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那人身材高大挺拔,却略微显得有些发胖,面目俊朗,目光如电,气度不凡,显然并非寻常人物。右边那人的身材却比他更高大一些,目光淡淡无华,脸上却始终带着一抹并不令人觉得讨厌的微笑。“在下江南宋飞扬。”左边那人双手作揖,举止间一种磅砣大气跃然而出,绝无半分做作。“‘江南大侠’宋飞扬?”燕重衣脸色微变,失声道,“你们是飞龙堡的人?”宋飞扬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目光转向那笑面人:“这位是在下生平挚友,卓不凡卓先生。”“我与飞龙堡素无瓜葛,今日却得各位如此盛情款待,简直是受之有愧,幸如之何。”燕重衣嘴里说得客气,表情却比风雪还冷。“燕公子莫非还在为刚才之事耿耿于怀?这的确是在下不对,来来,在下先浮三大白,以谢待客不周之罪。”宋飞扬既有“江南大侠”之称,果然不是浪得虚名,性格豪爽,说做就做,一口气连干了三杯酒。燕重衣目光闪动,冷冷地瞧着他,淡淡道:“宋二堡主是江湖上赫赫有名、有口皆碑的‘江南大侠’,我只是区区一个杀手,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三杯,我承受不起。”“燕公子在江湖上一直是个传奇式的大人物,在下今日方得一见,真是相逢恨晚,当再浮三大白,以表敬意。”宋飞扬仰天打了个哈哈,竟然又连干三杯。燕重衣也不阻止,冷冷道:“宋大侠如此豪情快意,莫非存心想要让我难堪?”“啊啊?”宋飞扬苦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燕公子多虑了……”“你们先兵而后以礼待之,堂堂江南飞龙堡通常都是用这种法子和别人交朋友的吗?”燕重衣不悦道。“在下这三位师侄年轻识浅,若有得罪燕公子的地方,在下甘愿代之受罚。”燕重衣嘴角又扬起一丝冷笑:“宋大侠豪气干云,做事却未免有些不够直爽。”“燕公子此言何意?”宋飞扬脸色不变,淡然一笑。“此事只怕都是宋大侠安排的吧?”燕重衣淡淡一笑,“我既已来了,宋大侠是不是也可以说到正事了?”“好吧,既然燕公子如此快人快语,在下也不必隐隐藏藏了。”宋飞扬缓缓坐了下来,正容道,“燕公子的朋友好像并不多,任我杀几乎是你唯一的朋友。”燕重衣没有否认,他一直认为,这世上可以和他做朋友的人实在太少,任我杀恰好就是其中一个。“若非为了任我杀,燕公子也不至于故意输掉这场赌局。”“就算我想赢他,只怕也不容易。”燕重衣苦笑着摇摇头。“这一路来,燕公子可曾听说过一些和任我杀有关的传闻?”宋飞扬终于说到了正题,“据说有人发出悬赏通告,以五万两黄金购买任我杀的头颅。”“五万两黄金购买一颗头颅?”燕重衣微微一怔,忍不住轻笑起来,“任我杀的头颅竟然如此值钱么?”“这种悬赏通告至少有三起,每一起的酬金都是五万两黄金。”“宋大侠莫非也是其中之一?”燕重衣眼中露出刀锋般的光芒。宋飞扬摇摇头,笑了一笑:“在下的确也正在寻找任我杀,不过和这悬赏通告并无任何关系。”“那么你找他是为了什么?难道你想雇他杀人?”宋飞扬摇头道:“任我杀已经失踪九个月了,有人说,他已经退出了江湖,不再重操旧业,在下找他,是为了另一件事。燕公子想必知道,‘索命刀’这人就是死在任我杀刀下。”“宋大侠和‘索命刀’又有什么关系?”“没有关系,在下从未见过这个人,可是他的死却和在下已故的兄长很有关系。”“宋飞腾宋大堡主?他就是雇任我杀杀死‘索命刀’的元凶?”“正是。”宋飞扬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神情间止不住流露出一种哀伤,“‘索命刀’死后不久,大堡主就出了事。”“听说宋大堡主突然暴毙,难道……”说到这里,燕重衣闭口不语,轻轻叹了口气。宋飞扬欲言又止,看了宋妍一眼,叹道:“妍儿,此事的来龙去脉,你比二叔更清楚,还是由你来说吧!”“大概是九个月以前的一个夜晚,小女子突然听见从先父书房里……”宋妍未说话眼眶先已红了,说到“先父”两个字时,泪水已忍不住扑刷刷地滴落,“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急忙前去探看,却见先父……先父……已倒在血泊之中……”说到这里,再难强忍心中悲痛,眼泪如雨纷纷落下,再也说不下去。杨云聪心中不忍,轻轻拍了拍她的香肩,柔声道:“师妹,你休息一下,让我来说。”他轻叹一声,惨然道:“那个晚上,我们师兄妹几个人一起赶到先师书房的时候,先师的人头已不翼而飞,凶手竟已逃之夭夭,杳无踪迹。”“凶手是什么人?”燕重衣耸然动容。“凶手是什么人,长的什么样子,没有一个人看见。飞龙堡是江南武林四大世家之一,戒备森严,每四个时辰就有一班护院轮流巡逻,凶手居然能不动声色地潜入先师书房,本已令人惊诧,而后还能在片刻间刺杀先师,遁形而去,武功当真是神出鬼没,高深莫测。”“难道到现在也还未找到凶手?”“当时现场一片混乱,就算有一丝线索也早已被毁,这九个月来,我们一直明查暗访,却始终一无所获。”杨云聪忍不住黯然长叹。“宋大堡主遇害一事,江湖中知道的人似乎并不多。”“可怜先师入土为安之时,竟不能落个全尸,”杨云聪惨然一笑,“如果此事张扬出去,只怕有损飞龙堡数百年来的声誉,所以我们不敢对江湖同道发出讣告,只待抓到凶手,告慰先师在天之灵。”宋飞扬昂首喝了一杯酒,凄然叹道:“在下自七年前就已离开了飞龙堡,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宋大侠这七年来在做什么?为什么一直没有消息?”燕重衣问道。“在下生性闲不住,这些年来游剑江湖,四海为家。”宋飞扬又饮尽了一杯酒,摇头苦笑,“没想到七年前那一别,竟已成永诀。”燕重衣目光闪动,淡淡问道:“这些年宋大侠一直行走于江湖么?怎么没听说过?”“江湖险恶,在下行事又一向不喜张扬,江湖上的朋友跟在下失去联络,倒也不足为奇。”宋飞扬一指身边的卓不凡,“这位卓先生,就是在下游荡江湖时有幸结识的好朋友。”卓不凡向燕重衣微一颌首,脸上那抹仿佛永不褪色的笑容变得更浓。但不知为什么,看见他这温和的笑容,燕重衣总有种异样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感觉?他却又说不上来。“哎呀,燕公子,我们的话题好像越扯越远了,”宋飞扬轻咳一声,“这个凶手虽然很隐蔽,但现在总算有了一点眉目,就在一个月以前,我们突然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中说……说……”“说什么?”燕重衣见他欲言又止,忍不住追问道。宋飞扬微一迟疑,轻叹道:“信中说,大堡主遇害,其实就是任我杀所为。”“任我杀是杀死宋大堡主的凶手?”燕重衣腾地站了起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在下也很疑惑……”宋飞扬苦笑道。“发出匿名信的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他怎么知道任我杀就是凶手?”宋飞扬摇头道:“这个人的来历倒是不得而知,不过在下觉得……此事应该不是空穴来风,无稽之谈。”“此人既然知情,却又不肯透露身份,你们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么?”“此事诸多巧合,也许……”燕重衣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难道你们相信这个神秘人的话?”“这是唯一的线索,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宋飞扬居然也不否认。“既然你们已经认定任我杀就是凶手,”燕重衣的声音变得更冷,“那么还来找我做什么?难道你们想雇我去杀任我杀?”“燕公子误会了,我们找你来,就因为你是任我杀的朋友。”宋飞扬轻叹道,“任我杀已不知去向,燕公子既是他的好朋友,想必知道他的行踪。”“你们是不是要找他报仇?”“报仇?燕公子言重了。”宋飞扬摇头苦笑道,“我们只是想证实此事的真假而已,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找到任我杀,这个人一定就是燕公子你了。”“你们找错人了,这个忙,只怕我也帮不了。”燕重衣黯然一叹,“我和他,早在半年多之前就已失去了联络。”“燕公子是否有办法可以找到他?”宋飞扬试探着问。“找到了他又如何?”燕重衣勃然变色,厉声道,“难道你们要我出卖朋友,做一个不义之人?”“可是……如果此事不查个水落石出,先父岂非死得很冤枉?”宋妍泪水涟涟不断,淹没了忧伤的容颜。“宋大堡主一生嫉恶如仇,飞龙堡又是武林泰斗,所谓树大招风,敌人只怕比朋友还多。”燕重衣冷笑道,“你们仅凭一封来历不明的匿名信,就断定任我杀是凶手,岂非太草率、太武断了些?”“真相究竟如何,只有找到了任我杀才能揭开。”宋飞扬斜睨着燕重衣,若有所思。“宋大侠可知道大侠和杀手的区别在哪里?”燕重衣冷声问。宋飞扬凛然道:“侠义者光明磊落,一诺重千金,决不食言而肥。”“杀手虽然只是一种杀人工具,但有时候他们比大侠们更遵诚守信,因为这是杀手的原则。”燕重衣目光凛凛,声音越发低沉,“所以,我相信任我杀决不是凶手,只怕是有人故意散布谣言,存心嫁祸于他。”宋飞扬皱着眉:“燕公子是否认为,发出匿名信之人居心叵测,有意挑起祸乱?”“嗯!”燕重衣点头道,“这个人,也许和任我杀有深仇大恨,他这么做,无非是想假借他人之手置任我杀于死地而已,一来可以报仇雪恨,二来可以搅乱江湖一池春水,岂非一举两得。”“不错,燕公子所言也不无道理,片面之辞的确证明不了什么,如果……”宋飞扬笑了笑,“燕公子要是能够插手此事,查明真相,不仅可以还任我杀一个清白,在下也愿意赠送十万两白银作为燕公子的酬劳。”“此事既然和任我杀有关,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这么说,燕公子是答应了?”宋飞扬忍不住脸露喜色,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这里是五万两,请燕公子先收下,事成之后,余数立即双手奉上,分文不少。”“你这是做什么?”燕重衣脸色突然变了,“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朋友,为了洗清任我杀的不白之冤,并不是为了区区十万两白银。”宋飞扬微微一怔,讪讪笑道:“燕公子打算如何查起?”燕重衣摇摇头,默然不语。此事实在太离奇、太诡异,根本无处着手。“如果燕公子尚无主意,在下倒还知道一些事情,或许对你有些帮助。”“宋大侠请说。”“据在下所知,任我杀失踪之前,最后和他在一起的人是一个叫欧阳情的女孩子,如果找到她,说不定会有任我杀的消息。”金陵当然一定要去,欧阳情也一定要找,但不是现在。燕重衣觉得,有一个地方,他非去不可,那是友情开始的地方。从“快乐楼”走出来,燕重衣信步而行,经过一家店铺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看见一个女孩子手里拿着一块葱油饼,正在迈开小脚躲避一个小男孩的追捕,可是她跑得没有男孩子快,眼看着就要被追上,谁知她突然使诈,整个人都蹲了下去,等到男孩子从她的身边跑过去,站起来回头就跑。男孩发现上当,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回头又追。女孩子急忙往燕重衣身子后面躲,拉住燕重衣的衣角,道:“好叔叔,救救我,他是个小强盗。”“好叔叔,我不是强盗,”男孩子抢着道,“她是小无赖。”这两个孩子虽然调皮,却实在很聪明,很可爱,从他们身上,仿佛每一个人都可以看见自已那些一去不返的童年往事。燕重衣也有过自已的童年,但他的童年并不快乐,回忆都是苦涩的。小时候,从来都没有大人给他买过葱油饼吃,如果他实在很想吃,就只有去偷去抢,有一次差点被那凶狠丑陋的老板娘活活打死。那个晚上,他一把火烧掉了那家店子,从此以后,他就发誓再也不吃葱油饼。两个孩子脸上露出天使般的笑容,突然抢着往他怀里扑过来。就在这时,燕重衣的脸色却忽然微微一变,他看见两个孩子的笑突然变得就像是毒蛇般的狡猾和诡异,一种无形的杀气直刺得他头皮发麻。剑光一闪,燕重衣突然拔剑,剑光闪过,两个孩子手里的葱油饼已被削落,散落了一地。两个孩子立刻全都吓哭了,恨恨地看着燕重衣,眼睛里竟仿佛充满了怨毒的仇恨。燕重衣的剑已入鞘,就像是一座冰山站在那里,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你吓坏他们了,他们还只是孩子。”这时从店里惊慌失措地跑出来一个丰满圆润、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不施粉黛,脸色却像三月的桃花般泛红,看到两个孩子哭的鼻涕齐流,忍不住花容失色地乱叫。“我只吓一种孩子,”燕重衣如刀锋般的目光射向那两个孩子,“杀人的孩子。”’这时阳光正浓,被削落在地上的葱油饼堆里似有蓝色的光芒闪动,竟是两支如绣花针般粗细的毒针。“你究竟是什么人?”燕重衣深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盯着那个女人,“我们好像素未谋面,为何要下此毒手?”“你这个问题问的实在很可笑,”那女人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娇媚人骨,“我整个人都站在你的面前,难道你看不出我是个很特别的女人?”“你知不知道,我有个习惯,”燕重衣脸色一变,沉声道,“我通常是不杀女人的。”“这是个好习惯,每个女人都会喜欢的。”那女人媚笑更浓。“但有一种女人,我不能不杀,就是我认为很该死的那一种。”燕重衣沉声道,“你恰巧就是这种女人。”“你要杀我?我记得你好像刚刚还说过,你不喜欢杀女人。”“我已经改变了主意,”燕重衣瞧着那两个孩子叹道,“孩子们是纯洁无辜的,你不该利用他们,害了他们的一生。”“孩子?你说他们还是孩子?他们的年纪加起来都快要一百岁了,你居然说他们还是孩子。”那女人脸上的媚笑突然变成了一种嘲笑,“江湖上传言,‘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有多么的厉害,却连这一点都会看错。”这两个看似天真可爱却又歹毒可怕的孩子,竟是已经永远都长不大的侏儒?!就在这时,那两个侏儒突然从那女人的怀里飞了起来,动作敏捷得就像是展翅腾飞的鹰,男的手里握着一把长约一尺的短刀,女的手里握着一把同样长短的利剑,尖刀和利剑在阳光下发出湛蓝的光芒,显然淬有剧毒。他们的身法好快,燕重衣还来不及眨眼,就已发觉杀气已渗透他的肌肤。他没有闪避,突然拔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