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镇子南边的墓园里,亲眼看着小狼崽安息,尤里转身,一搭查理的肩,往回走。摩本特.费尔的下场令他心情好转,那倒霉的家伙被烧得只剩一把灰不溜秋的骨头渣。“他们怎么会照你说的做?”“我跟他们说,在我家乡就是这么给邪恶的家伙善后的——圣光洗涤他们灵魂上的浊迹,烈火净化他们肉体上的污垢。”“原来如此。”“别误会,这只是借口。单纯只是借口。”“……所以你仅仅是为了发泄?”“嗯。人都是有惰性的。既然有个自告奋勇的法师,他们肯定懒得再准备柴禾。果然不出我所料。”“……”“尤里?不妥吗?”“没,挺好。干得好。”--他们回到旅馆时难免比较晚了,雷蒙德和保罗的感谢宴已经开始了好一会儿。好在行商请冒险者,自然不会是那种长桌高背椅的正式用餐。肉、鱼和面包堆满了拼在一起的两排桌子,还有汤和浆果。大家都是搬拢椅子围着随便坐的。两个年轻人固然迟到,可只不过腾出点地方、加两把椅子,招呼一声侍者、拿两份餐具,也就安顿下来了。查理暗暗感激西餐的习惯,汤啊肉排啊都是用公用的勺子叉子给的,所以虽然最先上的几道菜已经成了冷炙,但至少没有残羹。不过罚酒的习惯却是一样的。迟到的家伙,怎么可以放过?当韦恩用力绷着表情,“碰”一声把两大杯啤酒顿在他们面前时,查理不由苦了脸:“哦,不……我还要吃饭!”旁边奥狄斯、古勒他们哈哈大笑。尤里十分痛快,咕嘟咕嘟一口气解决了自己的,换来一阵喝彩。然后他对着查理幸灾乐祸地笑了一会儿,这才端过来替他喝了。如果换作别人可能还不行,但查理是法师,一者商人也好冒险者也好,对他毕竟有点隐隐的畏惧感,二者职业需要保持清醒,因此没人强求。凯尔、康拉德为首,布鲁诺和威利带着另外几个,坐在一起,不知在说什么。两个行商保罗和雷蒙德与所有人打成一片。行商的护卫头儿奇尔在韦恩那儿,同卫兵盖文、哈利,以及另外好几个人一起,喝得正欢。那两小队的冒险者也来了,不过与伙计车夫、商队护卫他们一同坐在另一桌。有行商和老伙计热情招呼,气氛同样很好。两三个酒量浅的已经有了点醉意,还有几个已经开始凑一起嘻嘻哈哈赌酒玩,两张桌子都很热闹,热闹得嘈杂。难得畅饮有人买单,大多数人都是慢慢吃,多喝几杯。像查理和尤里一门心思把宴请当午餐的反而比较少,所以他们想尝什么倒也不用和人抢。另外,依旧由于查理的法师身份,他们也不会遭到太过热情的打搅。这一点,加上周围的热闹和嘈杂,令两个年轻人在用餐之余,还可以低声交谈。……查理放下根干干净净的猪排骨头:“阿特里和路易斯没来。”尤里手里的长棍面包只剩末端:“说是公爵邀请他们去接风。”查理舀起一勺牛肚杂蔬汤:“可贵族的宴会一般是晚上……”尤里的目光在猪排狼排之间打了个转:“不来也没什么奇怪。”查理又舀了一勺汤:“布鲁诺跟凯尔谈了有一会儿了?”尤里试了一小块风味狼肋排:“说是有四五个人想赚外快。”查理取了片牛奶吐司给自己:“所以?”尤里又取了一大块狼肋排:“问凯尔要不要探路的。”查理咬掉吐司一角:“这么有空?我们会去好几天。”问题已经很显然了——布鲁诺别有目的。不过更显然的是,两个年轻人一时间找不出答案。所以……尤里耸耸肩,瞅瞅查理的吐司,跟着拿了两片,细细瞧了瞧、闻了闻,这才尝了尝:“看着不错,闻起来挺香,味道也好。”查理推推尤里的汤碗:“因为这是牛奶吐司。和面时用的不是水,而是牛奶。别噎着。”尤里喝了一勺汤,然后才道:“不会。”两个年轻人没再交谈,埋头吃东西。他们真地饿坏了。--查理吃饱了就想回房间,不过陪尤里呆着他同样乐意,反正也没人敢灌他,最多应付几句不怎么随意的聊天。尤里的确还能喝不少杯,但他对保罗、奇尔、还有克罗克、洛克他们几个东敲西打的话题很无语。那令他觉得酒都没味道了。所以两个年轻人挺早就上楼回了房间。“喝酒就喝酒,扯的都什么事!干吗不去问凯尔。”“看你年轻咯。有潜力,瞧着又纯朴。还好啦。至少古勒他们几个是成心干杯,还算不上个个别有目的。”“查查……”“好啦好啦。”查理等在门口,走廊上很快传来一阵脚步声,侍者送来一个托盘,查理称谢,付钱又多加了点小费,接过托盘,关门,把酒摆上桌子。“来,我陪你喝一杯。”一个厚重的大木杯,盛满了冒泡的醇香的啤酒,刚才尤里挑来喝的那种;一个小号的玻璃杯,盛的葡萄酒,最不容易醉的那种。尤里无语了一瞬。“你刚才特地招人就要的这些?”“是啊。”查理四下看看,一弹手指,壁炉里霎时蹿起一捧火焰,欢快地跳跃。不怎么热,但很纯粹、很明亮。“我猜猜,你以前的部族里,喝酒庆祝时……通宵达旦,围着篝火?”“嗯……”尤里低低应了一声,一嘟嘴嘴角一撇,几乎委屈地抱怨,“也没谁会挑那种时候玩心眼。”查理耸耸肩。然后,也不知谁开始的,两人都笑了起来。他们在桌前坐下,小心碰杯,享用各自杯子里的饮料,也换着品尝对方的。查理被啤酒苦得挤眉头吐舌头,尤里倒是觉得葡萄酒也不错,一不留心一口就喝掉了一半。……尤里半趴在桌上眯着眼,心满意足地干掉最后一口啤酒,忽然警觉起来:“查理。”他凝神聆听了一会儿,又四下瞅瞅:“好像有什么东西……盯着我们。”查理仔细“看”了一下周围,包括上方和下方,又让壁炉里的“篝火”散去,排除了干扰、闭上眼集中注意力,重新“看”了一遍,然后他摇摇头。尤里揉揉眉头额角:“我喝多了?可还没半桶呢。”“……”查理无语了一下:“这里是夜色镇。”他停止摆弄空杯子,放到了桌子上,“闹亡灵。亡灵包括幽灵,也就是游魂。”“幽灵没有实体……”从而不含有和周围环境不同浓度的水元素、火元素,查理也就“看”不到。尤里缓缓点头,按上剑柄:“你是说,房间里有一个幽灵盯着我们,但它的形体很虚弱,以至于我们找不到它?”“有可能。也有可能是心怀恶意,隐匿了。不过既然有理智隐匿,听到我们说话,应该会明白自己已经暴lou,大多会换个目标。”尤里垂眸合上眼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睁开眼对查理耸耸肩:“我觉得它没走。或许不是恶意?”“或许。那么……”查理起身走进了卧室,打开窗子,“记得么,清晨起来的时候,阳光照在广场上,雕像的影子很清晰。你看,现在反而模糊了。”尤里抬头看看天空,迎风缓缓呼吸几次:“更阴沉了一点,风里头还是没有多少水汽,不是要下雨。”“天空黯得不正常。这么多本地人,还有守夜人、牧师,肯定注意到了。净化仪式的时候,凯尔他们四个很惊讶,本地人抬头看的也有,但都没说什么,也就叹叹气。所以,他们是习以为常了。照这些推测,明天也会像今天一样。早上起来时,应该会比现在更亮一点。”“可太阳明明是这会儿最晒,照理说现在情况会比较好。”“……或许因为晨曦最纯洁?”“或许吧,不管了。总之,夜里得小心,而黎明前最危险?”“恐怕是。和凯尔他们说一声?”“他们应该打听清楚了吧,估计晚餐时会跟我们俩说。”“也是。我瞎操心。”“呆会儿我好好睡一觉。你照旧。”“好。”--尤里去睡觉前还在窗口趴了会儿,和查理一起看广场上人来人去,有一句没一句地议论着过往行人的打扮和长相。随即他们注意到三匹夜刃豹踏上了广场。从方向看,是从镇子北边的大路过来的,也即两个年轻人来时的那条路。豹子鞍上的骑士都有披风,他们的靴子灰尘扑扑,神情却看不出疲惫,平静而警惕——当然,也可能是被刺青遮掩了。行人们纷纷投以注目,好几个伙计老板也赶出来看热闹,不乏有和身边的人小声议论的。所以查理和尤里并不掩饰他们的关注,也没有特意缄口。“三个暗夜精灵。”“路过?不像,才刚刚下午。”“对,不像。有坐骑,脚程不慢,完全可以再走一程。”“头发居然梳得差不多。还好身材不一样。前面两个一男一女,后面那个是男的。”然后查理蹙起了眉:“有点奇怪。”尤里不解,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色,查理示意他稍等。那三个暗夜精灵显然看到了旅馆,但并没有立刻进来。他们在旅馆门口的广场上缓下速度,环顾四周,彼此商量了几句,驱使坐骑径直行向了镇政厅。查理望着他们去得远了,即使暗夜精灵的耳朵也听不到他和尤里说什么了,这才低声回答:“你说过,路够宽的话,三个人骑马,一前两后,差半个马身,最利于对付突然情况。骑豹子也一样吧。可你看,不提大路,广场这么宽敞,他们偏偏要分前后走。”“是有点怪。”尤里附和,充满成就感地揉揉查理的头。他不是头一次指点别人技巧了。部族里的大人惯于有意识地让出色的年少战士承担更多责任,以培养下一代的头儿、族长、勇士——勇士可不是孤胆英雄。总之,他还没教过这么聪明敏锐的。查理没看到尤里的表情,否则他肯定要抗议,而不是继续:“身份区别?但他们身上的不是军服,也没阶衔。就算便装好了,你记得吗,那几天,赫林迪斯出门要带护卫时,也没这么讲究次序。每回进了铁匠铺后院,他们都要抢水喝,军需官‘阁下’被抢了明显还挺开心。另外,从习俗文化上来说,暗夜精灵的社会里,地位意识要比人类淡薄得多,他们彼此私下里也更亲近。”尤里也困惑了:“前面两个是一对儿?”随即他推翻自己的猜测:“这个无关。”假设是一对儿,男的吃醋,那就以他为中心;不吃醋,那么以女精灵为中心。总之尖角超前、两侧护卫,旅行时更安全。“那么是关系……不太好?”“只有这种了。”尤里耸耸肩:“和我们无关。我去睡觉了。”查理半掩上了一窗:“我看书。”--诸神显然没听到尤里的那句“和我们无关”。又或者听到了,所以才起了故意捉弄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