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真在半夜被身边如小猫蠕动般的感觉弄醒。十数年来,他向来都是一个人睡。此时醒来大惊,明显感觉身旁一丝柔软触觉,不知是什么东西如此放肆。直觉想要伸手推开,幸亏忍住。等到反应过来之后,才想起:原来今夜,他不是一个人。室内的烛光不知何时已经被熄灭,接着夜色一丝微光,他转过头去看身边人。像是小猫一样缩起身子,她的双手拳在胸前,手指曲着,稍微扒住他的右臂。又防备,又想靠近般的姿态。那张小脸乖乖静静,就在眼前。楚真看了一会儿,差点哑然失笑。转过头看着空洞帐顶,耳畔是她细细的呼吸声,轻浅入耳。眨着眼睛看了良久。终于重新闭上双眼,沉沉入睡。**********清晨醒来的时候,习惯的转头去看。身边却空空如也。楚真一惊,瞬间起身,张望室内。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转过头去。“大人,奴婢是来伺候大人洗漱的。”熟悉的,波澜不惊的声音自门口传来。是奉御女官。楚真目光转动,沉声说:“进来吧。”门边一声恭敬的答应,门扇一动,女官身后跟着两个丫鬟,轻轻悄悄地走了进来。楚真翻身下床,看了一眼那面色平静的女子,问:“今天早上……”忽然住口。奉御女官不动声色,垂着手站在面前,静静倾听模样。楚真想了想,还是问:“乐颜侍卫呢?”“乐侍卫一大早就离开了。”她回答。“哦……”他答应一声。离开了。一声不响居然就离开。那个人,睡也睡的毫无防备,走也走的如此利落。完全不给他任何选择的机会。楚真摇头。******唐乐颜出了昔日的镇远侯府。站在门口的时候回头看。唇角上一抹笑,想到刚才轻手轻脚下床离开时候,那人兀自沉睡的样子,就想笑。清晨的空气,有点冷冽。她笑面如花,转身想要离开。却忽然站住脚。眼前有人拦路。九门提督楚歌行站在原地,丝丝冷笑,一双勾魂夺魄眼睛望着她。这个人来的悄无声息,就好像从天而降。“提督大人早上不睡觉,起得好早啊。”她一惊,然后笑着说。心下却暗暗防备。楚歌行望着她:“你不也是?”“我不同,我睡得很好,非常好,”她摇摇扇子,“提督大人出现的这么凑巧,莫非是一晚上都守在这里?”“小狄的命,我可以暂时留着,也会随时拿走。”他冷冷说。她面色一变,原先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你敢!”袖子一甩,握紧了扇子。“你知道我敢不敢。”他的心情却忽然慢慢地好了起来,“所以你做事,最好给我收敛些。睡在男人家里这种事,最好不要再发生。”他不等她回答,也再理会她,昂然向前,手臂故意轻轻地擦着她半边身子而过。入了府内。唐乐颜回头望着那纤长的身影缓慢入了军机中堂府,站在原地,单脚一跺,双眉微扬,冷哼一声之后,这才蓦地转身,一抹红影,沿着街头飞快消失。******楚歌行甩袖,一臂在前,挽着披风遮住半边身子,另一臂却也隐没在披风之内,背在身后。他很少如此早来中堂府。中堂府的仆人们虽然惊愕,却也很快奉上差点,一边派人去通传中堂大人。楚真得知消息之后,有一丝惊愕。“请他去书房等候吧。”他吩咐。下人领命而去。彼时楚真他才刚好洗漱完毕,换了朝服,忽然听人说九门提督来访。怎会如此的早?他踌躇间,转念一动,楚真想起昨晚上楚歌行跟乐颜对峙那一幕。那两个人……现在细细想来,似乎是从第一次相见就不同寻常啊。朝堂上,他同她自金銮殿外携手进入之时,他只注意到了两人之间隐隐存在的敌对,竟忽视了,从自己这个行事诡异的侄子手中死里逃生,乐颜需要的究竟是过人的武功呢还是,一些不为他所知道的故事。他对乐颜自然是不了解的。虽然对自己的这个“侄子”也说不上了解,但是,相比较乐颜而言,应该算好一点吧。只是楚歌行不像是歌寻,歌寻如一潭清水,一眼就能被看到底,他乐观,豁达,虽然偶尔有些小小自负跟任性,但还没有达到叫人讨厌的地步,是个让人看一眼就会喜欢上的开朗少年。可是楚歌行不同。若是论起在楚真心目中对于楚歌行的印象……楚歌行就好像是漠漠阴天里盛开在幽暗峡谷的诡异名花。适合的是一丝将残未残淡淡月照着。配合小风嗖嗖。而他脉脉地盛开,或者吐出的幽幽暗香都带醉人气息。几乎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同样一句话:危险,请勿靠近。哈哈哈。楚真被自己的想象惊到。不过楚歌行的确是个不可用常理测度的人。楚真想不通他为何这么早来找自己。将手中的毛巾递给旁边丫鬟,他迈步出门,去见楚歌行。********楚歌行等在书房内。他背着双手,观赏一副墙上字画。仿佛看的极入神。“歌行。”沉沉呼唤从门外传来。楚歌行回头,慢慢躬身:“歌行见过真叔。”“罢了,免礼。”楚真一挥手,人走到书桌背后,落座,“歌行你一大早来找我,是有何要事吗?”楚歌行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这真是千古罕见。楚真愣了愣,问:“怎么,不好说?”楚歌行眼皮垂下,长睫毛微微抖动。“我方才,在门口遇到了乐侍卫。”他说。“嗯……”楚真微微一怔,很快恢复正常,“我醒来之后,他便离开了。”“嗯……歌行听说……”他慢慢地,仿佛在考虑事情。“什么?”“歌行觉得,真叔你……应该同乐侍卫保持距离。”他终于说出。“嗯?这是为何?”楚真问。“昨晚上真叔遇袭之后,歌行便立刻带人勘察现场,结果发现……”楚歌行开口,皱了皱眉尖,说,“真叔当时在现场,应该知道是什么吧?”楚真心头微微颤动,想到:本部只是吩咐手下之人不可泄露昨日之事,却忽略了派人清理现场,而以歌行的能耐……恐怕也已经看出端倪来了吧。于是回答:“歌行,你有话不妨直说。”“是。”楚歌行答应一声,说,“现场状况,应该是有人用极强悍的内力将来敌击毙,只不过手段之残忍实在叫人发指,真叔既然是当事人,也能全身而退,那出手之人必定是真叔的人……可是据我所知……”他停了停,“请恕歌行冒昧,真叔身旁,还不足以有如此内力深厚的高手……”“你说的对。”楚真点头。“那么……歌行便想到,现场的那一人——真叔你说过是他出手相救的那一人。”他抬头,望向楚真。楚真略微一沉默:“歌行,你说下去。”“能动用如此内力,并非常人,”楚歌行说,“真叔你不怕他来历可疑,别有心机么?”楚真略微沉吟:“歌行,我有一事想要问你,你可否据实回答?”楚歌行躬身:“歌行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么……”楚真目光直视过去,“我来问你,你以前是否认识乐侍卫?”楚歌行沉默。“怎么?不晓得如何回答?”楚歌行开口:“既然真叔见问,歌行再为难也要回答的……歌行以前,的确认识他。”“那么我再问你,”楚真的心砰砰跳,“他……是男是女?”楚歌行闻言,惊诧抬头:“真叔你同他睡了一晚,竟然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楚真闻言,白玉般的脸上泛现微红,略微窘迫说:“我们各睡各的,毫不相干,而我……怎么好去刺探她什么……”楚歌行望着男子略窘的表情,心中叹息,表面却一本正经说:“真叔正人君子,自然是不屑做如此事情的,不瞒真叔说……她……确实是个女子。”楚真肩头一颤。********“不瞒真叔说……她确实是个女子。”书房内一时寂静。楚歌行站在原地不动,也不开口。楚真静静沉思,仿佛还在消化刚才那一句话。长久的猜测终于随着楚歌行一句话一锤定音。楚真慢慢地吁一口气,想了想,又问:“歌行,你今天前来,告知我要同乐侍卫保持距离,究竟,是为了她危险可疑,还是……因为心知她是女子之身?”楚歌行一愣,慢慢地抬头看向对方脸色。心头一动,若有所思。那张楚楚可人的脸上即刻露出一丝微微的不安跟恼怒交织的神色。他咬了咬红唇:“真叔,歌行……”楚真望着他的脸色。仿佛明白了什么,略略叹气:“歌行,你莫非对乐侍卫……”楚歌行的脸上慢慢地爬上一丝红晕:“真叔……我、没有。”他虽然说着“我没有”,可一副欲盖弥彰的表情,配合这种迟疑欲言又止的语气,简直是向全世界宣告:我就是有。楚真自然看得出。他一笑:“哈,好,你既然不想直言,我也不说了,不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倒也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更何况……你们两个,一个是少年英伟,一个如花似玉,当然是不二良配。”说到这里,不知为何,心底忽然一阵刺痛。楚真停了口,微微发愣。楚歌行黯然销魂叹一口气:“真叔,此事恐怕……很难。”楚真正在失神,闻言惊醒过来,见到楚歌行犹疑不定神色,心头哑然,想到:虽然向来猜不透他,不过少年人总归是少年人,也会“怀春”啊,陷入爱恋一种,还不是一样的犹豫不决,任凭他怎样聪明,七窍玲珑的人,还不是也同样是看不穿,堪不破,呵呵。忽然又想到往事。历史岂非都是相似的,当年他还不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错失良机,不过往事已去,对于少年一辈,还需要多多点拨才是,免得歌行他人在局中,懵懂不知,等到了失去才……楚真按捺心头不安,呵呵一笑:“歌行,听我一句,你若喜欢她,就对她好一些,不要同她斗气,或者做无用的试探,当一切还能掌握的时候,千万不要傻傻放手。”他这一番话,诚意拳拳,乃是肺腑之谈。楚歌行心头愕然,却又觉得好笑,面上仍旧滴水不漏地:“多谢真叔提点……只不过这等事情,也只任由他顺其自然罢了,强求的话,终究不是良策……唉……”末尾还附送长长一声叹息,更将一个为情所困的悲情青年胸怀抒露无疑。楚真完全不知自己一番苦心只不过是对方的耳旁风,望着楚歌行的脸,心想:既然如此,我倒要从胖多多帮手才好,免得歌行走我的老路。当下笑道:“你不要担心,乐侍卫那边,我自然会想方法……总之真叔必定会帮你的。”“多谢真叔。”楚歌行急忙躬身,终于在脸上露出了一丝轻松表情。楚真见状又笑:“本部知道,你一早前来,也是不放心对不对,不过昨晚上我们真的只是各睡各的,你放心好了。”楚歌行脸又是一红:“歌行没有不放心。”楚真从座位上站起,走到楚歌行身边,伸手,轻轻拍上他的肩膀:“你父母亡故的早,你跟歌寻两个,早早就来到舜都,虽然你从小便很坚强,可是真叔知道,你过得并不轻松,歌行,如果心底有什么事情,尽管来对真叔讲,真叔能帮的上你的,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知道吗?你毕竟还有真叔这个亲人。”他沉声说着,目光温柔,盯着眼前人。楚歌行心底本来暗暗庆幸他居然误解了自己,忽而听到这番话,不由地心头感动。他这个人平素是极端的聪明伶俐,遇事不慌,且具有无比强悍的跟柔弱外表完全不相符合的神经,真个儿是就算泰山崩于前都会面不改色,但,他也有个缺点,这个缺点连楚真都不知,天底下也只有楚歌寻知道。楚歌行唯一的缺点就是,这个人若是动了真心,便会迟钝加倍,头脑跟唇舌都会失效,什么都说不出也无法反应。楚真的手搭在他的肩头,楚歌行觉得他手心暖暖,心头暖意融融,荡漾开来,想要说一声“多谢真叔”,喉咙口却一阵发干,竟是一个音节也冒不出来,想要鞠躬致意,身子却又无比的僵硬,只有移动目光看向楚真,盈盈的桃花眼,充满感**意,这倒并非是伪装出来的。楚真对上他的目光,知道他心底已经明白自己意思,先前心头的一丝刺痛也被这浓浓融融的亲情冲淡,不由点头一笑。这一笑,楚歌行才反应过来。*********“楚歌行!”有个声音自书房外大声响起。楚歌行皱眉,听出这个声音正是唐乐颜所有。他一皱眉,这声音仿佛有些不对。楚真却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乐侍卫为何去而复返?”说到这里,他心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想要再问问楚歌行,却听得门外那声音再度大叫:“楚歌行呢?让他给我滚出来!”楚真蓦地住口,皱眉看向楚歌行,却见到后者脸上正也带着一丝难解的疑惑。**********鲜血从小狄的嘴里狂喷出来。唐乐颜躲闪不及,顿时被溅了半臂。她后退靠在床边,有些不相信自己双眼。伸出手飞快地拎起那倒在**软软的身子,颤声叫道:“小狄,小狄!”他不回答,小脸上半边血污,长长的睫毛仿佛是蝴蝶断掉了的翅膀,耷拉着一动不动。这如画的眉毛眼睛,全都不再生动。唐乐颜心凉如水,伸出手在他鼻端轻轻一探。仿佛触电一样将手缩回来,又迟疑着按向他的胸口。原本蓬勃跳动的心脏,已经停止。唐乐颜松开小狄,踉跄后退。双腿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她伸出双手想要抓住什么支撑住自己,却什么都没有抓住。小狄失去倚靠的身子倒在**,静静的不动。而在前一刻,她还说:“乖,吃了这颗药,身子很快好,晚上请你去满月楼大吃一顿。”而他冷冷看着她:“怎么去?公子恐怕是忘了,你已经被舜都的各大名酒店列为拒绝往来户了。”“没关系,”她偷偷一笑,“我们拉着军机中堂大人去,谁敢不给面子?”“那也要军机大人先给公子你面子啊。”他仍旧是一脸的不信,墨一般的眼睛瞟了她一眼。现在,他躺在那里,竟再也不能动弹。唐乐颜浑身颤抖,伸出手来,看到手心热热的东西,正在变凉,那是他的血液。目光闪烁,忽然想到早上遇到楚歌行时候,他所说的话。顿时之间,恨满胸臆。唐乐颜一反手,只听得“啪”的一声,旁边的桌子被一拍分裂,化成片片落地。“楚歌行!”她回身,怒吼一声,破门而出。**********楚歌行推开门,从书房内走出来。唐乐颜一转身,望见他,脚下一踏,飞身过来。更不再说话,出手就是急招。楚歌行皱眉,本能地出手抵挡,忽然之间目光一转,望见从书房之中走出的楚真,心念一动,顿时闪身到一边。“出手!”唐乐颜一声怒吼,攻势更快,刹那间红袖招展,红影漫天。楚歌行只闪不打,唐乐颜一时竟也奈何不了他。心头火起,更加无法控制,唐乐颜扇子一招,只见雪亮的光芒闪耀,从扇子之中竟飞出几道锐利的白光,直冲楚歌行而去。楚歌行大惊,身子后翻,在间不容发之际躲过这几道暗器偷袭。绕是他躲闪迅速,刹那之间,一道白光让他的额前鬓发射断一缕,青丝飘飘扬扬,从头顶落地。身后的楚真见状大惊。唐乐颜舞动扇子,身形曼妙,不等楚歌行站定脚步,直冲上来,竟然一副想要取他性命的架势。“住手!”楚歌行低声喝道。“我要你给小狄偿命!”她来势不减,咬牙切齿说。楚歌行眼睛眯起:“小狄死了?”“你这恶人!”她大怒,眼睛里已经有泪花闪耀。左手成拳,握住扇子,右手向前,向着楚歌行胸口一掌打去。楚歌行心中惊疑,身形闪躲不及,那掌影顿时已经到胸口。他本来就不是好脾气的人,见她一味的进逼,已经动了真怒。正在想要不要还手,只顾忌到身后的楚真……一时之间有些犹豫不决。就在这生死攸关之时,一道人影飞速地闪身过来,竟然直直地挡在了楚歌行面前。“乐颜!”他大叫一声。唐乐颜心头一惊,泪眼朦胧里望见来人的一张脸,顿时心头发颤,努力地收掌。可惜她含怒出手,几乎倾尽全力,手掌同楚歌行之间相隔又很近,忽然之间要将排山倒海的内力收回来,谈何容易?若是尽数收回来,恐怕她自己也会受伤非轻!只听得耳畔清脆一声“格”的响动,她的纤手已经印上了楚真胸前。虽然是在间不容发之时收回了一部分掌力,但是剩下的大部分,仍旧顺着她的手,源源不断地倾泻入了楚真体内。唐乐颜魂飞魄散。她这一掌的功力如何,她自己深知。就算是高手如楚歌行,吃了这一掌也会不死剩半条命。而楚真……他的武功不高,简直如寻常人无疑,若是她的浑厚掌力入了体内,浑身骨节必定会断成寸寸,就算是大罗神仙,再多的灵丹妙药,也救不回来!唐乐颜一时之间心头更寒,悔恨之意翻天覆地地翻涌起来,这一下,却是想哭都哭不出,满心的酸楚无法解释。与此同时,楚真身后的楚歌行怒吼一声:“唐乐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