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的心事,蔓延了整个梦的季节。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爬上了窗台,朦胧地透过白色的窗纱,充满了活力。可是房间里的氛围,却是沉郁的。严绾拥着丝毯,又坐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新的一天已经来临了。闫亦心昨天没有留宿,想到他本来就忙得恨不能整个人都连轴转,却还要为自己的事操心,严绾就觉得歉疚。她想了一会儿心事,才甩了甩头,一跳而起匆匆地洗漱完,闫亦心已经用备用的钥匙打开了门。自从发生了袭击事件以后,闫亦心严令她不许随意开门。而他进出,则用备份的钥匙。“不用做早饭了,我已经买了点心和豆浆,你在汽车上吃吧。”闫亦心的两肩,仿佛还带着阳光的味道。雪白的村衫,熨得笔挺,看上去给人一种干净沉稳的感觉。严绾惴惴不安的心情,一下子平复了下来,“好。”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了昨天淡淡的香水味。尽管带着近乡情怯的复杂感情,严绾还是鼓足勇气地跨出了走进公司大门的一步。闫亦心一向在汽车开入地库之前把她放下来,各去各的办公室。上班一向拖拖拉拉的刘离,居然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她的办公室里。他微低着头,看着大概是刚刚从抽屉里拿出来的一叠纸。都是一些设计时候不成熟的草稿,杂乱无章的线条,有时候连严绾都不知道,她的最初设想,到底是什么。“刘……”严绾脱口就想叫出他的名字,又忽然意识到这是在公司,把他的名就咽了下去,后面的话,一下子卡住。“你来了?没事,别紧张。”出乎严绾的意料之外,刘离的一句话,竟然并不是责备,而是安慰。他甚至还对她扯出了一个笑容,一如既往的嘻皮笑脸。“对不起,我不知道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严绾懊恼地说。“我刚刚去车间看过了,已经交代车间主任把设计图一会儿给我送回来。你是我的助理,要把任何一张设计图拿去实施,应该有我的签名。他们违规在前,我们也不是全错。”他用了一个“我们”,一下子让严绾的心暖了起来,眼晴迅速地湿润了。“谢谢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总之,这件事我很抱歉。”严绾惭愧地说。“你没有把自己的设计图收好,就这样随手放在抽屉里,给人以可乘之机。不过,这也不是一件坏事,以后吃一堑长一智,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也未尝不好。”“可是亦心说,车间会提交报告上去的……”“提交就提交嘛,反正大家都有错,报告上的词句也有待商榷。反正我没有签字,你的设计图就不应该被交付生产。如果不是专项报告,在月度甚至季度报告上,随便提上那么一两句,谁也不会注意。那样的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理想不过。”“真的吗?”严绾忐忑地看着他。“当然,一会儿把设计图拿回来再说。你也别受这件事的影响,说起来还是我做得不妥,一意孤行地把你提名为独立的设计师,没有想到会引起其他人的不满。看来,你以后要更加小心谨慎,在设计没有形成最后的设计图之前,不要跟任何人说。”“嗯,我明白了。我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新人,平常也不会有人来我的办公室,所以就没有注意。而且周二那天我走得晚,想到反正周三一早就要过来继续完成设计图的,所以没有上锁。”“你还没有养成这样的习惯,也因为我没有把这些事跟你交代清楚。我只是看中了你设计的天赋,所以一些注意事项,都没有告诉你。”听到刘离把失误的原因,拼命地往他自己身上揽,严绾更觉得惭傀,“这其实是常识性的问题,是我自已……没有经验。”说到经验,严绾就更觉得惭愧。比别人多活了一世,虽然只有短短的七年,可是似乎对她并没有多大的助益。养在深闫,和走出家门,是完全不同的体验。“对,你还年轻,在设计过程中遇到这样那样的事情也是正常的,别怕。”刘离又安慰了一句,就站了起来,“走,到我的办公室去,设计图应该拿来了。”“好。”严绾连忙答应。刘离亲自冲泡了两杯咖啡,他和闫亦心一样,从国外带回来的习惯很多,喝咖啡就是其中之一。只是他懒得动手现磨,直接用买回来的咖啡粉冲泡。“谢谢。”严绾接过冒着热气的咖啡,刚在沙发上坐下,一会儿有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就敲了门进来。他微微有些谢顶,头发却梳得油光粉亮,手里拿着一个资料袋,“刘总监,这是我们收到的设计图和签批表。”“签批表?”刘离意外地扬眉,“这不可能,方主任,我记得根本没有给严绾的这份设计图签批过!她的设计图不没有得到我最后的认可,怎么可能有签字?”“这是刘总监的签名,难道我们还分辨不出来吗?”方正天把一个资料袋递了过来。资料袋是牛皮纸的,不透明。刘离一把抢了过来,三下两下从纸袋里把一叠纸拿了出来,最上面的,赫然正是由他签名的签批表。“怎么可能?我根本没有签过这个东西,”刘离皱眉,“何况,严绾的设计是成套的,我怎么可能把其中的一张先交给你去做?”“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们的手续没有问题。”方正天振振有词,严绾的心,却再一次沉了下去。听起来,似乎所有的责任,都是在她的身上,就算想找个垫背的一起承担,也没有了机会。浑身像是浸在了冰窟里,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最糟糕的结局,就是被闫氏解雇,而且是用这样不名誉的方式。也许还不止,如果要追究法律责任的话……一只手忽然覆到了她的手背上,温暖而平稳。严绾抬起头,刘离的脸上,还是笑嘻嘻的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让她多少又提起了一点直面现实的勇气。有闫亦心和刘离在她的身边,也许并不见得就是灭顶之灾。就算真是……她也是二次为人,大不了,就是不做设计师,不见得就是世界末日。深吸了一口气,她的面部表情才又重新放松了下来。“这张表肯定不是我签的,或者不是我对严绾这张设计图签的。”刘离摇头,“最近一天,我根本就只签过张青的一张设计图……”他说到这里,立刻下意识地向严绾看过去,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晴里看到了震惊的神色。“张青的设计图……是什么样的?”严绾忍不住低声问。“他设计的是一枚领扣,用的是碎红宝石。”刘离抿唇,“等一下,我打电话问一下批量生产的车间。”他拿出手机,站起来拨通了号码。“没有吗?”刘离皱着眉头,“好,我知道了。”严绾手足冰冷,如累说她在闫氏还有一个勉强算得上朋友的同事的话,那就是张青了。他对她的设计,提出了改讲的建议,并且教给她一些更简便的技巧。她把他看作了良师益友,很乐意和他共同探讨在设计方面的问题。难道,这仅仅是一个假像吗?诚如闫亦心所说,谁也不会在自己的额头刻上“坏人”这两个醒目的大字。严绾摇了摇头,目光落在签批表刘离龙飞凤舞的大名上。紧紧地抿着唇,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反倒没有什么好怕了。抬起头,她看向方正天,他的脸上仿佛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忍不住心里又是一动,再度把目光落到了签批表上。表格设计得很简明扼要,除了表头和授权批准人的签字栏以外,大部分就是申请人和提出申请人的理由,还有中间的一段对设计的文字说明。张青的字迹非常潦草,和中医开出来的药方,倒有点异曲同工之妙。她自己也填过这一类的表格,知道不过是一种形式,更重要的是附送的设计图和标尺的说明,所以接到单子的工人,也很少有人会去看文字说明的内容。大篇的文字上面,是品名一栏,却只有几个字。方青的字迹就算再潦草,还是很容易让人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里写着“耳坠一一蓝色托帕石”。她忍不住伸出手想把签批表拿起来,劫碰到了方正天也伸手来拿。他板着脸看向严绾,“既然都已经看过了,我就收赶来吧。毕竟,这些资料都是要存档的。我们公司的规定很严格,可别说我是违规操作。”“等一等,我再看看。”严绾捏住签批表的一角,方正天急切想要收回去的动作,更加深了她的疑惑。心脏不争气地又跳了起来,仿佛看到了冰山下已经露出融化开来的一个角落。她一边紧紧地握住,一边盯着那几个字。“发现了什么?”刘离走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两个人各执着签批表的一角,谁也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