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不死

天色正暗，细雨不绝。街道旁边的房屋错落而立，参差不齐，在茫茫细雨中显得有些突兀和凌乱。这是一个小村，临近黄河的一个小村，名字叫做黄沙村。黄沙村的民风很淳朴，不贪不抢，不偷不盗，信奉黄河水神，年年献祭，只是老天仿佛瞎了眼，近来几日总是给这个小村不断带来麻烦。妖兽的恐怖深入了每个人的心中，都是那些流浪者带来的消息，然后，仿佛正应着这些流浪者的诅咒一般，零零散散有大型猛兽从附近的山丘冲下，袭击村中的百姓。或许是黄河水神显灵了，在与猛兽对战的过程中，村民终于寻到了一个霉运根源所在。那是一个魔鬼！村里的孩子在村北河边玩耍的时候，发现的。于是消息传到了大人的耳中，大家鼓起勇气带着各种生产工具按照孩子指点的方向果然发现了魔鬼。当时，所有的人都被魔鬼下了一跳。黄河之畔。不远处涛声隐隐，大浪滚滚，黄河之水如龙怒奔东海……及近处，一个人形生物爬在地上，爬在烂泥地上……所有人都不认为这是人，而应该是一只魔鬼。所有人也都不敢靠前，只敢远远地观望着……魔鬼的全身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早已和泥水混合成一种颜色了，透过破烂的衣服，大家可以看到魔鬼的身体……虽然具有人的样子，有着些许人的特征，但决然不可能是人！这是每个人的想法！人会没有血肉，只有皮和骨头吗？这不可能。但是这个魔鬼浑身没有血肉，只剩下皮和骨头了，唯独两只眼睛凸出，明亮，显得分外恐怖，或许还有毛发，但是早已和泥水混杂在一起了，污浊不清了……你说，人没有了血肉能活么？这自然是不能的，所以这个没有血肉的怪物定然灾厄的代表，魔鬼！雨正下着，明明是春雨，却显得凄凉而落寞。落寞的雨淋在魔鬼身上，显得更加的悲凉了……村民渐渐聚集了过来，围观着中央的魔鬼……魔鬼的眼睛闪过了什么呢？魔鬼的眼睛中包含了什么呢？遥远的青云山，那个一代天骄式的人物，挥出了有生以来最为惊才绝艳的一刀，抛却了生死，抛却了悲喜……那个瞬间，天地静止！那一刀破碎了虚空，狠狠斩开了兽神的防御，令他狼狈而逃……上天下地，绝无仅有的一刀，暂停了时间，裂碎了空间……那个瞬间，他的生命力达到了零的地步……那个瞬间，绝神刀无法承受空间和时间的力量轰然粉碎……那个瞬间，他忽然看到了不死的门户……所以，他没有死，但是他不见了……明亮的眼睛包含了怎样的情绪呢？他默然众生，既没有怜悯，也没有嘲讽……仿佛没有什么情绪，却又仿佛包含了千千万万种的情绪……眼睛还是如大海一般宽广，还是如星空一般深邃……围观的村民没有哪个敢直视他的眼睛，仿佛那对眼睛能够看穿自己，看穿自己以前做的每一件缺德事，每一件丢人事……在那双眼睛的注视，每个人都感到自己无所遁形！那明明是属于神的眼睛！可是人们却偏偏说那是魔鬼的眼睛，那奇怪的感觉明明是自身的缺陷，却偏偏说成是魔鬼的**！雨，渐渐大了起来，愈发凄凉了……所有人撑着伞远远地站着，一个劲地商量着如何处置魔鬼，但是却偏偏没有一个人敢上前，生怕魔鬼将霉运带到自己的家里！倒是那群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拿起石子狠狠地砸向了魔鬼……小孩子总是盲目的，也总是“勇敢”的！小孩子不懂一只将死野狗内心的凄凉，却知道大家都讨厌，所以就很勇敢地拿起了石子去砸野狗！事实，在很多时候，一条快死的野狗和这个魔鬼没有什么区别！大人总是这个时候适当的制止孩子，并不是他们优秀，也不是他们比孩子懂多少！而是因为他总是在想，野狗会不会反扑……他们连砸野狗的勇气已经失去了……何况这是一只魔鬼……所以当第一波石子落在魔鬼身上之后，便都一致地停止了……魔鬼似乎知道这里的人讨厌自己，便在泥水地上爬了起来，向着北方爬去…………叶天已经分不清自己现在该哭，还是该……一个人在世上，只要是有勇气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是决然不会去死的！因为，有时候活着比死去要痛苦一万分！叶天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勇敢的人，但是他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他是决然不会去死的。生命，是上天的赐予的奇迹，每个人都应该珍惜！况且，他的生命是她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所以，能活着，他决计不会去死！然而，活着，却是痛苦的活着，生不如死！他已记不清自己喝下了多少的泥水，也记不清自己挨了多少个石子了，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断了，但是却不得不在地上爬着……没有一个人会相信地上爬着的魔鬼就是青云门的绝世天骄叶天！没有知晓他怎么会到这里的，便是他自己也朦朦胧胧！那最后一刀，连他自己也解释不清了！那完全是凭着感觉挥出的一刀！那一刀带出了时间暂停和空间破灭……他似乎就是被空间风暴卷到这里的……雨，越下越大……他默然想着，却像一只死狗一般向着自己也分不清的方向爬着……身后，一群顽皮的孩子拿着石子远远地吊着，时不时有颗石子砸来，或是击中他的背脊，或是击中他的脑袋……突然间，所有的恶性人身攻击都停止，然后他便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妇女惊恐的尖叫以及男人恐怖的大吼……他来不及细细思考便绝对前面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他抬起了双眼，看到了一个人。小白就这样立在风雨之中，立在他身前不足五米的地方……雨水淋在她的头上，然后沿着脸颊滑落，却是已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了！她身后的身后就是奔流不息的黄河……她静静地看着他，嘴唇轻轻咬住了，一句话也没有说。叶天已无法说出话来了，怔怔地望着她，泪水已悄然滑落……叶天不敢说自己两世没有流过泪，但是今生，他的泪水只流过两次，全部为眼前这个女子而流……他知道自己今生再也难以忘记她了……他的身后，那些村民早已被无形的力量悬在半空，一个个面色惊恐，大呼小叫。良久，叶天低声道：“放了他们吧，他们只是凡夫俗子而已。”小白再也忍不住心中悲恸，在也忍不住自己内心的情感，猛然冲到了叶天身边，完全不顾泥水的肮脏，跪在了地上，抱起了叶天……那群村民猛然摔在地上，顿时心神一松，在顾不得什么魔鬼不魔鬼了，连忙远远跑开！寂寥的荒野，只剩下叶天和小白两个人了。风雨更大了，天地更加迷蒙了，黄河的水流更加澎湃了！……“你还是这么傻！”“你所守护的这些人就是如此对你的。”“这个天下有什么值得你去珍惜的？”“你真是一个呆子！”……小白痴痴的呢喃声在雨中传开，在他的耳畔传出……叶天没有说话。他还能说什么呢？他现在这一副尊荣，便是师父、师娘见了，恐怕都已不认识了，但是小白却一眼认出来了！对于这么一个女人，他还能说什么呢？这一刻，他什么都忘记了！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痛，忘记了青云山，忘记了这一片天地……小白已经松开了他。玉手轻轻抚在他的脸颊，摸在了那层层皱纹之上，看着近在咫尺，枯槁的脸，她泪水已缓缓地流下……叶天轻轻退开几步，不想让她摸自己的脸。他忽然心痛了起来，眼前这个女子即使在风雨中，也绽放夺目的美丽，但是自己呢，自己变成了什么东西？一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他刚想说什么，却听小白伤感地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叶天在她的搀扶下，想低头也低不下来，只能看着她，艰涩地道：“明白。可是……”小白打断了他的话：“你既明白，还有什么可是的，我都不嫌弃你，你还嫌弃我么。”叶天没有说话。他所有的话都已经被小白说完了。小白轻轻地抱住他的双肩，低声道：“我们去好好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好不好？”叶天已不敢再看她的眼睛，生怕自己再忍不住落泪，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