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室山松柏森森,密林中古刹隐现,原本极幽境的环境,却被沸腾的人声冲淡了大半意趣。少林执武林牛耳数百年,除了长居寺中的数百僧众外,慕名来学艺的俗家弟子更遍布天下。此时盘桓在寺庙外有近千人,皆是赶来襄助师门的少林俗家弟子并其邀来助拳之人。只因寺庙清净地,未免这些人进庙中冲撞了幽静禅意,故而被安排在寺外左近。魔君威名虽响彻江湖,但在众人瞧来,比起少林几位武道宗师尚远远不如。他们今番聚起来,除却师门有难略尽绵力的心意,更多的则是抱着悠闲的心情联络同门之谊。大乱之世,民风尚武,这些少林俗家弟子在地方上皆是小有名气的豪强,往常各据一方未免淡了同门往来的情意,借着这个由头聚集起来,高谈阔论,谈笑风生,煞是惬意,丝毫瞧不出大兵压境的紧迫感。一骑飞马冲上山道,直奔少林山门冲去。急促的马蹄声引得山林间三五聚集的少林俗家弟子注目,纷纷转头望去,随即便有人叫道:“这是空智师祖啊,他不是到了驻马店去退魔君,怎么回来的这么快?”“这有什么疑问!空智神僧武功通神,自然一战击退了魔君!”听到这话,众人齐声喝彩,喧嚣声震得林中飞鸟仓皇冲上天空。空智在驻马店城外受挫后,日夜兼程赶回少室山,身心俱疲不说。忧虑之感更淤积于心。听到众人不合时宜的喝彩声,当下便按捺不住,怒声道:“佛门重地外大声喧哗,成何体统!”众人听得空智语气恶劣,纷纷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不过略一思忖后,各自眸底便泛起忧虑,瞧空智神僧的反应,只怕今次之事不能善了!空智直驱马入寺,疾步冲进众僧聚首的大雄宝殿。此时。少林早已接到驻马店来的飞鸽传书。晓得了当下形势,只是未免人心动荡才不叫寺外众多俗家弟子得知。当空智进入大雄宝殿时,少林自方丈空闻大师一下空字辈高僧并各分院圆字辈的管事僧皆已齐聚。瞧着风尘仆仆的空智走进来,众人脸色都蓦地一肃。脚方踏入殿中。空智一双厉目已在殿中诸人身上扫了一遍。沉声道:“圆真呢?他惹出这样大阵仗。怎的不来殿里商议?”下首一名圆字辈弟子走出列,回答道:“圆真师兄说,他处事欠妥。有负众位师叔伯重托,已禁足在禅房中,诵经自罚。”空智神色一缓,还未及开口,一名空字辈空如踱步走出,皱眉道:“空智师兄,圆真下山照应本派俗家弟子产业,这是场中诸位师兄弟商议出的结果。而今事情出了偏差,正该合寺上下同心御敌,你独叱问圆真是何道理?莫非真要交出圆真,向那恶贯满盈的魔君低头?”空智神色一滞,解释道:“我怎会有那样心思!只是圆真下山,所作所为我们都不甚明了,正要唤他来一问究竟,瞧一瞧有没有化干戈为玉帛的可能。”此言一出,众僧脸色皆变。出家人虽不慕名利,但少林扬威日久,僧人们或多或少都要一些傲气。且不说魔教人人得而诛之的名声,单单魔君傲慢态度已经令他们不满至极,遑论低头服软。当下便有一名性情暴烈的僧人迈步出列,大声道:“师叔此言差矣!那魔君气焰嚣张,视我少林无人,咱们正该迎头痛击,杀掉他的锐气,一振武林正气!”空智叹息道:“这个道理,我怎会不晓得。可是那魔君麾下铁骑训练有素,纪律严明,比之天下精锐的鞑子兵都不遑多让。他此来气势汹汹,摆明不肯善罢甘休。我是不想看见少林蒙遭劫难,血流漂杵的惨状……”那名为圆音的弟子冷笑一声,说道:“咱们武林正道,哪有向魔教妖人低头求和的道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仗义死节而矣!师叔此言,我不敢苟同!”众僧听到圆音慷慨激昂的语调,纷纷高声赞叹,倒令空智神色尴尬,无法开口。这时候,那一直不曾开腔的方丈空闻大师开口道:“空智师弟心怀慈悲,不忍门人弟子遭难,这心意是好的。可是全天下武林正道皆在瞧着少林要如何应对魔焰滔天的赵无伤,他虽然兵盛,咱们也不能退避。”听到方丈一锤定音,空智也不再多说。他传回的信中只说魔君率军五千,那无从抵挡的凛冽兵势却非言语能够尽述。瞧着众人气势正盛,他也不再泼人冷水,便将与鲜于通商议的计策娓娓讲出来。空闻大师听完此计,沉吟良久,才说道:“鲜于掌门不愧神算之名,只是不知寺外那些俗家弟子是否肯附和。”圆音大声道:“师门重恩,譬如父母养育之恩!况且这是拨乱反正,诛杀魔教的江湖大义,哪个也不敢推脱!”众人商议一番,便准备力拒魔君,各自分头行事。一面着令各俗家弟子尽起庄丁护寺,一面召集寺中罗汉堂数百武僧演练阵仗,准备与魔君铁骑决一高下。与少林厉兵秣马积极备战的紧张态势不同,离开了驻马店后,赵禹便命大军放缓步伐,从容行军。一路行至郾城,更扎营不前,令人琢磨不透他心中所想。各路义军原本见滁州铁骑兵锋之盛,唯恐被其兼并,虽然随军而行,但却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待发现滁州兵驻营不前,着人打探一番,才知滁州铁骑后勤拉长,补给不足,不得不等候辎重营赶来。得知这个消息后,红巾军众头领纷纷舒了一口气,若与此精锐铁骑争胜。他们胜算忒小。若被滁州军先克汴梁,此番不过是陪太子读书的角色,徒劳无功还有被歼灭的危险。可是滁州军后勤出了漏子,不吝于去掉这一围攻汴梁的强大竞争对手,令众人再次瞧见希望,纷纷加快行军,务求赶在滁州军之前到达汴梁。庆幸的同时,他们不免叹息魔君志大才疏,只瞧见铁骑威猛,却虑不到数千大军并过万战马人吃马嚼的巨大消耗。空有铁骑精兵。却只能坐失良机。铁骑营主将是讨虏军中新近崭露头角的傅友德,此人原本是徐寿辉部将,因徐寿辉气量狭小诸多猜忌,索性由心灰意懒的彭和尚举荐转投滁州。其兵法谋略连徐达和常遇春都赞不绝口。被赵禹委以重任。将唯一一支骑兵队伍交由傅友德统领。傅友德感于赵禹知遇之恩,倾尽毕生所学襄助大业。眼看着各路义军纷纷超赶过自家大军,营中将士不免有些气急。但在傅友德尽心调度下,士气尚能保持完整。这一天,赵禹正在营帐中读一卷初唐李靖所著兵书,一身戎装的傅友德入禀道:“刘福通已经亲率大军攻克商丘,不日可达汴梁!”赵禹放下兵书,叹息道:“刘福通此人着实不凡,受挫不馁,能把握时机,这一次,只怕汴梁要成他囊中之物了。”傅友德笑道:“若非总管那个北伐召集令搅动天下大乱,元人顾此失彼,刘福通也不能这么快从上次失败阴影中走出来。现下元廷汝阳王正从山东挥师西进,甘陕路的大军也开拔入豫,纵能拿下汴梁,刘福通也要应对一连番的苦战!”“让他动起来,便没有那么多精力往南面去搅动风雨。是了,元廷北路军已被搅动,江南大营有什么动静?”赵禹又问道,他虽居于郾城,但心思却全放在江南集庆等处,那里才是他的根基所在。傅友德奉上最新的情报,喜形于色道:“没了汝阳王兵势压迫,张士诚威风大振,一举拿下常州,进逼镇江。元廷江南大营主帅福寿命大军集于镇江,以挡张士诚。借此良机,徐将军已经一举攻下采石,集庆以西水路靖通,芜湖水营可**,不日便可水陆并进,围攻集庆!”数年谋划,在此一举,饶是赵禹久居高位,听到这消息也有些不淡定起来。他站起身,在营中来回踱步,良久之后才勉强压下激荡情绪,同时不忘吩咐道:“集庆方向的消息,要一日三报,我要第一时间拿到最新战报!”傅友德接命后,又问道:“那少林之事?”赵禹朗笑道:“一群武夫而已,有什么可虑!”话虽如此说,他还是颇看重此事,详细询问了少林方向的消息。待听到少林竟也响应北伐汴梁的号召,托此名义召集各方俗家弟子引兵护寺,赵禹忍不住哑然失笑,说道:“这糊涂主意哪个出的?江湖事便要江湖了,少林这番撸起袖子来,莫不是也要起兵造反?原本我还怕进逼少林,会引得态度暧昧的刘福通在一旁掣肘。少林此举,可算是在河南之地又立山头,刘福通与他们交情再深,也容不得旁人在卧榻之侧酣睡!”傅友德也叹息道:“这一群僧人,不通天下大势,只瞧见总管引兵来犯,便要依法对抗,哪里分辨得出当中滋味!总管根基不在河南,一时强兵过境,刘福通眼下着紧汴梁还能视而不见。少林距地自守,可是真正要分割刘福通的地盘。是可忍孰不可忍,若他们不公开臣服刘福通,早晚要交恶开战!”赵禹又笑道:“我这番作态,虽有些无赖,却也着实将这些和尚逼急了眼。若不然,也不会出此昏招。举兵容易散兵难,堂堂正正的武林门派,这一公开举兵可就变了味道。天下之争,不成功便成仁,哪有他进退自如的余地!”“得了,即刻修书给刘福通,今次我出兵为他解除少林糜烂之祸,一应钱粮物资都要由他出。若不然,我就担个武林耻笑的名声,即刻引兵南归,坐看他如何应对少林大军的崛起!”赵禹心中大悦,又沉吟道:“不妨再乱一乱,公开责问少林擒拿殷野王存的什么心思?莫不是要逼问屠龙刀的下落!我倒瞧一瞧,这一来六大派是否还能拧成一股绳来对抗我的铁骑精兵!”他说的兴奋,却不知数年前汉水畔那个娇若兰芷的小姑娘已经先一步替他做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