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探出头,道:“投店吗?客官也不看看檐下的油纸风灯,灯没亮,小店就已住满啦!”秋傲霜已挤了进去,冷声道:“找人行不行?”店东将一双睡意未消的眼睛瞪得溜圆,道:“客官找谁?”秋傲霜道:“一位名叫凤吟的姑娘,方才投店不久,她住在那厢上房?”店家连声应道:“有的!小人这就带客官前去……”目光一瞥湿淋淋的江秋露,讶然道:“这位姑娘怎么一身是水啊!”秋傲霜道:“不小心落进江里了。既然没有空房,咱们就在凤吟姑娘房里挤一挤。来点热水,再烧一盆旺火,我会多给赏钱。”十个店家有九个见钱眼开,连忙点头哈腰地说道:“小人一切照办,可要点吃的。”秋傲霜一挥手,道“免了……”忽又想起一事,连忙放低了声音接道:“那位宿在东厢房的阎老爷还住在这儿么?”店家道:“还不曾退店,今晚却不曾回来。对了!客官昨夜来过。”秋傲霜唔了声,未再接腔,自顾自地向内院走去,那店家连忙超前带路。敲开凤吟的房门,那小妮子倒没有过份吃惊,她连忙放下帐子,扶着江秋露到帐子后面去,将一身湿淋淋的衣服脱了下来。江秋露**身子,就从账子背后上了床,进了热被窝。待火盆送来后,凤吟就忙着为江秋露烘烤湿衣。秋傲霜不便当着凤吟的面和江秋露共枕同衾,只得以椅为榻,坐着闭目养神。屋子里静悄悄的,只闻火炭爆裂之声。耗费了整整一个更次,凤吟总算将江秋露一身湿衣烘干了,将衣服折叠整齐,放在榻上。然后在秋傲霜对面一张椅子上坐下。秋傲霜缓缓睁开了眼睛,问道:“凤吟!你怎么还不去睡?”凤吟道:“我来陪秋……公子。”秋傲霜道:“去睡吧!不用陪我。”凤吟眉尖一蹙,道:“婢子怎敢与路剑姬同榻而眠?让婢子……”秋傲霜低叱道:“我方才就告诉你过了,不准再使用婢子的称呼。我们平起平坐,共寝共食,不许再分什么贵贱,快去睡。”凤吟这才上榻睡去。长街上已敲四更,秋傲霜闭目调息一阵,已无倦意,索兴熄了灯,来到天井之中。他突然想起了坐井观天的古话,抬头看去,只能看到一块四四方方的穹苍,他目前也只是在小局面中打转,除了开封,金陵之外,武林的地界还很大哩!应该到各处去看看,使自己的名气传播遐迩。一念及此,秋傲霜的精神不禁一振,对天明后的故里之行,也充满了信心。他的先父日长是铁笔圣手也好,是飞抓怪客也好,自己是秋门后代却是坚定不移的事实,光耀门楣的重任,已落在自己的身上了。心中思念如风车般旋转不住,目光却凝注着那块四方整齐的穹苍一不稍瞬,忽然,秋傲霜看见一个人头从屋檐上伸出。那是一个男人的头,正目光炯炯地盯视着他。秋傲霜心中暗暗一怔,身子却丝毫未动,目光也不曾移开。屋檐上伏着的人突又伸出一只手来,向秋傲霜勾动了一下食指。秋傲霜足尖一点,人已上了屋顶。那人明明是伏在檐头上,待秋傲霜纵上屋顶之际,那人已越过屋脊了。秋傲霜暗赞道:“好快的身法!”那人回过身来向秋傲霜招招手,一长身,向院墙外面飘落而下。秋傲霜随后跟去,当他落下长街之际,那人又已纵身而起。秋傲霜暗暗咬牙,一横心,想拚尽全力和对方较量一下脚底功夫。然而他的身子却没有动。他想到客房中的凤吟和江秋露,如果这人只是在施展调虎离山之计,他就上当了。那人见秋傲霜未跟上去,一折身已走了回来,低声道:“老朽—并无恶意,只想和尊驾谈上一谈。”秋傲霜觉得对方声音好熟,抬头一打量,原来对方是那家裱画店的老板宋先生,当下一抱拳,道:“是宋先生。”宋先生道:“尊驾可愿随老朽前往僻静之处一谈?”秋傲霜道:“请恕在下不便远离。”宋先生道:“那么,你我就站在墙脚之下一谈也好!……”语言一压,接道:“方才和尊驾同来小号的那位姑娘是……?”他说到此处忽然将话顿住,分明是想教秋傲霜自动地说出答案,然而,秋傲霜却只是以冷峻的目光凝视着对方,未曾接口,宋先生没有得到回答,愣了一愣,复又说道:“老朽也许问得太唐突,不过,老朽却是出于一片善意,请勿怪是幸。”秋傲霜道:“那位姑娘姓萧,与在下不过是在金陵才初见的江湖朋友。”宋先生哦了一声,道:“如此么?那位萧姑娘的面色不佳,可能身罹隐疾。”秋傲霜道:“原来宋先生精通医道.”宋先生道:“非也!老朽只是善观气色而已。”宋先生道:“老朽日间已观察过了。”秋傲霜道:“如何?”宋先生道:“老朽不敢置评。”秋傲霜道:“何言不敢二字?”宋先生道:“因老朽无自信评论准确,倒不如藏拙了吧!”这明明是托辞,秋傲霜也听得出来,因此也不问下去了。宋先生又道:“尊驾将有远行么?”秋傲霜一愣,道:“这也是从气色上观察出来的?”宋先生摇摇头,道:“非也!是在金陵城中听人谈起此事。”秋傲霜面色一沉,道:“宋先生该不会故作危言,耸人听闻吧?!”宋先生神情一愣,讶然道:“听尊驾之言,莫非此行十分机密?”秋傲霜道:“谈不上机密。不过,却不为外人所知,请教宋先生,此说是在何处听来。”宋先生道:“此话还得从头说起……”语气微顿,接道:“尊驾可曾听说过近代书法宗匠黄山老人?”秋傲霜心中微微一动,声色不露地将头一点,道:“略有所闻。”宋先生道:“闻说此一代宗匠业已作古,然而世人却酷爱此老翰墨,因而群起模仿,膺品迭出,老朽的店中已裱过无数件。”秋傲霜唔了一声,道:“怎么样?”宋先生道:“前些日子,有一女子拿来一幅黄山老人的墨宝,嘱老朽精铱,而且还要染黄作旧,那是一幅联,文曰:‘暮沉黄山远,星冷秋日长’,老朽一看,就知是冒名之作。”那一幅联,秋傲霜已在黄解语手中看过,如今黄解语的身份已露,秋傲霜既知她是解玉欢所乔扮,书联是假,不问可知,因而他此刻丝毫未表惊奇,只是默然无语,静待下文。宋先生停顿一下,又接着说道:“方才二位离去后,来了二位客人,打扮像是年轻文士,老朽看来,却无一丝读书人的气质。”秋傲霜忍不住问道:“难道他二人又携来了黄山老人的墨宝要裱?”宋先生摇摇头,道:“错了!他们要买一幅出自另一书法名家秋日长手笔的墨宝,多少银子无所谓,却一定要真迹。”秋傲霜听到此处,不禁神情大动,连忙问道:“秋先生的翰墨市面坊间也有得卖么?”宋先生道:“真迹少见,膺品却比比皆是。”秋傲霜道:“那二位客人却一定要买真迹。”宋先生道:“老朽不存心欺骗上门的客人,但有些不相信那二位客人能够认得出真假,有心试他们一试,孰料,他们如数家珍,不但将赝品认出,而且还说得出赝品共有那几个流派。”秋傲霜:“行家!这笔买卖没有作成。”宋先生道:“买卖没有作成,老朽却听到了他们谈话中的隐秘。”秋傲霜道:“能否见告?”宋先生道:“老朽正为此而来……”放低了声音,接道:“老朽忙于取书帖之际,他二人不停地喁喁细语,声如蚊鸣,常人绝对无法窃听,然而老朽却有过人的听觉,因而一字不漏。”秋傲霜道:“他们说些什么?”宋先生道:“是在谈论尊驾远行之事。请恕老朽不便照本宣科,据实相告。”秋傲霜怫然不悦,道:“既然如此,又何敢劳动宋先生连夜过江?”宋先生道:“老朽若照本宣科,行迹近似小人。不过,老朽却能略加暗示,此去处处有烽烟,尊驾不得不小心一二。”秋傲霜道:“四绝剑在手,何惧之有?”宋先生姆指一挑,道:“真有豪气!老朽要请教,用剑之人,是单凭剑利而不求击技之术?抑或只求击技之木而不求剑利?”他的话问得入木三分,使秋傲霜不敢遽尔作答。想了一想,才回答道:“应该两者兼顾。”宋先生道:“如此,老朽当要向尊驾兜头泼下一盆冷水。四绝剑并非剑中珍品,旋风剑法也非上乘御剑之术。方才那句‘何惧之有’,尊驾似乎说得有欠考虑了。”秋傲霜本想说一句“你是否想一试锋锐”,他发觉如此说未免过份狂妄,尤其面对一个深不可测而又完全陌生的武林人物。竭力压住心中浮气,冷声问道:“宋先生怎知在下练的是旋风剑法?”宋先生道:“尊驾何不先问老朽何以知道尊驾住在这家客栈?”秋傲霜道:“正要请教。”宋先生道:“实不相瞒,老朽虽无雄才大略,也无壮志豪气,然而江湖中的朋友就不少。比如说长江一霸金战彪与老朽就互有往还,若想打听尊驾的落脚之处,并无多大困难。”秋傲霜道:“原来如此!宋先生屈驾来此,只是向在下告警的么?”宋先生道:“老朽总觉得有亏尊驾之处,是以略作补偿。”秋傲霜抱拳一拱,道:“在下多谢。”宋先先道:“腾于九霄谓之龙,潜于江海谓之蛟,困于山泽谓之蛇。三物本同种,只因际遇不同,因而贵贱立分。江湖多变,人心更多变,成龙、成蛇只在一念之间,尊驾不可不慎。”这话听得秋傲霜大大地一愣。宋先生抱拳一拱,道:“请恕老朽直言,这就别过。预祝尊驾鹏程万里。”说罢,转身离去。秋傲霜本想留下对方,多请教几句,由于他那份傲气所使然,冲到唇间的话声,重又咽了回去。木然而立,一直等那宋先生的踪影不见,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一看天色,已经大放光明了。秋傲霜回房叫醒了江秋露和凤吟,梳洗一番,又进了朝食,这才结清了房饭钱,来到江浦镇的东头上。朱星寒早巳在那儿等候,走过来拱一拱手,道:“秋兄来得好早。”镇头上有一个茶棚子,秋傲霜抬手一指,道:“朱兄!你我到茶棚子里说话。”朱星寒眉尖一皱,道:“马已备鞍,何不趁晨间凉爽多赶一些路?”秋傲霜道:“还得麻烦朱兄办一桩小事。”说着,自顾自地走进了茶棚。朱星寒只得跟了进去,不待落座,就放低了声音问道:“秋兄有何事要在下去办?”秋傲霜:“杜府对面有一家裱画店,店东自称姓宋,约莫五十来岁,朱兄可识得此人?”朱星寒摇摇头,道:“还不曾听说过。”秋傲霜道:“此人不但胸罗万机,而且武功奇佳,自然是一武林高手,据说他和金老大互有往还。所以小弟想请朱兄此刻去见见金老大,看看他是否知道那位宋先生的来历。”朱星寒道:“十分重要么?”秋傲霜道:“与你我之行颇有关系。”朱星寒一点头,道:“好!在下这就前去。”秋傲霜道:“多久可回?”朱星寒道,“顿饭工夫。”秋傲霜道:“小弟在此等候。”朱星寒去后,秋傲霜挥手示意,教江秋露和风吟坐到另外一张桌子上去。她二人虽不明白原因何在,却也照着作了。这时,茶棚内别无客人,茶棚主人自然也不会感到奇怪,桌子空着,客人喜欢一个人坐一张,也无所谓。丽日已升起三丈,过往的客人也逐渐多了。茶棚内也进来了不少歇脚的客人。突然,一个身佩柳叶单刀,疾服劲装的大汉匆匆走了进来。一进门,那个大汉就以炯炯有神的目光四下一打量,然后直趋秋傲霜的座前,一抱拳,道:“告罪,在下搭个座。”秋傲霜随意地一摆手,道:“请便!”待茶送上,那大汉以小指头蘸着茶水,在桌上点了三点,先亮出了江湖规矩,然后低声说道:“在下黄河八杰老二,‘单鳍梭鱼’莫飞,有一句话要禀告秋副宫主。”秋傲霜知道对方借故搭座并非寻常,却料不到对方是黄河八杰之一,更想不到对方一开口就单刀直入,而且语气还如此恭敬。愣了一愣,含笑道:“幸会!”莫飞道:“黄河八杰一向以黄河水域为界,甚少逾越,此番远涉金陵,别有缘故。昨夜误凿秋副宫主座船,诚属意外。八杰之首勾老大特嘱在下前来告罪,八杰兄弟今日即离金陵,并决定五年之内不离黄河水域,以表最深歉意。”这又是一个大大的意外,秋傲霜心中大动,口中淡淡说道:“勾老大何必将此小事看得如此慎重?”莫飞道:“听秋副宫主如此说,使在下放心不少。‘擎天宫’设在开封,黄河水域近在咫尺,八杰兄弟作出如此轻率冒犯之事,诚屈遗憾,倘蒙秋副宫主原宥,感戴不尽。”秋傲霜道:“请转告勾老大,这件小事不必挂怀。承他看得起,秋某改日还要面谢。昨夜之事,想必是一件误会。”莫飞点点头,道:“的确是一件误会。”秋傲霜道:“请问这误会从何而起?”莫飞神情一愣,呐呐道:“这……这……”秋傲霜接道:“想必是受人之惑。”莫飞道:“八杰兄弟在黄河水域小有威名,俱非三尽小童,怎能说是为人所惑?总之,此事该当八杰兄弟自己负责,秋副宫主既已原有,尚祈不要追问下去。”难怪勾腾要派他前采作说客,原来还十分能言善道。秋傲霜自然不便追问,只得转变话题问道:“如何知道秋某停脚此处?”莫飞道:“勾老大清晨就去向水帮金老大告罪,现在尚停留在金老大处。经金老大指点,故而在下才赶到此处来。”秋傲霜沉吟不语,却见朱星寒快步走进了茶棚,面上神色凝重。莫飞站起来一拱手,道:“八杰兄弟立刻就要离此,在下不便久留,别过。”转身离去。秋傲霜因见朱星寒面色有异,而且和莫飞也无话可说,也就未加挽留,听其离去。朱星寒落座之后,低声问道:“那人是谁?”秋傲霜道:“黄河八杰老二,‘单鳍梭鱼’莫飞。”朱星寒道:“他来作甚?”秋傲霜道:“昨夜八杰兄弟在江心凿我座船未果,今日前来表示歉意。说八杰兄弟五年之内不离黄河水域,以为自省。此中玄机,真是教人猜想不透……”放低了声音接道:“朱兄打听的事情如何?”朱星寒眉尖一蹙,道:“金老大也不知道那位宋先生是什么来路。”秋傲霜道:“宋先生却说他与金老大互有往还,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朱星寒道:“据金老大说,在今晨之前,他从未见过此人。”秋傲霜道:“这却奇了!既不知其来历,金老大怎能将小弟落脚之处轻泄于他?”朱星寒轻叹了一声,道:“说来惭愧,金老大是被逼迫说出来的。”秋傲霜双眉一挑,道:“这话未免有些骇人听闻了。堂堂‘水帮’老大……”朱星寒接口说:“此乃千真万确之事,金老大目下还卧床养伤。”傲霜道:“伤在何处?”朱星寒道:“那宋先生一出手之间,金老大遍体上下,竟有七大穴道受制,原先金老大抵死不说秋兄行踪,那宋先生竟然来了一招分筋错骨的狠手。”秋傲霜道:“一个人扯受痛苦是有限度的,金老大不得不说了。”朱星寒道:“秋兄猜错了,金老大从言行间观察那位宋先生并无恶意,才说出了秋兄的行踪。”秋傲霜喃喃道:“他的确没有恶意。”朱星寒道:“他说了些什么?”秋傲霜道:“据他说,你我此番行程已有别人知晓,说什么江湖多烽烟,要多加小心。”朱星寒神情一愣,长长地吸了一口冷气,未再接话。秋傲霜却豪爽地笑道:“朱兄倒不必将宋先生这番话放在心上,江湖处处有烽烟,那是必然的事,又何必要他来提醒。朱兄!你我趁清晨天气凉爽,就此登程吧!”朱星寒神色一振,欣然道:“好啊!我先去吩咐备马。”秋傲霜一拱手,道:“有劳……”向隔座的江秋露与凤吟挥了挥手,道:“上路了。”三人起身离座,跟在朱星寒的身后,走出了这家茶棚,此刻的天色约莫辰未光景,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青泉!金陵到徐州府中途的一大重镇。王九赌坊!青泉镇上最热闹的去处。虽名为赌坊,玩艺儿却很多。王九收罗了不少高手,这儿不但辨得出一百零八碗的大汉全席,而且还备得有南不输秦淮,北不弱燕京的娼优。是以,王九赌坊算得上是大有名气的销金窟。过往的豪客多的是,单只一点,身无银子,切莫往里闯。掌灯时分!王九赌坊里好不热闹。这边厢房里在喝么呼六,那边厢房里在猜拳行令。叮当琴韵伴着歌声袅袅穿堂越户地飘到街心。过路豪客若不进来见识见识,那准是人间第一号大笨瓜。在西厢房旁厅里正有一场牌九在那儿杀来砍去,入局的一共有六个人,桌面上放满了银票。推庄的是一个年约二十几许的年轻小伙子,生得粉面朱唇,那模样儿比起姑娘家还俊,只是面皮白得过了头,有些阴惨惨的味道。他的手风似乎很顺,连连吃通,面前的银票堆得很厚。但他的神情间却没有兴高采烈的模样。没话说,是一个很老练的赌徒。他将骨牌砌好,开了门,正待掷出手掌心里的两位骰子,突然一个浓眉大眼的精壮汉子来到了他的身边,悄声说道:“白爷!歇歇吧!小的有话禀告。”年纪轻轻,竟然称他一声白爷,看来这小少年还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那玉面红唇的少年两道剑眉一挑,未开口说话,赌桌上已有人冲着那精壮汉子说道:“兄弟!别来这套过门。你家主人‘玉面煞星’白云飘在江湖上名号叮当响,又不是没见过银子?何必来这一手?分明是教你家主人乘胜收手嘛!”那精壮汉子陪笑道:“柳爷别说笑,真是有事。”旁边有人说道:“那就散了吧!也到了吃饭的时候啦!”那个姓柳的呵呵笑道:“白兄弟!算你人缘好,这上万两银子你是赢定啦!”名叫白云飘的玉面少年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此刻,也只是冲着那姓柳的露齿一笑,然后收起桌上的一大叠银票,向外走去。那报信的精壮汉子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旁厅之外,是花木扶疏的庭园。白云飘来到僻静处,冷声问道:“吴霸!有消息了么?”名叫吴霸的精壮汉子道:“他们到了。”言来神色凝重,所说的他们,想必是极为重要的人物。白云飘却丝毫不表惊奇,语气沉静地问道:“到了多久?”吴霸道:“不多一会儿。”白云飘道:“落脚何处?”吴霸道:“镇东的‘富贵居’,二男二女,要了三间上房。”白云飘沉吟了一阵,道:“暗暗盯上,别动声色,去召唤‘富贵居’的向掌柜到这儿来,我在王掌柜的屋子里等他。”吴霸连声应是,转身离去。约莫一盏热茶工夫之后,一个獐头鼠目,行色猥琐的中年男人来到了王九赌坊。他——正是“富贵居”的掌柜向三。门口有个大汉向他歪歪嘴,道:“快去!白爷在咱们掌柜的房里等你啦!”向三似乎对这里很熟,穿堂越户,来到了王九的门口,站在垂帘之外,轻轻地咳了一声。只听白云飘在屋内说道:“进来吧!”向三掀帘而进,王九就站在门边,待仙进去后,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户。白云飘那张脸子在笑的时候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他若不笑,却又教人如履寒冰,禁不住有些心惊胆颤,浑身发毛。现在,白云飘就是如此,面上阴惨惨地毫无笑容,两道冷芒,直愣愣地盯在向三的脸上。向三在清泉镇上也算是个混家,有个“黑心鬼”的绰号。可是,当他一见到“玉面煞星”白云飘,无形中却又矮了半截,他哈哈腰,打个躬儿,道:“白爷见召,不知有何教谕?”论年纪,他比白云飘少说也要多上二十来岁,称呼竟是如此恭敬。白云飘一翻眼,冷冷道:“向三!买卖好哇!”向三嘿嘿笑道:“还不是凑合混。”白云飘探了探身子,道:“傍晚时分,可有什么生客到店?”向三微微一愣,旋即答道:“倒有四个,二男二女,四匹好马……”白云飘接道:“他们的姓名登上号簿了么?”向三点点头,道:“登上了,男的一个名叫朱星寒,一个叫秋傲霜……”白云飘一挥手,道:“行了!我认识他们,有朋友打过招呼,得好好照拂他们。”向三忙不迭地应道:“我立刻回去吩咐,格外殷勤侍候。”白云飘脸色一沉,道:“用不着那么费事……”话声顿住,从怀中摸出一个绿色的瓷瓶往桌上一放,接道:“这个给你。”向三拿起瓷瓶一瞧,神色微变,凝声说:“白爷!这是迷……”他的话未说完,白云飘就一摆手,道:“少费话!好好去侍候那几位贵客。”向三道:“白爷要我将这玩艺儿下在酒菜茶食之中么?”白云飘冷笑道:“难道我还教你下在洗澡水里不成?混球!”一见白云飘说话上了火,向三两腿直发抖。尽管他对这位“玉面煞星”畏如蛇蝎,仍然壮着胆说:“按理说,白爷的吩咐我是不敢违抗。不过,这桩差事……”白云飘道:“怎么样?”向三吸进一口气,猛力一摇头,道:“没法办!”白云飘道:“向三!你若是往日不曾干过这档子事,我也就不找你啦,你倒说说看,为啥没法办?”向三道:“我开的是旅舍客栈,迎进万千过往客商,眼睛一瞟,就能看出别人肚内的肠子打了几个转,所以说……”白云飘冷叱道:“向三!这一伙人肚内肠子打了几道转?”向三道:“白爷!你听我说,这姓朱的和姓秋的,目光晶亮,身沉步稳,一看就知道是江湖上的好手,这种花样怎么玩得过去。”白云飘道:“子夜之前,那伙人要是没有躺下,唯你是问。”说罢,拂袖一挥,就往外走。向三怆惶叫道:“白爷!……”白云飘回过身来,道:“不会教你白跑腿,王掌柜支给他一千两银票,记在我的账上。”王九恭恭敬敬地应道:“立即遵办。”向三却傻了眼,他不是个混球,心头明白,这一千两银子烫手得很哩!匆匆回到“富贵居”,向三的眉心处无形之中加上了一把锁。阴世间,还有大鬼差小鬼的规矩,自然,“黑心鬼”向三少不了有两个小鬼成为他的哼哈二将。一见大掌柜眉心暗打结,额蹙颜不开,二人立刻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名叫丁小权的悄声问道:“向哥!啥事不开心?”向三吁了一口气,道:“白脸蛋‘玉面煞星’派了我一件难办的差事。”二人同时噢了一声,面上微现惊诧之色。向三凑在他俩耳边,细说低语一阵。另一个名叫范五子的说道:“这事倒真有点难办,那伙人业已用过了酒饭,目下那有机会用药?”向三白了他一眼,冷冷道:“废话!白云飘交下来的差事若不办成,咱们还打算看见明朝的太阳么?”丁小权讨巧卖乖地说道:“向哥!我倒有个好主意,说不定……”向三抢着问道:“什么好主意?”丁小权压低了声音说道:“咱们青泉镇上的明前龙井可说是远近驰名,向哥端着三壶新沏的热茶,就说请远道的贵客品品这茶的滋味……”向三道:“将这玩艺儿放在茶里么?”范五子道:“饭已用过,也只有照这个法子行事啦!我着人沏茶去。”。向三道:“好吧!只怕那两个家伙明亮的眼睛里揉不进沙子,那我‘黑心鬼’立刻就要变为无头鬼,吃饭的家伙准让人家摘掉……”一语未落,突有人推门而进。向三转身一看,赫然正是他要去算计的投店客人朱星寒。当即向他的哼哈二将打了一个眼色,三人成犄角之势,将朱星寒围住。向三这才冷冷发话道:“客官来此是找我有事么?”朱星寒道:“前一个月,在下也曾在这条官道上走了个来回,二次都是投宿宝号。记得掌柜的称谓是‘黑心鬼’向三。”向三点点头,道:“不错!”朱星寒道:“人在江湖上混,心不黑,手不辣,准是吃亏,掌柜取这样一个绰号,倒也无可厚非。不过,为啥不作人偏要作鬼?”向三已经在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心头不禁暗暗打了一个寒噤,一时未答上话来。朱星寒又道:“凭你向三在青泉镇上的份量,谁还敢强迫你作你不愿作的事情?”向三故作镇静地说道:“我不明白客官在说些什么?……”朱星寒冷叱道:“向掌柜少装糊涂……”趋前一伸手,接道:“准备下在茶里的玩艺儿拿来给在下瞧瞧。”向三心头一骇,情不自禁地看了他的哼哈二将一眼,丁小权和范五子以为这是暗号,各自探手入怀,拿出寒光闪闪的匕首,一左一右,刺向朱星寒的双肋。朱星寒两手轻挥,当当二响,两把匕首落在地上,那哼哈二将也各自脚步踉跄地连退五步。朱星寒顺势带上房门,放低了声音道:“向三!这事如是被那姓秋的客官知道,你准没命。还是乖乖地将那玩艺儿拿出来吧!”向三早知朱星寒是个武林高手,此刻,见他的出手更是不敢妄动,自怀中取出白云飘给他的绿色瓷瓶,双手奉上,道:“客官方才想必已听到了我的谈话,这事是被别人逼着干的。”朱星寒将那绿色小瓷瓶放进怀中,点点头,道:“在下已明白,不然,不会对向掌柜如此客气……”语音一沉,接道:“那人是谁?”向三似有顾忌,未敢作答。朱星寒道:“向掌柜!不说出那人,这事完不了,最好别耽搁时间。”向三期期艾艾地说道:“是……那……‘玉面煞星’……白云飘。”朱星寒眼皮一翻,星眸连连转动,似在思索这个人。良久,才又问道:“姓白的在何处?”向三道:“王九赌坊。”朱星寒道:“多谢。”边说边向对方抱拳一拱,突地出手如闪电霹雳,点了眼前三人的昏穴。白云飘坐在王九赌坊后院的小厅中,神色显得有些不安。虽然他那张白脸子所表现出来的神态仍如往昔,但是从他站一会儿,坐一会儿,然后又走上两个来回的动作却可以窥见他那焦灼的心情。他来到门边,低叱道:“来人!”一个精壮汉子掀帘而进,垂手候示,他仍是先前向白云飘报信的那一个。白云飘冷声问道:“向三那混球有消息来了么?”精壮汉子回道:“还没有!这时还早哩!白爷您别急。要不要叫两个粉头来陪陪您?”白云飘一挥手,道:“免了,柳一刀那伙人怎么样了?”精壮汉子回道:“全准备好了。柳一刀讲究的是办事要银子,晚饭前那一场牌九输了他五千两,手头正短。方才小的将银票送过去,姓柳的连连点头。”白云飘轻听了一声,似是非常满意,随后又问道:“柳一刀可知道要帮咱们办什么事?”壮汉子摇摇头,道:“小的没说,他也没问”白云飘一挥手,道:“你去吧!探问消息的人可得跑勤点。那边人一躺下,咱们就得动。”精壮汉子笑道:“白爷尽管放心,车套好,马喂饱,只等……”白云飘显然不想再听下去,打断对方的话,道:“去吧!事成后我有重赏。”精壮汉子道:“谢白爷!”那精壮汉子退下,忽然他又走了进来。白云飘已然回身向内,他也懒得回过身来,冷冷地问道:“还有什么事?”只听一个沉静的声音道:“尊驾是‘玉面煞星’白云飘么?”来人的话方说到一半,白云飘就已疾旋身形。但他却没有施展什么攻击行动,面上也没有浮现讶然之色。因他目光如电,一瞥之间,已看出来人神态祥和,似无敌意。轻吁一口长气,缓声说道:“在下白云飘,敢问朋友宝号?”来人一抱拳,道:“在下江州朱星寒。”白云飘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而他表面上仍是神态和蔼,温文一笑,道:“殊属意外,请这里坐。”弯腰,抬臂,恭敬地肃客。朱星寒也以微笑回报,缓步向座椅行去。白云飘突地身形半旋,拧腰,蹲身,抬起的右臂往回一带,五指箕张如钩,扣向朱星寒的右腕。他难怪号封“玉面煞星”,竟然出招攻人于谈笑之中,使人防不肚防。不但此也,而且招式怪异,快速,劲道十足,丝丝指风,清晰可闻。朱星寒绝未料到有此一变,待发觉,已不及避。只听叭地一响,朱星寒的右腕被白云飘如铁钩般的五指扣了一个正着。唰地一声,朱星寒左手已亮出他那把折扇,横切如刀,削向白云飘的右腕。这一招,也是快得出奇。白云飘是识货的行家,连忙松手,抽身而退。唰!折扇又收拢插进了袖袋。朱星寒道:“半斤八两,旗鼓相当,如是动手相搏,必然白费气力。你我何不作一个动口不动手的君子。”他的气度有些使白云飘意外,竟使这个扬名黑道的邪恶之徒暗暗心折,竟然愣了一愣。朱星寒却像方才不曾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神态安祥地落座。白云飘也在他对面坐下,微笑道:“不愧一代医圣之后,果然气度恢宏。”朱星寒笑道:“过奖……”自腰袋中取出那绿色小瓷瓶放在几上,道:“这是怎么回事?”白云飘情知事败,也就不再顾忌,冷冷道:“说句实话,朱兄并非主角。”朱星寒道:“主角想必是那‘擎天宫’副宫主秋傲霜了?”白云飘道:“不错。”朱星寒道:“尊驾的作法未免令人心冷,欲杀一人,却要三人陪葬。”白云飘笑道:“朱兄未免言之过重了,瓶中装的不是毒药,服下之人不过暂时昏迷而已。”朱星寒道:“目的何在?”白云飘摇摇头,道:“恕难奉告。”朱星寒道:“在下不愿旅途多事,是以不曾惊动秋副宫主。依在下看,尊驾最好不要将这桩小事弄大了。”白云飘道:“古人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今事败,已是愧对相托之人,不敢再轻泄机密?在下虽侧身黑道,却还懂得规矩。”朱星寒道:“尊驾是凭交情在为人办事么?”白云飘道:“凭银子。”朱星寒道:“多少?”白云飘道:“白银一万两。”朱星寒道:“真是出得起大价的豪客。如今事未办成,那笔银子想必要退了?”白云飘道:“预先说好,事如未成,退回一半。”朱星寒道:“这样一来,在下和秋副宫主的行程就要耽误了。”白云飘愕然道:“怎样讲?”朱星寒冷冷道:“尊驾注重江湖规矩,不肯轻泄托事之人,而在下为前途安宁计,必须要弄清楚何方高人在暗中弄诡。尊驾不说,在下也不便硬逼,只有一个笨法子。尊驾不是要退银子么?那么,在下就跟定尊驾了。到头来,也许可以弄清楚谁是主使之人。”白云飘道:“朱兄真的如此打算了?”朱星寒道:“在下不喜说笑。”白云飘心念一转,道:“其实,托我之人是谁,朱兄以不知为妙。”朱星寒道:“尊驾能将话意说得再明白一点么?”白云飘道:“你惹不起他。”朱星寒道:“在下也不必去惹他,因为主角是秋副宫主。”白云飘道:“秋傲霜也惹不起他。”朱星寒沉声道:“纵论武林黑白两道豪杰枭雄,尊驾只算是个二流人物,承认么?”白云飘笑道:“朱兄已很抬举了。”朱星寒道:“秋傲霜目下不但可称为一流人物,而且还算是一流当中的顶尖,尊驾可信?”白云飘不置可否地说道:“朱兄想必不会过甚其辞,存心为‘擎天宫’捧场张扬。”话中带刺,褒中含贬,语锋不弱。朱星寒面色一沉,语气严厉地说道:“连尊驾都敢去惹秋傲霜,秋傲霜还惹不起那位不敢出面,只动诡计的高明人物么?”白云飘在一瞬间,笑意尽失,放低了声音道:“朱兄今夜来意为何?”朱星寒道:“弄清楚实际情况。”白云飘道:“不打算兴师问罪?”朱星寒道:“向尊驾兴师问罪么?本来倒应该。在下为了不使旅程停顿,也就免了。”白云飘道:“朱兄一定要诘究托我之人的目的何在?”朱星寒道:“为求前途安宁。”白云飘道:“不去向他质问。”朱显寒道:“不!”白云飘道:“不将内情告诉秋傲霜。”朱星寒道:“不!”一连两个“不”字,回答得异常肯定。白云飘放低了声音道:“既然如此,我就触犯一次江湖大忌,朱兄也要守信才好……”蓦然,叮当一响,只闻破空嘘然有声。在这一瞬间,朱星寒已然知道是何人来到了室外,更明白了来人正是白云飘所要说出的幕后主使人,不禁为白云飘暗暗捏了一把冷汗。白云飘那张白脸此刻显得更白,阴惨惨的神包之中复又透现出无限惊惶,他明知有一件要命的利器向他击来,却不曾挪动脚步闪避。又是叮当一响,白云飘竟然无恙。门帘掀动,一个娇媚横生,眉宇间复又透现隐隐煞气的年轻姑娘出现在门口。她——原来是绰号“金铃儿”的杨桂玲。她手中还拿着那两个金光闪闪,杀人于弹指之间的金铃。杨桂玲冷笑道:“白云飘!方才为什么不躲?”白云飘道:“在姑娘的‘金铃七步夺魂招’之下,谁还躲得了?”他说的倒不是阿谀之辞。杨桂玲道:“算你运气好。你若躲闪,此刻早已躺下了。你既然闭目待死,本姑娘也就放你一马,让你多活几天……”转头向朱星寒一笑,接道:“朱少侠!真是山不转路转,路转人转,咱们又碰上了。”朱星寒轻笑道:“江湖太小了。”杨桂玲突地笑色一收,冷声道:“朱少侠!你又坏了本姑娘的大事。”朱星寒故作不解地问道:“甚么大事?”杨桂玲道:“别装糊涂,你明明知道本姑娘千方百计地要秋傲霜到‘杨家堡’去一趟。”朱星寒道:“那该下请帖,怎么用起麻药来了?姑娘冰雪聪明,怎会作这种笨事?”白云飘插口道:“朱兄说话留神点,我可有点为你耽心……”杨桂玲冷叱道:“你少废话……”回头来对朱星寒接道:“大红帖子姓秋的不会理,只得用这个下五门的法子,又让你识破了,真是气死了本姑娘。”朱星寒道:“姑娘也用不着生气,如不是在下和秋傲霜结伴同行,如不是那瓶迷药可能会吞进在下的腹内,在下可不会管这桩闲事。”杨桂玲道:“本姑娘不怪你就是。”朱星寒回头对白云飘笑道:“尊驾方才将杨姑娘说得比十殿阎罗还要凶,瞧瞧!杨姑娘和蔼可人,通情达理,好说话得很哩!”白云飘道:“朱兄的运气不错。”杨桂玲道:“朱少侠!我要和你谈正事。秋傲霜曾答应过我,待返回故居之后,要来本堡一行。可是,本姑娘没那种耐力。”朱星寒道:“那该怎么办?”杨桂玲道:“要你帮个忙。”朱星寒道:“姑娘太客气。”杨桂玲道:“本姑娘不想问你们此行要上那儿去,却要问问你们是否要途径徐州府?”朱星寒道:“自然要经过,不然怎会走到这条道上来?”杨桂玲道:“那么托你设个法儿,约秋傲霜到本堡小住几日。”朱星寒道:“姑娘真的如此急么?”杨桂玲道:“家母催得厉害。”朱星寒轻笑道:“说句实话,在下不想帮姑娘这个忙。”杨桂玲双目一瞪,道:“为什么?!”朱星寒道:“在下和秋傲霜结伴同行,是有要事,如是秋傲霜一入贵堡,作了新姑爷,在下的要事也就别想办了。”杨桂玲道:“你在说笑?”朱星寒摇摇头,道:“不!”杨桂玲道:“本姑娘答应你,只住三日,多一日也不留,别的事更不会谈,行么?”朱星寒沉吟良久,才点了点头,道:“好吧!在下暂且答应姑娘。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姑娘别存太大指望。”杨桂玲欣然道:“有这一句话也就够了……”转头向白云飘道:“你若将此事轻泄于外,本姑娘的一对金铃要敲破你的脑袋。”白云飘笑道:“在下不敢。”杨桂玲道:“好了!本姑娘在堡内恭候二位大驾。”转身向房外走去。白云飘叫道:“姑娘慢走一步,那五千两银子,理该退回……”杨桂玲头也不回地说道:“给你作赌本吧!”话声落时,人已去远。朱星寒道:“尊驾的运气不错。”白云飘道:“说句老实话,如不是杨姑娘在后撑腰,在下那敢算计二位。”朱星寒道:“这话好像有些前倨后恭。”白云飘道:“朱兄的扇子,秋傲霜的短剑,早已威名远播。如是在下不曾听闻,早该回家抱老婆,还凭什么在江湖上混?”朱星寒抱拳一拱,道:“过奖!在下告退了。”白云飘道:“还请勿要难为向三。”朱星寒道:“在下只是点了他的昏穴,回去就给他解开。”秋阳高照,天气睛和。四骑缓缓驰骋于官道,这一带景色奇美,一坦平原,视野辽阔。秋傲霜不知因何动了豪性,竟然放松缰绳,浏览沿途风景来了。凤吟一骑在前,这丫头稚气未脱,加上秋傲霜待她甚为和善,拘谨之态早已一笔钩销。缰辔一缓,觉得没趣,她那匹马儿也就领先了一箭之地。随后则是江秋露、秋傲霜和朱星寒则双双并辔后行。秋傲霜忽然说道:“朱兄昨夜好像曾经离店?”朱星寒道:“是的,在下只是在镇上随意走走。”秋傲霜道:“可是那位宋先生的话使朱兄提高了警觉?”朱星寒笑道:“那倒不至于,在下的扇子,秋兄的剑,早已威名远播,如果还有人不曾听说过,男的赶快回家抱老婆,女的回家抱孩子,也别在江湖道上闯荡了。宋先生白耽心了。”他竟然学着白云飘的口气说出这一番话。逗得秋傲霜哈哈大笑道:“这话真有意思,料想也没有人敢在老虎嘴边拔毛。”朱星寒突眉尖一蹙,道:“不过,在下却有一层隐忧。”秋傲霜愣了一愣,道:“有何隐忧?”朱星寒道:“如是行程无阻,明晚可宿徐州府。”秋傲霜唔了一声,道:“怎么样?”朱星寒道:“那么,明日申正光景,就要经过‘杨家堡’。”秋傲霜神色一愣,道:“朱兄以为杨桂玲姑娘可能会……?”朱星接口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秋傲霜语气不悦地说道:“小弟可不明白朱兄的隐忧究竟何在?”朱星寒道:“过堡不入,只怕杨姑娘会见怪。”秋傲霜道:“朱兄未免多心了。你我有要事在身,那有空闲去她堡内作客?”朱星寒道:“在下也许是多虑了。如果杨姑娘阻道相挽,坚持邀你我入堡一叙,秋兄又待如何?”秋傲霜道:“婉辞。”朱星寒道:“秋兄甚是明了杨姑娘的性格,只怕她不答应。”秋傲霜道:“那就别理她。”朱星寒道:“在下的隐忧也就在此,所谓结一怨不如建一谊,树一敌不如多一友。能辞固然最好,万一杨姑娘坚邀不放,秋兄还是不拂其意为妙。”他委婉地在进行说项,希望能不负杨桂玲之托。秋傲霜皱了皱眉,道:“到时再说罢……”他一语未落,忽见凤吟策马而回,看那情势,分明是发现了什么情况。眨眼之间,凤吟已夹骑冲到面前,猛然勒马停蹄,那坐骑希聿聿一声长嘶,前腿直如人立。秋傲霜伸手扣住那马儿的口勒,才算将坐骑稳住,江秋露也将坐骑勒了回来,疾声问道:“凤吟……怎么回事?”凤吟喘吁吁地道:“看见了么?前面有一遍茂密的树林子。”秋傲霜抬头看了一眼,道:“怎么样?”凤吟道:“林子里有一伙贩枣子的人在歇息,六辆车子,六个人。”朱星寒和江秋露不约面同的问道:“有什么不对?”凤吟道:“清晨正好赶路,那有偷懒歇息的道理?尤其是贩果子的行商,巴不得连夜赶路,免得在路上耽搁太久,果子烂了蚀掉老本,这伙人的行踪不是大违常情么?方才我打量了他们一眼,一个个衣裳干净,全不像赶长路累出一身汗的模样。”想不到这小妮子竟然如此老练。她一番话,说得另外三个人怔了半晌。良久,朱星寒才说道:“秋兄!待我先策马到林子里去看看。”秋傲霜冷笑道:“朱兄何必如此小题大作,就算是冲着咱们而来,又待如何?咱们一起策马过去。”扬鞭打马,一骑向前。朱星寒连忙夹马追上,高嚷道:“秋兄!为免节外生枝,只要没事,咱们就多加几鞭,冲过那一遍树林子,岂不就行了。”秋傲霜也不答话,猛抽一鞭,率先冲入树林。朱星寒自然也是随后跟上。蓦听一声马儿长嘶,秋傲霜的座骑竟然翻了一个大筋斗,似乎蹄下绊着了什么。秋傲霜被马儿掀到半空,只见他虎腰一挤,平稳落下,同时间,那把一尺八寸长的四绝剑已然出鞘,映着自树叶缝隙间透射进来的日光,寒影闪闪。朱星寒一见秋傲霜座骑失蹄,连忙紧勒缰,在林外将马儿兜住。向随后赶到的江秋露和凤吟扬声道:“二位姑娘守在林外……”话声末落,人已跃离雕鞍,抢进树林之中,和秋傲霜背对背地站立,凌目四扫。原来在进入树林的那条小径上,横着一根细细的藤条,秋傲霜一时不察,所以才使座骑翻倒。再看树林内那遍空旷之地,六辆车子还在。然而凤吟所见到的六个贩枣子的行商却不见了。朱星寒悄声道:“秋兄!发现什么没有?”秋傲霜道:“看样子是专程在等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