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是我的朋友。”风雪之中,一个温和的声音缓缓传来。“米先生!”杏伯抬目望去,只见米珏与一个蒙面少女穿过风雪缓缓而来。“天山双鹰”乍然见到米珏,脸上立即变了颜色,飞身窜进了酒铺。米珏和欧阳情就站在他们刚才站着的地方,米珏掸了掸头上的雪花,目光如刀,严峻而凌厉地狠狠瞧了瞧“天山双鹰”,轻叹道:“杏伯,是我连累了你。”“米先生真的就是‘天山一剑’?”“这岂非早已在你意料之中?”杏伯看了看“天山双鹰”,说道:“那么这两个人……”“他们的确是‘天山双鹰’。”“你们本属同门,他们为什么要对付你?”杏伯愕然道。“因为他们想争夺天山派掌门之位。”米珏苦笑道,“这两个畜生不仅杀害了我两位师叔,还囚禁了我的妻儿,逼走了我三位小师妹,现在,他们还想赶尽杀绝。”杏伯脸色大变,怒声道:“久闻‘天山六杰’都是武林后起之辈中的侠少俊彦,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他们居然也做得出来?!”米珏叹道:“他们对我有所顾忌,不敢直接向我下手,所以只好使出下三滥的手段,以你作为他们的筹码来威胁我,逼我交出掌门令牌。”“可恶!”杏伯跌足大骂。“可是他们却打错了主意。如果他们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就算再给他们两颗老虎心豹子胆,也决不敢在大岁头上动土。”“欺师灭祖的事都敢做,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们这种人不敢做的?”米珏苦笑着叹口气,声色俱厉地对“天山双鹰”喝斥道:“魔由心生,你们的行径已属魔鬼所为,若再不思悔改,天地难容。”“天山双鹰”显然从小就对这位师兄深怀敬畏,紧咬着牙,谁也不敢说话。“你们弑师夺位,本是罪无可恕,我念在同门之谊,可饶你们不死……”说到这里,米珏微微一顿,声音略显温和,目光却依然犀厉如炬,“跟我回天山,在两位师叔坟前思过悔罪!”李中环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冷笑道:“跟你回天山?莫非你已经忘记本门门规?”“忘记本门门规的人是你们,明知不可为却偏为之。”“按照门规,我们死罪虽可免,但活罪却难饶,轻则逐出门墙,重则废去武功,我们岂会傻到跟你回去?”“你们还当我是掌门么?”米珏沉声道。柯中平冷笑道:“你根本就不配。你下山一去就是三年,这几年来,天山派声誉一落千丈,再如此下去,必然会毁在你的手里。只有我们,才能把天山派发扬光大。”“心怀天下,侠义为先,这才是我辈所为,门派之见又何足挂齿?掌门之位对于你们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米珏长叹道。“我们不能让天山派数百年基业就这样毁灭,能者居之,你还是趁早交出掌门令牌,才能保住天山一脉。”米珏怔了怔,问道:“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再执迷不悟不肯放弃天山掌门之位,不出一个月,天山派必然大祸临头,只有由我接掌,才能力挽狂澜,让天山派成为武林第一门派。”“天山派即将大祸临头?你实在不是一个编故事的高手。”米珏冷笑道。李中环居然也笑了笑,悠悠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江湖上最近流传着一种美丽的传说?”“美丽的传说?”“关于一个美丽而神秘的女人的传说。”米珏看了欧阳情一眼,淡然笑道:“我身边这位佳人,就是个神秘的女人。”“那个女人比她更美、更成熟,更有一种神奇的魅力。”李中环的脸色忽然变了,变得兴奋而陶醉,目光中闪动着一种炽热而渴望的情感,涩声道,“她才是个真正的女人,接触过她的男人,才会明白应该怎么样做一个真正的男人。天下绝没有一个男人可以拒绝她、忘记她,因为她是个能让天下男人得到快乐的仙子,她的温柔和温存都是那么地令人铭心刻骨……”这样一个女人,只怕并不是仙子,而是个可怕的魔女。米珏看着李中环的表情,忽然觉得有些恶心,有一种想呕吐的冲动。李中环渐渐恢复了平静:“她要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统治男人的世界。”“这女人莫非疯了,居然想征服天下男人?简直是一种疯狂的妄想。”“别的女人也许永远做不到,但她绝对可以,她是个不容抗拒的女人,拒绝她的人只有一个结果。”李中环冷冷道,“只有死路一条。”“只怕未必如此。”欧阳情忍不住冷笑道。“你知不知道女人和女人彼此之间,最大的缺点是什么?”李中环道,“嫉妒,女人最憎恨的就是美丽的女人。小心有一天,她会毁了你的容颜,让你生不如死,欲哭无泪。”“她究竟是什么人?”米珏沉声问道。“没有人知道她真正的身份,可是每个人都应该听说过她那美丽动人的名字。”“什么名字?”“紫罗兰夫人。”米珏摇摇头,拧眉道:“紫罗兰夫人?没听说过。”李中环冷冷一笑,满脸不屑:“想不到你下山这么多年,依然是如此孤陋寡闻。”“这好像并不是她真正的名字。”“当然不是,她本来就是一个神秘如谜的女人。”李中环目光一寒,沉声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时候该放手,什么东西该放弃。我问你,你是宁愿眼睁睁看着天山派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还是希望它成为武林门派之首?”“你是说紫罗兰夫人想要毁灭本派?”米珏脸色已变了。“剿除武林各大门派,只是她的第一步计划。”“第一步计划?难道她还有更大的野心?”“称霸武林、征服天下,这才是她酝酿已久、永不放弃的谋略。”“所以她想先以武林各大门派入手,削弱敌人的抗衡之力?”米珏问道。李中环居然没有否认:“只要各大门派个个俯首称臣,江湖上的帮派便不足为惧。”“没有人会让她为所欲为,只要天下英豪同心协力,群起而攻之,她的阴谋就会土崩瓦解。”“一群乌合之众,又岂能阻止她做任何事?”李中环冷笑道。米珏沉声道:“你为什么对她的事如此熟悉?莫非你们……”“我说过,世上绝没有哪一个男人可以拒绝她。”“你们简直已经无可救药。”“无可救药的人是你,如果再不交出掌门令牌,你必然会后悔一辈子。”“有一件事我不能不做,不然才一定会抱憾终生。”米珏大声道,“呛啷”,寒光流动,“无情断肠剑”已然出鞘。“天山双鹰”只道他要出手了,一齐按住了剑柄,凝神戒备。谁知剑光闪处,“唰”地,一块衣袂已如蝴蝶般飞了起来。“现在我已割袍断义,和你们之间,从此再无同门手足之谊。你们如今已非天山派门下,以后不许以天山弟子自居,免得玷污本派清誉。”李中环脸色大变,厉声道:“你好狠,竟将我们逐出门墙。”“这是你们咎由自取。”米珏缓缓扬起手中剑,脸色肃穆,缓缓道,“你我已非同门,我也不必顾忌师门禁律了,你们杀害本派长辈,这笔血仇不能不报。”“你要杀我们?”李中环狂笑道。“我只是清理门户,还两位师叔一个公道。”笑声突然停顿!李中环沉声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交出掌门令牌,放你一条生路。”“你们只是本派弃徒,根本没有资格继承掌门之位。”李中环沉下了脸:“你不要逼我们出手。”“没有人逼你们,是你们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米珏轻轻叹了口气,黯然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与其让你们一错再错无法回头,还不如现在就除掉祸根,以免为害江湖。”李中环气极,突然仰首大笑道:“我们的人头就在这里,如果你有这个本事,尽管过来拿吧!”笑声未绝,剑已出鞘。剑出手,剑光如飞虹,犹如吐着舌信子的毒蛇,突然间就到了米珏的咽喉。李中环自小天姿过人、聪明好学,天山派剑术已有一定的造诣。这一剑沉稳而凌厉,是必杀之技。米珏脸色严肃,显然不敢轻敌,手扬处,剑光如飞花,在空中轻轻划过一道淡淡的痕迹,刺向李中环的胸膛。这一剑,后发先至,攻敌之所必救。李中环竟似料敌机先,身子一侧,剑仍刺出,米珏那一剑却已从他的胸前贴衣而过。这一招用的极险,却又极其巧妙。险中求胜,往往才是最有效的招数。米珏这一次真的吃了一惊,他根本就想不到,三年未见,李中环的剑法居然精进如斯,想必他日夜处心积虑欲待取代米珏掌门之位,是以勤练剑法,期待两人的巅峰对决。这时候,李中环的剑尖距离他的咽喉仅只数寸,而他剑招已然使老,再也不及收回挡格,后退,是他唯一的选择。他大伤初愈,功力大打折扣,身法远不如前,只退了两步,剑气已然袭到,这一剑必可穿喉而过。“我居然连他一招都接不住吗?”米珏心里忽然生起一种万念俱灰的沮丧,几乎绝望到放弃抵抗。就在这时,一道淡淡的影子突然从他的身边倏然掠过,一只手——准确来说,应该是两根嫩如春笋、洁白如雪的纤纤玉指。这两根玉指比那一剑更快、更准、更稳,居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夹住了剑尖。剑势立即硬生生顿住,锋利的剑尖距离米珏的咽喉堪堪只一寸,然而就只差这一寸,这一剑便不能再刺下去,剑尖就像是嵌入石缝之中,既不能再进一分也不能拔出半寸。这个看来既娇柔又纤弱的蒙面女子,居然在刹那间,用她两根又滑又嫩的手指夹住了夺命的一剑?李中环瞪大了眼珠子,吃惊地瞪视着欧阳情,脸色诧异,仿佛遇见了鬼魅。每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份功力、这种眼力,以及这种胆量,就连米珏也自愧不如。欧阳情温柔似水的眼睛却泰然自若,看着李中环的眼睛,淡淡道:“你做错了一件事,你不该忘记他身边的人。这是个非常致命的失误。”李中环脸色渐渐变得铁青,最后又变成一片苍白。他一心想把米珏刺杀于剑下,的确忽略了这个神秘女子。他用力收剑,却已经太迟了。欧阳情两指微一用力,“嘣”地,剑尖忽然断了。这把剑虽然只是普通的青钢剑,但以两指之力就能折断剑尖,却已非寻常高手力所能及。李中环微微一怔,突觉一股极细微、极阴柔的劲道从断剑中迅速猛窜而来,他还来不及撒手弃剑,整个人都已被震飞出去。“砰”地,他的身体撞破了本已腐蚀的墙壁,从破洞中穿出,跌落在三丈外的雪地中。柯中平惊呼着从破洞中飞身掠出,只见李中环摇摇晃晃地挣扎着站起来,脸色如纸醉金迷,瞬息数变,显然受伤不轻。欧阳情手指一松,剑尖掉落,悠悠道:“米先生是我的朋友,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我的朋友受到伤害。”李中环从破洞望进去,怒目瞪视着她,那种不可思议的表情明显僵滞在他死人般的脸上,过了许久,才嘶声道:“你是他的朋友?你可知道,凡是和他有关系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欧阳情冷笑道:“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畜生才不会有好下场,像你们这种连畜生都不如的人,死一千遍也不足惜。”李中环咬了咬牙,大声道:“好,很好。紫罗兰夫人绝不会放过你们的。”欧阳情道:“你们走,这一次我不会杀你们,但下次再见时,我也许再也不会手下留情。”风雪正疯狂,仿佛欲以一种无形的力量摇撼大地,涂炭生灵。车轮滚滚,马车在风雪中疾驰。杏伯手中持着那条伴随了他一生的“乌龙鞭”,在虚空中不住轻扬,驱马前行。这几年来,那匹白马与他日夜相伴,默契暗生,彼此间都有一种相互依赖的亲近感觉。杏伯双目依然炯炯有神,枯瘦的腰杆挺得笔直,风雪虽然疯狂而寒冷,却丝毫不能使他退却和畏惧。他左手中握着一只比他的拳头更大的葫芦,里面装满了醇香的美酒。人在年少时,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像他这种年纪的老人,酒入衷肠便化为一腔热血。他一听见米珏要去华山寻找任我杀,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立即就答应了一同前往。一个半截身子都埋进了黄土的老人,居然还能保持一种年少时的冲动,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自豪。他这一生中,朋友并不少,但值得他尊重的朋友却实在不多。米珏和任我杀这两个忘年之交,自然就是这种朋友。车厢里,一种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气味无孔不入,从每一道空隙钻了出去,随风飘浮。这是欧阳情的发香,高雅,绝不庸俗。从离开那简陋而肮脏的小酒铺开始,米珏清纯的目光就很少离开过欧阳情。起初欧阳情似无所觉,但时候一长,她就有些按捺不住了。她一抬头,就看见米珏依然在微笑着看着她,目光中充满了好奇和惊疑,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错愕表情。欧阳情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笑道:“米大侠,你心里是不是正在琢磨着,我的脸上能不能长出一朵花来?”米珏居然没有闪避她的目光,微笑道:“你未以真容示人,人们就已觉得眼花缭乱了,如果再长出一朵花来,只怕这世上就再也不需要春天了。”欧阳情忍不住“噗嗤”一笑:“那么你究竟在想什么?”“我觉得很奇怪,奇怪如此娇柔的你,武功居然如此骇人听闻,更奇怪你在暴露了武功之后,居然还能如此镇静,若无其事。”“这并不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欧阳情淡淡道。“我一直以为,你的确只是个很平常的女孩子,但现在,我不能不改变自己对你的看法。”“我本来就是个很简单、很平凡的人……”欧阳情似乎又想起了任我杀,幽幽叹道,“是他……是你们总把我想像得太复杂、太神秘而已!”米珏摇头道:“你的武功,远在我之上,只怕……绝不在小兄弟之下……”“学无止境,武功的高低、深浅,仅凭一招半式也是无法衡量的。”欧阳情轻笑道。“我想了很久,怎么也猜不透你刚才使用的是什么武功,”米珏沉吟着道,“好像是少林的‘大力金刚指’,又像是峨嵋的‘锁喉指’,更像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弹指神通’,但仔细琢磨,却偏偏又好像全都不是。”欧阳情忍不住失笑道:“的确全都不是,武林各大门派中并没有这种功夫。”“莫非是你自己临危而创?”“嗯!我也是一时情急,才想到用手指去夹剑尖……如果我出手稍慢一些,又或者方位和时机都拿捏不够准确,这两根手指就保不住了。”米珏衷心发出一声赞叹:“可是你做到了,你实在是个善于隐藏的世外高手。也许,小兄弟并没有说错……”提起任我杀,欧阳情心里一紧,明眸中掠过一丝似水般的柔情,悠悠问道:“他说什么?”“他说,安柔姑娘也是位使刀高手,而且还是双刀。”欧阳情眼睛一亮,侧首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从她的手。小兄弟也是使刀高手,他一眼就看出安柔姑娘的刀法和他一样,都是走轻灵一路。”欧阳情居然没有否认,点头道:“他的确没有看错。”“他还说,有能力掌控‘天涯海阁’如此巨大基业的人,绝不可能是个平凡人,他一直认为你是个有来历的女孩子。”“这只是他的怀疑,其实他一直都没有看出来。”“这只因为,你有秘密在刻意隐瞒他。”欧阳情蹙眉不语,目光游离,仿佛有些心不在焉,暗暗忖道:“如果,我把真相都告诉了他,他会怎么想?怎么做?依然离开?还是选择……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