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午后,司马昱才来凝香楼,他并没有护卫成群,仅带了四个家丁打扮的随从而已。周全看到他上船不由吃了一惊,他一直没有问过别人司马昱几岁了,在他想来,皇上的叔公、会稽王、抚军大将军、朝廷集团军的首领人物等等一大串头衍,应该是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才对。哪曾想到微生香这个干爹,竟然只有三十出头,微蓄短须,身穿一件藏青色的衫子,手摇羽扇,三分沉稳,七分清秀,就象楼船画舫上随处可见的清淡文士。如果没人介绍,实在难以看出他是手握重权,威镇一方的人物。司马昱步进屋内,见微生香与一个年轻男子同来迎接,也微吃了一惊,但眼一转就笑了起来:“香儿闺中竟然还藏着一位俊俏郎君,还不给我介绍一下么?”微生香笑道:“义父猜猜他是谁!”司马昱又上下看了周全一眼,笑道:“我早就听说香儿对山阴周元归推崇有加,念念不忘,如今这一位年少英挺,气宇不凡,只怕十有八九是元归了。”周全忙作揖躬身:“正是周全在此,参见王爷。”“哈哈,此处既不是庙堂之上,也不是官衙军帐之内,何必论资排辈?你我平辈论交既可。我对元归闻名已久,今日才得相见,已是相见恨晚了,快快请坐。”三人落坐,待女奉上香茗后退下,司马昱说:“外间甚传元归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符法天才,连我的方外至交吴道长都被你气走了,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周全头皮发麻,这是什么意思,开始问罪了么?真要细说起来,他和司马昱的“过节”可不止这一点。“这个,这个,我与吴道长只是误会,气走之说只是外间讹传,其实我是很敬重他的。”“哦,是吗,据说太后曾封你为玄奇护国大法师,这不假吧?”“这个。。。。。。是真的。”微生香笑道:“义父也不要老是抬举他了,日后还要你多多关照呢。”“嗯,关照自然是要的,谁叫他是我好女儿的情郎呢。若是急了,往以听不到你的绝妙琴声,我便要睡不着觉了,哈哈哈。。。。。。。”“宰相肚里能撑船,义父自然不会计较他的冒失了。”“哈哈,香儿不必紧张,我并非怪罪之意。元归这样的人才难得啊,我是求贤若渴却不得其门而入,数次派遣使者去邀请都被谢府的人挡在门外,若不是我的乖女儿,还不知何时才能得见高贤呢。”司马昱这话有些牵强,可以算是一个借口。但周全却微吃了一惊,谢府的人拒绝了司马昱的使者?他以前虽然说不见任何人,但谢府的人也不能把这么重要的人不经他同意就推出去啊!难道谢安也在防着他,怕他被人拉走了,所以故意弄些让他与其它门阀不愉快的事?“王爷恕罪,这件事我确实不知道。”“无妨,无妨,我最是喜欢结交道教的奇人异士,莫要说元归只是被他人隐瞒,便是真的对我无礼了,我也是一样敬重。况且皇上封你为护国大法师,我岂能不敬让三分。”周全见他语气诚恳,也不知是真是假,据说这个人极是推崇道教,吴猛和郑百川这两个超重量级的人会投在他门下,应该也不是偶然。既然谢安对他防了一手,他也不能不多留一个心眼,不能在一颗树上吊死,而今天就是最好的发展关系的机会。“多谢王爷的厚爱。周全年少轻狂,往日多有冒失之处,难得王爷雅量不于予深究,心中实是感动。听闻王爷精通玄理,希望日后能向王爷多多请教。”司马昱大喜,周全这等于是在向他伸出友善之臂了。周全现在声望极高,拉笼到身边,对巩固他的地位有很大的帮助。司马昱也算是一生坎坷了,他父亲在他三岁时就死了,所以他没机会当皇帝,后来被封为琅邪王,七岁时又被改封为会稽王。这几十年来,皇帝换了好几届,每换一次,他都有机会当皇帝,但也都有杀身之祸。谁不想把帝位传给亲儿子、亲弟弟?可是他杵在眼前,辈份极高,谁都要顾虑到他,自然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他一直很低调、很委曲地做人,直到当今的皇帝上台,他才开始冒头,手握军权,但他的地位还是不稳的。当今皇帝长大后,可能会剥了他的军权;他的封地是会稽,可是现在会稽实际控制王、谢两家手里。。。。。。拉拢周全,可以进一步拉笼王、谢两家,拉拢了王、谢两家,他就足够把快速壮大起来的桓温压下去,朝廷中也没几人敢再打他的主意。这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但周全在这些军阀中间久了,也能摸到一点门道,司马昱也许不可以信任,但一定有可以利用的地方。青楼之地是不能谈论政事的,王爷也不能例外,两人就玄学、道学聊了起来,有微生香在一旁周旋,自然是越谈越容恰,越谈越投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两人间有意无意都表白了自己的立场,以后便是盟友关系了,周全在建康有什么事,全由王爷罩着。话谈到这儿,火候也到了,周全说:“听说王爷有一密友,乃是练丹高人,不知能不能为我引见一下。”司马昱一惊:“元归如何得知?”“这个,只是一个朋友偶然提起,我有些炼丹方面的学问要向他请教。”“想不到元归消息这么灵通。不过他为了炼丹一向不见外人,不如元归到我府上,我派人去问问,他若是原意见你,自然会前来相会。”“那就多谢王爷了。”微生香见两人要转移,心里有些不高兴,但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殷勤嘱咐周全要早些回来,不要一走是好几天。周全此时心里装的全是她,便是她不交待也会第一时间与她相会。乘坐小船到了岸边,早已有两台大桥在等侯,周全生平第一次坐进了桥子,直奔王府(会稽王府)而去。两人在王府秘室内坐定,司马昱说:“元归的才智武功我是清楚的,如今也没有外人,元归不妨对我说实话,你欲如何处理五斗米教这件事?”“收伏他们并不难,难的是有豪门世族牵扯其中。王爷也知道的,我只身一人,毫无根基可言,万一惹怒了权贵世族,这玄奇护国大法师的名头只怕也护不了我。唉,有心为朝廷做点事吧,又怕树大招风,惹人疑忌,还需王爷给我出出主意。”司马昱微笑不答,过了会才问:“倘若元归在我的位子上,将如何应对眼前局面。”“王爷,这话我可不敢说,王爷岂是我这样的人可以做的!”“哈哈,此地没有外人,你姑且言之,我姑且听之,又有何妨?”“既然王爷真要叫我说,那我就说了。如今皇上和太后担忧的无非是桓温据上游而强盛,所以全力站在王爷一边,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如果桓温势力被削弱,或是被灭了,王爷的位置就芨芨可危了,所以如果我在王爷的位置上,一定是想办法抵抗桓温,不能让他壮大,但也不能扼死了他,还要让人觉得桓温比你强一点。”司马昱霍然站起,双眼精光暴射,“知我者元归也!人人都道我才能和势力不如桓温,却哪里知道我忧惧的人是皇上和太后,而不是他。可是桓温也是虎狼之师,你有何能敢说灭了他的话?”“桓温虽有大志,心志却不够坚定,虽据了上游有利的地势,但北临强胡,南有王爷,若是有人在背后捅他一刀,他必死无疑!”“如何捅他一刀?”“他不是想要北伐吗?王爷在太后面前美言几句,让他领兵出征,那时荆州空虚,想做什么都可以,比如他的粮草供给出了问题,在与胡人交战之时,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司马昱紧皱双眉,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最后一拍桌子,“不可,桓温虽有异志,却是我国栋梁,如此自相残杀,万一胡人趁机南下,后果不堪设想。”司马昱虽然有才智,心肠却不够歹毒,不是做大事的人。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是一个有道德的,可以信赖的人。“哈哈,王爷刚才说过了,我是姑且言之,王爷是姑且听之,所以我说的只是戏言而已。我倒是希望王爷能够联合王、谢两家的兵马,镇住桓温,然后以桓温为前部,王爷为统帅,挥师北上,收复江山,这才是真正名垂青史,造福苍生之举。到那时王爷天下归心,只怕皇位都要禅让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周全敢理直气壮地讲,司马见他讲得直接,问得也直接:“元归看本王可有天子之相?”周全前面所说的话,司马昱想必也都考虑过,也许这一句话才是他真真要问的——从天降神人口中说出来的话自然管用。周全对魏晋时期的历史并不是很熟,实在记不清司马昱有没当过皇帝,看相望气之类他也不会。但以司昱的为人来说,胸有仁义,忍辱负重,谦虚下士,若为君王也不错,于是说:“天机不可泄漏,王爷多加努力便是。”司马昱大喜,周全这话等于是暗示他能当皇帝了。“元归在山阴名声如日中天,且与王、谢两家关系不浅,还望你代我美言几句,多多沟通,事成之后必不敢忘了你的大功。至于五斗米教之事,你尽管放手去做,朝廷内外有我为你顶着,这本是太后的主意,我看有谁敢多生事端。周全也暗喜,他最怕的就是司马昱拉后腿,捅暗刀子,现在他全力支持?他眼中看来却是你迷失了本性。”“前非真会开玩笑。”“贫道没有开玩笑,在我眼中看来,你也迷失了本性,入了魔了!”周全呆住了,若是别人说这话,他一定会骂一句:入你妈个头,死疯子。但郑百川决对不是乱开玩笑的人,也没有理由拿他开心。可是他真的迷失了本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