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云庄在洛阳城外东南十里之地,庄主归元龙是武林大家,家财百万。他不只有钱,而且有势。大徒弟班定山是洛阳虎威镖局的总镖头,虎威镖局是和中都(北京)震远镖局齐名的大镖局;二徒弟魏连魁是洛阳总兵盖天雄手下的参将,参奖虽不过是五品武官,但因他甚得总兵宠信,也是一个可以手操生杀之权的官儿了。他又有“小盂尝”之称,门客虽然不及孟尝君的三千之多,亦是数以百计。今天是他的六十大寿的寿辰。他本身的交游己是极为广阔,再加上有两个“奢拦”的徒弟为他做寿,洛阳城里有头面的人物谁不想来巴结,当真是贺客如云。好在他家有个大花园,足以容纳宾客。寿筵尚未摆开,宾客有的在园中赏花,有的在花园中听戏,也有借这个机会与平时少见面的朋友相叙的、各适其适,热闹异常。**、兰花、水仙、银柳、芍药、金钟纵然还说不上百花齐放,花卉的品种之多,也足以够瞧的了。不过园中种的最多的还是牡丹。客人们在啧啧称赏,指点各种罕见的名种牡丹:大胡红,大中紫、烟龙紫、照粉、白玉、葛中紫、蓝玉——“真多,我看除了御花园,恐怕没有哪家人家的花园里有这么多牡丹了。”一个客人道。“老兄,你真是少见多怪。据我所知,有一家人家,他花园里的牡丹就比这里多得多。”另一个客人道。“是哪一家?”“商州节度使完颜将军有一个花园是专种牡丹的。这些名种牡丹他都有,这里没有的他也有,赛红、姚黄、瑶池春是最名贵的三种牡丹,你见过没有?我就在完颜将军的花园里见过。有人说御花园里的牡丹,也没有他的牡丹好呢。”第一个客人本是想拍主人家的马屁的,一听他抬出完颜将军,就不和他抬杠了,只敢嘀咕道:“我说的是一般人家,你说的是将军府,再有钱的富贵人家也不能和完颜将军比呀。”可是他不敢和那人拾扛,另外却有人要和那人抬杠。这人说道:“你是什么时候曾经到过完颜将军的花园赏花的?”那人屈指一算,说道:“八年之前。”“那就难怪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什么其二?”“据我所知,完颜将军已经有七年没有邀请客人去他家赏牡丹了。据说是他家两个最有本事的花王已经死去,牡丹没人料理,早已零落了。”此时却另有一个归家的门客在一棵牡丹下自言自语:“你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宾客大都去观赏“名种牡丹”,这株牡丹没人特别介绍,似乎不是什么名种,因此在花下的只有他一人。他以为没人听见,忽地有一个人从旁门出来,笑着问他道:“老候,什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个人是归元龙的老仆人,在归家是颇有地位的,姓娄名阿鼠,排行第七。因他名字不雅,归家的门客都尊他为七叔。那姓候的门客单名一个“昆”字,庸碌无能。一向没人瞧得起他,此时却有点得意的神情说道:“那些人只知道赛红、姚黄和瑶池春是名种牡丹,却不知这株‘青龙卧墨地’更是牡丹中的极品,岂不可笑?”那老仆人忽地似笑非笑的说道:“老侯,你是在完颜将军手下当过差的,将军的花园里想必也有这种牡丹,你见得多,怪不得眼界这样高了!“候昆吃了一惊,颤声说:“你、你怎么知道?”老仆人道:“你别慌,你的来历,主人早已知道了。不过他只告诉我一个人。”候昆道:“庄主可是怀疑我、我”老仆人道:“主人是有怀疑,他怀疑你是完颜将军派来监视他的。”候昆忙道:“绝对没有这回事。七叔请你代向主表白,我来投靠他只是为了混两碗饭吃的。”老仆人道:“老候,我们的交情还算过得去吧?”候昆道:“七叔,你是在归云庄里对我最好的人。”老仆人道:“那你为何对我也不说真话?”候昆道:“我说的是真话呀。”老仆人把他到假山石后,这才微带冷嘲的笑道:“老侯,你是完颜将军的卫士,还愁没饭吃么?”候昆道:“七叔,你有所不知,我因大病一场,武功夫了一大半,没资格做完颜将军的卫士了,迫不得已才来投靠贵庄主的。”老仆人当然不相信,微笑道:“我不管你是真是假,但让主人有那个怀疑对你是好处没有坏处的,你又何须解释。他以为你是完颜将军的人,对你巴结还来不及呢。但话说回来,我对庄主,可也不能有丝毫怀疑才好,庄主的确是忠于朝廷的。”候昆道:“我知道,所以我才到这里投奔。不过——”老仆道:“不过什么?”候昆道:“我自知本领不济,无颜在这里混下去了。”老仆道:“你想走?”候昆点头。说道:“七叔,请你代为禀告庄主,恕我不辞而别。“老仆道:“你不说,我就不放你走!”候昆一想,这老仆人虽然是庄主的忠仆,但和别的得势仆人不一样,他从不仗势欺人,算得是比较忠厚老实的。便道:“七叔,这点我只能和你说。”老仆道:“你放心说吧,我不告诉主人就是。”候昆道:“这株青龙卧墨池今日开花,我隐隐觉得是不祥之兆。”老仆人诧道:“为何你会这样想呢?”候昆道:“七年前的某一天,完颜将军花园里的那株青龙卧墨池开花。那天将军就碰上了不如意的事。”老仆道:“什么不如意的事?”候昆道:“这个、这——”蓦地想起刚才那两个只知道听途说的客人所说的有关完颜鉴的家事,顿了一顿,接下去道:“那天,将军的两个老花王忽然同一天暴病而亡,我也是在那天得了重病的,也许纯属巧合,但我一见这株牡丹开花,心里总是难免有点恐惧。”其实那一天岂仅只是死了两个花王,那一天耶律玄元大闹节度使府,杀死了不知多少完颜鉴的卫土,候昆也是在那一天给耶律玄元打伤的。想起那天死伤惨烈的情形,他至今犹有余悸。他也正是因为害怕耶律玄元再来,他才不敢再当完鉴的卫士的。老仆人听他说罢,不禁笑起来道:“这不过巧合而已,我可不信邪。“候昆道:“七叔。你命大福大。可以不信邪。我是时运不济之人,黑牡丹开,想起那天的事惰。就禁不住心里害怕。”那老仆人只道他是因为自己揭破了他的身份。故此请辞要走,便道:“老候,你放心,你的秘密,除了主人和我之外,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也不曾告诉旁人的。”候昆道:“七叔,我并不是为了这个,我只是害怕恶运临头,想要暂且避开。”那老仆人皱眉道:“老候,你就是要走,也得替庄主拜过大寿之后才走,再说句笑话,你瞧,今日洛阳城中文武官员都来了不少。即使你真是流年不利,今日会有恶运临头。在官星拱照之下,今日也会成吉日啦。”候昆一想,立时走,确是有点不近人情。只好应承待拜过了寿才走。候昆道:“昨晚来了一个客人,主人对他很恭敬。我们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那老仆人道:“是呀,奇怪就是奇怪在这里了。主人不论什么事情,的确是从来不瞒我的。只有这次例外,那客人由主人亲自招待,姓甚名谁,主人都没向我透露,我猜他苦不是武林名人,就一定是什么微服出巡的大官。老候,你是在完颜将军手下当过差的,大官贵人识很多,武林中的名人你也见过不少。我想请你去着一看,或许你会知道这个人的来历。主人现在正陪着他在那边说话,守略大人是客人中官阶最主的,也只能坐在他的下首呢。”候昆无可奈何,只好和他走过去偷看那个神秘客人。一看之下大惊失色。此时戏台上正在唱一出“罗成叫关”的武打戏,锣鼓喧天,台上的人说话的声音给罗鼓声淹没了。除非特别留神,否则就是站在旁边也听不见。那老仆人贴着候昆的耳朵问道:“这人是谁?”候昆道:“我,我不认识。真,真的是不认识!”那老仆人发现候昆面色有异,心里越发怀疑,笑道:“你不是不认识,是不肯告诉我吧。”就在此时,忽然有另一个仆人走来,说道:“七叔,主人请你过去。“老仆人一走,侯昆立即溜出人堆。归元龙正在陪那客人谈天,见仆人来到,便即问道:“少爷回来没有?”归元龙只有一个儿子,名唤洛英。客人可能是为了礼貌,正向主人问起他的儿子。老仆人讷讷说道:“少爷,他、他还没回来。”归元龙皱眉道:“真是荒唐,你给我找他回来。”老仆应了个“是”字,赶忙退下。他虽然奉命唯谨,心中却在暗暗叫苦,暗骂少爷荒唐。原来归洛英一早由两个门客陪同,到洛阳城中去买他定制的烟花去了。洛阳城和归云庄不过十里路程,他是骑马去的,按说早就应该正午之前回来的,但现在日斜偏西,他竟然还未回来。“唉,少爷也真是荒唐,敢情是在哪家秦楼楚馆呷妓、赌钱、玩昏了头,连回来给父亲拜寿都忘记了。却叫我到处找他。”他正在嘀咕,忽听得有人叫道:“不好,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有什么不好呢?老仆人觉得奇怪,定睛瞧时,他也不禁惊得呆了。果然真是“不好”,原来他的少爷是给放在绳**,由那两个门客抬回来的。“黑牡丹开,不祥之兆,想不到老侯说的果然应验!更想不到的是并非应验在他身上,是应在小爷身上!啊呀,老侯呢?他又跑到哪里去了?“归元龙看见儿子给打得重伤回来,勃然大怒,喝问:“这是怎么回事?“那两个门客面面相觑,半晌说道:“少庄主是给人打伤的。想我们无能,保护不了少庄主。但好在少在主不是伤着要害,我们已经给他敷上金创药了。”归元龙气得顿足斥道:“你们真是糊涂,他当然是受了伤才要你们抬回来,何须多说?我要知道是谁将他打得伤成这样?”归洛英忽地发出呻吟,叫道:“爹爹!”归元龙见儿子能够说话,稍稍放心,把耳朵贴到儿子的嘴边去听,只听得归洛英断断续续的说道:“不关他们两人的事,都是孩儿学艺不精,以至有辱家门。待孩儿好了,慢慢禀告。”归元龙只道儿子要说了仇人名字的,不料他非但不说仇人的名字,连这件事究竟是怎样发生的也只字不提。这样的回答,实是他始料之所不及。而这样的回答,也不能不令解他满腹的疑团了。知子莫若父。归洛英平日倚仗父亲的名头,横行霸道,旁人纵然不敢告诉他,他也是有所知闻的。儿子的性格,他是应该一回来就向父亲哭拆,求父亲替他报仇的。“难道是他做错了事,自知理亏?”归元龙心想。但再一想。却从未有过,或者更确切地说,即使他“自知理亏”,也从不会对人承认,包括他的父亲在内。甚至他有的做错了事,父亲查问起来,他还要把曲的说成直的呢。而且“学艺不精”这四个字,在他听来,也觉得颇为刺耳。归洛英赋性虽然佻挞,学武倒是颇为有点聪明的。今年虽然只二十岁,却实实在在,已经说得是得了父亲的衣钵真传。除了功力不有及两位师兄之外一一一他的功夫放在江湖上也算是第一流的了。莫说做儿子的不会这样谦虚,做父亲的即使口头上会为儿子谦虚一番,心里也不会承认儿子是“学艺不精”的。他疑神疑鬼,想道:“莫非他是遇上了哪个大官的子弟,彼此不知对方来路,故而有这一场误打、误伤?又或才那人是从外地来的,就像这位哈大人留在城中的随从?”坐在归无龙身边那个神秘客人,对归洛英的受伤似乎也很重视,他仔细看了归洛英的伤势。忽地说道:“我这次只是单身一个人来到洛阳,想不到就碰这样奇怪的事。”他说的这句话毫无连带关系,旁人都听不懂,单身一人和“这样奇怪的事”有何相关。只有归元龙听懂一半。他说只是他单身一人来到洛阳,即是表明,打伤归洛英的人不是他的随从,也不可能是另一个身份和他相若的人。但“这样奇怪的事”又是指的什么呢?不错,威震一方的武林大家的儿子给人打得重伤,的确是可以算得“怪事”的了,但这句话是从这位神秘客人口中说出来的,归元龙心里明白,那就恐怕不仅是指事件本身这样简单的了。归元龙是知道这个客人的身份的,不敢多问。但他门下弟子却是不知此人身份的,二徒弟魏连魁不住立即问道:“奇怪什么?”那客人顿了一顿,缓缓说道:“打伤令师弟这人的武功奇怪得很。似乎不属于中原任何一个门派。”魏连魁官居参将,是个性情鲁莽的武夫,作威作福又是惯了的了,气呼呼的道:“不管他是什么人,他敢打伤我的师弟,师父你不追究,我也要追究!”魏连魁大发脾气追问那两个门客:“你们是在场的人,保护公子不周之罪我姑且不怪骂你们,那个大胆打伤公子的人是谁?快讲!”他话犹未了,忽听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道:“打伤他的那个人是我!”只见一个黑衣女子也不知是从哪里钻出来的,突然就出现在他们面前。这女子穿名贵的黑纱网,腰束红绫,发绾金钗,谈扫胭脂,眉长入鬓。清丽之中又带着几分“骄纵野性”的味道。这样的打扮,这样的“气质”,说她是大家闰秀当然不像,但也不像寻常的风尘女子。这女子一出现,就有一个门客对归元龙悄悄禀告:“这雌儿是前几天来的,在城中卖解的女子。不知道她的姓名来历。人家都叫她做黑牡丹。“那老仆人娄阿鼠暗暗嘀咕,心里想道:“黑牡丹开。不祥之兆。老候说的果然不错。”归府的仆人属他地位最高,有些仆人想上去动手,见他激动,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娄阿鼠对他们道:“有这么多留宿的人在这里,用得着咱们动手吗?主人也自有主张,咱们若是一闯而上,反而坏了主人的名头了。”魏连魁正在气头,见识反而不及这个老仆。他也不想这个女子既然能够打伤归洛英,当然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他仗着官威,气呼呼的喝道:“一个卖解女子,胆敢如此猖狂,给我拿下!”他口里喝人给他拿下,自己却已先忍不住去抓那女子了。那女子挥抽一拂,说道:“官老爷要抓我去审问么?”她只是挥袖轻轻一拂,魏连魁已是禁不住跟踉跄跄退出了六七步,几自不能稳住身形,要旁人扶他,方能回到原来座位。归元龙哼了声,道:“好功夫!”心想:“这妖女用的似乎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怪不得英儿会给她得重伤。”魏连魁一屁股坐下来,气呼呼的道:“反了,反了!”那女子冷笑道:“我若是害怕你们群殴,我也不会来了。不过,我听得归庄主素来以仁义自命,我倒不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归元龙道:“你打伤了我的儿子,还想我以上宾之礼待你么?”那女子道:“不错,我是打伤了令郎。请问在主,这件事情你是想让官府了断呢,还是按照江湖规矩办事?”归元龙道:“让官府了断又如何?”少女道:“那很简单,你有一千几百家丁门客,在座的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官儿,你可以叫家丁门客一拥而上,将我送官究办。家丁门客拿不了我,还可以动用官兵。反正你这位官居参将的高足已经加给我一顶造反的帽子了,造反反罪名不轻,动用官兵也不算小题大作。”归元龙是武林领袖自居的人物。沽名钓誉的事情的确做了不少。另一方面,他有财有势,在官场中又是以大绅士的身份出现的。以他的身份,倘若当真按照少女所说的办法,借助官府之势陷害她的话,他在武林还如何能够立足?在官场上也将失尽体面。归元龙板着脸孔道:“你也把归某看得忒小。别人找上门来,归某应付不了,只好从栽,还用得者惊官动府吗?”那女子道:“好,我正是要你这一句话。那么,你是愿意按照江湖规矩办事了?”归元龙道:“按照江湖规矩办又如何?”那女子道:“按照江湖规矩,就得求个公道、谁的理亏,就得向对方磕头赔罪。”归元龙道:“道理有时也不是容易辨的,各执一辞,那又如何?”那女子道:“江湖规矩,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私仇私了,单打独斗,拳头上分出道理来!”归元龙道:“好,你是江湖中人,我现在虽然息隐田园,在江湖上也还叫得响字号。咱们就按照江湖规矩办事好了。你说吧,我儿与你何冤何仇,你将他伤成这样?他已打定主意,不管儿子是否理亏,他都要使这女子有理变成无理。”那女子道:“令郎行为甚是不端!”刚说得一句,归元龙立既板起面孔切断她的话头,说道:“小儿给你打成重伤,你怎么编派他的不是,他都不能和你分辩。各位清评评理,单凭片面之辞,是否可定人以罪。”一个衙门办方案的师爷似笑非笑的说道:“姑娘。你说归公子行为不端,大概是指他曾经调戏你吧?”那女子道:“不错。”师爷道:“你是在洛阳城里公众的地方卖解的,这样事情是在卖解的场所发生的吧?”那女子再道:“不错”师爷说道:“如此说来。应该有许多人看见的了?”那女子再道:“不错”师爷道:“那你一定可以找到证人了?”眼睛眯成一条缝,手里轻轻摇着鹅毛扇,好像是在嘲笑那女子:这一次看你还能说“不错”吗?归元龙心花怒放,暗自想道:“这师爷倒是知情识趣,帮我的忙,帮得恰到好处。事情过后,我得各一份厚礼谢他才是。”心里未已,只听得那女子已再第四次说道:“不错!”这一回答,不仅是那师爷始料之所不及,所有的人,谁都意想不到。要知归元龙乃是洛阳一霸,城里城外,谁不知道他的厉害,在街头看卖解的更大都是寻常的小民,又有哪个敢做这个女子的证人、明目张胆与归云庄的庄主作对?归元龙喝道:“证人在何处?”那女子道:“就在你的身边,你这个门客是在场目击的人!”这下更是“奇峰突起”,有人暗替那女子担忧:“一个跑江湖的女子怎的竟也如此不通世务,归元庄主是这两个门客的衣食父母,小庄主还是他抬回来的。他还能够帮你说话吗?不砌辞诬蔑你已是好了。”归元龙装模作样的叫那两个门客出来,说道:“这位姑娘要你们作证人,你们实话实说!”这两个门客,一个姓张,一个姓李。不约而同,呐呐说道:“小人不知,不知该怎么样说才是。”归云龙一皱眉头,沉声说道:“有什么不知,我叫你们实话实说,你们就照直说好了!”心想:“这两人怎的如此糊涂,难道连我的意思都听不懂。”他把实话实说这四个字重复一遍,而且在说到“我叫们你”这四个字的时候,声音的又特别高,用意就是在让你们听懂,所谓“实话实说”乃是要他们编造谎言。那少女道:“对啦,庄主都叫你们实话实说,你们还害怕什么?赫赫归云庄的任主素有侠义之名,他的侠义之名若说是天下知闻或许夸大一些,最少,在这里的满园宾客,则一定是人人知道了。难道他还能不顾侠义之名,当着满园宾客,将你们难为不成?”一众宾客心中俱是想道:“这女子好厉害,她把话先说在头里,即使这两人出了这个园子,归云龙也不敢杀害他们的了。”归云龙冷冷说道:“我看你们不是害怕我,是害怕你。”少女冷笑道:“我无权无势,他们害怕我什么?”归云龙道:“你无权无势,可有一身好的武功。”说至此处,也是嘿嘿的冷笑几声,接下去道:“你连的我儿子都敢打的半死不活,他们说了实话,不怕你报复么?”少女微笑道:“咱们就这样约定吧,他们说了实话,谁都不许伤害他们,倘有失言,任凭对方处置,请天下英雄为证!”归元龙不禁心头一凛:“怎的她敢这样自信,难道她有把握叫我这两个门客真的说出实话?”那两个门客道:“归庄主和这位姑娘都要我们说实话,那我们就说了。”“今早,我们陪着少庄主是到城里王麻子那里取烟花,王麻子制造的烟花是洛阳城最有名的,少庄主多加银两,定造十九种最好的烟花,有飞雪迎春、有金垂杨柳、有春色满园,有雪里红梅,还有孔雀开屏、蜂鸟间来—-”那姓张的门客先说。话忧未了,归云龙已是皱起眉头,说道:“我又不要你们报烟花名称,快点言归正传。”其实这两个门客并非要报烟花名称,他们之所以如此拖延时间。正是为了准备在“话人正题”之时,怎样说才是最为妥当。“是,是”,那姓张的门客继续说下去:“我们本来要到王麻子那里的,但走到了王母娘娘庙里的时候,看见这位姑娘卖解,少庄主就不肯走了。”归元龙不觉又皱起眉头了,“为什么少在主不肯走?”那少女道:“归在主,请你不要打断他们的说话好不好?我想你不问他们,他们也自会说下去的。”归无龙黑起脸孔大马金刀地重新坐好,心想:“你两个家伙用的是我的饭碗,谅你们也不敢说不出中听的话来。”哪知大出他的意料之外,那个门客竟然真的说出:“不中听”的话了。“我问少庄主因何不走,少在主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姑娘,他说家里那株黑牡丹也比不上这位姑娘的黑里俏。”在衙门里办文的师爷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知好色则幕少女,年轻的小伙子见了漂亮的女人,说几句不太正经的话儿,那也是小事一庄,无足为奇。”少女道:“你怎知他只是说几句不太正经的话儿?哼,好在你只是办文凭的师爷,不是会堂审案的法官,案情还未供述,你就要从轻发落了!”师爷给他抢白,气呼呼的坐下,却也不敢再说了。姓李的门客接下去道:“后来,少庄主叫我们把闲人赶开,他走进场郭,亲自和这位姑娘说。”归元龙沉声道:“说些什么?”姓李的门客道:“唉,我可有点不大好意思说。”把眼睛望着那少女。那少女道:“我不忌违,你们照直说好了。”“少生主要和这位姑娘‘相好’,叫她别再抛头露面,他愿意为这位姑娘金屋藏娇。”归元龙气愤交加、但因有言在先。却又不能发作,唯有顿足道:“荒唐,荒唐!”少女道:“还有更荒唐的呢,你听他们说下去吧。”那姓张的门客说道:“后来这位姑娘骂少庄主是癞蟆模,少庄主大怒道:“你骂我是癞蛤蟆我这癞蛤蟆偏偏要吃你的天鹅肉。他、他就动手,抢、抢这位姑娘了。”那姓李的门客接下去说道:“少庄主还没碰着这位姑娘,只听得噼噼啪啪声响,少庄主已是给这位姑娘打了几记耳光。这位姑娘说,你再无礼,可休怪我不客气了。”那少女道:“归庄主,你听见没有?第一、是你的宝贝儿子先动手,第二、我已经警告过他了。”归元龙已是气得说不出话来。那姓张的门客继续说道:“少庄主更加暴怒如雷,立即就和这位姑娘打起来了。还要我们帮忙他打,后来,后来的事情就不必说了。我们帮不上少在生的忙,只能拆掉王母娘娘庙的两块门板,把他抬回来了。”证人作供完了,宾客们面面相觑。有人宾骂道:“不要睑的东西,吃里扒外。主人大展宽容,我可不能让你们走得这样便宜!”伸手就打。这人的武功其实并不比那两个门客高强,但那两个门客却不还手,让他狠狠揍了几拳。忽听得两声惨叫,接着“铮铮”两声,两枚铜钱落在他们身旁的假山石上。接着两只血淋淋的耳朵随着铜钱落下。那少女冷笑道:“你们可以不理会我说的话,但你们庄主说过的话,你们也当作是放屁么?”这个人的一双耳朵正是给她用钱割下的。用磨利的铜钱来割耳朵,割的好像刀削一般,齐根切去,这份本领,已是足以令得归府的家丁门客胆寒。更难的是,满园子挤满了人,刚好是削了那个人的耳朵,并没误伤旁人。这样的暗器功夫,连威震一方的归元龙都不禁为之耸然动容,他的手下自是更加吃惊了。归元龙下不了台,只也装模作样喝道:“不许拦阻他们!”其实用不着归元龙下令,他的手下见过这少女狠辣的手段,早已是心惊胆丧,哪里还敢无事生非。他们只是百思莫得其解,为什么那个门客要“吃里扒外”?这少女给了他们什么好处?这少女并没给他们什么好处,只是把他们的性命还给他们。原来他们是早已着了那少女的道儿的。表面看来,他们并没有受伤,其实他们的胸口都有一个铜钱般大小的红印,这不是普通的伤痕,是足以置人死命的毒伤。因此他们才被迫做这宗交易,用说实话来换取解药。归云庄里宾客们议论纷纷,归云庄主却是做声不得。他的门客反而帮了他的对头,他有什么好说的?那办文案的师爷忽道:“庄主,你是个忠厚老实的人,不识人心险诈。子日: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你是给人家串同欺骗了!”归元龙精神一振,知道这师爷能言善辩,连忙说道:“请师爷指教。“那师爷道:“这两个门客是吃你的饭的,按普通情理而论,即使真的是令郎理亏,他们也会帮令郎掩饰的。这个女子也绝不敢请他们作证。但如今他却做出了不合情理的事,你不觉得奇怪吗?”归元龙装作如梦初醒的样子,说道:“呀,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一点。我只道他们是因为知道我平生正直,是以才敢直言无忌。却没想到这是不合一般情理的事。师爷,依你看——”师爷说道:“凡是不合清理的事,其中必有鬼。依我看,他们多半是受了这女子收买。”那少女冷笑道:“我是个卖解女子,要是你们这两个门客只需三五两银子就可以收买的话,我大概还出的起。请问归任主,你的门客是三五两银子可以收买的么?”园子里挤满客人,有的客人前面有假山遮挡的,已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师爷可是一睑正经,说道:“收买一个人不限于只要银子的!“少女道:“那我用什么收买?”师爷不理会她,却对归元龙道:“一个卖解女子,武功是如此高强,依我看她的来历着实可疑。你那两个门客,行事不合理,同样可疑,说不定他们本来就是一党的,这女子很可能是他们的首领。部下向首领郊忠,立了功劳,好处多着呢,何需银子收买?”他说的这番话虽然是强辞夺理,但若要和他认真辩驳的话,还是会纠缠不清的。那女子忽值:“归庄主,依你看,这位师爷会不会是我的同党?”师爷勃然说道:“胡说八道,我怎会是你的同党?“要不是忌惮这女子武功了得,怕她重施钱镖割耳的手段,他已是要破口大骂了。少女说道:“对呀,你当然不会是我的同党。但我说,你也可以和那两个门客一样,给我作证,你信不信?”师爷莫名其妙,怔了一怔道:“证明什么?”少女道:“证明归庄主这个宝贝儿子罪该处死!”师爷是又气又好笑,冷笑道:“你不是发疯吧?”少女道:“日说无凭,我可以拿出证据。”师爷道:“好,你拿出来!”那少女缓缓说道:“归洛英曾逼奸一个姓孔的年轻寡妇,寡妇不堪受辱,自缢身亡。她的公公是个穷秀才。虽然明知归家有财有势,打官司一定吃亏。但气愤不过,他还是亲自写了一张状纸,把归洛英告到官府。请知府大人为他媳妇伸冤。”“这张状纸落到这位师爷手上,他恐怕知府大人不知归洛英是什么身份,于是附上签呈(即附加自己对应该如何办理这件案的意见,写在另一张纸上)签呈说明了被告是不能被得罪的人物之后他还拟了批辞,由知府发给审案的法官,如拟办案。结果是将那秀才责打三十大板,革去功名,所告不予受理!”说罢,她拿出师爷那张签呈,说道:“这张签呈就是真凭实据、师爷,你是不是该当处斩?贪赃枉法的官儿,是不是也该问罪?“师爷又惊又怒,颤声说道:“胡说八道,哪有这种事情,你、你是捏造的。”少女说道:“好,人说我捏造的,那么咱们可以对对笔迹,让大家看看,是否你亲笔所书?”师爷道:“你不会假冒我笔迹吗?”少女冷笑道:“我来到洛阳不过三天,你在衙门里当文案,我怎能去搜集你的‘墨宝’?三天之内,我也没有好么大本领去模仿你的笔迹呀!再说难道我是未卜先知的鬼谷子,知道今天你要在这里替归少庄主辩护,盘问我吗?”师爷道:“那,那你是怎样取得我这张签呈的?”少女笑道:“你不打自招了吧?嘿嘿,只要你承信是你写的就行,至于找怎样取得;那你管不着了。”师爷叫道:“我不承认,我不承认!”不过他却说不出理由,连归元龙都觉得他这样胡闹,是越闹越臭了。归元龙道:“孔家寡妇自缢身亡,这件事情是有的。但她的死因,言人殊,死无对证,却是无从查考了。小儿虽然顽劣,通奸寡妇这种事情我相信他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姑娘或者会问,那为什么她的公公不告别人,偏偏只告你的儿子。我平生忠厚,人所共知。本该隐恶扬善的。唉,但事到如今,我也只好说出来了。那是因为那姓孔的穷秀才,穷迷心窍,想藉媳妇的横死,讹诈我一笔。谁叫我有几个钱呢?”“至于说到骆师爷那张签呈,我也相信是别人假冒他的笔迹。这个所谓‘别人’,当然并不一定是指这位姑娘。不过这位姑娘神通广大,她既然能够从衙门里偷出状纸,找一个熟悉骆师爷笔迹的人来写签呈,那又有什么稀奇。”那女子冷笑道:“归庄主,假如你不做庄主,跑到衙门里做师爷的话,一定比这位师爷更能干。骆师爷,我看你应该拜庄主为师!”骆师爷满面通红,说道:“各执一辞,说到明年也说不清楚。你是不是准备留在洛阳和我们打一年半载官司?”那女子道:“归庄主在洛阳纵然还不能说是只手遮天,加上了像你这样大大小小的骆师爷、牛师爷、马师爷……最少也可以遮了大半边天了,我如何能够和你们打官司?”归元龙霍地站了起来,说道:“我和这位姑娘早已说好了是按江湖规矩办事的,骆师爷,你不是江湖中人,这件事你可以不必理了。”他恨这个骆师爷帮了他的倒忙,索性将他撇过一边。按照江湖规矩,第一步是评理,倘若双方都不承认理亏,那就只能用武力解决,败的一方,必须接受对方条件。那女子道:“好,请天下英雄作证。我若输了,性命也输给你。”归元龙皮笑向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那也不必如此,我儿给你打得重伤,只须你留在归元在,将他服侍好了就行。”所谓“服侍”,其实都是要她为婢为妾,那女子哼了一声,冷笑说道:“我服侍你也行。你输了又如何?”归无龙“话中藏话”,本是想要侮辱她的。见她目光实如利剪,胜似寒冰,“怎的她敢如此自信,莫非真有的恃?”不觉打了个寒战,只能一本正经地说话了。“归某不想与你赌性命,价钱恐怕给得不合姑娘心意还是你自己划出道儿来吧。”归元龙道。少女说道:“归庄主,你恼恨我将令郎打得重伤。照实话,我没有将他打死,已经是给了你的面子了。”归元龙冷笑渲:“如此说来,归某倒是受宠若惊了。”少女说道:“我不会漫天讨价的,你若输了,我只要你磕三个响头。嘿,嘿。三个响头,换一条人命,这价钱可算公道吧?”归元龙恼怒已极,冷冷说道:“只有别人向归某磕头。”少女说道:“这是你的事情,我只问你,你接不接受我划出的道儿?”归元龙气得脸色铁青,强抑怒火。说道:“谅你也没有这本领能令归某折腰。好吧,就照你划出的道儿,我若输了,连脑袋也割下来给你!”洛阳虎威镖头班定山站了起来。说道:“你老人家息怒,让我教训教训这个丫头!”少女冷笑道:“班定山,亏你身为洛阳第一大镖局的总镖头。我问你,你识不识得江湖规矩?这‘教训’二字,用得恐怕不合你的身份吧?你求我教训你,还得我答应你呢!”原来班定山是归元龙的弟子,如今是他的师父和这小女子约好了按照江湖规矩比武,比武的双方,地位是相等的,谁也不能说“教训”谁。班定山纵然想要替代师父出马,也是必须那少女点头才行。班定山一时失言,给那少女奚落,不禁满面通红,老拳师田乘草站起来替他打圆场道:“师徒有如父子,有事弟子服其劳,那也不算不合江湖规矩。请姑娘给老夫这个面子,先上台吧!别斗口了。”在归洛英给抬回来的时候,台上的戏早已唱不下去,正好可以作擂台。少女说了一个“好”字,使即身如飞燕,跃上“擂台”。班定山则刚好和她相反,他是一步一步,走上台去。归元龙看见他们俩都上了擂台,方始放下一块心头大石。班定山稳步上台,显示了他的下盘功夫。外行人看不出来,他的师父则是一看就知,他的功夫又已有了进境。而他这样稳步上台,还不仅仅是要师父知道他的进境而已,另一重用意是向师父暗示,他将采用沉稳坚实的打法,和对方力拼。归元龙是个武学大行家,他当然知道这种打法正是可以制那少女的打法。那少女轻功高明,轻功高明的八十之九都是内力不足的。不出归元龙所料,那少女对班定山的打法果然好像是无计可施。只见班定山沉腰坐马,长拳捣出,虎虎生风,在台下站得较近的人都感觉到拳风扑面。少女的掌法虽然晃动,却是无法近身。有经验的人都看得出来,时间一久,她必败无疑。在众人给班走山的喝彩声中,那女子退而复上,打法突变。虽然仍是绕身游斗,但已易掌为指。她骈指如戟,用的却不是点穴功夫,而是以刺戳为主的剑法。两根指头,宛如一柄短剑。以指代剑,已是难能。而她的“剑法”究竟属于何家何派,台下的人,竟是没有一个看得出来。双指所受的反应之力比伸开手掌为轻,更加可以接近对方了。旁人看来,只见她的两根指头在班定山眼皮底下点点戳戳,好像随时都可以挖他的一双眼珠。班定山眼花缭乱,心里亦是不禁有点着慌,只怕稍一疏神,就要变成瞎子。他的打法本来是以沉稳为主的,此时唯恐有失,不知不觉就有点暴躁起来,只盼速战速决。剧斗中那女子忽飞身跃起,半空中一个倒翻,头下脚上,双指使出一招“李广射石”的剑法,疾刺他的眼珠。身子悬空,空门四露。班定山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的这个破绽,心头大喜,立即便是拳掌兼施,一招“钟鼓齐鸣”,拦腰截击!哪知少女这一招“李广射石”乃是虚招,陡然间变骈指刺截之势为三指勾拿,快如闪电,扣住了班定山的脉门。只是轻轻一带,登时把班定山铁塔般身躯甩了起来。两人扯线似的在半空中打了个大翻,少女脚落实地,班定山则已身子悬空。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只听得那少女清脆的声音喝道:“给我滚下去吧!”一个旋风急舞,把班定山抛落“擂台”。班定山跌落台下,双膝着地,好像是给少女磕头一般。少女噗嗤一笑,说道:“规矩是早已讲好了的,你不必替师父磕头。”归元龙大怒喝道:“妖女胆敢口出狂言归某个日与你——”话犹未了,坐在他身边的神秘客人忽然站了起来,将他按下,说道:“归庄主何必为这点小事动怒。”他走到台前,也不见他奔跃蓄势。身形便即平地拔起,上了“擂台”。少女“咦”了一声,说道:“怎么的去了一个,又来了一个?你的年纪好像比归元龙也年轻不了几岁,难道你也是归元龙的弟子吗?”那神秘客人冷冷说道:“我是归庄主请来的客人,看不过眼你侮辱成名的前辈!”少女冷冷说道:“你能够替归在主接下我刚才划出的道儿吗?“归元龙立即站起来道:“不错,你若赢得了他,我给你磕一百个响头也可以!“那神秘人继续说道:“我还没有说完呢。姑娘,你别以为我们是想用车轮战占你的便宜,要是我输给了你,归庄固然任凭你来处置,我也可以把脑袋割下来给你。而且——”说到此处,一双眼朝那少女上上下下打量。少女道:“哦,还有什么而且吗?有话快说,盯着我干吗?”那神秘客人道:“你已经打了一场,我也不想占你的便宜。”少女道:“那又怎样?”神秘客道:“你的剑法好,但以指代剑,恐怕不能曲尽其妙。我知道你身上藏有宝剑,很想开开眼界,请你亮剑赐招!”少女心头一凛:“这人的眼力倒是不错,居然能够看出我身藏宝剑。他的武功深浅未知,但凭他这份眼力和刚才抖露的那手轻功,倒也是不可小觑了。“好吧,”少女说道:“你既然要见识我的剑法,那咱们就较量兵刃,也未尝不可!”说罢,解下腰带,迎风一科,好像金蝉褪壳一般,外面一层薄薄的皮套褪下,露出一柄薄得透明的宝剑,剑的开式甚为奇特,剑身狭长,剑柄极短,说是”剑柄”。其实只是在一端装有一个小小的铜环,少女的手指勾在环中,只用两根指头的力量使动这把宝剑,剑身可以随意弯曲,说它是剑,毋宁说更像一条软鞭。原来少女这把宝剑乃是以百练精钢打成的软剑,可以化作绕指柔的。不用之时,藏于皮套,缠在身上,外表看来,就是一条皮带了。“你用什么兵器,亮出来吧!“少女双指扣着宝剑,脚步不丁不八,立了一个门户,说道。神秘客道:“我就用双肉掌,领教姑娘的精妙剑术。你无须顾忌,我若伤在你的剑下。死而无怨。而且我还可以一百招为限,百招之内,即使你伤不了我,也算我输。这样,大概可说得是我没占你先打了一场的便宜了吧?”谁都可以看得出少女这把宝剑非同凡品,这个客人只凭肉掌对付,而且还限定百招,的确是可以抵消少女先打一场的“吃亏”而百余了。少女侧目斜睨,哼了一声,说道:“我不用你让,我也不会让你。你喜欢用什么兵器就用什么兵器,更无须限定百招,进招吧!”神秘客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说过死而无怨,就绝不会反悔。姑娘,你远来是客,也别客气,快进招吧!”少女似乎忍受不了他的这份轻视,微有怒色,说了一个“好”,唰的一剑就刺过去.少女展开剑势,身随剑走,左右一拐,右边一兜,身形真是瞬息百变。神秘客连劈三掌,都没有劈着。但掌风激烈,却已吹得她衣袂飘飘。不过,那少女的剑法虽然奇怪,却也没有刺着他。一近身,剑的落点就给他的掌力荡歪了。少女越转越快,剑法也越变越奇,竟似把“八卦游身掌”的掌法融会在剑法之中,对方的掌力只要稍有照顾不到之处,就会给她乘虚而入。神秘客眉头一皱,心里想道:“若然不使出看家本领,只怕当真难以制服这个丫头。”打法一变,舍刚猛的掌法不用,却用两根指头点点戳戳。少女刚才也曾以指代剑,不过这神秘客却并不是用指头来使出剑法,甚至也不像是用点穴的手法,场中的武学行家都看得莫名其妙,也在为他担心。他那么刚猛的掌法都似乎封闭不住,只凭两根指头,就能抵挡得了?少女的剑法竟似受了克制,没有刚才那么灵活了。原来这是神秘客独门的“金刚指”功夫,他苦练了十年,方始练成的。少林派也有“金刚指”,不过他先练成金钢掌和绵掌,再把这两种掌力融合。凝聚而练成金刚指的,金刚拿至刚,绵掌至柔,刚柔相济,而凝成他独创金刚指力,虽然未必就胜得过少林派的金刚指。却比少林派的更难应付。尤其对方若是一个经验不太丰富的新手,那就更加容易受他迷惑了。那少女年纪轻轻,按说见闻不会十分广博,临阵的经验也不会太过丰富的。但她却似看得出这不是少林派的金刚指,并没上当。激战中只听得嗤、嗤声响,也不知是那少女剑尖抖动的声响还是他这金刚指力的破空之声。少女已经尽力避免和他的金刚拍硬碰,但还是躲避不开,只听得“铮”的一声,少女的宝剑给他弹个正着。神密客冷冷说道:“姑娘,你认输吧!”他这金刚指力非同小可,寻常刀剑,给他一弹,就可以断为两截。这少女的功力远不如他,料想也禁受不起这一弹之力。那知他的估计还是犯了错误。少女身形倾侧,晃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但却并没有倒下去。她这一侧一晃,正是运用武学中的“卸”字诀,解消了对方那股一弹的力道。更出乎神秘客意料不到的是,少女的剑也没有给他弹得脱手坠地。她的宝剑是可以化作绕指柔的软剑,受了金刚指力,弯曲成为弧形,突然一个反弹,随着少女的身形斜扑,竟然从那神秘客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从他的肩后经过,刺向他的咽喉。不过神秘客亦是临危不乱,哼了一声,反手就是一抓。他的脑后就像长着眼睛一股。这一抓也正是抓向少女的琵琶骨。是少女的剑快呢?还是他的手快呢?或是一个被刺窑咽喉,一个被抓碎琵琶骨,弄成两败俱伤呢?这刹那间,全场静得连一根针跌在地下都听得见响,当真是人人屏息以待。就在此时。忽听得有尖锐的破空之声!神秘客是个武学大行家,一觉劲风飒然,便知是有暗器袭来。而且发暗器之人,功力非同小可,百忙中他只好陡地一个凤点头,先躲开暗器再说。暗器从他头顶飞过,“铮”的一声,打着那少女的剑尖,这一次少女的剑脱手落在台上了。这暗器竟然是一枚小小的铜钱。发暗器的人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此时亦已跳上擂台来了。少女怒道:“你们要不要脸,用车轮战还不算,还要用到偷袭的手段?”神秘客也在骂那少年:“岂有此理,我与这位姑娘比武,你因何上来插手?”他们都把这个少年当作对方的帮手。少年苦笑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不愿见到死伤,才替你们化解这一招的。”说到此处,他先指着那神秘客道:“要不是我把这位姑娘的剑打落,她这一剑就可以穿过你的喉咙?”神秘客怒道:“谁要你化解,她这一剑根本就不可能刺死我!”少年似笑非笑的说道:“真的吗,但可惜刚才那招是不可能丝毫不差的重演的。”要知高手比斗,是讲究出奇制胜的。武功较高的一方,由于没有心理上的准备,碰上对方的奇招,往往也会落败。但在重演的时候,彼此都已知道对方将用什么招数,那还有什么“出奇”可言?而且出招的快慢,身法的巧拙等等,在重演的时候,也绝不可能和上一次丝毫不差。高手比斗,生死快于一瞬,极微小的差别,就足以造成不同的结果。其实,神秘客说那少女根本不可能将他刺死,倒也不是事后的吹牛。以他的武功造诣,拼着受一点伤,还是可以擒获那少女的。不过,他对这少年说的无法反驳,只能气在心头了。少年继续说道:“再说,或许你真有把握。但我可不敢让你把性命来试。你若怪我多事,待一会,我自有办法补偿你的损失。”什么叫做“补偿损失,少年没有立即解释。众人都是不懂,神秘客亦是猜疑不定。少年接着对那少女道:“刚才你那一剑,虽然有可能刺穿他的喉咙,但你恐怕也难免受伤,你承认吗?”神秘客怒道:“何只受伤,我那一抓可以抓碎她的琵琶骨!”少年道:“好,就算是有这个可能吧,但抓碎琵琶骨也只能说是受伤呀。比她有可能刺穿你的喉咙,总还算是好些!”他评论双方的杀着都用上“可能”这两个字,神秘客又是要反驳也无从反驳。少女道:“好,人这样说还算公平,我可以接受。那么依你之见——”少年道:“依我之见,你和他这一场可以算作打和。”少女道:“晤,你的决断,虽然有点偏袒我的对手,我也可以接受。好,就算这一场打和吧,那么按规矩,他替归元龙接下来的道儿就不能算数了!”少年道:“不错,若你们双方同意算是打和,那当然是只能由归庄主来和你作个了断了。”少女道:“好,归庄主,你听见没有。我不怕吃了多打两场的亏,你上台和我决一胜负吧!”神秘客已经试过这少女的武功,深知归元龙绝不是她的对手。“不,我不同意!”神秘客连忙说道:“我是替归庄主接下这位姑娘划下的道儿的,必须和她分出胜负才能罢休!”恨意未消,哼了一声,继续说道:“实要不是你跑来搅局,我早已把她捉住了。”少年谈谈说道:“其实,认真说来,你们的胜负早已分了。”神秘客傲然道:“怎么分法?哼,你总不能说是我打输了吧!”少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不敢说是你打输,但你是应该向这位姑娘认输的!”神秘客怒道:“什么叫应该认输,真是奇谈怪论!”少年微笑道:“这个奇谈怪论可正是你自己说过的!”神秘客一怔道:“我说过什么?“少年笑道:“你怎么这样快就忘记了?你一上台的时候不是曾经说过,限在百招之内,你就可以取胜的么?你最后那一招,已经是第一百零三招了!你若是说话算数,到了第一百零一招,你已经应该向这位姑娘认输!”神秘客心中有数,仔细一想,果然“似乎”是已经过了百招。他满面通红,狡辩道:“胡说八道,我们两人出招都是快到极点,谁也数不清楚。你说是一百零三招,他说是未满百招,这是无从对证的。而且——”少年道:“而且什么?”田秉单只好不烦神秘客的面子,说了出来:“而且这位姑娘也说过,对方虽然以百招为限,她却并不要占这个便宜的!”那个少女落落大方的说道:“不错,我的确是这样说过。不必要他认输,仍然当作和局好了。”神秘客道:“不分胜负,不能作和,第一,这小子算是哪号人物,怎能凭他说和就当作和;第二,我本来已经稳操胜券,旁人插手,先就不合规定,怎能算数。”少年道:“好吧!你要打下去,那也可以。你是替归庄主打的,我也替这位姑娘打。照你自己所定的办法,我若输了给你,这位姑娘固然可以任凭你来处置,我也可以任你处置!”这可正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神秘客还能有什么话说?田秉单以公证人自居,却道:“你和这位姑娘是沾亲还是带故?”少年道:“非亲非故。我只是瞧着这件事情不太顺眼,忍不住要打抱一个不平而已。你想想,这位姑娘已经打了两场,而且在刚才这场,亦也超过了这位客人自己限定的一百招了,你们倘若要她再打下去,不怕天下英雄耻笑你们是用车轮战来欺负一个异乡女子吗?”田秉单刚才没有反对那神秘客人替归元龙出场此刻当然也没有理由反对这个少年替那她女子出场,只好勉强笑道:“你误会了,我问你们是否亲带故,并非这个意思。无须枝节横生,扯到什么公平不公平上去。”少年道:“那是什么意思?”田秉单道:“你如今是替这位姑娘接下她和归庄主划出的道儿,要是你认输了的话,你任凭对方处置,那是你的事情。但这位姑娘可也得任凭也庄主处置了,既然你和她素昧平生,她能够相信你不会出卖她吗?又即使相信得过你肯尽力而为,但要是你尽了力也打不过这位客人呢?那岂不变成你意欲助她,反而害了她了?”田秉单是个老猖狂狐狸,他的武功虽然远不及那个神秘客人,却也看得出这个少年比那女子更难对付。他说这番话的目的,无非是想引起这个女子顾虑,最好让她自动说出,拒绝这个少年替她打下去。那知这个女子却道:“这位大哥替我打抱不平,那是把我当作朋友看待了。莫说他不会打输,即使打输,我也认命!”少年回过头来,对那神秘客道:“这位姑娘已经同意了。你呢?”神秘客定着双眼向他注视,目光似乎充满惶惑,忽道:“你是谁?”少年道:“我不是早就说过我是个无名小卒。我在你的眼中,我根本就算不上是个人物。这话你似乎也是说过的了。又何须再问?”神秘客刚才拒绝让他调停,的确是骂过他“你这小子算是哪号人物?“的。神秘客给他拿着话柄。哼了一声。说道:“我不管你是有名还是无名,但你既然是替这位姑娘接下道儿,你就得报上名来,这是规矩!”少年道:“哦,有这么多规矩。那么,你刚才替归庄主出场,却又为何不讲这个规矩?”那少女道:“对啦,你要他报上名来,先得自己报上名来!”神秘客冷笑不答。老拳师田秉单又以公证人自居,替他说道:“姑娘,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少女道:“什么其二?”田秉单渲:“他是归庄主的客人,他的姓名来历,归庄主早已知道。但这位小哥的姓名来历,却不知有谁知道?除非他能够找到一位我们认可的人担保他,否则以归云庄在武林中的地位,归云庄的事情,可不能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插手!”少年道:“如此说来,姓名还在其次,最紧要的是来历分明了?”田秉单道:“不错。因为你和这位姑娘非亲非故,却要你来插手这件事情,按江湖规矩,你就得让当事的一方,知道你是何来历!”少年似笑非笑,忽地转过头来,对那神秘客道:“你一定要知道我的来历?”神秘客冷冷说道:“我不勉强你说出来,但怎样叫做按照江湖规矩办事,田老先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言外之意,他不肯说,那就只有请他下台。少年忽地哈哈一笑,说道:“哈大人,你是贵人事忙,你大概记不起我是谁了。但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的!哈大人,你再想想看,或者你会记起我这个无名小卒也说不定!”此言一出,神秘客固然吃惊,满园宾客、也都是大惊失色!令得他们大惊的是少年口说出的“哈大人”这三个字。他们都知道金国的御林军副统领是哈必图,哈必图是当今皇上的近身侍卫出身,早在他升任彻林军副统领之前,就有一等巴图鲁(勇士之意)的封号的。但也是正因为哈必图是在京中伴陪皇帝,所以他的大名,在全国虽然是家传户晓,地方上的武林人物,见过他的却是极少。此时众人不禁在心里想道:“这个受到归云龙特殊礼遇,奉为上宾的神秘客,莫非就是御林军副统领哈必图?”不错,这个神秘客正是金国的御林军副统领哈必图。“不会有这样巧吧?难道这个少年就是檀家那孩子?”哈必图不由得心头大震了。哈必图失声叫道:“你,你是!”少年冷玲说道:“哈大人,你想起来了吧,还要不要我自报姓名?”当然是用不着他通名道姓了。哈必图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对着这少年仇恨的目光,听了这少年冷酷的语气,他是再也没有怀疑了。这个少年就是檀家的那个孩子,檀家唯一幸存的孤儿檀羽冲!想起自己和檀家结下的深仇,饶是哈必图有“一等巴图鲁”(勇士)的衔头,而对檀羽冲的目光,也是不禁心头颤栗。那场血战,哈必图的手下全都死掉,只有他一个人侥幸逃得性命。但檀家的人,包括檀羽冲的祖父檀公直,父亲檀道成和他的外公(其实是他母亲的义父)张炎在内,也全都死了。这些人虽然不是他杀的,但若不是檀公直和他斗得两败俱伤,他们也不会死在宋国皇帝派来的大内卫士手下。宋国的卫士是刚好在他逃出檀家之后就跟着来的。他后来方始知道,接着在檀家的那场血战,宋国的卫士也都尽数丧命。盘龙山那场血战,檀家逃出来的只有张雪波和檀羽冲这对母子。哈必图又再想起了七年前在商州节度使衙门里的一场血战。那场血战,完颜鉴的手下,死在耶律玄元之手的不计其数,哈必图自己也几乎被耶律玄无捉去。但张雪波却是在他亲自发号施令之下,被乱箭射伤,终于毙命的。想起自己和檀家结下的深仇,他知道和檀羽冲这场恶斗已是无可避免的了。他哼了一声,说道:“原来你是有意冲着我来的!”檀羽冲道:“哈大人,你说对了一半。不错,我是想要找你,但却想不到在这里碰上了你。”哈必图喝道:“你想怎样?”檀羽冲笑道:“我不是早已说过了吗?我是看不过眼,来替这位姑娘接下她和归庄主划出的道儿!”归元龙的二徒弟魏连魁是洛阳总兵帐下的参将,作威作福惯了,但却是个草包,忍不住说道:“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我看不管他是什么。也不配和哈大人交手?”他是不自觉的按照官场的习惯,压低这“小子”来奉承哈必图的。那知这正触了哈必图之忌,他哼了一声,说道:“我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都用不着旁人来管!”要知他是奉了皇上的密令出京,他的身份固然不想公开,檀羽冲的身份,他也是不便当众说出来的。(檀羽冲的祖父是金国王爷,这种涉及皇族内部私斗的事情;岂能给一般百姓知道。)那少女似乎已经看出一点蹊跷,故意盯着哈必图问道:“哈大人,你已经知道他是谁了,是吧?那你认为他有没有资格和你过招?嘿,嘿,我这是按江湖规矩,不能不有此一问?”哈必囹情知此战己无可避免,只能干笑说道:“以他的身份,他和我过招,那是看得起我了!不过……——要知檀羽冲是檀家唯一的男丁,按照(王族的“世袭”法规,他也应该是贝勒的身份的。)众人听了哈必图的说话都不禁大吃一惊。殊不知他所说的可是一点不假,贝勒的身份当然比他这御林军副统领的身份高出许多。檀羽冲哈哈一笑,打断他的话道:“只要你认为我有资格和你过招,那就行了。还用是着什么‘不过’?”哈必图道:“那么,我就只问你现在的身份,不理你本来的身份了。“众人莫名其妙,不知什么叫做“现在的身份”,什么叫做“本来的身份”,这两种身份又有什么不同?但檀羽冲则是听得懂的,这两种身份其实大有区别。他是用本来的身份,那就是为了报仇:若是现在的身份,则是和哈必图一样,都是替别人比武。还有一层,他本来的身份是小贝勒,若然按照王室的规矩,哈必图根本没有资格站在平等的地位和他比武,只能陪他“练招”。否则那就是“以下犯上。”当然,哈必图不必遵守这个规矩,金国的皇帝已经颁下密令与他,他是可以把这个小贝勒当作“钦犯”拿办的。但密令是不能公开的,故此在口头上先来一个“交待”。檀羽冲道:“不错,我现在是替这位姑娘接下她和你们划出道儿,咱们就按照这已经划出的道儿办事。是不是这个意思?”哈必图道:“正是。”檀羽冲道:“好,那么你已经打过半场,我也不能占你的便宜,你刚才自限百招,我就只是自限十招好了。十招之内,我若是不能将你打下擂台,算是我输!”此言一出,台下的宾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是见过哈必图的武功的,谁都觉得这小子未免太狂妄。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哈必图却没有气怒。他听了这话,倒好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了。要知他苦练了十年的武功,为的就是要对付耶律玄元。檀羽冲是耶律玄元的徒弟,他已经知道、倘若不限招数,他对檀羽冲还多少有点顾忌。听了这话,心里暗思:“即便是你的师父现今和我比武,他也不见得能够在十招之内将我打败,何况是你这小子?”哈必图哼了一声,冷冷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又一次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哈必图以彻林军的副统领的身份,不但接受了对方的自限十招,而且还好像害怕对方反悔,逼紧一句。檀羽冲道:“不错,我说过要赔偿你的损失的,你若还嫌不够的话!说至此处,他拿出了一支通体晶莹的玉萧。哈必图吃了惊,道:“这是你师父的那支暖玉萧吧?”檀羽冲道:“不错。但你不用惊慌。我只是用这支玉萧吹个曲子陪你玩玩。要是我放开玉萧,出手招架就算我输,这支玉萧若是打到你身上,也算我输!”众人虽然不知道“暖玉萧”是什么宝贝,但按照檀羽冲这个说法,他根本不能把这支玉萧当作兵器使用,那就算是宝贝,也没有用了。何况只是限定十招,众人俱是心里想道:“原来这小子赔偿损失乃是如此,这样的赔偿也太过便宜对方了,哼,简直可说是自寻死路!”那少女忽道:“要是他故意碰撞你这支玉萧呢?”檀羽冲道:“总之我不用这支玉萧去打他,他若是来碰我这支玉萧,吃了苦头,那就只能算是他自讨苦头吃!”哈必图想道:“我还不至于这样无赖。不错,交手之时,说不定我是要抢你这支玉萧的,即使你打着了我。我也不怪你。”要知檀羽冲已是对自己“诸多限制”他若是不表示得“大方”一些,恐怕令天下英雄耻笑。檀羽冲道:“还有一句话,我可要说在前头。我是不愿见到死伤的,所以刚才我才化解你们。但现在我和你过招,只怕没有人能够化解,我若死了,当然从命,你若死了——”少女又笑道:“你说过只**陪他玩的,你不出手打他,他怎么会死?”檀羽冲道:“那可说不定啊,他自行失足,也会跌死的!”哈必图几曾受过别人如此轻视,强抑恶气,大笑三声,说道:“好,谁死了都不能抱怨!我倒要看你如何在十招之内将我击败?”说罢,横掌当胸。一抓向檀羽冲的琵琶骨抓下!当他说话的时候,檀羽冲却转过身子,背向着他,好整以暇的举起王萧,凑近嘴边。哈必图心头大怒:“你这小子胆敢如此轻视于我!”手上加了把劲,使出“龙爪手”的绝招!连那少女都不禁为檀羽冲担心了,她是见识过哈必图“龙爪手”的厉害的,这一抓可正是朝着檀羽冲的琵琶骨抓下来的啊!檀羽冲已经试了两个音,还没有吹出曲子,忽地冷冷说道:“你的龙爪子练得还算不错,但只凭一掌之力,如何伤得了我?”他一面说话,一面倒退回来,非但没有躲避,而且迎着哈必图的那一抓。哈必图是个武学的大行家,感觉一股无形力道向他袭来,不觉心头一凛:“这小子胆敢如此狂妄,定有所恃。难道他小小年纪,竟已练成金刚不坏身法或者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武功?”两人身法都快,檀羽冲好像背后长着眼睛似的,突然一耸肩头,就向他倒撞过去。哈必图心头一凛,连忙缩手。但指头仍然是给碰了一下,触觉果然好像是碰着钢板一般。幸亏他缩手得快,龙爪手的力道亦己收回,否则以硬碰硬,这只手只怕非得拗折不可。檀羽冲道:“双掌一起来吧!你的大摔碑手加上绵掌的功夫,比只用擒龙手或者会好一些。”盘龙山那一战之后,他苦练了十年,练成了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夭,本来要用来对付耶律玄元的,这一下双掌齐出,对方纵然是有护体神功,但除非是拣到最高境界,否则那护体神功也会给他所破。说时迟,那时快,檀羽冲已经转过了身,面向着他。那支玉萧凑在嘴边,但萧的一端却是指向哈必图的掌心。哈必图一看他的身法,自己若不收掌,掌心的“劳宫穴”定会给他的玉萧戳个正着。他并没有动手,那是自己凑上去挨他的玉萧一戳的。他不算违背诺言。“劳宫穴”若然是给暖玉萧戳个正着,哈必图这身内功非给废了不可!哈必图没有把握一掌打死檀羽冲,他可不敢冒这个危险与檀羽冲拼命,百忙中只好移形换位,把双掌打出的方位偏斜。檀羽冲若视不见,悠然吹起萧来。吹的是唐人王之涣一首题为“凉州词”的的七言绝句。那少女妙解音律,按拍轻歌:“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哈必图几曾受过别人如此蔑视,气恼亦加,暗自想道:“我若收不下这个小子,给天下英雄耻笑还不打紧,御军副统领的座位只怕也坐不稳了!”而他却是一心想升任正统领的。突然他已知道檀羽冲的武功实是远远在他之上,但此战有关他的一生荣辱,他也只好抓住一掷了。他一咬牙根,扑上前去,拳掌兼施,一招“五丁开山”,跟着一招“吴刚伐桂”。这两相都是刚猛之极的招数,他又是从侧面攻击,避免给檀羽冲的玉萧“凑巧”点着他的穴道。檀羽冲诺然遵守诺言,不用玉萧当作兵器招架,纵然练有护体神功,也非得给他打伤不可。萧声悠扬,恍然流水行云,豪无阻滞。檀羽冲的身法也如流水行云,在掌风影之中有若闲庭信步。哈必图这两招都落了空。他的身法竟似和诗中的境界符合,飘逸潇洒而又门户森严。但哈必图亦已早有准备,跟着第三招攻出,倏地化掌为指,点着了檀羽冲胁下的愈气穴。他用的是独门“金刚指”的功夫,他练的这门功夫也正是要用来对付耶律玄元的,此际先用耶律玄元的徒弟身上。金刚指也是可以破得“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护体内功的。“护体神功”最高的境界是“金刚不坏身法”,但那非得有数十年功力不行。檀羽冲年纪轻轻,哈必图料想他顶多不过练成“金钟罩”或“铁布衫”而己。这一下点个正着,而且无反震之力。这刹那间,哈必图不禁心头大喜:“原来这小子连金钟罩和铁布衫的功夫都还未练成!”那知他还是欢喜得太早了。檀羽冲好像无知觉,他非但没有倒下去,反而一个肘锤向哈必图撞过来。原来檀羽冲的确是尚未练成上乘护体神功,以他现有的内功造诣,抵御擒龙爪手可以,抵御金刚指点穴的功夫还是不行的。但他却另有一门非常怪异的功夫。这门功夫叫做挪移穴道,经过挪移,穴道原来的位置已变,纵然是点着死穴,那也无妨。不过,檀羽冲给他的金刚指点个正着,已有点火辣辣的感觉,心里暗暗叫了一声“侥幸!”。原来以他原有内功造诣,假如不是运用挪移穴道的功夫,虽然还是不至于死,但却很有可能变成两败俱伤。阴差阳错,哈必图曾经在和那个少女交手之时,就使出了他的独门金刚指功夫。这样一来,等于泄了底,檀羽冲有了准备,当然懂得用最适当的方法去应付他了。檀羽冲化解了穴道被封之危,马上有“肘锤”还击,萧声也未停止,只是肘尖向对方撞去,当然不能算是违背诺言。而且他的身法步法配合得恰到好处,看起来就好像哈必图主动撞他一般。哈必图大惊之下,哪里还敢强攻,急忙变招,使出一招“如封似闭”。这一招是以防守为主的,使得还算适当,掌心在檀羽冲这一“肘锤”的三分力道,还是不由已的踉跄退了几步。那少女唱出了曲调的第三句:“羌笛何须怨杨柳。”接着笑道:“十招已过了一半,已是第六招了,请大家说,我没数错吧!”檀羽冲有言在先,十招之内,若是不能把哈必图打下台去,就算输。台下一众宾客,人人都是抱着好奇之心,要看他怎样吹着萧,不出手,就把对方打下擂台,每一招每一式当然都是凝神注视。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楚,的的确确是已经过了六招。不过别的人没有像那少女叫出来罢了。但少女这一高声报数却也提醒了哈必图,他心里想道:“对啦,我何必跟这小子近身缠斗,赶快把剩下的四招使完也就是了!”此时他已是不敢奢望求胜;只求能够在十招之内保持不败于愿亦已是算他“胜”了。主意打定,他赶忙退出三丈之外,以全力使出护身的四招。这“擂台”是借用园中原有的戏台的,哈必图退出三丈之外,已经是接近戏台的边缘了。他只想到要避免与檀羽冲距离太近,却没想到有一利亦有一弊。他避开檀羽冲,檀羽冲却向他走过来。哈必图飞快发招,而且是全力施为。站在台下的人都感觉劲风扑面。倘若檀羽冲不是出手攻击的话,在他这样全力防守之下,是绝不可能将他打下擂台的。何况只剩下四招。不但台下的观战者这样想,台上的哈必图也是这样想。他避免与檀羽冲近身缠斗,为的就是拉远距离这片刻间飞快发招。第七招、第八招、第九招……檀羽冲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已经是发出第九招了!连那少女都他担心,忘了数第几招了。在他发出第九招的时候,檀羽冲的这支曲子刚好吹奏完毕。檀羽冲叹了一声:“世无知音,真是令我失望!”陡地喝道:“你不想听我**,你就给我滚下去吧!我吹我的,用不着你在台上听!”萧声“呜”的一声又响起来。哈必图的第十把刚刚“起式”。说也奇怪,随着那一声“滚”字,哈必图当真如奉谕旨,突然间就从台上跌下来。归云庄的人,这一惊非同小可,纷纷跑来扶他。只见哈必图七窃流血,一探鼻息,呼吸己绝,果然真的是死了。原来檀羽冲这支暖玉萧乃是武林异宝,他在萧中吹出纯阳罡气,威力极大,这股罡气,是刚好对着哈必图掌心的劳功穴吹过去的。哈必图内功被破,最后这三招出的掌力,又被檀羽冲在一挥袖间逼了回去。他失了内功,如何禁受得起,一跌落台下,性命立即不保!少女这才松了口,唱出了最后一句诗:“春风不度玉门关。”接着笑道:“你的曲子吹得真奇妙,曲终人散,安排得恰到好处,刚好是第九招!众位英雄,我没数错把?第十招末使到一半,是还不能算作一招的,对吗?”台下一众宾客都惊得呆了。即使有人起要去拿檀羽冲领功,但一想,哈必图以御林军副统领的身份,这少年不出手就能将他“治死”,自己的武功连哈必图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如何还敢上去送死。这刹那间,台下静寂如死。少女的发问,当然是没有人回答的了。檀羽冲哈哈一笑,说道:“我说错了,在这世上我最少还有一个知音。”那少女笑靥如花,说道二“多谢。但这知音不比那知音,我这知音,只是听得懂你的萧声的知音。”御林军副统领被杀,这是何等大事;归云庄的人,已是都给吓的惊慌失措,不知怎样对付眼前之事才好。反而是杀了人的“主犯”(檀羽冲)和协助杀人的“从犯”(那位少女),却像没事人似的,还在台上好似两情相悦的男女在“打情骂俏”。那少女面上一红,说道:“别胡扯了,你不走我可要走啦。”檀羽冲笑道:“不错,咱们是应该走了。”说道一个“走”字,两人同时飞身而起。就像两只大鸟一般,从台下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上飞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