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像盐,即使共享出百分之十,他仍然无法保持剩下来的那部分是独立的——只是进入意识网,整个人很快就融化其中,不能自已,而有些人则像石头,即使共享出百分之五十,甚至百分之百,比如林泉和伊凡,即半个意识,甚至全部意识都浸泡在意识网中,他们仍然能清晰的分辨这其中哪些属于自己,哪些代表着他们自身,有些特质的东西不管意识网中的潮水如何涌动,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刚进入意识网的林泉,就有一种石头掉进盐水的感觉。面对无数意识的围观,林泉一开始确实显示出了一点局促和不安,他本就不是一个喜欢跟别人打交道的人,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跟人用语言交流实在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大部分这种交流的内容都是一大堆重复性的内容,有人管这些内容叫生活,林泉却以为这是再无聊不过的“游戏”对白,只不过,这游戏的名字叫人生而已。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到“这里”来是为了工作的,而眼下这种情况,就是他需要面对的“工作”氛围,这种感觉不是特别好,但也不是很差,意识网大量的信息蜂拥而入,这种感觉给他的第一印象新奇而杂乱,就好像记忆中小时候第一次进商场,看见里面无数电视机都在播放不同的节目,一时之间,简直有种目不暇接的感觉。林泉大概数了数自己刚刚看到的这些节目——有电影镜头,感动;音乐,感伤;空间站,崇拜;接吻,沉醉;生病,难受;吸毒,快感;旅游,自由感……他很快在这些节目中,找到了自己的内容,于是,他逐渐接近了发出信息的那个意识。快感,简直是潮水,不,潮水形容不了这种速度,触电般,被“电刑”一般的快感,林泉感觉自己的大脑就像被接通的灯泡,“叮”的一下好像能闪出亮光,整个世界忽然就变得可爱起来,画面中的那人正在深深的呼吸,以便努力让那些粉末跟肺部结合的更深入,让这种窒息触电般的感受来更强烈一些。毫无疑问,这画面来源的人是一个瘾君子,在意识网中,类似的画面,不仅仅是少数,而且,在意识网这个几乎没有任何限制的平台,这类“快感”传播的效果很惊人,林泉已经能看到,除此之外,这个瘾君子的意识周围,许多意识也忍不住聚拢过来,分享由这个意识产生的画面,纯粹从意识上感觉的话,林泉有一种看到肿瘤的感觉。这很正常,这种快感确实很真实,而且——没有切实的毒瘾,就从这一点上来说,似乎跟大麻是一个性质,能产生快感但无成瘾性,只是这两条理由已经足够驱动人去做了。是的,林泉能够理解这种感觉,他在大学的时候,也是终日上网打游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行为跟吸大麻也没什么区别,都是“无害”的追逐快感罢了,现实中有些国家,例如荷兰,已经取消了对大麻的限制,许多人也认为这是可取的——对,既然不会上瘾,那就没什么害处,何必管那么多呢?抱有着类似想法的人大有人在,其实,在大学的时候,林泉也赞同过类似的想法,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比这些想法更激进——那个时候他觉得,只要是成年人,那都有自己的选择自由,别说吸大麻,就算他要去自杀,也大可不必管他们,对世界绝望就绝望了呗,这世界最不缺的就是人,你愿意死就去死,死了也怨不了别人,选择是生还是死都是一个人最基本的自由,这种自由应该其他一切自由的前提。如果是那时候的自己,看到这种场景非但不会觉得反感,或许会觉得正常,甚至理所应当也可能,人人平等应该是在人格上的平等,一个人只要没有违反现有的道德和法律,他自己愿意怎么做,想死想活,选择怎样的生活方式,其实都是他自己的事情,旁人不应该,也没有权利去干涉。说到底就是一句话——我们只要自私的做好自己就行了,自私在这里不但不是贬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可能还是一种“大爱”,我尊重的是对方的人格和意志,这才是最大的尊重,那些所谓的“好心人”在做出这些同情的劝阻之时,其实已经隐含着把自己凌驾于对方之上,以居高临下的批判态度对待这件事情,然而,一个人真的有立场去批判另一个人吗?换句话说,人和人之间,究竟有没有高下之分呢?这个问题在林泉思考赵亮的问题时,就已经有过一些想法,两个问题看起来似乎是一个问题,但本质上却不是,对于这个问题,林泉是保持肯定答案的,而对赵亮的那个问题,他仍然坚持人和人之间不存在本质的区别。两种答案看似矛盾,其实不然,在这个问题中,所涉及的人就是现在的“事实”,赵亮的问题涉及的是人的本质,也就是一个人所有的可能性,否认前者只是否认人的一种特定状态,而否认后者则是否认了一个人的全部,甚至是最基本的存在地位,就好比古代的贵族和平民,在某些时代,贵族永远是贵族,而平民永远是平民,统治者相信血缘是高于一切的,一个人能成为什么样的人,完全由他先天的血缘,或者说,外在条件决定。这个答案林泉是很难接受的,承认了这一点,那就是等于承认人存在着局限性,局限性在这里不是指狭义上的某种人格缺乏,而是广义上的局限性,即一个人即使再努力,也无法跨越先天条件设下的那道坎。或许对于人类而言,真的存在那道坎,这一点林泉不否认,但没有道理这个坎只针对特定的人,要承认这一点,那又得引入一个不必要的“上帝”,不管是他的意识还是无意识,他制造了这种差别,对于林泉来说,这样的不必要概念引入很明显是可笑的。赵亮是赞同后者的,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应该比自己还更自信,也许正是因为他所谓的“魔法”因素吧,想到这一点,林泉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伊凡,从几次的接触中,林泉也能感觉到他有着跟赵亮一样的“骄傲”,是什么给予他们这种骄傲和信心呢?难道仅仅是他们所谓的“魔法”?下次见了赵亮或伊凡,再问问他们吧,现在,还是要先回到自己的工作中来。很明显,在现在的林泉看来,人的平等,只是在可能性上的平等,即两个刚出生的婴儿,是没有高下之分的,因为谁也不清楚他们日后的人生轨迹,但这种可能心会在以后的生活中,逐渐的被固化,以至于人们能通过某些标准来将他们分辨开,而关于那些分辨人的标准,则被我们称之为道德。从小起,父母,老师,长辈,就告诉我们,要做一个好人,不要学坏,这就是最基本的道德,因为做坏人在他们眼里是一种错误的人生,虽然这样的标准是很粗糙的,但它的本质不会变——那就是在他们眼中看来,人是需要被告知,被教育的,从这一点上来说,小孩和大人在教育的这一刻,人格已经有高下之分了,而这种教育明显是非常必要的。小孩如此,那成人呢?法律规定18岁成人,然而,过了这个年龄的,就真的成熟了吗?不见得,有些人即使活到老死,也改变不了他是一个糊涂虫的本质,而林泉现在在意识网里面看到的这些人,那些整日沉迷于麻醉品或游戏的快感,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浪费自己生命的人,无疑是属于需要被教育,被告知的人,因为如果不这么做,那就是真正贬义的自私了——明明看见有人在泥潭中深陷,但却连基本的救助和告知也不给予,只顾自己前行,这样的人,说自私并不为过。林泉承认自己一直就是一个自私的人,这个社会从来就没有给过他一点温暖,他自然也没有义务去给他们回报,事实上,林泉有时候就一直想,等他们这代人都快死的时候,听着旁人在逼近的死亡面前,彷徨的忏悔他的一生,或许有人到死都活的迷迷糊糊,而自己却能坦然面对,无怨无悔,因为人生这个游戏他已经看的十分清楚,从他“成熟”的这一刻起,他就已经能够坦然面对这游戏中的一切,死亡,意义,价值……皆如是,不过如是,有些问题即使还没有答案,但林泉也能够知道,这个问题有没有答案,其实说到底,哲学也不过跟数学一样,最终寻找和依托的,只不过是那几个很简单的公理而已,只是,限于自身,有些时候即使人们看到了这些,也不会愿意接受或承认。而他是如何幸运,在生命仅仅开始一小半的时候,就能够明白这些。如果不是因为这份“工作”,林泉想,他是不会愿意分享这种幸运的。只是,在真正做出行动之前,林泉还是免不了提醒自己,提醒自己再次确认,自己判断的标准是什么?到底什么样的行为可以被允许,什么样的就该禁止?是快感吗?不,吃饭满足食欲也有快感,听音乐,看电影,这些都会有。是成瘾吗?这应该算是一个充分条件,但却不是必要条件,为什么它是充分条件呢?因为没成熟的人是无自制力可言的,就好像小孩控制不住自己想去玩游戏而不爱学习,可成瘾的标准又在哪里?界限又在哪里?是一次,三次,五次,还是一百次?是按频率?还是按……林泉很快就意识到,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因为人与人之间毕竟不一样,不可能存在这样一个适用于所有人的标准,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有人能玩游戏玩成工作和事业,同样也有人玩游戏最后变得颓废而极端,评判的标准究竟在哪?说实话,林泉不知道。就在他想联系伊凡就这个问题问一下的时候,伊凡却主动联系他了:“你准备一下,过来,开个会”。……恩,传送魔法,林泉以前只在游戏上见过这东西,也在科幻小说里见到类似的“虫洞”概念,这种东西似乎一直只是人类的幻想,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亲身体会。说真的,感觉很不错,简直就是“嗖”的一下,眼前一黑,就到了另一个世界。在来之前,林泉记得太阳才刚刚接近落山,天边还有未落的晚霞,而这里,却已经是夜色深重,窗外的星空还挂着星星,他略一细找,还找到了自己唯一认识的那个猎户星座。这里看起来是一间陌生的别墅,房间内装修很豪华,客厅里有酒吧吧台,后面的柜子上有许多不知名的英文酒,别墅外有海,林泉还能听到海边的波涛,就在他还在思考着究竟是在哪的时候,一个披着金黄色长发的欧州女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见林泉,对他点点头,同时伸过手,意识网中传话说:“你好,我叫安娜,欢迎你。”很漂亮,林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哦”他有些本能的摸摸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伸过手握住了她,说,“你好,我叫林泉,这里是哪?”“夏威夷。”安娜说道,然后从吧台的后面拿出一壶刚刚煮好的咖啡,又拿过一摞杯子排在咖啡壶面前,正准备倒时,在意识网中问了一句,“我煮了咖啡,你们喝吗?或者是茶?”“喝。”林泉回答,安娜似乎了解似的开始倒,一连倒了六杯,林泉这才想起来,安娜刚才说的是“你们”。“你们”中的其他人很快就陆续出现了,就像他出现的时候一样,凭空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最先出现的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但却意外给人的感觉很稳重,接着又出现了一个捧着笔记本的男人,两个人出现后,没有林泉刚才的局促,而是在客厅中央的沙发自然的找了位子做下来,戴眼镜的那个似乎很累,一直闭着眼睛在揉自己的太阳穴,而拿笔记本的那个则很忙,头盯着自己的笔记本一直在打字。“林泉?中国人?”背后出现一句陌生而熟悉的中文普通话,林泉回过头,是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但眼神却很尖锐的人。“嗯”林泉点头,“你也是?”“对,我叫汪铭”汪铭点头道,“也顺便给你介绍一下,他们两个是李立天和封敬亭。”李立天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对他点了点头,而另外一个则根本没意识到有人在说话,眼睛一直盯着屏幕,这让林泉想起自己在大学时候玩电脑时的模样——完全的投入。伊凡是最后一个出现的,到达之后,他看了一下房间内其他的五人,点点头,信手打了个响指,林泉只觉得刚刚的大海波浪声一下子就完全消失了,剩下的就只有房间内完全的安静,氛围一下子似乎就变得微妙起来。“坐吧”伊凡说道,同时走到吧台处拿过咖啡,啜了一口,“今天要说的内容可能有点多,而且并不成熟,可能还需要跟大家一起讨论。”林泉跟着其他几个人,从吧台上拿了一杯咖啡,围着客厅中央的茶几坐了下来,这种感觉很不错,随意而有序,就好像他们是互相认识的一群朋友,在酒吧拿了饮料一起坐下来聊天。而伊凡无疑就是这个聊天话题的发起者。“在场的除了刚来的林泉,其他人应该知道,意识网的大规模扩容,就在眼前了,在未来的几个月内,可能每天都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加入这个刚刚建立还不到两个月的网络,在这个过程中,肯定会出现层出不穷的问题,为此,肯定需要专门处理问题的管理机构,今天找你们来,就是想请你们说说看,到底采用什么样的管理方式比较合理。”“意识网的问题不是一直都由李先生负责的吗?”安娜有些不明白的问道,“我觉得好像没什么问题啊……”除了封敬亭,其他人都看了她一眼,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李立天咳嗽了一下,说:“没什么,你只是可能不太了解而已。我先介绍一下情况吧,现在意识网的工作主要分成三部分,意识通讯器的宣传和生产,空间站的扩建,以及意识网的稳定,前两部分工作我就不多说了,相信大家已经都有了解,但第三部分,可能大家还没有太多的切身体验,我重点在这里说一下。作为一个网络,有些东西其实跟我们生活中接触的平台都是一样的,比如电视,互联网,或者手机,内容的体验是一个网络最重要的东西,电视的重点是那些电视节目,互联网的重点则是各种游戏,信息检索功能,而手机最重要的就是交流的方便,从目前意识网的情况来看,可能只是在内容上更接近于互联网的视频功能,而少部分的VIP用户可能还有手机的功能,但大部分、超过百分之九十五的用户,都是普通级别的用户,未来随着意识网的扩张,这个比例可能还要下降,可以这么说,意识网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普通用户的网络。在这个网络中,绝大多数的内容又都是源于它们自身,意识网其实就像FACEBOOK一样,只是提供信息交流的平台,除了技术问题,其他平台上会出现的种种问题,我们这里一定也会出现,成立专门的机构来进行管理肯定是必要的。而且除此之外,说实话,另外两个部分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以后扩张了,我们这么多人一起上也忙不过来,所以,我认为,除了管理机构,还必须制定一系列的规则,比如管理人才的标准,如何筛选,具体的职权……我个人的建议就是,暂时先成立一个管理委员会,类似于基金管理的制度,设立理事长,下面分设几个不同的部门,负责具体不同的事务,关于委员会的人选和标准,我建议目前还是由伊凡来定,从法理上来讲,他也是意识网的创建者和所有人。这一点,我想大家应该没什么意见吧?”说到这里,李立天看了大家一眼,在场的所有人都点头,于是他就继续。“委员会的主要任务应该有以下几点:1,管理意识网所属的资金。2,维持意识网正常的秩序。3,发展意识网。按目前的规模,委员会应该会有5名成员,就是我们在场的五位。我的建议是,由封敬亭负责空间站部分,由我负责资金的管理,林泉……林泉负责维持意识网内部秩序,而剩下的安娜和汪铭……”李立天沉吟了一下,同时也跟一旁的封敬亭交换了一下眼神,说:“封敬亭之前也跟我说过,说在空间站未来的工作中,可能需要一批来自意识网内部的工人,他们的工作如果能有魔法的帮助那绝对会是事半功倍,我的意见就是,在意识网的施法者之下,成立一支特定的魔法使用人群,当然,这部分人的魔法使用都需要受到严格的控制和管理,而我希望你们两个能够负责这项工作。当然,前提是你们愿意。”李立天说完话,看了一眼安娜,她似乎还在思考李立天说话当中的含义,不过很快又回过神来:“当然,我愿意。”汪铭则是皱着眉头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对这项工作我本人没有异议,不过我觉得还有一项更重要的工作可能更适合我。不知道大家怎么想,从我个人来说,在成为施法者之后,我对魔法的好奇每天都在增加,很明显,这是跟我们目前已知的规则完全不同的一种东西,我希望可以成立一个专门研究魔法的机构,类似于我们的大学,这个机构不仅研究魔法的应用,也研究魔法本身的构造,甚至它形成的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