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汤入腹,细汗沁出,查理终于从肚子里头暖和了起来,摆拖了和游魂野鬼零距离接触的后遗症。不过他努力了半天,低头看看,一大碗热腾腾的浓汤才堪堪浅了一层。还好,尤里对查理的成果还挺满意。他瞅瞅查理实在不行了,就着汤美美地干掉了余下的大半条面包,不一会儿就只剩底朝天了。查理没睡够,又吃饱了,懒在椅子里不想动,直朝尤里的肚子瞅,胡乱猜测这家伙的血统。尤里被他瞄得不自在,起身又检查了一遍两人的行囊——尽管东西昨晚就收拾好、检查过了。然后日出了。幽灵狼并没有什么不适,这令尤里十分欢喜。对小狼崽会自己跑回来的事,查理本来也挺欣喜。不过刚才他遭了那一下子,对孤魂野鬼一点不多的爱心就被冻掉了。此时大部分倒是因为尤里高兴,所以才跟着高兴起来。晨曦穿透镇子上方阴翳的天空,照落在小广场上,有一抹打进了卧室的窗子。查理用一颗“黄豆”引诱着幽灵狼,让它试着去碰碰那淡金色的光束。幽灵狼一口叼到“食物”,同时也几步蹿进了晨光里。它像淋雨戏水一般抖动皮毛,抬起爪子好奇地拨拨光束。只是被晨光一照,它看上去更透明了,几乎难以辨别出轮廓来。好在当它溜达出晨光笼罩的范围后,依旧是老样子。两个年轻人彻底放下心来。“怪不得昨天你知道它在,却找不到它。”“是啊,透明的,而且又不爱往我们身边凑。”……养小狼崽那会儿,尤里只是想让它活下来,而不是当作了宠物。从一开始,就觉得难以留在身边,所以没起名字。如今成了幽灵狼,反倒很可能会长久跟着他们,因此查理提议:“给它起个名字吧。”“以前还在部族里时,倒是见过,长老们召唤的。大的,威风凛凛。”尤里用一个手指轻轻摸了两下幽灵狼的尾巴尖,后者显然对尤里还不错,容忍了。尤里也没多占便宜,见好就收,蹲在一边看着,抬头望望查理:“我可从没想过自己也有一头。叫什么好呢?”查理从没给人取过名字,支吾了两下,忽然报出一连串来:“鲁道夫?道尔夫?雷尔夫?”尤里选不出来了:“听着差不多。”“都是狼的意思。”尤里失笑:“都是你家乡的?”他起身走到桌边,拉过另一张椅子坐下,“那你呢,查查,你的名字什么意思?”“我得说,我的名字并不是通用语的写法。”查理解释道,“读音相似而已。‘茶’是一种饮料,植物的叶子在干净的锅里揉干,然后热水冲泡的饮料,喝起来微微苦涩,但回味带着甘美。品尝它需要平和、清醒的心境,而它带给人的也是这样的感受。”“听上去挺适合法师。比酒啊果汁啊更适合。那么我的呢?”“它没有本来的涵义吗?”“好养活的,顽强健壮的。他们捡到我时,觉得我看起来很小、很瘦弱——嘿,别担心。”“唔……”查理端详尤里片刻,放下心、笑开来,“至少你现在很健康。”“哦,没什么。”尤里耸耸肩,一脸莫可奈何,“对他们而言,我‘看上去’永远很瘦弱。”查理想了想,“尤里。”他指尖抹过桌面,一边凝聚水元素,一边以此代笔,迅速勾勒出了一个兽人的脸,窄额头、小眼睛、大嘴巴、獠牙,试探着问起,“你的养父母?”尤里摇了下头,蘸点水画了个圈,点上两点作为眼睛,下面又是两点代表鼻孔,再添了个扁扁的小圈作为嘴巴……查理眨眨眼,感到费解。“画得不像。”尤里对比了一下查理的,惭愧道。然后他又蘸了点水,飞快地在耳朵的位子添了一对弯弯的、上翘的角。——牛头人。“噢!”查理莞尔,又恍然,“那就难怪了。”这答案比兽人合理多了。兽人结束被人类囚禁的日子才几年,要找出一个愿意善待人类婴儿的兽人,恐怕会很困难。然而牛头人不同。他们世代居住在西大陆卡利姆多,与人类没有交集。他们的性子更宽和,贫瘠之地的平原和绿洲本来正是他们的老家,其中包括尤里和三头蛇格沙拉罕玩耍的甜水绿洲。数年前,因为半人马凶猛的入侵,凯恩.血蹄才会带领其族人退居莫高雷、雷霆崖。也是在那次,他们承蒙萨尔所带领的兽人们的恩情,与其结盟。“我不是想瞒着你。”尤里再一次蘸了点水,趴在桌子上,尝试着开始画了第二个牛头,“我只是……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查理注视着对面的尤里,随即他俯身过去,探手抓住了尤里的手:“已经开始入秋了。等跟着凯尔他们做完这趟生意,我们往南吧。临走前,在这儿出掉存货。冬天前应该能到藏宝海湾。如果一切顺利,明年春天,我们会在荆齿城。”“你不回北郡了吗?”“我会给丹尼尔捎信和礼物。你知道的,那儿……并不是我真正的故乡。”尤里抹掉面前的一个半牛头,把查理的手贴到自己脸颊上摩挲,闭上眼、“唔”了一声。不过和查理不同,尤里天性不适合伤感。他很快振作了起来,重新变得精神抖擞、不依不饶道:“查理,你还没告诉我,我的名字在你那儿是什么意思?”“神话故事里的一个男主。智勇双全、不折不挠。”随着答案出口,查理微一眯眼,心头掠过一片阴翳,那是伊瓦夫人的疯言疯语——至少他希望那是疯言疯语。“一个刚刚有了儿子,就被他的王强迫出征的英雄,智囊。战争胜利的关键人物。凯旋时得罪了海神,结果军队全没了。他比较厉害,逃过一劫,一心想回家,为此历经磨难。”[2]尤里瞅瞅查理:“然后他死了?”“他成功了。”查理一耸肩,“可战争花了十年多,回家花了六七年,这个过程漫长,而且本身算不上值得高兴和期待,不是么?”“是的,不算。”尤里见查理还是不太高兴,起身过去拨拨他的头发,顺带摸了一下,特地俯身贴到查理脸庞边,“所以你一听到我的名字,就把它砍掉了后面一半?”“不,那会儿我并没想起它的涵义。那些故事不是我家乡本土的,我不太感兴趣,只知道点梗概。”温热干燥、带着厚茧的手掌。这熟悉安实的触感令查理舒展开了眉眼,“不过,你不觉得四个音节的名字太长了吗?”尤里无奈了:“好吧,是有点长。”他早就对查理的小懒散一清二楚,不是吗?“那么现在呢,我变成了什么?”“农场主,耕种者。”“不错。”尤里想了想,“放牧的算吗?”“算的吧?”查理不确定了,“唔,我认为畜牧业也属于农业,广义的农业……好吧,就这个名字而言,恐怕不算。”“那么是像乔和马科伦老爹那样?”尤里琢磨了一下,“挺好。”他低头望向查理的眼睛:“当英雄虽然很厉害,可我更喜欢过他们那样的日子。”“我也是。”--最后尤里决定把幽灵幼狼叫做雷尔。因为雷尔夫是狼,也因为雷尔这个发音在牛头人语里,有大地之子、强壮如同岩石的意思。查理不觉得幽灵归大地管。他也想象不出“强壮得像岩石”怎么会成为一个幽灵的优点——说真的,那听起来更像是对一个牛头人的赞美,或者,矮人。不过呢,尤里喜欢就好。……一楼大厅里,幸运红石的人已经开始吃早餐。尤里快步下楼。查理是饱了,他还没呢。查理带着雷尔走在后面,脚步从容,心中却有些忐忑。带着一个幽灵?即使法师一向特立独行,这也有点儿出格了。不过查理并不担心凯尔他们。他们就算反感,也不会多说什么。出门在外讨生活的,早就学会了容忍各种不足。年轻的法师担心的,是昨天下午新加入的暗夜精灵们的态度。他放缓脚步,目光扫过大厅,搜寻着远道而来的新同伴。三个暗夜精灵占据了窗下的一张桌子,其中两个在用达纳苏斯语谈论着什么,严肃而小声。另一个默不作声地咬面包。他们身旁身后趴着坐着他们长着尖牙利爪的坐骑,凶猛的大型猫科动物,夜刃豹。这令他们周围数张桌子都变得空荡荡。好在客人不多,旅馆老板娘完全可以对此视而不见。听到有人下楼,他们俱都向楼梯这边投来一瞥。总是走在前面的一男一女只是漫不经心地扫过一眼,看到了,但并不曾表示什么,转而又继续他们的低声交谈。很好。查理暗自放下心来。大概是因为他们习惯了和小精灵相处吧,后者一团团到处飘来飘去,除了形状比较简单,和雷尔没什么不同。而且据传说,它们实际上是死去暗夜精灵的无形的灵魂。至于漠视……哦,暗夜精灵反对使用魔法,禁止从事法师这一职业。六七千年前,他们正是为此和高等精灵分裂成两个族群,所以这没什么奇怪的。既然没有麻烦,查理也就有功夫留心他和尤里的新同伴。女暗夜精灵穿着长袍。那是一袭白色调的美丽袍子,有着月光般清冷的色泽。加上她精致的法杖,查理推测她很可能是个月神殿的祭祀,一个牧师。男的也穿着长袍。不过那袭长袍看上去很普通。他的武器和查理一样,只是一根长棍。查理没在他身上发现任何金属物品,连搁在椅背上的斗篷的纽扣都是石头,一颗光滑的、浅褐色的穿孔鹅卵石。和斗篷的颜色挺相配。据此,查理觉得,这个暗夜精灵很可能是个德鲁伊。另一个男性精灵穿着皮甲,在要害部位有加厚镶嵌。他可能是个战士,或者盗贼。这不好说,因为他的武器是两把长度适中的单手剑。他的目光在查理身上逗留得更长了一点,不像另两个那么漠然,带着更多探究和打量。好吧,打量别人的,就要有准备被打量。查理迎上他的目光,给了他一个微笑。---[1]医师:前几章出现过,后文可能还有。教堂麾下的当然是牧师与圣骑士,不过医师是指为人看病的人,与前两者有交集又不完全等同。一个是个人能力的分类,一个是社会中的地位和角色。[2]名字的涵义不是乱编的,开坑的时候准备的。详解如下。尤里西斯:Ulysses,来自拉丁语,希腊神话英雄奥德修斯的名字(同一个名字在不同语言里有不同版本)。意为“愤怒的”。尤里:Yuri,来自俄语,拉丁语中“乔治”一名的变体。意为“农民,农场主”。查理:Charlie,来自英语,Charles的昵称。Charles,查尔斯,来自古德语,意为“自由的男人”。当然,相对于最后一个而言,更重要的是“晓茶”的涵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