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密的弩箭只射了三轮,接下来便是短兵相接了。当北原人平伏于马背之上直冲过来时,红裳陡然心惊,几乎无法反应,直到一声清晰的呼哨声响起,云白居的侍卫闻声而动,她才一下子瘫在马上。——她自大了!北原人几乎是生于马背、长于马背,骑射之技几可谓天下无匹,岂能对骑战一道无独到之处?而她却根本从未真正指挥过战斗!分散退开的侍卫驱马拉开彼此间的距离,同时毫不犹豫地更换机弩下并未用完人箭匣,再重些上弦,整个动作不过三息的工夫。箭头微抬,所有人都没有动。腾吉的心骤然一紧,几乎无法呼吸,分散突围的命令还没有出口就听身后又是一声呼哨。北原人对神洲的弩箭有种天生的恐惧,那种恐惧根植于所有北原人的血脉深处。 自圣朝至朔阳,北方边关没有坚城铁关,只有无数的壁垒精兵,重甲步卒与大弩长箭组成了扼杀北原人南下梦想的金城铁壁。 无论北原贵族如何轻蔑地将神洲人称为没胆的娃子,也无法否定一个最基本的事实——正是那些看起来毫不强壮也不凶狠的军卒挡住了北原最强大的勇士。不再上战场的勇士会告诉后生——在大草原上,血战肉搏就是战斗的全部,但是,神洲的边关。 冲过南人地机弩箭阵,我们才能有内搏的机会。有时,一些年迈的勇士还会愤恨不平怒骂南人没血性,只敢远远地放箭,却没有几个愿意回忆箭阵的威力。现在,腾吉明白那些老者的愤恨怯懦了。不过是几息的工夫,那些人便毫不吝啬地射完了储有二十只箭的箭匣。 绵密地箭雨几乎遮挡了整片天空。护得住人,也护不住马。**的战马一声惨痛地嘶鸣。 腾吉心中一凉,立刻下跃下马,一边格挡,一边狂喊:“撤回去!”*****看到一身狠狈的白初宜出现,红裳不由哽咽,好容易才镇定地参礼:“属下参见少姬!”“没事!”接过一名侍卫奉上的披风,白初宜点头道谢。 反手披上身,才拉起红裳,“幸好你们来了,不然,我跟他俩还拖不了身呢!”“属下无能!”两名同样狠狈的侍卫愧疚地请罪。他们看到白初宜被北原劫掳了,本想救人,却不料将自己也陷了进去。“不是无能!”白初宜正色而言,“你们是轻狂!”随即看向红裳:“你也是!”“是!”红裳低头服罪。 没有任何分辩。此时此地并不适合**属下,白初宜稍稍提点了一下也就作罢了,看看天色,她转头问红裳:“带了火油之类的东西吗?”红裳一愣:“……少姬,一定要如此吗?”就算这些人有所冒犯,也不必赶尽杀绝吧?白初宜冷言:“他们见过我了。 而且,你们这身装束,以后云白居不与北原人交易了吗?”“是!”红裳立刻明白了,“属下等来得匆忙,每个人身上都只带了份例的火油,方才又用掉一些了。 ”“准备放火!”白初宜挥手下令,语气平静得很。*****“火油!”夜风带来了刺鼻的味道,腾吉等人不由大惊失色。“这些到底是什么人?”腾吉真正感到恐惧了。“答罕……腾吉……”身边受伤地兄弟低声呻吟,那是他的答罕——也就是神洲所谓的结拜兄弟。“速莫哲……”腾吉轻声应道,“没事。 你休息。 ”“不必管我们了。 你们赶快想办法走。 ”速莫哲是速吉的侄子,也是台格部公认的下任大巫。 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味道。“不行!”腾吉断然拒绝,“台格部没有抛弃同伴的孬种!”“可是……”“别说话!”腾吉忽然摆手,隐约听到了什么。“……是萨图!我们有救了!”腾吉惊喜地低呼,其他人显然也听到风中传来的模糊声音,都不由振奋了精神。*****“被掳这种事也能赶在一天?!”看到眼前这一幕,红裳瞠目结舌,半晌回神,拖口而出的却是这么一句话,让白初宜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再看向赶来救援地那几十个北原人,白初宜也只能无奈地叹息了——红裳说得一点都没有错。她刚拖身,本该好好地待在永平城内的易洛居然被掳了。“他不是我们的同伴。 ”白初宜用勒金语与那个领头的北原人谈判,“为什么我们要接受你们的条件?”——只有易洛一人,他总不会真的是孤身出行吧!萨图见腾吉一直没赶上大部,心中实在不安,才领着自己地部曲人马回头,掳人也是碰巧,倒不是为了将人掳回去当奴隶,而是为了换取赎金——易洛一行一看便知其主身份不凡,萨图被速吉一番开导,心中铭记务实二字,寻思的自然是最有利于己的方法,而易洛随从痛快的应允也让他信心十足,心情大好,只是,待他们循着腾吉留下的暗记一路寻来,眼前的情景却让他颤栗不已。浓烈的火油味,寒光熠熠的弩箭,让萨图第一时间冷静下来,并阻止了身旁勇士的躁动。——他是要救人,不是要无谓地伤亡。于是。 他想到了交换。“虽然我不知道这位贵人地身份,但是,我知道你们地身份。 ”萨图很冷静,思绪异常清晰,“云白居是神洲大商社,见危不援,恐怕对你们的名声不好!”“他只有一人。 你们要交换地可不是一人!”白初宜笑了笑,没有否认。 “至于名声这种问题……也要先有人信了你们的话才行!”萨图语塞,片刻后,才道:“虽然我们的人多,但是,此人对你们,绝对比我们地勇士有价值,不是吗?”白初宜思忖片刻。 微笑点头:“不错,我神洲子民对我等自然更加有价值。 ”*****“为什么放他们走?”易洛开口的第一句话便让云白居众人翻了个白眼。白初宜正在他身后为他解开捆住双手地绳索,听到他的话,倒是没有翻白眼,只是淡淡地道:“因为我们的人手有限,不可能杀掉他们的全部。 ”双手重获自由,易洛缓缓活动双腕,静静地打量站在他身旁的白初宜。 并没有再开口。 片刻之后,白初宜对红裳交代完所有事情,转身问他:“就您一个人?”“他们要赎金,邵枫他们去准备了。 ”易洛淡漠地回答,似乎说的不是自己,“你为什么答应得那么爽快?”白初宜微微扬眉:“因为那个人很快就会发现。 根本不需用你来交换,我们也必须放人。 ”只要威胁他们宣扬这件事,断绝云白居在北原的商路即可。易洛默默点头。“北原人要什么?邵枫他们打算如何准备?”白初宜沉默了一会儿,见易洛无语可说才再度开口询问,易洛没有隐瞒:“三万金,或者等价地棉布与粮、盐、茶。 自然是回东岚,约定了三个月后在卫阳交割。 ”红裳忍不住吐了一下舌头——这个价几乎够北原小部族一年的生计了——白初宜却脸色一变:“三个月?你可真有胆色!”随即道:“他们该有人跟着你吧?在哪儿呢?”易洛点头:“刚才看到你,他们才离开,应该是去通报邵枫了。 ”“您打算怎么办?在这儿等邵枫他们,还是先跟我们离开?”白初宜很客气地问他。易洛默默地看着她。 直到白初宜忍不住皱眉。 才回答:“我想让你跟我回去。 ”白初宜的眉头紧皱,没有说话。 只是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道:“北原人虽然在撤兵,但是,朔阳大军还在北边,这里并不安全,您还是先跟着我们吧!”“跟我回去!”易洛根本没有理会她的话。“不可能!”白初宜毫不犹豫地拒绝。“母后死了,你在昌德宫前说‘我喜欢你’,我没有说‘不可能’!”易洛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强迫她听完自己的话。白初宜漠然转身,一个一个掰他紧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指,一个个地数着:“你很清楚,我的母亲为什么会难产,我地父亲与先王为何生隙,先王为何对你的母亲那么残酷?一命换一命,我不欠你的。 即使有所欠,滨海之役,为你挡的三箭,也够偿还的了。 ”易洛抓住她的另一只手,根本不肯松开:“不够!你知道,听到你对父王说,你只是想kao近了看清我地一切,我该如何自处?”没有再用挣拖被紧紧握住的手腕,白初宜叹了口气:“你想算清楚是谁亏欠谁吗?”“易洛,要知道,你可是亲口告诉我,你准备娶杨氏女的!请婚奏书上,你写的是正妃。 ”“无论是不是你下的药,那盅被下药的粥,是你喂我喝完的。 ”“无论是不是你的授意,沐清与宫卫诸将联系时,用的是我的名义,甚至将我地亲卫拉去压阵。 ”“易洛,我不亏欠你。 ”“是地,你不亏欠我。 ”易洛沉默良久,却始终没有松开手,“我有错在先。 所以,你明明可以解毒,却就是不解!我怨天怨地,也怨不得一样失去孩子的你!你再不信我也是我咎由自取!可是,你让我用你地名义扩张势力,你亲笔写的传位诏命,你在安陆为东岚谋算。 你肯救我……你让我如何放手?”“东岚不是你一个人的!”白初宜为他的话哭笑不得,“我以后不会再多事了!”她现在有血誓在身。“东岚不是我一个人的!”易洛没有松手。 “我想要的也不只是东岚!”“是……你有宏图霸业,想要的是整个神洲天下!”白初宜地语气有些敷衍了,“我们……”她想趁夜色赶快离开。“我知道你不想,但是,白王想吧!”易洛显然为此想过很多,此刻提起白子风竟没有半分踌躇,“你不想实现白王的心愿?”白初宜不由沉默——说不想是假地。 虽然白子风从未这样要求她。 只是无可奈何地教了她与之相关的一切,但也正因为如此,她也无法抛开父亲未了的心愿。“跟我回去!”易洛再次要求,“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但是,我们可以试试其它相处方式,别说恨我。 别说你能完全放下,初宜,你为东岚付出了多少心血,你放不下东岚,难道对我就连相处的尝试都不愿给个机会吗?”“我不想再看着你受伤,不想再面对生死不明的奏报。 一个三年不够,又当着我的面再来一次!……初宜,跟我回去,我真的受不了!”易洛地手骤然用力,几乎要扼断白初宜的手腕,也正是因此,他的情绪才没有完全崩溃,低哑的声音勉强维持住了最后的镇静。白初宜却只是沉默,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任他用力握着自己的手腕。*****在东方天际lou出第一抹曙色时。 邵枫才赶到杜城。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追上易洛,但是。 眼前的情景让他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他们的王坐在一个大石墩上,发髻凌乱,衣裳更是一塌糊涂,却一动不动地紧紧抓住着身前之人地双手。 一袭黑色的披风将那人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看不清模样,只能从披散的长风与身形判断,那是个女子。 在两人的周围,有不少人专注地警戒着,他们刚kao近,就被十数架机弩瞄准了,他们连忙勒马停下,步行kao近,却被一个女子拦了下来。“你是邵枫?”女子容貌姣好,但是声音嘶哑,神色疲惫。邵枫连忙行礼:“正是在下,多谢贵方相救敝上。 ”女子摆手:“不必!”“不知我等是否能过去?”邵枫有礼地询问。女子淡淡一笑:“还是免了,令上正在与我们少姬较劲。 都一夜了,你这会儿过去,打断了他们,结果如令上之愿也就罢了,若是不如愿……”邵枫一愣,再次望去,之前因为角度的关系,他们都没看清易洛身前那个女子的容貌,这时却可以看清了。“……君……君上……”有人低呼出声,“不会吧!”邵枫收摄心神,重新看向拦住自己一行地女子:“你们是君上的属下。 ”女子轻笑:“令上如愿了,少姬才是你们的君上,不知邵大人认为令上如愿的把握有多大?”邵枫一愣,随即就听女子身后的男子道:“我们刚开了盘口,各位有兴趣吗?”邵枫一行人闻言无不瞠目结舌,过了一会儿,邵枫首先笑了,摘下腰间的荷包扔过去:“我押我王如愿!”“不一定吧?”邵枫一动,他身后的那些人也讨论开了,却不是一致看好易洛,但也都各自押了一手。这一闹,两方人马都熟悉了,各留了一半警戒,另一半休息。 邵枫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低声问女子:“你押了谁?”女子一笑,递给他一份干粮,同样低声道:“跟你一样。 ”这时,东方天际的红日终于冲破浮云遮蔽,将光芒洒遍大地,葱绿的杜原仿佛被镀了一层金光,美得刺眼。邵枫不由眯了眼,耳边却忽然响起一阵低呼,间杂着沮丧的叹息。 他无法不紧张,缓缓转头望去,刺眼地光线下,两人地身影有些模糊,只能隐约看见握在一起的双手。(全文完)(正文到此结束,易楚总算信守承诺了。 下午还会发一个尾声,是本人恶趣味发作写地古文,字数不多,应该是免费章节,各位权且一看吧!番外的事在作品相关那卷中有说明,请各位看一下,配合一下,易楚谢谢了。 )(最后推荐一个本月PK的作品,是《夺宫》的作者粉笔琴的新作《宫心为上》,宫闱情仇类的,琴的言情比我好得不是一两级,被本文的感情问题纠结过的朋友可以去看一看,因为正在PK,能支持的朋友请支持一下吧!据称,此人要求不高,跟我一样,不鸭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