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为心声,有些话一定要说,但即便你可从容表达自己心意,听在别人耳中,转入别人心中,未必就是你的本意了,误会因此迭生,祸从口出,于是佛曰不可说,不可说。我还有那么多关于人生的体悟来不及传授给喜眉,总认为她还小,还小,不必心急,多让她混沌几年,人都是因为混沌而快乐的,我不曾料到我会走得这么早,又这么匪夷所思。当第一拳以蜂蜇般的速度刺向我的胸口的时候,我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胸腔内整个儿激荡了一下,第二拳更快,就像第一拳还没打完,又朝前递了一下。穴蝠是我一手豢养的,我知道他们拼命时的劲头,就算是强弓射不透的重甲也能被他们一拳打穿。毫无章法,却至烈至毒的打击方式,令穴蝠成为真正的杀人利器,我则像一个铸剑的人,最终死在了自己的剑下。当我抛不开情义重负,答应为穆昕夺位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将不可避免地双手血腥,更将不可避免地罪孽深重,我所做的一切,最后都将偿还,我看得很清楚,却不曾料到这个结局来得这么快、这么怪。我不相信我会被暖冬杀死,正如暖冬不相信他会杀死我,暖冬一定以为我能避开他的重击,而他可以趁空躲避我的,暖冬没料到我会临时撤掌。暖冬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他不明白牺牲的涵义和代价。当我力不能支,整个人倾颓般朝后仰倒的时候,最意外的人不是暖冬,而是站在一旁的喜眉。不管齐府暗中进行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勾当,不管我曾有过哪些令人发指的行径,喜眉的那双眼是干净的,是快乐的。我也料不到她平生第一次直面残酷的时候,这残酷是发生在她亲父的身上。“阿爹?”喜眉细声细气地叫我,她显得十分懵懂,似乎无力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直到此刻我才不得不承认,我对喜眉的娇宠过了头,以至于她个性如此软弱,智慧才干应对方方面面都是乏善可陈,我不晓得接下来的人生她将如何走下去。我的父母亲族早就死在流放地,喜眉自小失母,母族也是人丁单薄,待我死后,喜眉无可倚仗。“齐先生!”暖冬知道自己铸成大错,满脸惊惶,手足无措。万事取其心,我知道暖冬不是故意杀我,这就够了。但——喜眉绝对没有这种智慧和练达,她绝对不懂人这一辈子活来活去仅是为了活自己的一片真心,她更加没有勇气面对世俗压力,不顾一切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我必须告诉她——喜眉,这不是仇杀,仅是意外,别怪暖冬,你和他好好的,阿爹九泉之下就觉得安慰了。但我说不出口,我无力说出口,每次挣扎都挣出满嘴的血涌,我拼命地以目对喜眉示意,我感觉喜眉看懂了我的眼色,我放下心来,撒手去了。喜眉,别管别人怎么说,只要你自己知道暖冬不是你的杀父仇人,一切仅是一场意外,就够了。人活来活去就是活自己的一片心。我齐眉侠一生,对妻子尽情尽爱,对朋友尽义尽忠,对女儿,悉心呵护,我从来不去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在别人看来是对是错,因为我要的,从来都仅仅是,不负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