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寒风呼啸了一夜,逼入耳中,大有不详之感。 但蜀城新年的鞭炮却没有因为寒风而停止,却越发的响了。清晨第一缕光线从东方漫开,吱呀呀的城门声倾轧在雪上,嘎吱作响,一匹快马飞奔而入,开城门的士兵已见怪不怪,睁着一夜未睡的兔子眼打了个哈欠。最后一颗棋子落下,“啪”一声与利落的脚步声相映,方越夹着一股寒风进来,“王爷,我们查了一晚上,终于摸到那群人的落脚之地,但是……”“如何?”风月的唇角挑起,却有股狰狞之色。“驿站。 ”方越脸色凝重,“我们找了个借口而入,却……”方越的迟疑随着门外急促的脚步而止。“圣旨到……”长长的拖曳的声音飘荡在雪的世界,风月猛地站起,衣摆将棋盘上的棋子扫落一地,景欢看着他的身形微动,显然是有些颤抖,不由伸出手去,扶住了他的手臂,“王爷!”风月回头,看着景欢清澈的眸子,忽而一笑,“该来的总要来。 ”尖利的嗓音从面前那个暗红色无须中年人口中一字一句蹦出,跪在一旁的景欢也不由被那嗓音激得全身发抖,不知何时,漫天的雪花又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颓败的味道。 “钦赐”二字刚落,风月腾地就站了起来,一把扯过那太监手里明黄的圣旨,再没有了平时地冷静睿智甚至慵懒无为。 连唇角都在微微颤抖,“不,这不可能,不可能!父皇怎么会没了?三哥居然自立为皇,啊哈哈哈……”风月的笑带着山谷间的霹雳,甚至是歇斯底里,眼看着那明黄的圣旨就要被他撕裂两半。 景欢心动身动,扑了过去。 一把抱住了风月的腿,“王爷——”风月被景欢牢牢抱住,因为身心的剧痛而有些稳不住身形,眼角扫向大明殿总管太监秦忠木然的脸,还有他身后那黄灿灿两列带刀侍卫,顿时醒悟,天下大势。 名分已定,风梧早在四天前,先皇薨后地第三天大殓停灵紫绶宫时,就已宣告天下,登基为帝,今天大年初一,已经不是明元四十年,而是简文元年!他迟疑着。 俯首称臣还是奋力反抗?风月慢慢镇静,冰寒的眸子从众人脸上滑过,就连自诩镇定地秦忠都不由垂下脸去,那院子里四十人的大内高手皇帝贴身黄衣位都已悄悄握上了刀柄,秦忠忆起临行前简文帝那跟风月如此像冰冷的眸子里是带着怎样的嘱托的,其实他也什么都没说。 只那么一扫,秦忠便已明白,该如何去做了!所以他带来了最精锐的黄衣位,同时带来了这个莫测的圣旨。风月地眸子对上潘若飞,潘若飞很轻地摇了下头,先帝去世新帝登基的昭告就如同一根紧箍咒,已经明发到蜀城都尉,全朝各级官员,四海皆知。 风月摊开那张黄色的圣旨,工整的字迹显示着书写之人的自信笃定。 目光落在那几个字上。 “天下兵马,若无圣意。 不可妄动一兵一卒”,风梧上台的第一件事,却就是削了自己的统帅大权!“庆王风月,速速回京奔丧,梵音部之战,亟待圣意。 ”景欢再次狠狠抱紧风月的腿,环顾一圈,突然嘴一撇,“哇——”一声大哭起来,“先皇啊!”一声撕裂地哭声惊醒了满院子跪着目瞪口呆的人,风月随着景欢的一拉,便直直地跌倒在地,“父皇——”如狼嚎虎笑,沙哑中却是真实激烈的恸哭。 风月的泪,从没有这一刻真实,父皇啊,你为什么给了我希望,却又在关键的时刻给了我一鞭子?秦忠暗松了口气,紧张地黄衣位也放松了戒备,满院子,不满城都是哀戚之声,才贴上的大红对联被摘下,喜庆的红灯笼换上一片雪白,孩童的新衣都被默默拖下,大雪铺盖的蜀城真正成了白色海洋,再无任何一丝杂色。秦忠等被送回了驿站,从早到晚,风月坐在书房,一句话没说,哭后的眼有丝空洞,嘴角再不会俏皮地翘起,耷拉着,道尽落寞。景欢与潘若飞站在门口,谁也不肯吭声,还是潘若飞对景欢点了点头,轻声道:“你进屋看看,王爷不是软弱的人,如果他真有那种打算,我们就……”潘若飞的眸底闪过一记狠辣,“如今兵权在手,将在外有所不受。 ”景欢摇头,“名不正言不顺,除非现在就到了春天冰雪融化,梵音部叛起。 ”潘若飞苦笑,“我又何尝不知,现在的确不是个好时机。 那人……”他的目光透过厚重天际投向东方西京方向,“这几年把京城地确经营地很好,先皇去世,这么大的事,他居然能控制住京城所有眼线,一直到皇位稳固,改元之后才让消息到达这里。 而且一来就先给了王爷这么大一个下马威。 ”门吱呀一声响起,“想跟我说,就进来吧,没必要在门口装作无意谈论。 ”风月地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潘若飞很景欢进去,室内依旧暖气融融,景欢却自己都觉得背后有飕飕凉风,她看着潘若飞和风月坐下,也蹲到炭盆一角。 潘若飞是风月最好的谋士,不知何时自己也变成了他的私密信任之人。为何会这样信任?他难道就从不怕自己泄lou?刚想及此,却听风月说道:“景儿去温些酒来,我要与若飞长谈。 ”景欢站起,到底还是自己多情了,这么些机密的事,风月又如何肯让自己参与?简文元年正月初三,西北大将军庆王风月,只带三百贴身护卫,另由四十名大内黄衣位护卫,离开蜀城向西京而回,给先帝奔丧。景欢也一直跟在这个队伍里,道路上泥泞满地,融化的雪将泥路搅成一团浆泥,被飞溅的马蹄踏起,溅得一身脏污,但是这个队伍里,却没有一个人抱怨,没有一个人说话。景欢自那日被风月支开书房后,就再没看见过风月,在自己的房间呆了两天之后,便被带入这个怪异的回京队伍。 她远远地看着风月半张坚毅的脸,除了偶尔的悲戚,却再没有半分刚接圣旨时的暴怒、不甘、挑衅,高傲隐藏在那张俊美容颜之下,悲愤掩藏在那长长的浓睫之下。 男人之间的战争,应该只刚刚拉开。景欢回头望了一眼蜀城方向,谁说风月没有了兵马?蜀城里,那些接替风月兵权的人马,又属于哪一方?京城,素纱飘扬的大明殿,风梧,现在是简文帝,默默地写下“忍”字的最后一笔,望着那个写了几十年的字,他的眉宇并没有展开,而是轻轻抚到眉间,闭目敛去眼底的疲惫。 不过片刻,大殿上多了一个恭敬的太监,压低着嗓门道:“启禀皇上,皇太后因为悲伤过度而昏过去了。 ”简文帝倏地睁开眼睛,眼底寒光横扫,生生吓得小李子打了个冷颤,差点就跪了下去,“那还不请太医!”小李子到底是在大明宫伺候多年的人,很快醒悟,“已经送太后回寿宁宫,并请了太医。 ”“起驾!”简文帝站起,高大的影子飘渺般落在白纱后,有一刻的恍惚,小李子没有再犹豫,扯开了嗓门叫道:“皇帝起驾了——”一层层一声声,声音从大明宫传向寿宁宫,金黄的琉璃瓦,暗红斑斓的大柱,精雕细刻的瓦檐窗格,掩映在一片洁白之中,沉寂却又透lou着前年的哀伤。寿宁宫,康太后歪在榻上任由着太医把了脉,听着皇上的脚步走近,坐到了她的身边,她依旧闭着眼睛,手被简文帝握起,“娘娘,你要保重身体。 ”康太后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自己这个已快四十岁的儿子,安慰地对他点点头,“哀家知道了,皇上也保重身体。 ”她说话声有些轻缓,没有平时的干练冷静,但那双清冷的眼睛,却似藏着千万沟壑,让人不敢小觑。 她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女早年加入南方贵州土司,长子风梧排行第三,如今成了皇上,二子是庆王风月,比风梧小十四岁,两个儿子自小就不和睦,她这个做娘的又如何不知道?“月儿回来了吗?”一缕焦虑从太后脸上滑过,简文帝哪里会没看见,他又如何不动太后的忧虑?风月若是奉旨乖乖回来,那最好不过,风月若不奉旨——“娘娘放心,已经在回来路上了,再过个三日就到了。 ”简文帝替太后盖好被子,“娘娘身子骨不好,这两天就不要去紫绶宫守灵了,有儿子在就尽孝了。 ”“也好。 ”康太后闭上眼睛,声音恢复了几分清冷。简文帝见状,知道她是不愿与自己再多说话了,便站了起来。母子相疑,兄弟间隙,这就是父皇你留给我的天下吗?简文帝走出寿宁宫,负手看着灰败的天空,父皇留下十三个成年皇子,封王的就有十一个,个个都不是善与之辈,更有领兵的风月,早年在朝中呼声就高,如今,这样被自己一道圣旨拉回,他们之间又会有怎样的战火?风月,这个二十几年都不会听从自己指挥的弟弟,这一次会乖乖俯首称臣吗?简文帝脸上勾出一抹冷笑,不管怎样,我赢了,不是吗?风月,你能如何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