杆将船稳住,疾声问道:“金老下水去了,看样子,他象是发现了什么。”朱星寒和秋傲霜闻言立刻出了蓬舱,来到船头。何蓉媚和孟采玉背靠坐在船板上,见秋傲霜出舱,二人立刻站起来。秋傲霜问道:“你们可曾见了什么?”二姬同声回答:“没有啊!”正说之间,只见金战彪业已冒出水面,一手搭在船边,毫不费力的一跃而起。朱星寒连忙问道:“金老,怎么了?”金战彪放低了声音说道:“老朽明明看见一个人影攀在船侧。老朽一转头,那人立刻没入水中,待老朽潜入水底,已不见了踪影。老朽水上能飞,这家伙水底会钻,竟被他溜掉了。”朱星寒神情不禁一愣,道:“金老不会看错么?”金战彪道:“老朽自信尚未老眼昏花。”朱星寒道:“金老堪称水上霸主,能在金老眼前一刹时溜得无影无踪之人怕不多吧!金老难道想不出来此人是谁?”金战彪连连摇头,道:“老朽还没有听说过有谁有这种惊人的水底功夫。”朱星寒目光向滚滚的江面凝注,喃喃道:“这就奇了!”秋傲霜接道:“朱兄不必挂怀!反正你我也没有谈什么过份不可告人的话。”朱星寒道:“秋兄以后还要多加小心,暗中可能还有人在觊觎。”秋傲霜道:“请朱兄勿以为优,小弟不放在心上。”这时,船尾白龙天忽然高声叫道:“朱少侠,仍然要去江北么?”朱星寒回道:“仍去江北。请白大侠将船摇到较隐秘之处靠岸。”白龙天不再答话,飞快摇动桨橹,快船直驶北岸。须臾,快船已靠上了一处荒僻的滩头。朱星寒拱拱手,道:“秋兄请上岸吧,在下不相送了。”秋傲霜也拱拱手,道:“请留步,最多三日,小弟当重返金陵。”言罢,一挥手,与二剑姬一跃上岸,没入暗影中。朱星寒默察凝视良久,才一挥手,道:“白大侠!劳驾将船摇回南岸吧!”金陵对岸名为江浦,虽是小镇,因位于要隘,倒是人烟稠密,甚是繁华,渡口之处,更是樯桅林立,船艇穿梭不绝。这天薄暮时分,夕阳将江水染得金黄灿烂之际,一匹枣红色神驹敲着奔雷般的蹄声,来到了渡口。马上人是个衣着鲜红的女子,背插长剑,足登快靴,显得英姿勃勃。而她的脸上却被汗水混合着尘土污染不成模样。八成是狂奔赶路,所以才累得香汗淋漓,一头尘土。这红衣女郎正待召船摆渡,忽然一个绿衣女子一跃上了枣红的马背,双手往红衣女子双肩一搭,疾声道:“夏姐!快向西加鞭!”红衣女子一惊回头,待看清楚说话之人,才一挽缀辔,扬鞭猛策**坐骑,马儿“唏聿聿”一声狂嘶,发狂般沿着江边向西奔去。一阵狂奔疾走,瞬间下来二十余里!四周除了草丛处处之外,再无一人影。红衣女子这才一松缰辔,回头问道:“何妹!怎么了?”听她们称呼,敢情是夏火莲和那何蓉媚。那绿衣女子的确是何蓉媚,只听她低声回道:“夏姐,自你去后,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情况!待会儿小妹再向你细说。”夏火莲稍稍一紧缰绳,又问道:“副宫主呢?”何蓉媚道:“在前面竹林中一座茅舍内。”夏火莲道:“因何离开金陵?”何蓉媚道:“夏姐!这不是三言两语可以道尽的。”夏火莲也不再问,狠狠地将那匹枣红马儿抽了一鞭!立刻四蹄飞动,向前狂奔。又下来二十余里,果见江边有一片偌大竹林,修竹之间隐约可见茅舍一角。夏火莲松开绳缰,兜转坐骑,缓缓向竹林行去,一面问道:“何妹,怎么找到这个清静地方的?”何蓉媚道:“这里住着一个老年渔翁,咱们也是误打误撞地找到这儿来的。”夏火莲道:“堂堂‘擎天宫’副宫主及其属下剑姬何必要躲躲藏藏?”何蓉媚道:“夏姐,当心副宫主听了骂你啊!不过,当你明白个中原委后,就不会说这种话了。”夏火莲的排行虽然比何蓉媚高,却不会作威作福,听何蓉媚如此说后,也就默默无语,松缰缓行。来到竹林边,二人勒马,各自跃下马背。孟采玉已闻声而出,老远就娇笑道:“夏姐来了么?副宫主算得真准,果然今天就到了。”秋傲霜也跟着走了出来,和声道:“夏姐这一路上辛苦了吧?”有这一问,夏火莲疲累尽消,心头舒畅,盈盈一福,道:“妾身并不觉苦,只怕副宫主等急了。”秋傲霜道:“剑创未愈,就劳你赶路,实在于心不忍!目下好些了吧?”夏火莲道:“有劳宫主锦注,我已痊愈了。”秋傲霜点点头,道:“那倒还好……”语气一顿,接道:“宫主可有手谕带来?”夏火莲点了点头,然后自贴身衣袋内取出一个火漆密封的桑皮封套,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秋傲霜拆开一看,只见笺上写道:“目下暂忍,不日当派龙姬前来金陵相助,本宫主后也要南行,特先知照。”下面是单飞宇龙飞凤舞的签名。秋傲霜看后将手谕装入封套,纳入怀中,向夏火莲问道:“你可曾听说过宫主的首席剑姬要前来金陵之事?”夏火莲摇摇头,道:“妾身不曾听说。”何、孟二姬同声说道:“龙姬要来么?”秋傲霜道:“宫主在手谕上说,不日就要前来金陵……”语气一顿,接道:“夏姬!宫主拆阅本副宫主的呈文之后,当时有何表示?”夏火莲道:“宫主轻叹了口气,说了声,真难为他了!”秋傲霜神情一振,道:“宫主是这样说的么?”夏火莲道:“妾身所说千真万确。”秋傲霜沉吟了一阵,道:“宫主交待目前要忍,因此吾等还要在这儿隐居一段日子,暂时不作重回金陵的打算。”夏火莲道:“龙姬若来,怎找得到我们?”秋傲霜道:“你们分班在渡口日夜守候,一定等得到她的。”夏火莲道:“妾身遵命。”秋傲霜道:“夏姬!你去洗换一番吧!衣物在金陵未及取出,今天在江浦镇上买了些现成的粗布褂裤,你将就着替换吧!”夏火莲纳罕不解,仿佛是从金陵仓惶逃出似的。但她却没有急于询问,少时不难在二姬的口中问个水落石出。秋傲霜待二姬进入茅舍后,又目注渐暗的江面凝视良久,然后才转身向茅舍走去。这间茅舍在竹林外看,似乎奇小无比,及至近前,方见其大。中间是一间宽敞堂屋,左右各三间厢房,虽是结草为庐,却修筑得甚是整齐。这处茅舍的主人是个年逾六旬的老渔翁,自称名叫江上秋。据他说,原来这间宽大茅舍是他和一女三儿共居的。长女远嫁,三子又出门另谋栖身,因此就剩下了他一个孤老头子。每天撒上几网,捕捉几尾鲜鱼,半吃半卖,日子过得倒很清闲。天虽已擦黑,这老渔翁还在茅舍前的一遍小空地上修补鱼网,看来他的体力还不太坏。秋傲霜走到老渔翁面前一拱手,道:“江老,你的眼力真好啊!”江上秋抬起头来呵呵笑道:“老朽最高兴的就是偌大年纪眼力还好,骨头也硬,又吃得睡得……”语气一顿,接道:“相公要走了么?”秋傲霜道:“在下原打算借宝斋小歇,浏览一下江边景色,晚问就走。料不到此地如此清静,使在下流连忘返了。”江上秋道:“相公打算住下么?”秋傲霜道:“在下想再打扰数日,不知是否方便?”江上秋道:“相公太客气了,只是舍下空有床榻,却无枕席被褥,又乏吃食款待,恐有简慢之处。”秋傲霜道:“这倒不需江老烦心,江浦镇上吃食衣物应有尽有,在下自会去采办,只望不太打扰江老的清静就行了。”江上秋道:“只要相公喜欢此地,不妨多住几日……”语气一顿,接道:“相公住在金陵么?”秋傲霜道:“前来金陵作客而已!”江上秋道:“那三位姑娘是……?”秋傲霜道:“在下侍妾。”江上秋呵呵笑道:“相公真有福气……”语气一顿,接道:“看相公的气度,听相公的谈吐,分明出身书香门第,不知有了功名不曾?”秋傲霜心中暗笑,然而当夏火莲正在屋里净身换衣之际,他也乐得和这个孤独老人聊聊,因而信口胡诌道:“在下最怕读书,三字经勉强读完,千字文念了半年,那里谈得上什么功名啊?”江上秋道:“对了!老朽好象看见相公和那几位姑娘都佩挂宝剑,必定武艺高强。那么,相公该是个武举人了。”秋傲霜道:“武举人有啥意思?少不得还要转战边疆,身居战功,才能飞黄腾达,一将功成万骨枯,在下不愿以别人的性命来作自己登高的垫脚石。”江上秋缓缓颔首,赞许道:“相公真够豁达!谁人不争名利,唯独相公不求闻达于世,真是太难得了。”秋傲霜原是信口胡诌,目的只是指望在这里多住几天,以便等候单飞宇身边的首席剑姬来到。但是七搭八搭的闲聊中,他却发现这位老渔翁谈吐不俗,似乎是一个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不过,这老人是经过宦海风涛,还是江湖风涛?秋傲霜就一时拿不准了。正想再和对方进一步攀谈,却见孟采玉走了过来。孟采玉道:“启禀副宫主,妾身打算去至江浦镇上买些吃食。”江上秋接口道:“老朽今天捕得几尾鲜鱼,待老朽去取一尾来,送与相公做汤吃。”说罢,自顾自地去了。秋傲霜沉声道:“孟姬!你怎么在这老翁的面前,称呼我副宫主?”孟采玉道:“妾身一时不察,下次留意就是。”秋傲霜也未深责,沉吟了一阵,道:“可知渡船每天何时开航?何时停航?”孟采玉道:“渡船每天自卯正一直到酉末。”秋傲霜道:“从明日卯初开始,你们三个人轮流守候渡口,一见芳驾,立刻就将她请到这儿来。”孟采五点了点头,突又一挑眉尖道:“此地能够久住么?”秋傲霜道:“此地远离市镇,左右又无官道,甚是僻静,暂住无妨,你到江浦镇上买些米粮酒肉,顺便带点枕席回来。天气炎热,被褥倒不需要了。快去快回吧!”孟采玉恭声应是,然后走出竹林之外,俄而,一阵蹄声逐渐远去。秋傲霜走进茅屋,见夏火莲业已穿换停当。在油灯火苗的映辉下,显得肌肤红润。夏姬本是一个面貌姣好,生得极为妩媚的女子。想必在另外二姬口中听到了什么,此刻一见秋傲霜,竟然眉挑目语,频传情愫。秋傲霜曾命何、盂二姬解衣侍寝,必然是听到了这件事情,夏火莲才情态大变。秋傲霜也不说破,向何蓉媚挥挥手,道:“孟姬去买米粮酒肉,不久回来。你先去灶下烧一锅水候着。本副宫主要和夏姬聊聊,不到该吃饭的时候,不要来打扰。”何蓉媚应是退下,在一转身之际,她向夏火莲挤了挤眼睛。这间房内,除了一张空空的木床及两张竹椅外,别无他物。待何蓉媚离去,夏火莲关上草扉,秋傲霜这才在竹椅上坐了下来。夏火莲在他对面坐下,不太露骨地展颜一笑,道:“妾身人在旅途,心在金陵,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副宫主。”秋傲霜心头虽暗暗感到对方的献媚使他不是滋味,然而在表面上却笑着说道:“真难为你有这一份心……”笑色一收,接道:“夏姬,本副宫主待人如何?”夏火莲微微一愣,挑眉道:“副宫主何出此问?”秋傲霜道:“要你据实回答。”夏火莲道:“待人不薄啊!”秋傲霜缓缓颔首,道:“那么,你我暂时抛弃贵贱之分,说几句心腹话。”夏火莲一福,道:“请副宫主赐教,妾身聆听。”秋傲霜一摆手,道:“既然要说心腹话,那就得将这些称呼改换,否则说起话来就有顾忌,来!坐下,慢慢聊。”夏火莲又是一福,道:“遵命!”说罢,在秋傲霜对面一张竹椅上坐下。秋傲霜伸出一双脚去,将夏火莲坐的那张竹椅勾到身边,那张竹椅本不甚坚牢,但移动时既未发出声响,也未支离破碎,足见秋傲霜除了一套气势凌人之“旋风剑法”外,小巧功夫也不弱。略一沉吟,才开口说道:“火莲!我好象记得你是‘阴阳剑’吕湘燕的寄名弟子,对吧?”夏火莲应道:“是的。”秋傲霜道:“因何不入室,而要寄名呢?”夏火莲道:“吕前辈曾立下约誓,此生只收弟子一名,在我之前,她已收教了大姐韩玉凤,所以不便再收火莲入室。然而他老人家也不忍火莲孤伶无依,才给予寄名弟子的名份。”秋傲霜道:“入宫之初,你曾说过,父母双亡,举世无亲,按宫主规矩,身为门人者,只要亲人已死,并不勉强说出家世,此刻你我作心腹之谈,能说出你的身世么?”夏火莲点点头,道:“妾身遵命……”语气微顿,神色黯然接道“先父夏一峰,原是六扇门中的一名捕头……”秋傲霜插口道:“原来他是习武之人么?”夏火莲道:“是的。先父虽是衙门捕快,却甚得绿林豪杰的敬重。因为先父手里的一根九节钢鞭施展得出神入化,武艺高强,只能使人震慑,不能使人心服,更何谈受人敬重?……”秋傲霜道:“想必对绿林中的朋友关照甚好?”夏火莲道:“先父食君之禄,也不敢过份枉法,不过只要是未伤人命的打家劫舍之案,能够追回原赃,对犯案的人都没有为难过。”秋傲霜道:“难怪曾受绿林豪杰们敬重了。”夏火莲道:“因此,先父在南九省名号响亮,有时只要亮出夏捕头的名号,劫匪就会自动送还赃银。不过,先父却从来不管镖局子被劫的财货。绿林豪杰不能随便动手,也只有在镖车身上打主意。久而久之,先父就将南九省大大小小一十七家镖局全给得罪了。”秋傲霜嗯了一声,并未插口,似是听得津津有味,迫切想知下文。夏火莲吁了一口长气,又接道:“当时南九省最大的镖局要算和成镖局,大掌柜魏和成可说是保镖一行中的瓢把子,在江湖道上也是响叮当的人物,和成镖局也从未出过岔子。想不到在川境保出来的一趟名贵药材,却在芜湖的江船上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劫走了。”秋傲霜道:“是何人劫镖的呢?”夏火莲摇摇头道:“直到如今,也不知道那一位绿林豪杰动的手脚。”秋傲霜道:“如此说来,那一趟镖不曾追回来了?”夏火莲道:“当时魏和成找到先父,只要能追回来那趟镖,保住和成镖局的威名。魏和成愿意比照那一趟护送药材的总价折算银子全部奉送先父,大概有十万两银子,然而先父却一口回绝。”秋傲霜连连点头道:“可敬!可佩!”夏火莲投以感谢的目光,然后又道:“魏和成又动用财势,找到府尹大人,意图以官府压力逼迫先父出面。先父仍然一口回绝,而且他的理由很堂皇,镖局子以武保镖,凭本事赚钱,一旦出了事,就该自认倒霉,官府犯不上为他们出力。”秋傲霜道:“说得对!”夏火莲道:“府尹心中恼怒,本可以将先父革职拿问。然而因当时先父坐镇,南九省还算平静,所以未敢妄动。唉!可是想不到府尹放过,魏和成却没有放过。第二天,先父出外未归,后来在荒郊寻获尸首,支离破碎,四肢不全,死得好惨。”秋傲霜双眉一挑,道:“是那魏和成干的么?”夏火莲吁叹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姓魏下的毒手,三天后一个晚上魏和成一家老小,以及和成镖局的镖师、伙计全部被杀,一无幸免。”秋傲霜噢了一声,道:“想必是绿林朋友为令尊复仇了。”夏火莲点点头,道:“据说南九省的绿林豪杰已全部出动。”秋傲霜喟叹一声,道:“令人惋惜!”夏火莲道:“还有更悲惨的事儿哩!”秋傲霜不禁一愣,两道目光盯在夏火莲脸上,静待下文。夏火莲紧泯嘴唇,似在竭力镇定心神。一时间,室中弥漫着一种悲伧的气氛。良久,才神色沉重地道:“府尹早就记恨先父,加上这件案子太大,是以就将责任完全推在先父身上。谎报呈文,说是先父一意维护强梁,所以才惹下这桩滔天大祸。”秋傲霜道:“官府中事,一向彼此推诿。那府尹如此作,似也无可厚非。”夏火莲道:“府尹的呈文应该是桩秘密事,想不到被那绿林豪杰知道了,又将府尹一家老小斩尽杀绝。”秋傲霜道:“这又太过份了!”夏火莲道:“他们只是激于义愤,不知王法,更不知利害关系。这样一来,先父回护强梁之说,竟然成了铁案。”秋傲霜道:“又怎么样呢?”夏火莲道:“回文下来,将我们全家拿问下狱,当时我才五岁。”秋敞霜道:“后来呢?”夏火莲道:“那些绿林豪杰竟然前来劫狱,官军早有准备,埋伏四出,一场混战。先母及先兄当场被杀,只有火莲一人被背着逃走。然而背我之人也中箭负伤,狂奔疾走了一阵,终于踣地不起。”秋傲霜猜测道:“你大概就在那个时候遇上‘阴阳剑’吕湘燕的,是吧?”夏火莲点点头,道:“若非遇上了她,火莲恐怕早就不在这世上了。”秋傲霜默然一阵,才宽慰地说道:“为人在世,短短数十寒暑,或苦、或甜,各凭机遇,你也不必过份去计较悲惨的往事,凡事往好处想,日子自会舒泰些,别老是惦记着。”夏火莲勉强地一笑,道:“若非是副宫主……”秋傲霜一挥手,截道:“方才就告诉你了,现在不要用这种称呼。”夏火莲道:“火莲又忘了!……”语气一顿,接道:“自入宫中,火莲无异踏上另一个新的生命旅程,所以已将往事置诸脑后,若非相公提起,火莲几乎已淡忘了。”秋傲霜道:“如此最好……”语气一顿,接道:“火莲!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还得问一问你。”夏火莲神色一正,道:“请明言!”秋傲霜道:“你的剑法不坏,姿色不恶。不难找到一个如意郎君,终身匹配,又何必投入本宫,甘为剑姬呢?”夏火莲不禁大大一愣,凝视着秋傲霜,半晌答不出话来。秋傲霜别转头去,和声道:“火莲!别忘记了你我在作心腹之谈。”夏火莲喃喃道:“火莲有隐衷。”秋傲霜道:“即使有隐衷,也不妨直言。我要听的就是心腹话。”夏火莲道:“火莲俗骨凡胎,不敢作礼佛清修之想,既为女儿之身,总要择人而事。身在武林,自然要选那武林中人,但却最厌恶二种出身:一为六扇门中的鹰爪子;一为在镖局中混迹之人。火莲故不存此奢望。”秋傲霜道:“只是这个原因么?”夏火莲道:“尚有别因……”语气一顿,接道:“火莲为吕前辈之寄名弟子,按照江湖规矩,一旦行道江湖,就要除名。火莲虽愿在吕门中终身随侍吕前辈之左右,但为吕前辈所拒。以火莲一介弱女,投靠一个门派总能使人安心,何况‘擎天宫’在武林中声势浩大,单宫主名声不恶。正是火莲的好去处。再说……”说到之处,突然螓首垂胸,停口不语,情态极为忸怩。秋傲霜道:“怎不说下去了?”夏火莲道:“据吕前辈说,相公乃‘铁笔圣手’秋日长大侠之后,可算系出名门。目下身为‘擎天宫’副宫主之职,更可算是武林中第二霸主……”秋傲霜苦笑道:“惭愧!”夏火莲接道:“还有一句话,火莲不知当讲不当讲?”夏火莲道:“闻听相公中馈犹虚,火莲虽身为剑姬,如蒙宠幸,也未尝不是福事,及至入宫之后,火莲才知不够高攀。”秋傲霜道:“火莲!你不明白,我师曾一再训诫,若一旦亲近女色,我所练的剑法将毁于一旦,所以也就冷落你们了。”夏火莲几番嗫嗫欲言,又几番忍住。良久,才鼓起了勇气说道:“火莲想冒昧问相公一句话。”秋傲霜道:“问吧!”夏火莲道:“火莲离开金陵后,听说相公曾召何、孟二姬侍寝,可是真的?”秋傲霜面上微微一讪,点点头,道:“确有此事。”夏火莲道:“听说曾令她们解衣裸裎,此事也不假吧?”秋傲霜道:“有这回事。说来也荒唐,我只不过想试试自己的定力罢了。何、孟二姬想必已经告诉你,我并没有与她们欢好。”夏火莲道:“即使如此,已令她们心满意足了。然而火莲连这份荣幸也不曾有过。”秋傲霜心头不禁微微一怔,连忙岔开话题,道:“火莲!别谈这些……”语气一顿,接道:“你方才说单宫主名声不恶,所以投靠,可是真心之话?”夏火莲道:“自然是真的。”秋傲霜道:“这也是我起初投身‘擎天宫’之原因。不过,我此刻对单宫主的看法却有点改变了。”夏火莲神情微微一变,却没有答话。秋傲霜又道:“火莲!可曾听说过‘银狐’其人么?”夏火莲道:“也曾见过,不就是那位带来单宫主手谕的白发老婆子么?”秋傲霜道:“这个老婆子年轻时烟视媚行,精于采补……”夏火莲插口问道:“甚么叫采补?”秋傲霜不禁一愣,道:“采补你也不懂么?”夏火莲摇摇头,道:“委实不知。”秋傲霜呐呐道:“采补就是女子藉男子媾合之便,采取男子元阳以补自己阴气,此为一般**荡女子喜练之左道邪门。”夏火莲不禁颊飞红云,轻啐了一声。秋傲霜又道:“‘银狐’在武林中为人所共知的**妇,此生中与伊媾合之男子难以计算,可谓声名狼藉已极。单宫主竟然托其将手谕带来金陵,殊属令人费解。而且据那老婆子私下透露,单宫主昔年也曾和她有过一段孽缘。在未来金陵,也曾在宫中盘桓过几日,这就更加令人想不透个中原委了。”夏火莲喃喃道:“那**贱妇人的话未必可信。”秋傲霜道:“单宫主托她带来手谕,却是千真万确之事。堂堂‘擎天宫’以武林霸主自居,和这种女人交往,一旦传扬出去,武林中人作何看法?难道单宫主一点也不顾及么?”夏火莲皱紧了眉头,一语不发。秋傲霜微叹了一声,道:“因此我对单飞宇的作为也就不敢寄与信任了。”秋傲霜不但说这种话,而且直呼单飞宇其名,在“擎天宫”严规之中,已有犯上之罪。因而使夏火莲神色为之一变,凝声道:“相公说这种话可得小心一点,火莲自信绝对能死不泄露,然而何、孟两姬未必就……”秋傲霜摇摇头,指道:“她们绝不敢在屋外窃听,何况剑姬该与侍奉的主子同生共死,她们也会知道利害,不敢妄言。”这番话无疑也是对夏火莲一种暗示。夏火莲沉重地点点头,道:“火莲懂得这个道理,一旦被单宫主知道我等在背后议论他,身为剑姬者与副宫主将会受到相同之处分。火莲懂得利害,对副宫主也是忠心耿耿……”秋傲霜一挥手,道:“我明白,你不必再剖陈了。”夏火莲道:“宫中十二剑姬,虽然随侍二位正副宫主左右,看似尊贵,其实,在宫中之地位,不但在各护法之下,甚至远逊于各堂堂主。相公竟然视为心腹,倾心畅谈,火莲怎敢不以死答报。”秋傲霜笑道:“你又何必说得如此严重。”夏火莲道:“火莲此番回宫,虽然只停留了一个时辰,却也发现了一桩怪事,只是火莲先前不敢明讲而已。”秋傲霜双眉一挑,道:“何事呢?”夏火莲放低了声音说道:“解姬自戕是假,逃走是真。那具尸首不过是疑为逃走的一女婢,易容虽然巧妙,但却瞒不过宫中有识之人。唯独那单宫主仿佛一丝不觉,宁非怪事!”秋傲霜沉吟一阵,才抬头问道:“火莲!你可知道解姬的出身?”夏火莲摇摇头,道:“不知道。”秋傲霜道:“她就是‘银狐’之女,这内中必然大有蹊跷。”夏火莲面呈惊色,道:“真的么?”秋傲霜道:“千真万确,而且此女目下也已潜来金陵。”夏火莲咻咻然道:“若是被火莲遇上,定要将她碎尸万段。”秋傲霜道:“听说此女易容术异常高明,即使遇上,你也未必认得出来,即使认出来,也最好别招惹她。说句实话,你不是她的对手……”语气一顿,接道:“火莲!你可知我和你谈这些心腹话的目的何在?”夏火莲道:“火莲智珠欠朗,难解用意,还是请明示吧!”秋傲霜吁了一口长气,道:“为人部属者,本不该萌生异心。但是主子之作为如何,却该留意。死不足畏,然而昏朦无知地听人利用,供人驱使,则是大愚。单宫主身边的首席剑姬将来金陵,到时我等还得对言行多加留意。小心应付才是。”夏火莲点点头,道:“火莲记下了。”该谈的话已完,秋傲霜缓缓吁了口长气,抬起头来,目光凝注在她的脸上。夏火莲突然发现他的目光有异,不禁羞赧地一笑,然后粉颈低垂。秋傲霜喃喃道:“火莲!你的名字叫得别致,人也生得很美!”其实,他这一番话好象是对萧月梅说的,因他此刻脑海中又出现萧月梅的倩影。虽象水光中的倒影,时散时聚,模糊不清,然而却使他心旌摇荡,难以自恃,同时一股暖暖的热力也自腹部升起。夏火莲自然本明白秋傲霜的心意,听到耳里,芳心狂喜,更添几分娇羞,喃喃道:“这是相公夸奖,火莲自知丑陋不堪。”秋傲霜目光望着别处,低声道:“不知孟姬可曾买了枕席回来。”夏火莲自然听得懂他的言下之意,芳心不禁一震,几乎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然而她也明白机不可失,于是鼓起了勇气说道:“孟妹作事一向仔细,绝不会忘掉。火莲自会料理,不劳费心。”说到这里,只听何蓉媚在房外叫道:“夏姐!饭作好了!”夏火莲向秋傲霜娇媚一笑,然后开门走了出去。何、孟二姬正在堂屋里一张竹桌上摆碗布筷。秋傲霜走过去一看,四色小菜,一碗鲜鱼汤,还有一小坛当地的名酿“紫金烧”。酒、莱之香扑鼻,秋傲霜不禁感到心快意畅。当下一挥手,道:“去请那江老先生前来共饮一杯。”何蓉媚回道:“江老先生已经安睡了。”秋傲霜道:“这样早就睡下了么?”夏火莲探头看了一下天色,道:“说早也不早了,此刻怕有酉正光景。乡下人早起早睡,可不象咱们这样日夜不分哩!”秋傲霜也不再多说话,喝了两盅酒,然后又连吃三碗白米饭,看他吃喝的神情,似是心情愉快。饭后,秋傲霜穿过竹林,在江边侍立良久,四野无人,万籁俱寂,也不知他脑海里在思索什么。直到夜半光景,月儿已移中天,秋傲霜才回到伤篁丛中的草屋。茅舍漆黑,似乎三姬都已入睡了。行至近前,他才发现夏火莲在屋前等他。秋傲霜方才面水伫立良久,心情早已宁静,然而此刻一见夏火莲,却又荡漾起来。她的发髻,她的面容,以及她的身躯,都仿佛是那萧月梅的模样。其实,两人是完全不同的。正如其名,火莲如莲花般娇艳、奔放;而月梅却是一株在北风怒吼声中傲然而立,独发幽香的红梅。月光明亮,位于茅屋之前的夏火莲沉于一片银光之中,面容、身影均不模糊。然而秋傲霜的眼睛看她却似萧月梅。怪?的确有点怪?秋傲霜愣了一下,才低声问道:“何、孟二姬睡了么?”夏火莲应道:“早睡了。何妹明晨卯初就要前往渡口守候……”秋傲霜已经一脚跨进堂屋,接口问道:“你也早该睡了,一路上怪辛苦的。”夏火莲道:“火莲等着侍候……”她一面说,一面抢先一步,打开了一间屋子的房门,这是整个茅舍中唯一有木板门的房间。秋傲霜未曾犹豫,就走了进去。几上有一盏油灯,吐出细小的火苗,昏黄的光芒照得屋内朦朦胧胧的。秋敝霜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出屋子里曾用艾草薰过,有一股芬芳的余味。木床也经过擦拭,上面铺着厚厚的干草,一床新的竹席,两只木枕,还有一条粗白布的罩单,想必都是孟采玉从江浦镇上买回来的。夏火莲关上房门,很认真地插上了门闩,又将唯一的一扇窗户用木楔牢。这才轻声说道:“副宫主可以……”秋傲霜冷叱道:“早告诉过你,不要用这种称呼,怎么又忘了?”他的语气冷峻已极,似乎存心要藉此引起彼此的不快,因为他此刻心中的意念也极为矛盾。眼前将要发生一件事,然而这桩事却是他不想作的事。夏火莲非但没有不快,反而更娇媚地说道:“火莲将相公看成唯一的主子,所以一时改不过来,以后留意就是……”语气一顿,接道:“相公也该睡了,待火莲来侍候相公宽衣。”秋傲霜道:“我自己来。”说罢,脱下了外面的粉蓝大衫,退去靴子,躺上了木床。沉默许久,夏火莲才低声问道:“火莲也是在这里睡么?”秋傲霜唔了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被一种难以察觉的意念所逼出来的。夏火莲又问道:“油灯要熄么?”秋傲霜又唔了一声。“噗”地一声,灯熄,窗缝间射进来一线月光,刚好横在床的中央。夏火莲来到床前,再次问道:“火莲要宽衣侍候么?”秋傲霜仍是唔了一声,若非万籁无声,夏火莲又特别留神,这一声轻唔她是无法听到的。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自床边响起,秋傲霜转头一看,那一线月光正投射在夏火莲雪白的肌肤上,他连忙闭上眼帘。这一闭上眼帘,情况更糟,床边的夏火莲竟然完全变成了他脑海中的萧月梅。那深深的眼波,那长长的秀发,那轻盈的身裁,刹时间扰得秋傲霜心猿意马,六神无主。他转过身去,轻轻地解下贴齐的“四绝剑”将冰冷的剑鞘贴在脸上,但是,却仍然无法使摇荡的心神定下来。突然,一只手拿去了他手里的短剑,一具温暖而滑腻的躯体滑进了他的怀中。一个极低、极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相公请宽衣吧!”秋傲霜记得自己曾说过目下他似乎成了一块俎上之肉,现在的情景才真是如此,他听任夏火莲的那只手为他解衣,而无一丝反抗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