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神秘的组织居然叫做血衣楼?叶逸秋脸上忽然露出种非常奇特的笑容,似乎觉得这个组织的名字,非但有趣而且还很滑稽。欧阳情就是青衣楼楼主,天涯海阁乃是青衣楼的总舵,这当然还是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但血衣楼这个名字,听起来却比青衣楼更神秘、更诡异。青衣楼和血衣楼仅只一字之别,都是一种神秘的组织,两者之间,是否存在一种密不可分的关系?叶逸秋微一沉吟,问道:“血衣楼是个什么样的组织?”“这是个既邪恶又恐怖的杀人组织。”龙七脸色凝重,喝了一大口酒才缓缓说道,“与青衣楼替天行道、行侠仗义的宗旨相比,实有天壤之别,这差异,可谓是十万八千里,完全背道而驰,不可相提并论。”“你的意思是说……血衣楼是反行其道?”“青衣楼是为了维护武林和平,血衣楼却是唯恐天下不乱。血衣楼的人可谓是无恶不作、坏事做尽,而且从来都不择手段,作奸犯科、强取豪夺、黑吃黑、视人命如草芥……这些事在他们看来,就像是吃一顿饭那么简单平常。”他顿了一顿,又道:“血衣楼甫现江湖,一口气便做下了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每件事都令人心惊胆颤,摇头不已。”叶逸秋看了欧阳情一眼,问道:“都是些什么大事?”这个问题,无疑正是欧阳情心中的疑问。“你可曾听说过铁飞翼这个人?”“‘铁血枪神’铁飞翼!?”叶逸秋耸然动容,不由得轻呼出声。“二十年前,铁飞翼曾以掌中一杆七尺长的黑铁枪,横扫绿林八大寨的三十二条好汉,那一役,虽然许多人都未曾亲眼目睹,仅仅只是道听途说,人们就已为之折服。”龙七缓缓道,“十八年前,永定河边一战,枪挑双雄‘狂龙’龙行云与‘怒虎’风从虎,只怕很多人都是不能忘记的。”“让人真正不能忘记的,当然还是他的‘铁血十八骑’。”“不错。据说‘铁血十八骑’经过他十三年的严格训练,凡铁都已被炼成了精钢,每个弟子都已得到他铁枪的真传,每个弟子都绝对服从他的命令。”龙七摇摇头,叹了口气,“可是就在四个月前,铁飞翼和他的‘铁血十八骑’都已经变成了死人。”“是血衣楼下的毒手?”“这世上,除了血衣楼,还有什么人可以在一夜之间铲平‘铁血山庄’?”龙七摇头苦笑道,“血衣楼有意招揽铁飞翼加盟,谁知铁飞翼不屑一顾。第二天的早上,人们就发现,‘铁血山庄’竟已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铁飞翼和‘铁血十八骑’,连同庄内家属、杂役、奴仆一百八十二口人,无一生还,侥幸逃过一劫的老更夫,几天之后也突然暴毙了。”叶逸秋不由得想起了梁百兆惨被灭门一案,手背青筋已然现起,沉声道:“斩草除根,这血衣楼的行径和手段果然不一般。”“鄂中有一巨富,奴仆五百,田地千顷,财产无以计数。血衣楼登门造访,强行索取其七分家业,那巨富是有名的铁公鸡,一毛不拔,还说就算杀了他老父老母,他也决不会拿出一文钱。”“然后他的父母果然就不明不白地死了,他依然还是不肯屈服,是不是这样?”欧阳情含笑问道。“正是如此,但这只是一个开始。”龙七也忍不住笑了笑,“第三天,他家里的所有牲口都莫名其妙地死了个干净;第四天,有些家属不是无端失踪,就是突然暴毙,挑水的跌落水井里淹死,做饭的引火自焚,还有些奴仆、丫环都发了疯,自己一头撞死了。”“事已至此,难道他还是不肯就范?”叶逸秋皱眉问道。龙七摇头道:“第五天,他最宠爱的小妾和几个青春貌美的女儿都被卖到了当地最红的青楼;第六天的早上,他一觉醒来,竟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在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大街道上。到此地步,他再也忍受不住这种有如下地狱般的折磨,几乎整个人都崩溃了,终于答应了血衣楼的要求,但到后来,他自己还是疯掉了。”叶逸秋叹息着道:“他一定是舍不得他的钱财,想到就这样拱手送于他人,越想越气,一气之下就把自己给逼疯了。”“这种人若不疯掉,那就是怪事一桩了。”“血衣楼的手段的确高明,这种卑鄙的法子也想得出来。”“这种事其实也不算什么,另一件事才让江湖上的朋友吐尽了唾沫,大骂血衣楼没有道义。”“怎样?”欧阳情也来了兴趣,低声问道。“太湖有一伙海盗,花费了不少心思和人力,才不知从何处抢回一批价值黄金二十五万的红货,还未到家门口,血衣楼的人忽然出现,硬要分一杯羹。双方一言不合,结果刀戎相见,太湖海盗死伤过半,血衣楼大获全胜,那批红货,他们非但没有留下一文半分,反而将太湖海盗的资产洗劫一空,扬长而去。”“黑吃黑我也见过不少,像这种吃了人家锅里的,还拿了人家家里的,倒真是不多见。”叶逸秋苦笑着摇了摇头。“据我所知,江湖上有许多成名之辈都已加入了血衣楼,或为自愿,或为利诱,更多的却是出于对方的威逼。”龙七缓缓道,“‘天山双鹰’便已加入了这个组织。”“‘天山双鹰’?”叶逸秋剑眉一挑,杀气立现。“据说他们是血衣楼的香主,职权都不小。”龙七垂下了目光,沉吟着道,“事实上,到目前为止,血衣楼这个组织还是个谜,我只知道,血衣楼一共有三十六位香主,刚好是三十六天罡,另有七十二位坛主,这些人都是由血衣楼楼主直接指挥的,彼此间往往很少接触,所以彼此之间就算是面对着面也是绝对不认识的。血衣楼的势力已遍及各地,几乎每个地方每个城市都有分舵,每个分舵都不少于三百人。”“那么总舵……”龙七立即摇头道:“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知道楼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因为根本就没有人看见过他的样子,甚至没有人听见过他的声音。”“难道他在接见他的属下的时候,也都是蒙着脸,闭着嘴巴不说话?”“这人每一次出现,都是坐在一顶又宽又大的轿子里面,非但蒙住了脸,而且还隔着一层厚厚的竹帘。他对属下发出命令的时候,每句话都是从另一个人口中传出去的,据我猜测,这人用的也许是唇语,或者是一种‘传音入密’的功夫。”“另一个人?”叶逸秋眼睛一亮,“是什么人?”“当然也是个很神秘的人,非但与他很亲近,对他也绝对忠诚、服从,所以他才如此信任这个人。”“一个人就能完全掌控势力庞大的秘密组织,看来血衣楼楼主不是一个人杰,就是一代枭雄。”龙七摇头道:“我认为血衣楼楼主也许并不仅仅只是一个人。”“你的意思是说……”“血衣楼至少有三到四个楼主。”龙七目光凛凛,缓声说道,“我认为……宋终、王帝、张穷和钟涛这四个人都极有可能是血衣楼楼主。”叶逸秋眉头一挑,低声问道:“何以见得?”“要想创建如此庞大的组织,必然需要一大笔雄厚的资金,是不是?”“不错。”“紫罗兰夫人生前的财富,只怕连当今国库也不及其万分之一,这一笔资金,已经足够他们组建一个庞大的势力,维持一个组织的运作了,你觉得是不是?”叶逸秋目光闪动,摇头道:“仅仅只是这个推测,似乎有些牵强。”龙七笑了笑,缓缓道:“你仔细想一想,把最近发生的事都联系起来,就不难发现我的推测并非没有道理。”叶逸秋心中的确充满了疑问,此时经龙七提醒,忍不住低头思索了起来。胡来之死显然并非偶然,假如凶手是血衣楼的人,为什么他却从未提起过这个神秘的组织?如果宋终等人的确就是血衣楼楼主,那么一切的疑问都不难解释,但叶逸秋却并不这么想,他总觉得,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你是不是觉得,宋终那些人和血衣楼的关系有些不可思议?”龙七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微笑道,“你觉得以五万两黄金悬赏你的头颅这件事,究竟是什么人做的?”叶逸秋沉吟着道:“我虽然以杀人为业,但仇人并不多,这自然是紫罗兰夫人的余孽为了报仇,才不惜重金取我性命。”“这就是了。”龙七微笑道,“宋终等人既已得到了紫罗兰夫人的宝藏,这区区五万两黄金自然不算什么。如此一来,岂非也正好说明,他们想要创立血衣楼是绰绰有余?”这句话倒是事实。叶逸秋点点头,没有说话。“唯恐天下不乱,本就是血衣楼的目的,发出这笔悬赏,就是一种制造混乱的手段。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无论你死在谁人手里,对他们都是有百益而无一害。”龙七摇摇头,叹道,“你若死了,那五万两黄金他们自然是不肯白白送与他人的,说不定到时又是一场血淋淋的杀戮。”说到这里,龙七又摇了摇头,缓缓又道:“宋终等人完全有创立血衣楼的动机和条件,数月以来,我一直明查暗访,只是他们的手段实在太过于高明,加上纪律严明,每个人都是宁死也不愿意泄露半点蛛丝马迹,所以我所掌握的信息也仅此而已。”叶逸秋心头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沉吟着道:“有一个人,也许和血衣楼并没有关系。”他顿了一顿,又道:“几天之前,我在飞龙镇遇见过钟涛,有件事我感到非常奇怪,他居然也在寻找宋终。他们本是同一条路上的,钟涛找他是为了什么?”“据我所知,尚在紫罗兰夫人生前,这些人就已经勾心斗角,明争暗斗,紫罗兰夫人一死,他们便谁也不服谁。”龙七笑了笑,悠悠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必然是为了紫罗兰夫遗留下来的宝藏应该如何分配,弄得意见大有分歧,而致尔虞我诈,彼此排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凡能成大事者,必有过人的智慧与深沉的城府。”叶逸秋垂首沉吟着道,“协力同心,其利断金。假如这四人目光短浅,为了一己私欲而名自心怀鬼胎,如何能够共同执掌血衣楼?”龙七呆呆地愣了半晌,摇头苦笑道:“不管他们和血衣楼有没有关系,留着也总是江湖一大祸害。”迷离、苍茫的暮色中,旧道上荒草漫漫,迎风飞舞,天畔新月已冉冉升起,朦胧的月色,却也不见掩得去这其间的萧索之意。“血衣楼?”王帝忽然笑了笑,笑容中充满了讥诮和不屑,淡淡道,“谁说我是血衣楼的人?”安柔目光闪动,缓缓道:“难道你不是?”王帝既不否认,也没有承认,悠悠道:“我和血衣楼有没有关系,显然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的鸳鸯双刀,不知能否破我手中长剑。”“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安柔冷笑道,“如果我们想要活着离开这里,就只有击败你?”“对我而言,结局没有失败,只有死亡。”王帝残酷而阴毒地笑了起来,一字一句道,“不是你们死,就是我死,别无选择。”余音未歇,他已缓缓扬起了手中长剑,目光慢慢地落在剑锋上。安柔不由自主地也看着这口剑,但见剑锋浸青,在月色下泛起一层如水的寒光。“此剑无名,为无名铸剑师所铸。”王帝以指弹剑,“呛”的一声,剑作龙吟,余音袅袅,久久不绝,在这片空旷的荒野里显得异常响亮,仿佛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渗入每个人的心里。安柔皱了皱眉,虽然不说一句话,脸上却已忍不住变了颜色。“好剑。”燕重衣脱口赞道。“本是好剑,好一口杀人的剑!”王帝铁青的脸似乎已有了些许笑意,垂目凝视着剑尖,眼睛里发出了种奇异的光芒。“剑虽无名,但能铸此剑者却必非寻常之人。”燕重衣缓缓道,“干将莫邪,你可知道?”“干将莫邪,上古神兵。我虽未得见,却听到过的。”“其实‘干将莫邪’只不过是一对夫妻的名字,但百年以后,提起‘干将莫邪’这四个字,人们却只知有剑,而将其人忘怀了。”燕重衣也不等王帝说话,接着说道,“欧冶子曾受越王之命铸成五剑,‘纯钩’、‘湛卢’、‘毫曹’、‘鱼肠’、‘巨阙’;楚王也从风胡子之处求得三剑,‘龙渊’、‘太阿’、‘工布’。千载以来,提起这八口剑可说无人不知,但知道欧冶子与风胡子这两位大师的又有几人?”王帝点头道:“这只因人因剑名,人的光芒反而已为剑的光芒所掩盖,所以后人只知‘湛卢’、‘龙渊’诸剑,却不知欧冶子等人。”燕重衣目光凛凛,注视着他手中之剑,缓缓道:“此剑造型奇特,不仅比普通之剑长了七寸有余,也略重几分,铸剑者固然是个不世出之能人,但能使此剑者,也决非寻常之辈。”王帝脸上似乎露出种得意之色,悠悠道:“你也有剑,却不知两者相较,究竟是孰弱孰强?”燕重衣忽然笑了笑,不再说话。“你笑什么?”王帝脸色一沉,怫然不悦。“笑你。”燕重衣摇头叹道,“你虽身为剑客,但对于剑的本身,却太无知。”王帝的脸色立即又变得铁青,冷笑道:“我无知?”“剑虽有好坏之分,但神兵利器,惟有德者佩之,否则也会变为顽铁。这道理正如无论什么顽铁,到了宅心仁厚的人手里,也能成为削铁如泥的利器。”燕重衣轻轻摇摇头,叹了口气,“许多人为了得到‘天下第一’的虚名,你争我夺,不惜一切代价,不择任何手段,到头来却落得众叛亲离、含恨千古的下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王帝不由自主地问道。“因为他们都有一种通病,以为拥有了绝世的武功和无可匹比的神兵利器就能无敌天下,殊不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世上,真正可以天下无敌的,其实只有仁者而已。”仁者无敌。这绝不是笑话,绝对是一种经过千锤百炼颠扑不破、已被人们认同的真理。人世间,许多东西都会死亡,但真理却很难被抹杀,所以自古以来,邪恶永远不可能战胜正义便也是这个道理。燕重衣慢慢地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目光落在腰间的那口剑上,神色间充满了尊敬,也充满了种不可言喻的感情。这口剑,古老而陈旧,有些地方已经锈迹斑斑,剑锋上也已崩裂了几个小缺口,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从垃圾堆里捡起来的废铁。但正是这口破烂不堪、毫不起眼的铁剑,不仅让燕重衣继承了“白衣杀手”冷落的衣钵,也使得他成就了今日的名声和地位。这口看似平凡的剑,实是他血与肉、灵与魂的结合。“作为一个剑手,你必须爱惜你的剑,无论它是一种神兵利器,还是一堆顽铁,都必须好生对待。”燕重衣缓缓抬起头,目光熠熠,“人是有感情的,剑也一样,当人和剑的感情结合在一起的时候,才能达到那种人剑合一的最高境界。”“人剑合一?”王帝动容道,“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心剑’?”燕重衣摇头道:“据说‘心剑’的主旨是‘手中无剑,心中却有剑’,这种既高深又奥妙的道理我不懂,我只明白,用心使出来的剑法才是最好的剑法,也是最有效的杀人剑法。”“‘手中无剑,剑在心中’,这的确是武学的巅峰,这世上能有此造诣的人,只怕也没几个。”王帝点头道,“所以‘心剑’这个传说,我也一直都是不相信的。我也认为,只要能杀人,就是好剑法。”“看不见,未必就不存在;正是因为看不见,所以才无所不至。就在你心念一动之间,它也许已经到了你的眼前,已经到了你的喉咙,也很可能已经到了你的灵魂深处。”燕重衣的这番话,似乎充满了禅机。王帝久久无言,过了半晌,忽然慢慢抬起了头,望着天边那一轮明月。月未圆,但光华明霁。“你的剑呢?”王帝忽然目光一寒,厉声道,“在手里,还是在心里?”燕重衣摇摇头:“你要我拔剑?”“我已经等不及了。”“我只懂一种剑法,杀人的剑法。”燕重衣叹着气,缓缓道,“我若拔剑,一定就会有人倒下。”倒下的人会是谁?燕重衣的剑有三不拔,现在是不是拔剑的时候?拔?还是不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