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悦刚才还算不错的脸色。渐渐冷落下来,一声不吭。他向来都是这样,心里若不高兴,反而格外沉默,跟他相处久的知道这种反应跟他发火没什么两样。他倔强抿着嘴的模样,让田凤宇心里猛然一揪,想起他从小到大,偏执起来让人难以应付的难缠。可当下的紧急时刻,逃避不可能解决问题,他最担忧的,是封悦私下里和大A谈判,或者干脆放弃,把自己送上门。如今的封悦,想要彻底控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若卯足了劲想做什么,只怕自己是干涉不了。“大A现在没得到你,还会留康庆一条命逼你就范,你如果落在他手上,康庆就没有利用的价值,你觉得他会放康庆活路?”封悦想过。他不可能幼稚到一位大A会遵守承诺,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张文卓即使有些交情,因为他和自己的关系,大A已经开始屏蔽他的试图接近。而田凤宇的搜索,即使自诩隐秘,是否能逃过大A的关系网,都很难说,封悦现在是被堵在死胡同里,除了放弃康庆,就只有自投罗网。“你去是送死啊,封悦,”田凤宇语重心长,不得不说出大A的背景:“他有七个女儿,却只一个儿子,你知道他们的文化重视男人,他败北以后,受过伤,失去生育能力,他们是断了他的后,再没人能继承他的姓氏。当年设计他儿子的人,已经被他杀个精光,他已经疯掉,没有理智,对于仇恨,他钻进牛角尖,这笔账都算在叔叔头上。不会跟你谈判的。如果你去,你和康庆就都没活路了,明白吗?”“那我也不能坐视不管,康庆在他手里时间越长,就越不安全……”“我们这不是在设法找到他藏身的地点吗?”“怎么找?”封悦眼神里透lou出一股漠视,“你们不是找了他很多年,他不照样逍遥?你何苦在我跟前拖延时间?是不是拖到他们杀了康庆,就以为我会死心?”封悦这番话不是随口说的,田凤宇的策略里,多少有些这样的打算,他是真的派了所有人手去搜去协调,即使找不到,大A气急败坏,杀了康庆泄恨,他也不能容许封悦上门送死。况且,既然大A曾经派人暗杀,那谁也不是坐以待毙的窝囊废,肯定会想方设法找出大A斩草除根,但这些年过去,即使美国人也拿大A没办法, 封悦不相信他们这次就能揪出大A。“他还会联系你。我们就有希望找到……”封悦毫无耐心地打断他:“你这话实在太缺乏说服力,那这种敷衍的托辞糊弄我,以为我还是当年受你指使的小孩子?”“那你想怎样?”田凤宇短暂的瞬间失控,面lou纠结,目光里透lou出许久不见的阴鸷,压低的声音里,像钳子扼住封悦的喉咙:“封悦,我现在除了你,一无所有,拿自己的命去换康庆这种傻事, 你想都别想,我告诉你,我不会再失去你!”送走田凤宇,阿宽犹豫好久,也没敢走进病房去打扰封悦。现在情况特殊,他几乎寸步不离,即使刚刚田凤宇和封悦相见,他也只是走去外间而已,并没有离开,封悦很少要求他彻底回避,田凤宇对他也是非一般信任,他们关系如何,身份如何,即使不明说,他心里也都有数。直到午饭时间,阿宽才拿着准备好的托盘,进了封悦休息的病房,他脸色收敛得很快,完全看不出之前和田凤宇的会面。他是高兴还是不快。午饭放在面前,他自己拿起筷子,吃得不紧不慢,之间没有透lou只言片语。阿宽背对他,站在窗边,也没有打破屋里的沉静。封悦的苦楚,他是了解的,一边是至亲,一边是至爱,他很难选择。如果为了康庆把自己送上门,无疑就是把自己的父兄推到绝地;若守在原地,大A也不会留康庆太久。而田凤宇的态度不仅明显,而且强硬,他就是不准封悦lou面。至今而至,封悦没有跟他对峙,在两边强压上来的时候,他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吃好了,”封悦平静地跟他说,“撤下去吧。”阿宽转身,刚伸手端住,又听到封悦说:“你是帮他软禁我的吗?”这话说得云淡风轻,没有任何情绪,像是怕任何心情的暗示。会影响阿宽的作答。阿宽身体僵硬片刻,定在原处,瞬间不知如何回应。“你是他一手筛选,提拔,培养,你什么样的立场,我不会干涉。”封悦坐回去,脸色平静中,浮现淡淡疲倦,几不可闻地叹息:“也不会怪你。”“大少临终前嘱咐过我,今生今世。要好好照顾你。”阿宽说:“唯独对你好,才对得起大少在天之灵。”不管田凤宇是谁,当年的封雷已逝,这是谁都不会更改的事实。封悦手指交叉在一起,用了很大的力气,才遏制住汹涌而来的一股,想哭的冲动。夜幕低垂,从海上吹来的风潮湿而阴沉。自从迟艾出事以后,田凤宇闭门不见客,等收拾心情,重新振作起来处理公事,大部分时间都住在会馆临海的客房,几乎很少回去大宅。那里很多的细节,都是针对盲目的迟艾而设计,每次走在地板上,“笃笃”的回音,都会让他无法避免地想起迟艾抬头等待的神态。海在低处嘶吼,翻腾着,撞击在岩石上粉碎的声响,渐渐地淡化成无声的背景,抽烟的田凤宇,慢慢走神,思绪越飘越远……直到身后阳台的门上,被人小心地敲了两下。“叔叔,”他低身把手里的烟头捻灭在烟灰缸里,走进门,“你怎么来了?有大A的什么消息?已经过去这么久,他怎么可能藏得这么深,一点儿蛛丝马迹都不留?”住处是他安排的,也是kao海的一间单独的客房,晚上歇脚的地方离得近,经常是田凤宇上门。这里招待的,向来都是他的客人,负责的经理是金如川的心腹。心里是明白,估计是自己白天跟封悦会面的不愉快,他已经得了消息。“他这些年躲惯了,除非他主动现身。只怕我们再怎么搜,也是徒然,反会激怒,适得其反,”他常常就这么一副斯文模样,多少年也没有变,话锋一转,不再说大A,“你今天找过小悦?”“嗯,”田凤宇回身关紧阳台的门,“他的脾气是这样,凡事不爱跟人说,若大A给了他时间地点,他会奋不顾身地自投罗网。”“你警告过他,他就不去了?”田凤宇语塞,他们都算了解封悦的人,今日的失控是否有用,各自心里明镜儿一样。“现在只怕你想再去找他都难,搞不好下回去,给你吃个闭门羹,谢绝关心,你这不是得不偿失?”“那还能怎么办?”田凤宇也被折腾得没有办法,他纵使有通天的本事,在封悦面前,也是施展不开,“看着他送死吗?”“他现在的心情,你应该能够理解,”点燃一支烟,他缓慢地抽了口,烟圈在屋内沉静的空气中分散,“当年把他送给姓胡的那个禽兽,生死不明,你的分分秒秒,是怎么过的?”田凤宇的心,像是猛然间给发红的烙铁烫到,惊跳不停,这几乎是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提及的话题,即使封悦那时因为那件事,在夏威夷不止一次寻死的时候,他都不曾质问过自己。“我提起来,并不是要责怪你,”他似乎边想边说,语速缓慢,自言自语似的:“小悦现在如坐针毡,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难熬,我们要是再逼他做选择,反把他逼入绝境。”“叔叔的意思是……让他自己决定?那结局还有什么悬念,除了拿自己去换康庆的命,他还会有别的什么新意?如果他和康庆,只能活一个,难不成你要牺牲封悦?”“人都是自私的,你和我,都只会相反设法留小悦。可是,我们的想法,小悦比谁都清楚,只怕心里早有计划,他肯定会找帮手防我们,那个阿宽,还会听从你的吗?”正如所料,隔天再去医院探望的时候,在门口就被阿昆挡住,只说二少暂时休息,不方便见客。田凤宇向来自视很高,也明白阿昆不过传递封悦的意思,他不是能说算的人,所以也不好过于为难他,只问:“阿宽呢?”“他刚刚还在,可能出门帮二少买点东西。”田凤宇走去一边,那里有几组会客的沙发和电视,他坐在那里等阿宽回来,顺便打电话给金如川交代公司的事。因为封悦和康庆的同时失踪不见人,公司里果然是有些乱套,时不时有人跟金如川套话儿。好在张文卓倒没有拖他们的后腿,他时而现身,大部分时间也不怎么过去。因为封悦闹脾气,他也无心和金如川多说,刚挂了电话,就发现阿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身后等他。“阿昆说,你找我?”“嗯,封悦今天怎么样?”“挺好,已经能下地走动,医生说恢复很理想,剩下就是休养。”阿宽本来话不太多,今天封悦让阿昆挡住田凤宇,他也不觉得意外,但现在这种关头,田凤宇不会轻易离去,他才劝说道:“二少脾气,你也了解,有些事上,他不会听从别人的意见。”田凤宇苦笑,他对付封悦这么多年,只怕只有阿宽知道他的无可奈何。来不及他有所反应,视线里有个保镖朝阿宽走过来,将手里一个盒子递给他:“楼上送上来,说是给封先生的。”“检查过吗?”阿宽拿在手里,很轻,盒子上也没有署名是谁送来的。“没有安全问题,不过,宽哥还是先看看。”田凤宇在对话里感觉到不寻常,紧张地站起来,知道封悦在这里的人本就没几个。阿宽跟他目光交流了一下,打发走保镖,才打开盒子,两人脸色顿时变了,是人的一截小指头。不用检查,大A估计也不会弄个假指头唬人,必定是康庆的。也不能说没有预料到这一步,绑架的戏码,他们听说过,见识过,并不陌生。这么多天,大A很可能再暗中监视他们的举动,他们的纹丝不动明显已经惹恼了他。阿宽和田凤宇同时陷入各自沉思,都没有立刻说话。“不能给封悦,”田凤宇先发制人,“他会乱掉阵脚。”阿宽不可思议地看他:“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瞒得住?”田凤宇掩藏不住内心的焦虑,他没想到大A这么快动手,会直接下这种狠药逼人就范,他以为再拖延个两三天没有问题,毕竟华盛顿那头的调查是需要时间的。“是什么?”封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倚墙站着,目光投向他们,语气严厉地说:“拿过来!”阿宽瞅了一眼田凤宇,合上盒子,走到封悦跟前:“回房间再说吧!”封悦坐在病房里会客室的沙发上,盒子放在面前的茶几上,他的手压在上面,一时不敢打开。田凤宇和阿宽站在他面前的两边,谁也不肯说话。封悦拿手指拨开盒子的盖,他的目光如同上了锁,定定地盯住盒子里的小指头,有那么一段,也许几秒钟,也许更加漫长,他失去对时间的计算,眼前是片花白的炫目,屋子里是寂静的,他的耳边却是尖锐的轰鸣……他突然站起身,冲到卫生间,在洗手池边痛苦呕吐。他必须拼命屏蔽康庆的名字,像星火燎原一般的燃烧他的神智,心里反复催眠一样地说,不是康庆,不是康庆,不是康庆!他也分不清楚疼痛从哪儿而来,随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末梢流窜到身体发肤每一寸每一毫,视线也痛,聆听也痛,呼吸也痛,在田凤宇试图kao近的瞬间,他高声,几乎算是嚎叫:“滚开!你给我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