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就到这里,一切都似乎明了,景欢只觉得自己就是块砧板上的肉,走到哪里都是由人任意宰割的。齐果已经离开很久,景欢依旧站在门口,胡思乱想着。直到润儿跑过来,牵了她的手,“姐姐,大哥哥醒了。”景欢这才进屋,成名的眼睛微微闭着,听见有人进来便睁开了眼睛,眸子黯淡,脸色依旧苍白,但比之前已经恢复了很多,“景儿……”景欢过去替成名把脉,才说:“成大哥,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成名的嗓子有些沙哑,“谁、谁救了我?”润儿探出半个脑袋,脆脆地答道:“是姐姐救了你,我都看见了,你流了好多血,好臭好臭呢!”景欢看着润儿扑闪的眼睛,“对了,润儿,你见到奶奶了吗?”润儿听提起奶奶,大眼睛就黯淡了,“姑姑说奶奶去京城找我爹了,不会回来了。”景欢见润儿如此眼神,又想起净画幼时的情景,心中叹息,孩子总是大人利益争斗后最大的牺牲品。润儿祖孙应该都是平河湾的人,却自小就住在圈子村,自然是为了分散居住躲人耳目的,可如今,润儿的爹在京城,娘又未听提起,唯一的奶奶也应该丧生在那晚的屠村事件里了。以后他能快活地生活吗?像净画一样?“景儿……”成名又唤了一声,才将景欢从神游中拉出来,景欢摸了摸润儿的头,“润儿出去玩吧。”润儿乖巧地跑了出去,景欢这才对成名说,“成大哥,现在什么都别说,慢慢养伤吧。”“不……”成名挣扎地坐起,打量着屋内的情形,“景儿,这是哪里?我总感觉不对……”景欢知道成名自小颠沛流离,又被人培养多年,反应自然**,忙安慰他道:“这是亦河边的一个小村,人都很好,我们在这里养伤再好不过。”“亦河边的小村?”成名脸色却一变,“叫什么村?”景欢脸色也变了,“成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成名作为一名杀手,莫名其妙出现在清源,与自己巧遇,而且这么轻松地答应与自己离开,是不是有些奇怪了?成名见景欢怀疑,忙哎哟一声,又躺到了**,“景儿,我头昏。”景欢也不安慰他,只用目光逼视着他问道:“有人让你这么做的对不对?”“什么意思?”成名装傻茫然地应道。“有人要你带我离开清源,离开亦河周边,越远越好,是不是?”她骤然想起,当时她跟着成名匆匆赶路,根本就没注意过方向,如今想来,他们说是去京城,却是背离京城往东越走越远了。成名虚弱地舒了口气,苦笑,“景儿,难怪说你人小鬼大。”“是……荀涯?”景欢迟疑着,终于说出这个名字,“他为什么这么做?”“我只是奉命行事。”成名见避不开,便老实回答,“有人告诉我带你去南方或北方,不管哪里都好,就是要离开清源,离开亦水。就是这样。可是我失误了,我没想到会在圈子村遇到仇人蔡常……”成名说了这么多话,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脸上也渗出密密的汗珠。景欢心中五味杂陈,荀涯要自己离开,是好意或无意?怕自己影响他和芮葭姐姐的婚事,还是不想自己牵扯进六宗门恩怨中?“成大哥,别说了,我想我明白了。”成名倒错愕了下,“景儿,你……”景欢摇头,“不要问了,赶紧养好身体,很快或有一场大风波等着我们呢。”之后几天,齐果没再出现,一直是润儿的姑姑林嫂照顾着他们,为成名煎药,甚至拿来许多从村头平河镇最负盛名的“神医”石跛子开的药,景欢一一检查过那些药,心中感慨,比自己胡乱抢来的那些东西强多了。自己从悟远师叔那里学来的半吊子,还是差的远了。在石跛子用药下,成名几天后精神就恢复了很多。他受的是血魔掌,最主要的是毒,毒性解了,他自身恢复能力极好,加上景欢在他昏迷时替他疗伤,他已经恢复了四五分了。这日他终于走出了屋子,跳到墙头,看过村子的布局后,脸色立马铁青。景欢一出门就看见成名脸色铁青地从墙头跳下来,便扬声问道:“成大哥,你这是做什么?”成名几步就掠到了景欢面前,拉了景欢的手就走,“我们立即离开这里!”景欢甩开他的手,“成大哥,迟了。”成名错愕回头,逼视了景欢半响却道:“景儿,我们一直以为你是个孩子……”景欢自嘲地一笑,自己的确不聪明,有时候还有点傻愣,加起来活了三十几岁,可是思想依旧幼稚,如今事实都摆在了面前,她还能傻到哪里?“这里是平河湾,那后面是亦山山脉,前面是滔滔亦水,这里的居民都姓石,世代居住这里,已有三百年。可惜,如今,这平静要打破了。我们想走,也来不及了。人在局中,不自解,或许就是这样吧。”成名似不懂景欢的话,只看着景欢黑瞋瞋的眼眸道:“我只知道,令主曾经吩咐不管带景儿去哪里,绝不可以沿亦水,度亦山。听景儿此言,倒是知道的更多。”“我也说不清,还是让他跟你说吧。”景欢突然咯咯一笑,指着门口说道,齐果应声而出。成名和齐果对视,良久,两人哈哈而笑,同时道:“果然是你!”想来两人互相猜忌已久,如今直面相对,倒也算是坦诚了。是夜,景欢默默地坐在卧室里,听着外面的蝉鸣虫吟,心中冷笑,这两日平河湾的人都形色匆匆,人人凝重,想来这六门聚会的大事要来了吧?是厮杀?是讲理?是混乱?夜一点点过去,天色黑的可怕,这时林嫂敲门进来,景欢坐起来看着她不语,林嫂郑重地递给景欢一套白色女儿衣衫,“景姑娘,换上衣服跟我们去后山吧。”景欢刚要说话,林嫂摇头,“今天,我们门主已下贴请了六门所有的人到本门圣地后山的跳仙台,也就是先祖师爷墓室前,所以姑娘务必配合我们。”景欢接过衣服点头,成名突然推门而入,“我跟着你。”自那日成名和齐果见面,密谈一番后,成名就再未说话,脸上一直一片肃杀之色,今日倒似换了个人,又恢复了他一贯的风淡云清,轻柔温和,但口里的语气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林嫂看了眼成名,点头,“门主说了,成公子也算是六宗门人,是可以跟着姑娘进入本门圣地的。”说完,林嫂面无表情地退下。成名深深地看了一眼景欢,也转身出去。景欢看着眼前不熟悉的衣服料子,似丝非丝,摸上去有丝的柔滑,也有棉的柔软,不知道到底什么料子,洁白的如月光般,清幽无暇,景欢犹豫了下,还是很快换上那白色的衣服。穿在身上就跟仙子似的,感觉自己轻的都要飘起来。景欢摸着身上的衣服,突然发现自己好像长高了一点,好像胸前也不一样了,也该长大了吧?笑了笑,这才拿了恨情推门而出。门外林嫂和成名都默默地等待着,成名看见景欢时眼睛明显亮了起来,惊艳的眼光落在那洁白的衣衫上,一下子便陷入进去。林嫂也是直勾勾地看着景欢,突然却道:“真像!”“啊?”景欢疑惑看向林嫂,林嫂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递给景欢一袭白纱,景欢接过道:“这是做什么?”“六宗门先祖景幻仙子,绝代风华,早年一袭白衣,如夜之月光,所到之处,天地失色。故此,后成立六宗门,开门立户,不再以真面目示人,成年以白纱蒙面,再无人能观其天颜一面。”景欢不解,“你们到底要做什么?我只是叫景欢,而不是景幻,不是你们先祖,为什么要穿成仙子那样?”林嫂坚定地看着景欢,“入我门圣地,必须如此。景儿姑娘不要再犹豫了,走吧。”景欢也想看看这六宗门到底意欲何为,也想知道这龙心之秘到底是什么,所以也就不再麻烦,将白衫系到脸上,尾随林嫂向后山而去。此时晨曦微现,树木清香入鼻,让人一下子清爽起来,刚才的迷蒙仿若一扫而空。景欢的心情也莫名好了起来。穿过重林,走进山间小道,几经拐弯便进入一个峡谷之中,一路上都静悄悄的,似无一人,但景欢知道,这四处的密林间都有人把守着,就连那些看似杂乱的树木,都是按着一定的阵法排布的。不一会儿,他们便站到一棵高耸入云看不清树梢的大树下,林嫂在树干一处敲了几下,便lou出一个一人大小的洞来,林嫂道:“进去吧。”景欢也不在意跟着就进,成名却一把拉住了她,“景儿,你真的决定了?那里……的纷争不是我们能解决的,虽然我知道的不多,但是却也懂得,一步难回头的道理。”景欢扯开成名的手,“这道理我懂得,可惜已迟了。或许这一切真的就是命运安排的吧,不管我怎么挣扎,终于还是走到了这条路上。与其日日惴惴不安,还不如勇敢面对,能解决最好,不能解决,哈哈,我也没有办法,该走向哪里是哪里吧。”景欢坚定地跟了林嫂的脚步就进入树干之中,原来里面有一个大匡,从树洞中间垂下,人坐进去,由上面的拉起,便上树梢,到了陡峭的山壁间,那山壁在外面看去,是绝路,根本无法上人的。原来那跳仙台就在那云雾的峭壁间,地势险峻,常年云雾缭绕,不愧是个神仙都跳脚的地方。林嫂对景欢点头,景欢便坐进了竹筐,上面也不听如何声音,那篮子就缓缓向上移动而去。眼前一片黑暗,景欢默默数着数字,直到眼前渐亮,才睁开眼睛,只觉得寒气袭来,身上起了一股寒意,原来已经升到半山上了。竹筐终于到了最顶端,缓缓钻出头顶那片光亮出,框子被拉出,原来自己已在树梢之上,树梢两条枝桠上分别站了两个黑衣汉子,见景欢下了筐子,便又将绳子放下。树梢约莫五六丈远处隐约有条从峻山上斜出半空的一条窄窄石条,那上面也同样站着两个黑衣人。景欢便知道,那是要kao自己的轻功跃过去的,轻功不好的人或是胆小的人怕是不敢这么跳过去的。幸亏景欢的轻功极佳,跳过去自然是不成问题,于是身如羽燕斜飞,几个踏空就跳到了石条之上。景欢眼睛扫了一眼两个面无表情的汉子,这才站在石条上向下看去,只见崖壁森森,寒气袭人,云雾缭绕根本就看不清山下境况,而远处的大树稍掩映在云雾间若隐若现,根本看不清是棵大树树梢。如果自己不是从下面上来,端在这上面,就算看清大树,断然不敢轻易跳向树梢的。而要从大树硬爬上的话,只要在石条处设伏,任何人都休想入了这半山之中了。这真是个好所在,景欢打量完毕,只见树那头微动,原来是成名也上来了。景欢打量着这距离,成名的伤并未全好,怎么过来?还未想完,就见灰影一闪,却是林嫂携了成名跳了过来。景欢见林嫂携了一个人,尚且身轻如燕飘飞,气息丝毫不乱,便知道林嫂原来也是个一流高手了。难怪他们会这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带自己前来。依旧是林嫂带路,走到两边都是峭壁的窄窄上,景欢的心也跟着空荡起来,不由笑道:“林嫂,这个好所在,你们若要在此埋伏,任他千军万马,可不都不是你们的对手?”林嫂得意答道:“景祖师,那是个大智之人,找到如此地方,并不稀奇。”此时云雾稍减,身后云层深处,lou出些淡红色的朝霞,想来太阳要出来了。景欢骤然停下了脚步,成名也站定问道:“怎么了,哪里不对?”景欢左右看了半响,哈哈而笑,“难怪说这里是龙心所在,你看!”她手指向远房,此处地势极高,远处的亦水就如一条游龙般腾跃在群山峻岭之中,河为龙身,对岸的平山山脉为爪,此处亦山山脉应该为另外一爪。成名看了半响却道:“怎么看,这也是只爪子而已。”景欢点头,“哈哈,那你这样说,龙心就该在水里不成?”“不错,亦水绵延千里,周遭地势险峻如神龙的,有几十处,此处地势在那些神龙形中并不突出。”林嫂突然cha嘴进来说道。“所以,他们找了上百年一直没注意过这个地方。”景欢点头,“那个留下龙心秘密的人,真是个天才。”“不是天才,也不会引这么多人疯狂。”成名接口道。景欢脸上的笑容渐渐变为嘲讽,这个世界的人相信命运,相信龙脉,但是我们这些受了马克思主义教育的人都知道,那是封建统治者的欺压百姓的手段,是迷信,是胡扯……说话间,景欢已随着林嫂的脚步钻进山壁间一条笔直的石阶梯上,石阶紧容人身,笔直入云,回望身后,自己就如同挂在光洁石壁上的金豆子,随时都可以滚下去。林嫂当先向上爬去,景欢犹豫了下,也跟着爬去。再一个险要之地,如果有人在这里设伏……想法未及,耳里突然钻进一丝极细的笑声,景欢叫道:“不好!”身子一缩向后退去,身后的成名无处可躲,只得往石条跳回,景欢随着他也向后跃去。头顶破空风声携着超强劲力袭来,身后也突然出现一道无声快掌……景欢直拔而起,躲过前后夹击,而成名伤未痊愈哪里能躲过?眼看就被快掌扫到,身子踉跄,脚步一滑就向山下跌去。景欢从上反扑下来,一把抓住成名手臂,此时成名半个身子已落在半空。景欢扯住他的手臂,身后又一道破空疾风,景欢为救成名无法躲避,只能任由一粒石子击到手臂上,手臂一麻,手已松开,成名就向山谷跌去。景欢惊叫一声,不及细想,向下跳去,跳起才发觉身下是无涯深渊,忙反手一把抓住石条一道缝隙处,脚一勾,“快抓住!”成名反应也极快,在最后一刻抓住了景欢一只脚。一切不过发生在瞬间。景欢一只手抓着石壁,脚被成名抓着,两人直晃晃地悬在半空。景欢艰难抬头,却见石壁间林嫂已消失不见。耳边的轻笑再次响起,低沉,但很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