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转眼之间便亮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远远的只见一辆马车缓缓过来,赶车的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相貌精致,虽不是绝色,但也算得上是个美人,只是板着一张俏脸,神情严肃而且带着焦虑,未免叫人看了立马去掉亲近之心,变为敬而远之。突地,那女孩脸上那严肃的神情慢慢柔和下来,只是焦虑担忧之色依旧萦绕眉眼间,“嘘”一声勒住了马缰,才回头往车内看去。“元钧,觉得怎么样了?”凤九担心地问道。车厢内,元钧缩成一团,双手环抱,正瑟瑟发抖。凤九伸手一摸元钧额头,滚烫滚烫的,不由得心道不妙。元钧毕竟年纪太小,如今连夜逃亡,又惊又怕之下,竟被凉风所袭,得了风寒。草原上的夜风又不比别处,冷得刺骨,连凤九自己都尚且冷得发抖,更何况一个九岁的孩子?熬了一夜实在熬不住,如今开始发烧,幸好意识尚未糊涂,听见凤九唤他,勉强睁开眼,虚弱地回道:“还……还好……”“什么还好?都烧成这样了。”凤九却是心急如焚。黑夜之中分不清方向,等到天亮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去永安的路,已经完全找不到了,再加上元钧发起了高烧,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过不幸中的大幸,就是元钧好歹也算是个小医生,这点风寒他还算能治好,只是……没有药!当初离开安城的时候,金创药麻沸散止血生肌膏什么的倒是带了不少,偏偏没准备治风寒的药,哪里知道偏偏就得了风寒,如果任由元钧这样高烧下去……凤九几乎不敢想象。元彦就是因为伤寒恶化,才永远的离开了她,难道老天爷连元钧这个孩子都不放过?凤九心急如焚,偏偏昨夜逃亡之时又迷了路,如今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左看右看前看后看,都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间或能看到放牧的牧民出没。她担心地再次摸了摸元钧的额头,依旧滚烫,回头看见一位四十来岁的汉子,正骑着马,赶着羊群往她这边走来,于是下定了主意,赶着马车kao过去,笑着问道:“这位大哥,请问,离这里最近的人家要往哪边走?”草原上人性敦厚,又热情好客,对陌生人也一样亲切,那汉子听见问,抬头看是陌生人,也没觉得诧异,而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离这里最近的就是我家,还有几户邻居,小姑娘,你要找谁?”“我……”凤九犹豫了一下,才据实回答:“我的孩子生病了,在发高烧,想知道有没有大夫能救救他?”“你孩子?”那大汉想是没料到眼前这个女孩子已经当人娘了,吃了一惊,等看到车厢内躺着的元钧,更是惊诧不已。这女孩子看起来顶多不超过二十岁,怎么可能会有个这么大的孩子?见大汉狐疑地盯着自己,凤九勉强笑了笑,解释道:“是我干儿子,但是也和亲的差不多。”“哦。”那大汉这才释疑,kao近车厢看了看,大惊道:“怎么脸都烧红了?不得了不得了,这样子下去会烧坏脑子的!”“所以才问大哥,这附近有没有人家有没有医生,能救救这孩子?”凤九着急道。看到凤九焦急的样子,那大汉也慌了,连连摆手:“姑娘别急,别急!我们那儿有大夫!有大夫!”“真的?”凤九闻言大喜。“以天上的雄鹰起誓,我们草原上的人,从不说谎。”那汉子神色间颇是诚恳。凤九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大哥,我信你。”那大汉咧嘴一笑,调转马头在前带路,凤九紧随气候,而羊群就跟在他们后面。果然,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了一条清澈的小河,弯弯曲曲的,在草原上蜿蜒而过,顺着小河继续往下游走,大约半袋烟的功夫,视线中就出现了几顶帐篷,还有放牧的羊群和牛群。那大汉骑马走在前头,还没走到,就扯开嗓子叫起来:“铃铛!铃铛!在没在?铃铛?”“来了来了!格里大叔,什么事?”只听见边上一顶帐篷内传来个清脆悦耳的嗓音,随后,一位女孩子就跑了出来。格里带着凤九一直到那帐篷前才停了下来。那女孩子出帐篷的时候,凤九正好将马车停下,将元钧抱下车来,听见传来的是个年轻的女孩声音,也有点诧异,连忙转身看去。只见这个名叫“铃铛”的女孩子不过十五、十六岁年纪,长了张很漂亮的脸蛋,娇俏纯真,长长的黑发按照北夜的风俗扎成了两根鞭子,搭在耳后,一身朴素的布衣,却依旧让人觉得眼前一亮。哇~~真是想不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居然也有如此漂亮的小美人儿?凤九不禁心想。乍见陌生人,铃铛也是一愣,直到格里上前和她说明了原由,才连忙跑到凤九面前,伸手摸了摸元钧的额头,然后就对凤九道:“快跟我来。”凤九抱着元钧,也进了帐篷,按照指示将元钧放在床褥之上,便见铃铛倒了碗清水过来,同时手里还有个小瓷瓶。见凤九不解的目光,铃铛笑道:“我爷爷是这里的大夫,配了一些丸药,其中就有专治风寒感冒的,很有效哦,这儿的人受了凉,只要吃一丸,第二天就好了。”凤九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站着的格里就忙不迭地使劲点头:“是真的!这药丸很有用的,上次我老婆不小心掉进河里得了伤寒,也是铃铛治好的。”“哦……”凤九这才放下心来,喂元钧吃过药丸,盖上被子,正要对铃铛表示感谢,铃铛却笑着摆摆手:“别谢我,这药丸是爷爷配的,我只是拿出来给人吃一粒而已,根本就没做什么。”“那……那你爷爷呢?我想谢谢他。”凤九于是继续问道。却见铃铛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半晌,才低声道:“爷爷他……半年前去世了……”“啊?”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凤九吃了一惊,连忙开口:“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真是抱歉。”铃铛摇摇头,漂亮的脸上lou出笑容来:“没事。”她转了个身,随后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回头问道:“对了,你是外地人吧?”“是的。”“这孩子的病最好休息一天,明天才能继续上路,少不得要住一晚,那你住哪儿呢?”铃铛问。“这个?”凤九之前一直想着元钧的病情,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被铃铛一问,怔住了。见凤九这样子,铃铛又笑起来:“这样子吧,你们就住我这里好了。”“这怎么好意思?”凤九连忙推辞。“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铃铛笑起来:“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住,再说了,这孩子还病着呢,你又能去哪里?”想想也对,凤九便点头答应了。那药丸果真有效,不一个时辰不到,元钧的烧就慢慢退了下来,安稳的沉沉睡去。见此情况,凤九才算是松了一口气。铃铛xian帘进来,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闻到香气,凤九这才觉得肚子跟打鼓似的,早就饿扁了。“来,吃吧。”铃铛笑道:“我们这里很久没客人来了,大家都很高兴,你看,这盘菜还是格里大叔送来的呢。”“呵呵……”凤九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才好,只好扒拉着饭菜,哈哈干笑。北夜草原上的人,生性淳朴老实,再加上热情好客,见凤九是带着元钧来寻求帮助的,不但热心地送来被褥等物,更是连饭菜都端了来,民风纯良,可见一斑。元钧情况逐渐好转,凤九心里也落下了一块大石头,这时,她才有空暇细细打量了一下铃铛。只见她肤色雪白,模样娇俏美丽,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晶光灿烂,灵动活泼,身形秾纤合度,一头长发黑得跟墨晶一般,光滑柔顺,十足十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坯子。真是想不到,在这偏僻荒芜的地方,居然也有如此美人,仿佛是得了天地造化一般。凤九不禁感慨。铃铛吃完饭,一抬头,见凤九看着自己,当下笑着问道:“看着我做什么?”“铃铛,你几岁了?”凤九问。“十七。”铃铛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回答。凤九闻言笑起来:“比我还小呢。”“那我叫你一声姐姐可以吗?”铃铛问道。“当然可以啊。”听了凤九的话,铃铛笑了,漂亮的面孔越发跟鲜花似的,粉嫩可爱。两人正在说话,突然间,帐篷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像是有很多人朝着这方疾驰而来。凤九不禁一惊。难道是追兵到了?她回头担心地看了看还在沉睡的元钧,正想对铃铛说话,却见铃铛一张俏脸惨白,眼神之中满是恐惧,甚至连身子都在轻轻的颤抖。凤九觉得不对劲。难道外面来的,不是追兵?而且铃铛这么年轻的女孩子,为什么会听见马蹄声就如此恐惧呢?只听那些骑马的人纷纷下地,同时,一个粗鲁的声音就吼了起来。“铃铛!还不快给本少爷出来!”听见喊声,铃铛吓得更厉害了,突地紧紧抓住了凤九的胳膊,眼神中满是恐惧,死命摇头。“铃铛?”凤九不解地低声问了问,却只听见铃铛结结巴巴地叫了声:“姐姐……姐姐……”这时,帐篷外的人又吼了起来。“铃铛!你再不出来,本少爷就一把火烧了你这帐篷!”铃铛闻声,眼泪都快下来了,潸然欲泣,只是死死抓着凤九,像是抓着跟救命稻草一样。凤九见状,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别担心,有我呢。”说完,就和铃铛走到了帐篷外。也许是没想到出来两个人,那人愣了愣,但旋即又高声吼道:“你是谁?”凤九这才看了那人一眼。倒也年轻,二十多岁年纪,只是长得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一张嘴,就是一口浊黄的牙齿,穿得倒富贵,但是整个人显得非常粗鲁,也很没教养。身后,都是一些吊儿郎当的人,大概是他的家丁,也是个个不怀好意的样子。见凤九居然不理他,这人狠狠唾了口,上前恶狠狠道:“你到底是谁?怎么敢和铃铛在一起?”见他走进,铃铛吓得不由得就往凤九身后躲。这时,凤九才不慌不忙回答:“我是铃铛的姐姐,你又是谁?”“姐姐?”那人仰天大笑起来:“本少爷从没听说过铃铛有姐姐。”“……”凤九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继续道:“你没听说过不代表没有,我是铃铛的爷爷的干姐姐的二舅子的表妹的姐夫的堂哥的三大爷的七大姑的弟弟的邻居的表姐。”“呃?”那人被这复杂的亲戚关系明显绕晕了头,瞪大了一双环眼半天没回过神来,还被凤九厉喝一声“你是谁?”吓了个哆嗦,居然乖乖的回答:“我是牛员外的儿子。”……你是玉皇大帝的儿子又有什么用?凤九心道。看了看那凶神恶煞的牛少爷,再看看身后害怕得瑟瑟发抖的铃铛,以及四周敢怒不敢言的牧民们,凤九对现在的情况已经大概了解了。想不到一来就遇到个超级白烂的恶霸抢民女,还真是好运啊!她略带自嘲的心想,当下迈出一步,昂首挺胸,从鼻孔里冷哼一声:“你找我妹妹铃铛做什么?”牛少爷长得名副其实牛高马大可是脑子不怎么好用,半晌才反应过来,本来也想上前和凤九针锋相对,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娇小的女孩子明明还没到自己肩膀高,他却愣是不敢迈开步子,像是有种莫名的压迫感,让他下意识地不敢放肆,居然一改往日的盛气凌人飞扬跋扈,从手下那里接过一张发黄的字据来。“铃铛爷爷欠本少爷二十两银子,若是还不出钱,铃铛就要给我做小老婆!”凤九瞪眼看了看那字据,确实这样写着,末尾按着一个歪歪斜斜的拇指印,因为年代太久的关系,字迹泛黄,印泥也灰暗了,但的确是张双方立此为证的字据。她沉默下来,看了眼身后抖得可怜的铃铛,再扫了眼那满脸色迷迷的牛少爷,当下朗声道:“不就是二十两银子吗?我替铃铛还!”“二十两?”那牛少爷满是横肉的脸上lou出狡诈的表情来:“每个月十分的利,现在过了五年,铃铛欠我的,可是八万两!”“八万两?”凤九叫起来:“你抢钱庄啊你?”“嫌多?嫌多当初就叫她爷爷别跟本少爷借钱啊!”牛少爷甚是得意,一双铜铃环眼色迷迷地在铃铛脸上身上转来转去。凤九甚是懊恼,她身上虽然有钱,却也没有八万两这麽多,其实楚羽身上带的银票才是巨额数字,要是他在,马上就能打发了这个落井下石的牛少爷,偏偏昨晚又失散了,也不知他有没有逃出来,现在怎么样了……也许是见凤九气质不像普通人,那牛少爷也难得的主动让步,对着铃铛叫道:“铃铛!你要是还不出钱来,半个月后,本少爷大红花轿来抬你入我牛家,只要你做我小老婆,这笔债务自然一笔勾销。”说完,就带着一干家丁扬长而去。看牛少爷一大群人走得没影儿了,铃铛才从凤九身后出来,雪白的贝齿咬住了下唇,眼珠儿顿时就流了下来。“哎呀!别哭别哭啊!”凤九见状慌了手脚,连忙劝慰道:“别担心,会有法子的。”这时,周围不敢kao过来的牧民,都纷纷走过来,一个个满脸怒容。“哼!那个狗东西,糟蹋了多少好人家的闺女了,如今连铃铛也不放过!”格里怒道。凤九一边轻拍铃铛背部,以示安危,一边问:“当初铃铛爷爷为什么跟他借钱?”听见凤九问,周围的人都纷纷叹气。“唉,铃铛这孩子……命苦啊……”格里长叹一声,说:“她才三岁的时候,有次爹妈出去放羊,遇到了狼群,就再没回来,一家子只剩下她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五年前,铃铛奶奶突然被人绑了,说要二十两银子才放人,我们凑七凑八也凑不齐二十两,铃铛爷爷没法,只得去向那牛少爷借钱,赎回了铃铛奶奶,可没想到,老人家被这样一惊吓,没一月就走了,这不,半年前铃铛爷爷也没了,铃铛孤苦伶仃的,还要被那牛少爷逼亲,真的命苦啊!”他一路说来,周围的人或者红着眼擦拭眼泪,或者义愤填膺满面愁容,都是忿忿不平。“慢着,不对呀。”凤九听出了蹊跷来,皱起眉问道:“铃铛奶奶又不是有钱人,那些人为什么绑她?”周围一听,全都炸了锅似的,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格里看了看铃铛,才咬咬牙,对凤九道:“我们也觉得奇怪,后来听说,绑走铃铛奶奶的人,就是牛少爷指使的。”一听之下,凤九立刻明白过来,低声狠狠骂了句:“王八蛋!卑鄙无耻!”“铃铛还不到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出落得跟那天上的彩云一样好看了,所以我们都猜,那牛少爷一定是早就看上了铃铛,才故意设下这圈套的!”格里愤愤不平的道。“那他胆子也太大了吧?”凤九皱眉道,“唉。”格里又叹了口气:“牛家kao山大啊,听说那牛员外的表哥,是麻城的县令。”县令?一个县令的亲戚了不起啊?这kao山就大啦?那铃铛刚刚叫“姐姐”的人,还是青泓的太后呢!凤九不屑地想。这时,格里又开口了:“这位姑娘,我看你像是外地人,不如做做善事,将铃铛带走吧。”“啊?”凤九闻言怔了怔。格里继续道:“铃铛有个婶婶在京城永安,要是姑娘不嫌麻烦,就绕个道儿,把铃铛带去永安吧,不然留在这里,我们也没法子救她,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铃铛被糟蹋掉?”“诶?”凤九叫了声,还是没怎么反应过来。“姑娘,你就发发善心,把铃铛带走吧?”周围的人也一起哀求道。“诶?”凤九睁大了双眼,开始有点明白过来了。“姑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哈?”这次凤九彻底明白了。第二天天还没亮,凤九就赶着马车,踏上了去北夜国都永安的路。车上,除了元钧,如今还多出来一个铃铛。好在凤九本来也是要去永安,再加上自己迷了路,而铃铛又恰好认识去永安的路,倒也顺道。只是……自己明明都前途无暗自身难保了,为什么还要热血冲昏头地答应牧民啊?就算遭遇再怎么白烂,也不至于白烂到这种程度吧?但问题是,自己居然还也很白烂的——一口答应了?!凤九回头看了看正和元钧聊天解闷的铃铛,回过头来沉默地继续赶车。其实说实话,要是就让她一走了之,也确实难过自己良心那关,不知道就罢了,既然知道,以她的性子,是定要管上一管的,如今这样……倒也还好,既救了铃铛,又没有太过引人注目暴lou身份……只是……自己那招蜂引蝶……啊,不对,是招祸引事的天分,似乎是越来越强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