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街口是大城的中心。在街心突兀着一座岩穴式的屋子。那屋子建在山丘上。那屋子本身就是嶙峋而头角峥嵘的山丘。北街口是大城的中心。向东是东大街,直通到东门桥;向北是北大街,直通到火车站;向南是石灰巷,通到中山街,那是市政府的所在地;向西通到西大街。北街口是大城的中心。岩穴式的屋子,用石块和土块垒成,里面有打在石山上的洞。在它的周围是各种各样的人,人,人,人,一模一样的人,源源不断,无穷无尽,人,人,人,两个人形成“从”,三个人一摞是“众”,人,人,人,从岩穴式的屋洞旁边无声无息或熙熙攘攘地走过,跑过,滑过,飞过……或伫立观望或什么也不看,永无止息地走,永远走不完的人,人,人……有无数的人,或者说只有子丑和巽,或者说连子丑和巽也没有看见——有个老妪从洞窟里出来了;她头上扎着一块白土布,把厚厚的毛发勒成深槽;身上穿着一件灰布裙,手拄着拐杖。那拐杖一看就清楚是从树上折下来的,顺手捋了捋枝叶。大屋旁也就正好有一棵大树,很大的树。老妇拄着粗砺的老树枝出了大土屋式的穴洞,离开了峻拔的山丘,步入人流。她拄着拐杖随着人流,时被淹没,时被突出,无数的人或者子丑或者猪看见了或者没看见。1辛未姐姐和刊羊弟弟与外婆住在同一座城市里,可姐弟俩都长成大孩子了还没到外婆家去过,也没见过外婆,而外婆这么久了、这么些年了也没来看过他们。辛未姐姐和刊羊弟弟住在南大街最南头的幺二拐。他们姐弟俩从街旁土坯垒的小茅屋里出来了。辛未姐姐拉着刊羊弟弟的手;那手又白又嫩又胖,辛未姐姐感觉到好像是握着一节才出塘的白皙的嫩藕。辛未姐姐握着刊羊弟弟柔软而富有弹性的白而嫩的藕手离开了又破又烂的小茅屋;辛未姐姐仍在回想着妈妈的叮嘱;她把妈妈说的话在心里重复了好几遍;她回想着妈妈说的路线及方向领着弟弟走向尽管她都长了十岁而弟弟也长了四岁也从未去过的外婆家。妈妈说外婆住在火车站广场的旁边,那里已接近野郊了,可不要再向外走,那荒野里可有老虎。2乾和离下了火车出了车站,穿过宽阔的广场,发现广场旁边有座土屋坍塌了。许多人走过时站住形成一个圆圈,随着这个圆圈散开又离去了,接着又形成下一个圆圈。乾和离也暂时充当了这个人体圆圈的边,接着这个圆圈也消散了。乾听见有人说:“唉,我的牙。”乾说:“我的牙?”离跟着也说:“我的牙?”他们走着走着停下了。他们停在了一个卖苹果的人面前。“苹果啥价?”离掏钱买了三个苹果。他把一个给乾,把一个给自己,把剩下的一个也给自己塞进挎包里。离和乾边削苹果皮边走。走出广场好远了,走到了一个十字街口。离和乾望望各个方向通出去的街衢。他们找到了一个站牌;那上面写着邮电大楼、北门口、莲花池公园、北街口……幺二拐。离拉住一个人的衣袖:“市中心在哪?”那人说:“在北街口。”离放开那人;那人走了有一丈多远了,他突然追上去又问:“北街口在哪?”3寅壬现在要去街上逛上一遭。他站在东门外的桥边等老艄公。东门外过去有桥;那桥已经朽糟,有一天它的腰断了,坍在了水中。寅壬等来了老艄公。他跨上小船;小船把他渡了过去。穿过小巷,他来到东大街的最东头。他摸摸兜内的钱,买了几串羊肉,吃着。他边吃边想他兜内的钱。有人过来撞了他一下;又有人擦在了他肩膀上。他吃光了羊肉,顺着街边走;有人越过他走了,有人从对面来了;他看着满满一大街的人。他站下观望,心里什么也没想。他看见了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还看见一个老妪;那老妪拄着拐杖,头上扎着白土布,身上裹件宽宽大大的衣服。他们从书店旁边走过去,转弯朝北走了。寅壬朝书店瞄瞄,走了过去。4在古汉台的高墙下,深深的小巷里走着辛未姐姐和刊羊弟弟。姐姐说:“这不是妈妈说的路。妈妈没说过有这么高的墙。”弟弟说:“那这是哪?”姐姐说:“恐怕我们迷路了。”辛未姐姐和刊羊弟弟在高墙下踌蹰了一会,走了一段,又踌躇开了。姐姐说:“问问路吧。”这时候,有个人过来了,姐姐问:“你知道火车站吗?”那人没有回头,只听见他的声音:“这里没有什么火车站,这是皇宫,快离开这儿。”那人走了。那人从高墙间的大门进去了。10大名鼎鼎、医术高明的酉癸医生跨出市医院大门朝南走去。他正要去给一位病人看病,那病人又正好是他的情人。她刚刚给他打过电话,说她心情苦闷,没一点精神,而且四肢慵懒,希望给她带一点能刺激她使她打起精神的药。他心里想这种药我可多得是,那要看我凑巧不凑巧了。他边走边想着他的情人懒恹恹地躺在**的姿态;也许她还没有穿衣裳,这也好,正好给她注射一针兴奋剂。大名鼎鼎、遐迩闻名的酉癸医生看见街上有一堆粪便。那圆柱形的粪便混杂着毛发。他绕了过去。他这时看见不远处有个老妪领着两个孩子正在边说边走。他停下来倚在一家杂货铺的门板上,观察着这奇特的婆孙仨。11拄着拐杖的老妪一手扯着辛未姐姐一手扯着刊羊弟弟在街上的人群中慢悠悠地徜徉着。刊羊弟弟说:“外婆,我要吃冰糖葫芦。”辛未姐姐说:“我也要吃。”老妪朝两边看看说:“好,乖乖,我给你们买。”她扯着姐弟俩进了副食商场,正好从大名鼎鼎、医术高明的酉癸医生身边擦过。酉癸医生突然一怔,可是那种惊异的感觉又突然消失了。他看着那老妪。老妪在掏钱的时候将刊羊弟弟的小手放到握着辛未姐姐的手中一起抓住,好像稍不留神这个孩子就会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12北街口,也是东街口、西街口,不是南街口,南街口开在西大街的中间。北街口,大城的中心。在那街心突兀着一座洞穴式的岩屋,又好像一座嶙峋的山岗。在那洞穴式的岩屋里住着一只老虎,一只母老虎。大家看见或者都没看见那母老虎头上扎着白布、身上穿着又宽又大的连衫裙、拄着根从屋旁巨树上折下来的粗树枝装扮成一个老婆婆向东大街去了。人流仍在街口绕着岩屋激荡、涌流,只是那母老虎已经离去。13乾和离依旧削着苹果皮。他俩对于这座城市中心这座山岗般的岩屋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乾说:“这一定是名胜古迹。”离说:“大概是,可这么多人围着它转圆圈,这?”乾说:“这很自然,这就是漩涡的中心。”离没有表示意见。乾说:“这肯定不是相同的人。”离明白了:“所以不奇怪。”乾建议离和他一起进去,看看这山岩的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