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情

春季已去，初至夏天。街道两旁郁郁青青，却是大树小树枝繁叶茂，抢着为行人遮阳避暑！路上，车水马龙，只在半个月后，那些原本背井离乡的人又重新回来了，又以极快的速度重建着自己的家园。放眼望去，但见街道两旁人声鼎沸，木架、竹架支起，正在重建着河阳人自己的家园，偶尔还能看到一些青云弟子穿梭在其间，运用道家的大能大力帮助着那些平民百姓！蓦地，叶天身子一颤，心神剧震，猛然顿住了脚步。小白也顿住了脚步，顺着叶天的目光望了过去。一个白衣女子一手正抱着一个顶多四五岁的小女孩，站立在街道边上，另一手轻轻一挥，厚重高大的木梁就轻巧巧地飞了起来，然后架在了房顶上……围观之人莫不称颂……白衣女子帮助建造房子的百姓干完这一切，便又将小女孩交还给一个中年妇女，施施然走了……忽然，她似乎感觉有异，在茫茫人群中蓦然回首……正好看到了叶天和小白……叶天和小白自然也看到了她……她自然也就是陆雪琪了……陆雪琪看了叶天和小白一眼，眉头微微皱起来……叶天别过头去，向着旁边的岔道走去，走向了那座刚刚重修装潢好的山海苑。世界上最大的痛苦是什么？不是异度时空相隔，也不是生死轮回，而是我站在你面前，却不敢与你相认。……“她很美！”小白道。叶天道：“是。”小白道：“她便是那个陆雪琪。”叶天点头道：“是。”他的心已在抽搐。小白又道：“你很爱她。”叶天颤声道：“是。”小白语气已冷了下来，道：“那你怎么不去和她相认？”叶天已痛苦的说不出话来了。小白知道错了。她在说出上面那句话，便已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让自己心爱的女人看见自己这副样子。叶天无疑是一个男人。可是，也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听自己心爱的男人在自己面前说他爱另一个女人。小白无疑是一个女人，即使是狐狸，可现在也通了人情世故，是个真正的女人了。叶天缓缓地，艰涩地道：“她现在的生活已很平静，我又何必去打搅！让她以为我已死去，岂不是很好！至少比她知道我这副样子要好很多。”小白忍不住道：“那我呢？你怎么敢面对我？”事实上，她在说完这句话也已经后悔了！因为这话不该她说的，她却偏偏说了。叶天回过头来，淡淡地看着她。小白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叶天慢慢低下了头，平静地道：“我对不起你。”小白闻言险些踉跄了一下。叶天已回身，慢慢向着山海苑中走去。只在他只差最后一步就要踏进山海苑大门的时候，小白猛然抱住了他……她忽然觉得自己要是放手的话，这个男人也许就会永远离开自己。只是她这一个动作，引得街上行人纷纷侧目……叶天脸色倏地一红，连忙挣开，拉住她的手，快步没入了山海苑。甫一进入山海苑二楼，叶天便又见到了熟人——小环、野狗道人以及周一仙。清亮的目光淡淡地飘过去，只见山海苑二楼桌椅摆放整齐，其中拐角的一张檀木桌子上坐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一身灰旧道袍，容貌奇特，却是和叶天有过几面之缘的野狗道人，女的大约十六七岁，容颜俏丽，眉间挂着淡淡哀愁，正自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对于那些美食也无什么兴趣了，正是小环姑娘。周一仙呢？周一仙很好找，因为可能是山海苑重新整修完毕，人并不很多，叶天随眼间便寻到了周一仙。他此刻和一个中年华衣胖子坐在一起，天南地北地扯东扯西，声音奇高，想让人不知道都艰难的很……那中年华衣胖子可能是山海苑的老板，听得周一仙谈及风水之时，频频点头，脸上尽是钦佩之色，不时给周一仙敬酒……周一仙倒也来者不拒，酒量竟是颇好……酒一喝多，扯的东西便也越多，越广……越发给那华衣胖子一种高人的感觉……只在叶天和小白寻到一个临窗的桌子坐下之际，周一仙却是扯上了青云山，大谈正道与兽妖一战，真个是吐沫横飞，亦假亦真，教人不信也信上几分。……叶天收回目光，哑然失笑。小白听得周一仙说的真真假假，不禁低声对叶天道：“这个老家伙倒是能吹。”叶天淡淡一笑，并不说话。两人坐定，不消片刻，便有小二前来，小白随意点了几样河阳名菜，要了几壶清玉酿。小二告退准备去了，小白再把目光投在叶天身上。却见，叶天目光正自望着窗外，出神。小白低声道：“你在想什么？”叶天道：“没有，只是一个老习惯了，每逢坐在窗子边上，就喜欢往外望去。常常在思考，外面的人是否会羡慕进了屋内的人，进了屋内的人会不会羡慕还在外面的人。”小白笑道：“那你是想出去还是想留在屋内？”叶天道：“我……”小白截断道：“不许说不知道。”叶天失笑道：“我既想进也想出。”小白眼睛睁大，道：“你野心不小啊！”叶天道：“我进来了若是想的时候，自然就是想着出去，我还在外面若是想的时候，自然就是想着进来！”小白无话可说。不多时，菜已上来：清蒸寐鱼、干笋肉丝、炖鸡仔……四菜一汤，外加四壶美酒清玉酿。叶天给小白盛了点鸡仔汤，然后又给她斟上一杯酒，道：“吃吧，不说那些烦心事了。”小白笑了笑，眼圈却似已红了。叶天没有注意这些，开始慢慢地给自己斟酒，然后正准备拉下面巾的时候，突然顿住了，举着筷子的手也停下了……小白也放下了原本准备端起的酒杯，目光落在楼梯口处……陆雪琪慢慢地走了上来。随着陆雪琪走上了，便是周一仙和胖子老板也不由停止了谈话，朝她望了过去，无精打采的野狗和昏昏欲睡的小环望了过去！所有的人都在震惊陆雪琪那倾城绝世的容颜。但，叶天的头却已低了下去，不敢去看。小白没有去关注叶天的状态，目光淡淡地看着陆雪琪。陆雪琪似有所感，也望了过来。两个绝色女人的目光交接，似乎都在审视着对方，对比着美丽，谁也不肯让步！最终，小白率先移开了目光。陆雪琪也不再关注小白，缓缓地走到两人旁边的桌子，坐定，点了几样清淡的菜，要了几壶清玉酿，两双筷子，两只酒杯。两张桌子持平，小白和叶天对面而坐，陆雪琪坐的位置是小白斜对面，与叶天平行，两人之间只隔了短短的两米不到，却如同隔了千山万壑，遥不可及。小白看了叶天一眼，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目光再度向着陆雪琪看了过去。她开始有些不明白了。陆雪琪明明只有一个人，为什么偏偏要两副餐具？叶天心头剧颤，她也开始喝酒了么？她也孤独寂寞了么？叶天已抬起了头，目光向着心中朝思暮想的人儿望了过去。几乎二楼的所有都向着这个女子望了过去。瘦削的肩，清雅的面容，一如往昔，只是在这个孤独的世上显得有些单薄了！在这一刻，叶天几乎要发疯了！叶天此刻恨不得将搂在怀中，好好怜爱！但是，他不能！叶天恨不能永远留在她身边，与她一起等到地老天荒！但是，他不能！叶天恨不能……但是不能……不能，不能，还是不能……“不能”这两个字就像是一堵高不可攀的大山，堵住了他情感的去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这个清雅如仙的女子恍若未觉……她将一个酒杯放在自己的身旁，剩下一个放在自己身前。小白皱了眉头。叶天已仿佛在哽咽，心里有着千言万语，却是一句话再也说不出来。他疯狂地想着：她每天都这样么？她这十几日来，都是这样的么？……陆雪琪已感觉不到周围人的目光、私语乃至存在了，一个人完完全全沉浸在了自己营造的世界中，眼中只有旁边那个酒杯。恍惚间，她看见叶天在对着她微笑；依稀间，她看见叶天神情优雅地端起了酒杯……叶天岂非一直活着，一直活在她的心中！慢慢给那个酒杯斟满酒，然后玉手轻举，洒在了桌上、地上……叶天已不再看，别过脸去，轻轻地拉下了面罩，举起筷子夹着菜，伴着酒，吃了下去，却怎么也感觉不出味道。陆雪琪也开始吃了，也是边喝酒，边吃。她先将自己的一份吃了，然后又将先前夹给旁边的那一份吃了。这十几日来，她每天都吃双份的食物，一份是替自己吃，一份是替叶天吃。她觉得自己实在应该好好活下去，若非如此，便是叶师兄走的也不安心。所以，自从大哭一场之后，她便似乎有了明悟。她忽然发觉自己爱上了喝酒，爱上了画画，爱上了烧菜。这三样事情，在以前，她绝对无法想象的。但是，现在她突然爱上了，不仅学了，而且做得很好。每当她喝酒的时候，总会感觉到叶天在与她对饮；每当她画画的时候，总会感觉到叶天似乎已然活了过来，跃然在她的笔下；每当她做菜的时候，总会感觉到自己已嫁给了他。她心里痛苦么？她心里快乐么？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对叶天的感情已完完全全地融入了她的生活。……小白静静地看着叶天和陆雪琪，嫉妒忽然不翼而飞了，有的只是淡淡的哀怨和伤感。哀怨自然是哀怨自己，伤感却是为了三人之间的关系伤感。就在此刻，又有上楼声传来。小白随眼看去，又见十几名青云弟子上了楼。这十几名青云弟子中有林惊羽、曾书书、文敏、宋大仁……竟大多是熟人。叶天起身，淡淡地道：“走吧。”声音已经变调，有些嘶哑。小白一怔，亦淡淡的“哦”了一声，站起了身子……然后两人从人群走过，在叶天从陆雪琪身后走过，一股淡淡的香气传入了他的鼻子中，传入了他的心里，烙印在他的灵魂上……叶天不由加快了脚步，和一个个青云弟子擦肩而过…………“师妹，你也在这啊？”文敏上前问好道。陆雪琪看了看文敏，点了点头道：“是。”十几个青云弟子的到来，山海苑陡然热闹了起来，周一仙和小环、野狗三人已不知去了哪里，胖子老板吆喝伙计，好好招待青云门人……陆雪琪见得人多，不禁皱了皱眉，道：“师姐，你们在这，我先走了。”文敏无奈地点了点头。陆雪琪站起身来，缓缓走下楼梯，脑海中莫名闪出了小白的样子，然后又闪出了那个黑袍人的眼神……为什么那个白衣女子的目光那般古怪？为什么那个黑袍人的目光那般熟悉？难道是叶师兄？她摇了摇头，想要甩去这些杂念！……“叶小兄弟。”通向南门的街道上，叶天和小白正走着，忽听身后有人喊道。叶天回过头去，却见周一仙、小环和野狗三人施施然走了过来。喊话的正是鹤骨仙风的周一仙。叶天摇头叹道道：“周老先生法眼如神。”周一仙一阵得意，道：“冲这一句话，当浮一大白！”叶天笑道：“可惜没有酒。”边走边聊，两人问答宛如知己好友，小白和小环并肩而行，貌似也颇为亲昵，唯独野狗一个人跟在后面挑着担子，一点脾气没有。……“你准备去哪里？”周一仙忽然问道。叶天道：“狐岐山。”周一仙瞥了小白一眼，心下已然明了。叶天和小白两人已经决定，一起去看看九州的的故地，然后就此隐居，黑石洞是第一站，河阳城远望青云山是第二站，小白的曾经居地狐岐山自然也是一站。“老先生呢？”叶天问道。周一仙呵呵笑道：“四海为家惯了！”叶天哑然失笑。遥远的狐岐山，会发生怎样的变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