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蓉打了一辆车,绝尘而去。严绾有刹那的恍惚,她们早在前世的时候,就已经走到了绝决的边缘。走进门来,发现刘离仍然站在窗前,似乎并无去意。“那种女人,不必对她太客气。”刘离冷冷地撇嘴。严绾淡笑:“既然已经不以她为友,也就没有什么无谓的气愤。要赢,我自然会在设计上赢得她没有翻身之力。”闫亦心则坐在沙发上,指尖轻轻地敲着玻璃茶几,仿佛在想着什么。神情有些奇怪,皱着眉,抿着唇。“我们可不可以从这块宝石上找到突破口?”严绾问,“如果是巴西的话,应该有可能查到一点线索的。”“品质好而颗粒大的蓝晶石并不多见,这颗原石应该在八十克拉以上,该不会名不见经传。我想请巴西的朋友代为打听,应该能查到下落。”闫亦心对严绾的提议毫不意外,想必是早已有了打算。刘离伸了一个懒腰:“你有印象而记不住的,大概是极小的时候看到的。那时候,我们来往的也就这么几个世家。”闫亦心的神情仿佛有些恍惚,却只是随口应了一声。严绾有点意外,和刘离面面相觑。“好吧,我会去探明这颗宝石的下落,今天算是解决了一个大问题。虽然一时半会没有找到幕后的主使,至少我们有了线索,早晚会找出真相的。”闫亦心说着,把余下的冷咖啡一饮而尽。“好吧,等你的消息,我们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刘离耸了耸肩,“以后这么好玩的事可不要漏了我,包吃……包不包住啊!”“没有空房间了。”严绾瞪他。“我到底是比不上某人的。”刘离笑着眨了眨眼,“我也该回去了,你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做运动。”刘离却一笑而去,留下严绾红着脸不敢看向闫亦心。“我们的关系,谁还不知道?”闫亦心倒不以为然,“今天晚了,我们就睡了吧。”“现在……还只有十点钟,再看一本妈妈的日记,好吗?要不,你就先睡吧,我坐在你旁边看,好不好?”“明知道我只是怕你睡得太晚……”闫亦心无奈地苦笑,“好吧,再翻看一本,不过越往前越难找到线索,不用每一篇都细看。”严绾反驳:“那可不一定,如果是热恋时候的呢?”“那我们看一本。”闫亦心立刻从善如流。严绾把日记重新按照日期编排,虽然母亲用度俭省,可是每一本日记本,却都很精美。让他们失望的是,时间最早的一本日记,也已经是在市定居。“以前的日记本难道没有带来吗?”严绾喃喃自语,“不过妈妈写这些文字真是用心,才短短几年,就记了十二大本。每一天的日记都要写上几页纸,要不是后来因病,五年时间只记了一本,数量应该会更加可观。”“而且语言流畅,如果投稿的话,说不定倒可以换到不少稿费。”闫亦心也慨叹。他们昨天看的那本日记,因为已经是病中,心心念念全是为了严绾打算。字里行间,忧思无限,每一天记的,不过几行文字。而这一本日记,每一篇都洋洋洒洒,似乎有无数的事要诉诸笔端。哪怕是窗前一枝腊梅开了,也能写成大段的文字。严绾越看越奇,越看越迷。原来不过是想查找线索,渐渐地却被母亲的文字吸引,竟是一篇篇地认真读下去。“我这个中文系,读得有点惭愧了。”严绾看完一篇,忍不住苦笑。“你的母亲,是个感情十分丰沛的女人,简直是才气逼人啊!如果不是机缘不够,也许能够成了一个名作家呢!”严绾又翻了下一篇:“咦,这里说的是钱塘江!”“那也是浙江的。”这一次,严绾只是匆匆翻阅,这些锦口绣心的文字,可以留待以后夜深人静的时候,一杯香茗一册簿子。“还有这里,提到的是义乌。”说的时候,声音有些发颤。闫亦心的脑袋并在她的脸侧,两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还有其他的地名,不过母亲似乎对义气很熟。”严绾皱着眉头,冥思苦想,“张泰威也是义乌人吧?”“不错,不过他们张家原来不是义乌的,事实上生意做得也很大,在温州、杭州都有相当大的实力。”“这些地名,也常常出现啊!至少,我妈妈应该在浙江生活过很久。你看她到了市,可是怀念的还是浙江的山山水水。”严绾又翻了好几页,“应该是初到市,人生地不熟,所以把所有的感情都放在浙江的风物上了。”“对这些花草树木有这样的感情,如果不是故乡,至少也生活了很多年。”闫亦心看到她把日记簿翻到了最后一页,“我找凌梓威打听一下,他人头熟,也许能够得到一些线索。看你母亲下笔,应该称得上是个才女吧?你把你妈妈的照片给一份我,应该不是很难找到。”严绾于是把纸箱里拿影集,闫亦心伸出手,帮她把日记簿都抱了起来,到书架下面的柜子里,像书一样竖着摆好。“妈妈的照片似乎很少。”严绾叹息,“我们的生活并不宽裕,但是妈妈却总是隔一段时间就带我去公园照相。那时候还是胶卷的呢,一年里头,总要拍掉三五卷的。”闫亦心翻开一本,原来是严绾小时候玩木马、爬假山的照片。角度选得极好,而她似乎确实开心,在阳光下,笑容比太阳还要灿烂。他侧首看向严绾:“似乎我从来没有看到你笑得这么开怀,一点没有负担,把天上的阳光都聚拢到了你的唇畔。”“啊,那时候还小,少年不知愁知味。”严绾郝然,“什么都不懂,妈妈也还很健康。尽管生活里少了一个父亲,可是有妈妈,就什么都不缺了。”“真希望你能永远不识愁滋味。”闫亦心叹息,“有些愁,就让我来替你担着吧。”“可是,我也希望能够看到你的笑容啊!”严绾说着,把影集换了一本,“妈妈真的很少拍照,这一张还是有个摄影师拍的呢,当时想用这张照片参加什么摄影展。可是妈妈没有同意,那个摄影师很遗憾,后来把照片洗出来寄给我们。”“拍得很好。”闫亦心看着照片里浅笑盈盈的女子,“你妈妈很美丽,岁月在她的脸上几乎没有留下痕迹,反倒有了一种优雅的凝重。”严绾心神俱碎,思念原来就是一种极其伤感的情绪。母亲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可是终于还是满怀着痛苦去了。忽然手上一暖,闫亦心的掌心已经覆上了她的手背。“就这张吧。”严绾叹息着又看了一眼,“如果有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就更容易找到人了。”“以前的照片都没有吗?”严绾摇头:“如果不是记忆里那么深刻,我根本不知道在市以前还有什么样的生活。妈妈的身边,我从来没有发现以前的东西。就好像我们一直都在市,以前的生活只是我的幻想。”“你母亲和过去划得很彻底,如果不是伤透了心……”闫亦心说着,就觉得掌心里的那只小手,微微**了一下。“只是我的猜测,也许还有别的可能。”严绾抬起头,看到他幽深的双眸,隐隐写着担忧,忍不住低声一叹,“其实我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局,所以才会一直不敢打开妈妈的故事。如果那个男人……”她咬着唇,没有再称呼“父亲”。“那是他的损失。”闫亦心很理直气壮地回答,“而我不会重蹈覆辙。”严绾皱着的眉渐渐松展开来,终于露出了一个笑靥:“你……说什么呢!”“我想,你的父亲应该是爱极你母亲的,只是由于某种原因……我有一种直觉,似乎像是外力。所以她才会甘于清贫,才会对生活没有怨恨。你看这张照片,她的眼睛应该是在看着你,但是神态安祥,充满了母性,绝不是一个弃妇的样子。”“那也是因为他不够爱她!”严绾总是毫无条件和理由地站在母亲的一边。尽管那个男人,也是与她血缘相连的亲人。“也许这中间别有隐情,等我们找出真相,应该就会明白了。”“如果真是爱她的,妈妈不会在临终都不愿意告诉我身世。所以,至少妈妈对他没有信心。”严绾固执地摇头。“好吧,是我信心太充足了。”闫亦心看着她固执的神气,只能摊开双手,“这张照片给我吧,我明天就传给凌梓威。”“嗯。”严绾小心翼翼地从影集里拿出照片,还不忘嘱咐,“小心别弄丢了,我妈妈留下的照片很少,这张最美。”“咦,照片后面还有字!”闫亦心把照片翻转给她看。“眷恋是一件很美丽的事,感情就要因为懂得节制,才会细水长流。”严绾轻轻地读着,有点惘然,“怎么像是一首哲理诗?听起来,有一种了悟以后的平静和伤感?”“我也有这种感觉。你妈妈的字也写得很好,清秀隽永,应该有很好的国学功底。”“感觉对她的伤害应该很大。”严绾推断。“不,恰恰相反,我觉得那段感情应该是弥足珍贵。她这段话的语气,并不是怨恨,而是淡淡的怀念与感伤。也许是因为年轻,他们爱得矿业热烈,所以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如果能够淡上一分,或者不至于这样的结局?我看来,是一种遗憾。”严绾只是把文字又读了一遍,才摇头叹息:“不管怎么说,先把真相找出来吧。至于那个男人是爱是恨,那都是妈妈的感情,而不是我的。”“你的亲人。”严绾毫不领情:“他算是我哪门子的亲人?不过是贡献了一个**,提供了在我记事以前一部分的物质基础,就可以冒充我的亲人了吗?我觉得孤儿这个身份也未尝不好!”闫亦心只能苦笑:“好,你不认他,不认就是了。”“我只是……”严绾对自己激烈的语气有所收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不是针对你的啊,只不过觉得男人们处理感情问题,有些一致性。”闫亦心把照片收好,才领会到了她的意思,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你这是什么意思?怕我以后这样对你吗?先不论我有没有这样的手段,你就肯善罢甘休?”严绾认真地说:“我肯的,泼妇的行径我也做不来。肯定是像我的妈妈一样,只要你说不爱两个字,就会乖乖地收拾铺盖滚蛋。”“你呀……”闫亦心无奈地看着她,“放心吧,我不是那样的人。就算是为了维护你,我也不会轻易地说出这两个字。伤心是一辈子的,生死却只是一瞬间。”严绾不由动容:“亦心!”“所以,你只要担心被我连累,不用担心有一天我会变了心,那是不可能的。”闫亦心干脆把她的手,放进了自己的掌心。然后,另一只手也合了上去。“嗯!”严绾笑着凝睇着他,然后不好意思地偏头,目光落在他的手背上。“还看吗?”闫亦心温和地问。“嗯,我再翻一下。”严绾说着,抽出了手,把剩下的日记都随意翻了一翻。字亦永远都是工整的,每一个字珠圆玉润,很难想像母亲有那么绝决的样子。人家都说字如其人,严绾觉得,母亲的字应该是那种飞扬得要飘起来的感觉。“因为你的母亲,从小的家教很严格。学的字都是正统的楷书,所以即使是私人的日记,随手写来,也自然有一种从容。”严绾点头,“以后有时间慢慢看吧,今天也不早了,我们先睡吧。”“好。”“今天留下吗?”“嗯,明天是周五,我先把照片给凌梓威传过去,把眼线撒下去。免得他忙着和鲁湘淡情说爱,误了我们的正事。”射在闫亦心的臂弯里,严绾觉得心情安宁。听着他绵长的呼吸,尽管心如潮动,慢慢地竟也安静了下来,渐渐地闭上眼睛睡去。梦里却是水乡泽国,绵延的山体下,水质清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