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沧从来四季如春,这个冬却异常寒冷。先后下了好几场雪了。这天,陡然又下起雪来。初始还是颗颗粒粒,逐渐变成梅花大小,后来势如鹅毛,再来便是扯棉拉絮了。天地间一片苍茫的白,银装素裹,再无其他半点颜色。夏侯千回也就是夏禹国五皇子澜钰此刻的心亦如白雪一样,分外寒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他夏禹兵力分散到小楼,意图占领小楼时,夏禹国京都告急。那么悄无声息的,猝不及然的,日月皇朝的精锐铁骑好似一柄利剑,直刺入夏禹国的心脏。这般深入敌人腹地,他东方卿果然够狂妄。居然不怕被他们瓮中捉鳖!真正好大的胆子和本事!不,应该说早有布局。在所有人都对小楼虎视眈眈时,东方卿表现出的和大家无异。他的探子得到消息,日月皇朝一样对小楼有野心。也让他们相信了。却不知,东方卿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身上的伤已无大碍了。来接他的侍卫也已经到了。江无为自然不在留人。夏侯千回离开前,在上官七七房前顿了顿。终是没有去看她。走出大门,最先看见的不是那漫世界的白雪。而是白雪地里,那一抹明丽鲜艳的绿色。生生的,艳若桃李,又冷若寒梅。一身的薄凉之气。东方卿。王者见面。不会喊打喊杀。两方的侍卫却是小心翼翼,半点不敢懈怠。毕竟,在如此的非常时期。当两人面对面时,夏侯千回脸上已经恢复了淡雅平静。笑道,“好一个联姻缓兵之计。”东方卿的容颜依旧是那微微病态的苍白,却有一种天生的王者清贵之气。“殿下又有几分诚意。”一如既往清冷的声音。夏侯千回淡淡的笑。“看来,今日我是难逃一死了。”难得的,东方卿一声冷笑。“殿下不用这般刻意,朕不屑在这里动手。朕会在京都等你来亲自递上降书。”清冷中有帝王的狂傲,也有丝丝微讽。夏侯千回不得不承认,比起东方卿,他到底输了一分气度。他用小人之心去激他,他却给了他王者的决断。眼中真真切切有了佩服。他会回去,堂堂正正的和日月皇朝战一场!但他也有他的骄傲自负,“胜负未定,降书未免言之过早!告辞。”侍卫立刻来护着离开,夏侯千回却突然回头。“请转告七七……‘对不起’。”东方卿脸上依旧淡淡的清冷。话却不容置疑。“朕不会说。她不需要你的对不起。”夏侯千回微楞。明明是没有什么感情起伏的声音。却听得他心蓦然一击。东方卿的话,那感觉,确确实实是这个莫测难猜的君王,对一个女子不自觉的疼护吧?不仅仅是疼护,还有了解。因为,他想,七七真的不稀罕他的一声对不起。只是……他只是想说而已。忽然间,生出一种很荒唐的想法,东方卿对他夏禹国这般不依不饶步步紧逼,是不是,有些私怨在里面?他甚至错觉的认为,东方卿在护短。护的,便是上官七七……想明白了,吃惊过后反倒是无比释然。还是好久之前,他隐约就觉得东方卿对上官七七很是纵容。果然如此啊……东方卿也不是神,也有七情六欲,只是,比谁人都藏得深。有七情六欲,便有隙可击。那么,他和东方卿这一仗,他绝对会全力以赴的!江无为出来时,看见一群劲衣侍卫拥护着东方卿走向客栈。当下扶额哀叹。这么个小镇,弹丸之地,倒成了黄金窝一般的香饽饽了。刚走了一个皇子,又来一个皇帝。那吸引他们一**来的正主儿却依旧只剩下一口气。倒是他这个局外人,忙得不得了。这个时候,上官月蓉的伤几乎完全好了。但并没急着离开,因为东篱在这里。本来东篱有无数次机会杀她的。可当看到她无比情愿,甚至非常想死在自己手里时,东篱只有厌恶。那些过往,所有受到来自上官月蓉给他的屈辱,依旧肮脏。但突然觉得,杀了她更是脏了自己的手。上官月蓉笃定东篱不在杀自己,更是无畏得近乎无耻的整天跟着他。她的宏图大业败了,索性完全放任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东方卿进来时,便看到这样一幅场景。东篱在给**的人诊脉。不远处,坐着目不转睛小女人一般看着他的上官月蓉。看到东方卿,上官月蓉脸色微变。因知道早晚有这一天,倒也很快镇定下来。“没想到,皇上也来了。”东方卿并未看她。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摆在了光天化日之下,也没必要顾忌了。不用和她逢场作戏。自然,也不用理会她。上官月蓉天生要强的性子在看到东方卿连怪罪她都懒得开口,却径直去到上官七七病床前时,前所未有的爆棚。“可惜,来晚了。七七已经和死人没两样了。”东方卿慢慢转身看她,就像才看见她似的。对门外的侍卫淡淡道,“送到栊翠庵去。”上官月蓉张大美眸,“你……”敢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她已经没有资格和立场与东方卿叫板了。但她更意外的是,东方卿居然没有找个莫须有的罪名杀了她,而是把她送到栊翠庵!栊翠庵是日月皇朝皇家妃子犯了错去的地方。告诉老百姓的说法是,某某妃自愿出家为皇帝和国家祈福。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那是比冷宫更难熬的地方。即便是疯了,也有人看管着,不让你死。侍卫进来,上官月蓉虽会武,到也没有徒劳的反抗。被押送着离开时,眼中依旧只有东篱漠不关心的身影。刚送走上官月蓉,正巧有人扶着琴歌进来。今非昔比。琴歌消瘦孱弱得几乎站不稳了。脸越发尖尖的,皮肤透明得毫无血色。只眼角下那朱砂泪痣,越发灼艳。扶着琴歌的是好久没出现的王洛洛,她肩上,趴着毛绒绒的小毛球。小毛球因为被教训过,现在不敢擅自往**上官七七身上跳了。更不敢靠近东篱。因为,当初抓了它的人便是东篱。现在看见东篱,都有一股子呲牙咧嘴的怒气。王洛洛对东方卿行了礼。扶着琴歌坐下后,便识趣的退了出去。东篱看了他们一眼,也随王洛洛之后退了出去。“你回京去。”琴歌先是一诧。转而笑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笑容虽虚弱,却隐约能见那素来天生的风情。东方卿淡淡道,“朕是皇帝,更是你哥哥。”琴歌咬牙,“所以你想把挑子撂给我?”都是极度聪明的人,不需要太多话就明白。让他回去?然后呢,由他东方卿来给小七七和南陵王供血?最后,等一切事情都告一段落了。在编排个合情合理的故事,把皇位让给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么?“哼,朕一日没拿下夏禹,便是你想,朕也不会给你!”琴歌眉宇间隐含怒气,“你用自己的性命来赌?”“你错了。朕留在这里,比你留在这里的胜算大。”即便活得辛苦艰难,他也从不曾轻视自己的性命。因为,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和可能改变。他想救上官七七和南陵王,但有一天,如果他支撑不住了,他会亲手送他们最后一程。不是赔上性命值得不值得的问题,是不能枉顾性命白白牺牲。他抬眸,漂亮得不得了的眸色,却是清清冷冷,叫人看不透波澜,“但尽人事,各安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