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帝都,与其它城市大是不同,到了夜晚不但没有沉寂下去,反而灯火处处,人来人往,五光驳杂,更显辉煌。建康是当代最繁华的城市,在夜色中尽显尊贵与奢华,而秦淮河则凝聚了这繁华中的精华,充满诗情画意与浪漫。夜色迷蒙,水气轻雾笼罩,无数画舫游艇飘荡其上,舟上灯火辉映,水中倒影迷离,再加上管弦悠扬,莺歌笑语不断,恍如人间仙境。一只带蓬的小艇内,周全与谢安、释道安、释道进、支道林围坐在小几边,几上有茶有酒,旁边的小火炉上架着一壶,腾腾冒出白气,小小船舱内混合着酒香茶气,让人觉得份外温暖。谢海在外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木桨,小艇慢悠悠地向前滑行,与周围灯火通明,歌舞升平的影象相比,显得清冷而寒酸。他们并没有具体目标,也不是为寻欢作乐而来,只是随意游荡碰碰运气。如果某一只船上真有邪恶人物存在,近距离之下,道安和支道林应该可以感应到。小艇从上游往下游已经漂了七八里,舱内的两个高僧还是没有一点动静。谢安还能完全不动声色,道进却已经略有些坐不住了:“师兄,这一路行来尽是奢糜之音,往来者无非俗物,巨恶元凶应当不会在如此繁华烟柳之处驻足,会不会已经走了。”道安说:“师弟稍安勿躁,所谓大隐隐于市,建康更是藏龙卧虎之地,小觑不得。所谓眼耳口鼻舌身意俱空,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诸色非色,身相非相。。。。。。周全心中暗暗好笑,这河面上充满了歌舞弦乐声、酒令猜拳声、莺莺燕燕追逐声,甚至一些男女单独相处时发出的声音。以周全和谢安的内功,大半个河面都听得清清楚楚,三个高僧有天耳通的神通,如果想听,只怕没有什么声音听不到。而为了探查吸血恶魔,他们正展开无上神通搜索,当真是声声入耳,不断,难怪道进要坐不住了。众人都静了下来,小舟又向前划了一会,正好一只大画舫从不远处经过,船上灯火通亮,舱内人声鼎沸。只听一个声音大声说:“咱们比一比诗文,谁胜出,谁明日去约见微生小姐,其他人都不得争。”许多人齐赞好主意,另一人冷笑道:“高兄诗词虽比我们略胜半筹,可惜长相却逊了一筹,否则微生小姐说不定真的会见你。”前一人大怒:“姓孙的,你敢笑我丑!”“不敢,不敢,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谁不知道微生小姐非风流人物不见?一刻百两金子,在坐的谁拿不出?要是这么容易见,那还叫江南第一名妓么!”“我呸,你也没见过,有什么好得意的,你以为就你俊俏风流么?”“我至少隔窗听过她弹琵琶,你听过么,不服你就放马过来,文比武斗随你挑!”“比就比,别仗着你姨夫是散骑侍郎就扯高气扬,我早看你不顺眼了。。。。。。”船舱内起哄声、怒骂声、推打声、女子的惊叫声响成一片。这些人大约都服了五石散,有些兴奋过头,说打就真打起来了。周全不由摇头苦笑,今夜这样的吵架已经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了,而这个微生小姐的名字也听过不少人提起,似乎是秦淮河上最红的名妓,只卖艺不卖身,并且不是有钱就能见得到的。“安石兄,这微生小姐是什么样的人,想必你见过吧?”谢安微笑摇头,“我离开建康已经有一段时日,想必是最近才出现的。这秦淮河上时有新人走红,但象这一个听一曲就要百十两金子,非当世名流、权贵子弟不见的却是少数。”周全笑道:“这也是一种包装广告,这些豪门子弟无所是事,追艳逐奇,见惯了笑脸相迎主动上门的,越是见不到的越是想见,越是高姿态的越引来好奇心。若是都象我们一样无所谓,只怕这微生小姐也要出门笑脸迎客了,所谓卖艺不卖身更是嚎头,屡见不鲜了。”“元归此言有理,不过这秦淮河上名妓才女无数,若不是真有几分本事,便是用这种手段也红不起来。”周全心里不服,妓女只是妓女,就算立个贞洁牌坊又如何,难道还会比你家的两个侄女更出色?只不过他不敢说出来罢了。“这帝都内无数权贵子弟,难道就没人强行去见她,就没恶少把她的船砸了么?”支道林说:“这个你就不知道了,越是有权势的子弟越是出身名门世家,越是好面子,不论是不是名士,都要装出名士的样子。若是强行去见,那便如往自己脸上打耳光,以后都没脸见人了。他们只会全力持维名妓定下的规矩,然后费尽心血以求见上一面,彼此争得头破血流,从中找到乐趣,并且以此显示自己胜人一筹。有了他们护着,一般的人就更不敢乱来了,方才船上那些人,都属末流而已。”“这不是自己给自己穿上枷锁,然后拚命挣扎么?换了其它朝代,早就被人直接抢回去做小老婆了。”周全不由暗叹,也只有这样一个特殊的时代,才会有这样特殊的气氛。谢安说:“元归要不要去见识一下,报上你的名头,或许不须一金便见到了。”周全不由脸上微红:“不不,不去了,我不认为她能有多出色,况且这些女子大多是身不由己,迫于无奈才出来卖笑,实在不该伤害她们。”支道林、道安和道进没有说话,但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暗地里点头赞许。谢安却说:“若是人人象你一样,她们没有收入,断了生计,岂不是反害了她们?”支道林说:“非也,若是人人都象元归一样高洁,天下无娼矣!实乃无边之善举。”谢安说:“难,难,难,理论虽是如此,又有谁能真正做到。只怕千百年后还断不了这行业,倒不如现实一些,施出一份钱物,便解了一份饥寒。”这个问题要是争起来,可以象佛学问题一样争上好几天,但确实千百年后这个行业还兴盛无比,没有任何一个朝代能够断绝。到底是有了需求才有市场,还是有了市场才有顾客,这又是一个说不清的问题。周全只是淡淡说了声也是,众人又沉静下来。不一时,离大船已远,众人又听得另一舢舨内有两人聊天。一个中年人说:“。。。。。。‘凝香楼’卖的药散果然与众不同,服后神清气爽,飘飘如仙。”另一个略带官腔的声音说:“祥茂兄言之有理,她们的药散果然效果更佳,副作用更少,我服用几日,对其它商号提供的药散再也没兴趣了。”“当真是人美药更美,只是她的药也太贵了些,足足比别家贵了三倍。”“对你我来说,又何必在意这点金钱,能称心如意便好,只可惜那绝世尤物,却是看得碰不得,真叫人心痒死了,哈哈哈。。。。。。”后面尽是的笑声,以及对微生小姐的赞叹声。周全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据他从山晚处听到的说法,五石散的配方要求非常严格,稍有差错就会致人于死地,也就是说,从何宴改良之后,这个配方已经固定下来了,决对不能轻易改动。但现在这两人说的五石散效果更好,副作用更小,但却更容易上瘾,与一般的五石散不同,这又是从哪儿来的?“安石兄,你们用的药散都是从哪里来的,有许多品种吗?”谢安被他一提点,也出现了狐疑神色,“五石散都是由官家商号,或是可靠的大商号制作的,份量配比丝毫不可更改,怎会有新的药石出现。”周全说:“不仅是新药的问题,而是新药更会让人上隐,却只有凝香楼一家出售,要是有一天她们不卖了,这些已经上瘾的人怎么办?”谢安与支道林都有服食五石散,只是瘾不是很大,但深知其中之厉害,更明白周全话中的份量。若是有人别有用心,以后无数达官贵人,世族名流都要被牵着鼻子走了。周全知道后代的鸦片、白粉毒害之烈,所以立即想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还不仅如此,她们卖的五石散是正常的三倍价钱,听微生小姐弹一曲就要百两金子,她一天收入多少钱?这些钱再加上新药。。。。。。”众人脸都沉了下来,这后果可想而知,看来这微生小姐可不简单。谢安说:“我要去见见这个微生香,你们若不愿去,我就叫海伯先送你们上岸。”支道林说:“和尚也没什么事,就陪你去见识一下吧。”道安说:“此人来头不少,小僧也去看看。”两个大和尚早已经堪破了色相大关,美女也是骷髅,妓院与寺院并无两样,无半分犹豫。周全被勾起了好奇心,自然也是要去了。道进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去了,他还没修到师兄那样的境界,可以心如明月清风,不住色,不住相。叫一个和尚去逛青楼,确实也有些为难。道安和支道林虽然不介意去什么地方,但也不能穿着僧衣去,那会败坏了佛门声誉,于是海伯划船到岸边,送道进上岸,并且买了两套衣帽,两人戴上帽子,穿上俗装。周全把古剑留给谢海,与谢安一样弄了一把羽扇在手,轻摇两下,也有几分诸葛亮的味道。对世族名流来说,羽扇和香囊是必备品,不论春夏秋冬都带着,就象现代人出门要带“三件套”一样。道安其貌不扬,穿僧袍还顺眼一点,穿上有些偏大的俗家衣服,显得有些古怪,怎么看都不协调;支道林却是什么衣服穿上去都好看,稍一装扮,便是一个比谢安还惹眼的风流名士。众人再下小船,谢海打听了一下方位,便向前划去,消失在灯火影映、水气朦胧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