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身后,又一顶斗篷慢吞吞地走了进来。这第二位客人似乎轻度驼背,与青年一比,看上去就更矮了。查理暗暗一奇。驼背的斗篷再平凡不过,但他“看”到的东西却令他十分惊讶。如果说贾斯汀的身体与其内的火元素,像是一杯清水、掺入了细腻的尘沙,那么,聂拉斯本身就由尘沙组成。而这个驼背,他也是一杯水与沙,却又与贾斯汀不同。这杯水与沙仿佛静静地放了很久,久到尘沙沉淀、水液澄清。聂拉斯本来已然止住了脚步。看在布里兹提克殷切热情的份上,他不介意看看地精最好的货色。不过被新来的客人一搅,他就没兴致了;而且带着查理,与眼前两拨人挤在一起,也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所以他径直走向柜台门:“下次再说吧。”“噢……您慢走,慢走。”布里兹提克满脸堆笑,抢先一步为聂拉斯xian开横板推开门,只是笑容不太明显地微微抽搐;在聂拉斯背后,立即垮下脸无声叹息。查理与尤里跟在聂拉斯后面,刚好瞧了个清楚。看来,地精指望着聂拉斯买些真正值钱的东西呢。他让了查理半个银币,其实是为了换取机会,多赚半个金币吧?或者更多?他们鱼贯从来人身边经过,下楼出门。……直到出了集市,查理才开口问:“您刚才说,那个布里兹提克的老相识,在乌鸦岭上什么?”“上夜班。”聂拉斯轻蔑地吐出答案。顿了顿,又缓和了语气:“您知道这一行么?”“……盗墓?”乌鸦岭大坟场,而且荒废已久,闹起亡灵后,都没人守夜了,上夜班还能是做什么。聂拉斯一点头,不愿多提,转而问查理:“可以让我看看您选的书么?”还是那句话,了解,然后才能更好地引导与影响。查理难以拒绝,所以他干脆答应得很痛快:“当然。不过,在这儿吗?”“不急,到了旅馆再说。谢谢您。”“您太客气了。”他们原路走过小径,穿过黑寡妇蜘蛛盘踞的地方,在那块圆形空地上,聂拉斯停了下来。他走到中间,小步踩了几脚,然后对准一块地方,手一挥、一个清洁术遽然卷过。立即,他面前的杂草和泥巴都飞去了一边,lou出了一片直径两米的岩石。岩石中间平坦得仿佛镜子,边缘则与一般的岩石一样,有天然的凹凸粗砺。看上去,好似一块粗蜡,被火苗融化了一部分、又重新凝结了起来。这令两个年轻人想起了之前聂拉斯在此处施放的那一圈火焰冲击。聂拉斯就着低斜的月光,打量了一下这块场地,满意地一点头;又施放了一个清洁术,这才掏出那袋旅馆里用过的粉末,再一次开始画魔法阵。他的工作至少要花十几分钟。尤里见状,将他买的六把剑放了下来。查理瞧瞧聂拉斯画的法阵与旅馆里的一样,便不再看了。趁大法师之影工作得专注平静、魔力波动也温和稳定,轻轻凑到了尤里身边,低声咬耳朵:“买这些干嘛?”六把剑的尺寸,均十分相近。两把有鞘,另外四把不带鞘。练手?的确可以,但不是尤里用。他那力气,这种上了年头生锈发脆的剑,一下子就砸断了。尤里一笑,抓起一把有鞘的,拔出里面的剑。这把剑断了剑尖一指左右长。接着他找了找,拿起四把**的剑里唯一完好、却也锈迹斑斑的那把,归入空鞘内。然后尤里将剑递给查理:“我想你会喜欢。”“送给我?”查理接过来,不禁诧异。他不记得自己有收藏长剑的爱好啊。“嗯。”尤里眉眼倏然一弯。查理拔出剑、归入鞘,又拔出剑、换了断剑入鞘,再拔出断剑,换回完好的入鞘。结果手感告诉他,现在这把比之前那把断的,更契合这个鞘。“原来它们才是原配。”“是啊。”尤里点头,“这把佩剑还挺不错。可要是让地精知道了,我就肯定买不起它了。”查理恍然:“所以你先在挑拣的时候调了包,然后说要买五把,断了的、缺口的,连带两个鞘。这时就算布里兹提克拔出剑来查看,也不会发现什么。接着你趁讨价还价,再加一把**的锈剑当添头。而他为了做成生意,必然会卖给你?”尤里缩缩脖子,不好意思了:“嗯……”他瞟瞟查理,见查理十分赞叹、有些好笑,而并无不快,又立马得意洋洋起来:“我很厉害吧?”查理笑意更浓了:“厉害极了。”他细细打量手中的剑,缓缓拔出来看。即使查理对此外行,也能看出这剑的质地不凡。因为它虽然密密麻麻长满了锈,却锈得并不厚,也就是说只是腐蚀了表层。如果找个铁匠过过火、锤几锤,估计还能再现锋芒。这和断了剑尖不同。剑不是皮甲。皮甲当胸破了个洞还能缝上块硬甲皮再镶个护心镜,剑如果断了或者豁了口,只能回炉再造。至于式样,倒没什么特别。是最常见的直剑身、单峰脊。剑柄上防滑的纹理并不是家徽图案,不过非常规则、对称;而末端的剑首也没什么铭刻与标志。要知道,作为佩挂时最明显的部分,一个贵族是不会放过这里的。“咦?”“怎么了?”查理举剑,指了指剑鄂让尤里看:“这里似乎刻着些什么……G. Elmore。矮人语。名字的首字母是G,姓艾尔默。看来它和矮人有关系。”尤里拿过剑,大略比划了一下:“这把剑对矮人来说太长了,也太轻太细了。”“不是使用者……”查理一挑眉,“那就说明它是矮人打造的?”尤里放慢动作,虚砍虚刺:“我想是的。剑不像锤子。锤子份量好就行,至于柄,用得久了,大多数自己就会换。剑可是打到一块儿了。而矮人打剑总是度身制造。多林那时候量了我的身高,还抓着我看了半天手,我还以为他要干什么呢……查理由衷莞尔:“他就是想拐个力气大的徒弟。”尤里也笑了:“这么看来,用它的人,应该比我矮半个头左右,大概和你差不多;但这剑柄我抓着有点粗,所以,那人的手更大些。”“也就是说,这把剑原先的主人,身高与我相仿,身材比你粗壮?”“没错。姓艾尔默的矮人,铁匠,有机会打听打听,或许不难。”“嗯。”尤里把剑归鞘,递给查理:“好啦,现在你有一面盾牌、一把剑,刚好摆一块儿。”“盾牌?”查理接过剑来,怔了一下,随即想起了土黄小腰包里压箱底的黑色尖头盾,不由“丢”一下脸红了,“……唔,你看到了?”尤里坦然道:“我拿东西时摸到过。”查理又没不让他碰,而且好几次查理做完药剂都是他给收拾的。他瞅瞅查理:“那盾牌是怎么来的?”查理低头轻轻抚着剑柄上的纹理,没说话。黑色尖头盾……闪金镇铁匠铺出品的黑色尖头盾……被某人砸野猪砸熊砸鱼人砸狗头人,砸得坑坑洼洼的黑色尖头盾……——还能是怎么来的?!尤里嗅到了猫腻。这猫腻好像还……散发着甜美的气息。他更好奇了,但却限于聂拉斯在场,不好追问。而一旁聂拉斯完成了魔法阵,抬起头来时,刚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人老成精。两个年轻人虽然都很克制,可他仍然觉出了点什么。略一思索,不由微微睁大了眼睛,旋即又微微一眯:这就是反应那么激烈的真正原因?……“好了,可以走了。”“好的。请问,这回去哪?”“旅馆。您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查理隐隐觉得聂拉斯似乎别有含义,但他还是维持了礼仪:“多谢您。”--他们这一次传送落脚的地方,平坦微软、四下宽敞,与第一次截然不同。这是一个漂亮的大厅。头上,天花板很高,正中的水晶吊灯足有千盏小灯组成,旁边的小吊灯同样晶莹剔透;地上,大理石地面倒映着美丽的灯光,猩红的羊毛地毯一直通上楼梯。楼梯与崔莱尼旅馆里的绝不相同,四人并排行走,也不会觉得拥挤。大厅里一边是柜台,一边是沙发与茶几。柜台后立着两位年轻的小姐,门口内侧、楼梯两边立着迎宾与侍者,正一起鞠躬行礼:“欢迎光临镶金玫瑰。”能够一次传送三个、直接到此,那至少也是高阶法师。对于侍者们而言,这就是必须万分恭敬的客人。在旅馆的拥有者而言,他也会是类似的态度。这并非出于胆小。他肯定也有背景,但高阶法师虽然不一定消费许多,却是难得的人脉。碰上了,套交情都来不及,怎么舍得开罪。所以,尽管聂拉斯他们的靴子带来了一点树叶与泥沫,在场六个人,却是谁也看不见。聂拉斯走向柜台。两位小姐不待他到近前,就又再一次鞠躬。而后其中一位开口道:“您需要什么,阁下?”尤里抬头看了会儿吊灯,趁大法师之影去了柜台那边,对查理道:“这比斯塔文老巢里的还大一点。”查理哭笑不得:“……咳!是更大了一点。”他们说话的时候,聂拉斯搁下了一枚金币:“三个房间。一天。”“好的,阁下。请问,您想要眺望广场吗?还是眺望运河?又或者,安静一点的房间?”“两间对着广场,一间对运河。离得近一点。”“没有问题,阁下。”……聂拉斯叫了餐,拎着查理买的书,先回他自己的房间了。两个年轻人去餐厅吃的东西。餐厅同样有侍者提供夜班服务,但只有一小块区域点着灯,大部分照明都熄灭了。没有金碧辉煌,也就没有什么压迫感。他们面对面坐下,享受了一顿安静精美的凌晨早餐。他们自然不会向聂拉斯坦白两人的亲密关系,如今大法师之影要查理“帮忙”,住宿的地方由聂拉斯定,费用也由聂拉斯出。他们没了省钱的借口,只好各自住一间。幸而门对着门,也不远。侍者领到地方,轻声而迅速地介绍:“房间里有水壶、无烟碳、杯子、软鞋;杯与鞋是全新的,若是赏光喜欢,不妨带走。洗澡用的热水已经送来了,如果不够,或者需要别的什么,拉铃就好;铃在客厅的壁炉旁边。”说完就退开一步,谨候吩咐。查理点点头,掏了把铜币给侍者,已经是忍不住要打哈欠了。尤里精神好得多。他们彼此道过晚安,各自推门进房。查理在玄关拖了靴子换了软鞋。就在他重新直起身来的时候,他听到门外传来一声砰响……——听着像是对门被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