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齐眉侠这样的顶尖高手被一个无名小辈三五七拳打死了,这样的话传出去,谁也不会信;但齐眉侠确实死了。暖冬逃了。喜眉傻了。喜眉喜欢笑,却并不爱说话,就算和暖冬在一起,除非暖冬刻意盘问她,她与他一对一答,不然她说得最多也不过就是,你饿不饿?你冷不冷?你想吃什么?我明天还来看你。父亲惨死之后,喜眉更是一言不发,形同哑巴。喜眉深得齐府上下的喜爱,没人舍得去逼迫她,关于齐先生的真正死因就在仆人们七嘴八舌的拼凑中慢慢变了形。厨娘桃枝说,她来眉苑给小姐送午膳,正巧看到喜眉被一个大个子丑八怪推出来挡齐先生的打。大青,也就是喜眉的婢女,马上就纠正道,不是的,是小姐自己跳出来挡着那个大个子的。那人个子真大,真是吓人。苏嬷嬷立即出面为喜眉正名,喜眉小姐才不会护着外人呢,你们这些死丫头不去做事,在这里闲嗑什么牙?看不撕烂你们的嘴!小绿,也是喜眉的婢女,急忙说,小姐当然不会护着外人,但是小姐心善,大家都知道,小姐哪能眼睁睁看着有人被揍呢?苏嬷嬷这才点点头,这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老爷脾气最好了,几时见他动**过人?桃枝忙说,也许是个贼呢?苏嬷嬷啐了一口,他们齐府是青天白日能闯进贼来的地方?小绿压低声音说,会不会是刺客呢?老爷虽然不当官,可谁不知道老爷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水玉虾的专营又是个大大的美差,是不是谁眼红咱们家老爷,买凶杀他呢?桃枝大青听得猛点头,苏嬷嬷心里对这种说法也十分认可,但嘴上还是说,别瞎说了,还嫌府上不够乱吗?苏嬷嬷驱散了丫头们,自己却望着呆坐在床沿的喜眉长吁短叹起来。老爷出事之后,她是第一个赶到喜眉小姐身边的,喜眉那时跪在老爷的尸体旁边,身体微微地前后摇晃,嘴巴里隔一会儿发出一个细微的声音,苏嬷嬷耐心地听了一会儿,那声音是:“嗯。”小姐似乎在不断地应承别人什么事情。“我们走吧?”苏嬷嬷试图拉喜眉起来,领她回眉苑。“好,不见不散。”喜眉呆呆傻傻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来。齐眉侠的蹊跷惨死引起苍岐国的朝野震动。虽然齐眉侠是布衣之身,本身并无官职,但谁人不知他是明帝身边的大红人,故前来祭拜的贵族官员巨贾络绎不绝,幸好穆昕一早想到齐眉侠仅遗一名弱女,家中无人主持,丧事必然艰难,派了司礼监的几位太监和礼部的官员前来照应,故此才没有失礼于人前。苏嬷嬷为此翻来倒去在喜眉耳边念叨,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呀。喜眉终于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不分昼夜地默然流泪,看得旁人也忍不住陪她一起哭。穆昕在开丧第二日的晚间微服来到齐府,他严令随从呆在灵堂之外,这才缓步走入灵堂。喜眉根本不曾留意这么晚前来祭拜的人是谁,她麻木地磕头还礼。“喜眉,喜眉,喜眉!”穆昕一连唤了三声,喜眉这才慢慢抬起头来。“穆……”她想叫他穆昕叔叔的,可突然忆起爹爹总是不厌其烦地纠正她不合礼数的叫法,“皇帝陛下。”“我还是习惯听你叫我穆昕叔叔。”喜眉眼眶一红。眼见怀柔有了效果,穆昕又问道:“听闻你爹爹收殓之后无法闭眼,你跪在棺前默祷,后又亲合其目,这才令他安然瞑目,能否告诉穆昕叔叔你爹爹有何未了心愿?叔叔可帮忙达成也未可知。”乍闻齐眉侠暴毙之后,穆昕本是要丢下手边一切,立即赶来探看,但传讯之人又说,打死齐眉侠的乃是一位身材极其伟长的年轻人,穆昕当下起了疑心,把齐府护院传进内宫盘查,问出了齐眉侠竟然在他下达灭尽穴蝠的命令之后,私纵了一名穴蝠,此穴蝠的特征就是身量极高,年纪不大。喜眉听完穆昕的问话,摇了摇头,穆昕当她不肯说,正要换个方式套问她,喜眉却又开口道:“我。”穆昕呆了呆,他无法怀疑喜眉的回答,能令齐眉侠死不瞑目的可不就是他唯一的爱女喜眉吗?“听说你爹爹被害的时候你也在场?喜眉你能指认那个凶手吗?”喜眉摇摇头不回答,泪如雨下。“你是不想指认?还是不能指认?”穆昕继续逼问。喜眉还是摇头。“他名叫鸾东?”穆昕不失时机地抛出最重要的问题。喜眉脸色猛变,怎么穆昕叔叔也知道暖冬的名字呢?这个名字不该是个秘密吗?喜眉的反应清楚地告诉穆昕:鸾东没死,八年前的絮雾行动中,他竟然混进受伤的穴蝠之列,瞒天过海,苟活了下来。他一向看不起鸾东,认为他暴躁骄横,绝对成不了大器,这孩子竟然也有当机决断之智、深入虎穴之勇,更有扭转乾坤之福气,他竟然真的没有死。穆昕大受打击,心头一闷,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你知道去哪里能找到这个杀害你父亲的凶手?”穆昕努力压着咳声,说得断断续续的。喜眉点点头,又摇摇头,再摇摇头。穆昕搞不清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喜眉却开口问道:“穆昕叔叔,我爹爹到底为你做过什么事情?”喜眉想搞清暖冬为何要说阿爹当了穆王爷的帮凶,把他害得很惨,他们都欠他的。穆昕被问住了,隔了一会儿,方说:“做他应该做的。”喜眉露出困惑之色。穆昕忍不住安慰她:“你爹爹是天底下最重情重义的男人!对他而言,英雄气概也好,男儿志向也罢,再重要也重要不过儿女情长。你爹爹做过很多事,也许并不是都很好,但有一点,他绝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他甚至为了你背叛我这个多年的君主多年的好友呀,背信弃义,为的就是成全对你的疼爱。喜眉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又哗哗流了下来,穆昕原本还打算再盘问喜眉几句,但见她哭成了这样,心中不忍,只好作罢。喜眉长得很像她妈妈苏允净,夸张一点说,像是原样描红描下来的,苏允净一直有点傻,那几分傻气似乎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就像娘胎里带出的病一样,一辈子好不了的,可是苏允净也就是因为这几分傻气才那么惹人心折。喜眉也和她妈妈一样傻,穆昕感觉得到喜眉在维护鸾东,喜眉刚刚点头摇头又摇头的意思也许是:我知道他的下落,但我不能告诉你。我真的不能告诉你。穆昕知道逼迫喜眉这样的实心眼出卖她极力想维护的人,恐怕很难很难。不过再难他也要试一试,事关他的皇位,他想放弃也不能。只不过,不是眼下就是了。“喜眉,好孩子,节哀顺变。”穆昕嘱咐了一句,这才离去。丧事过后,苏嬷嬷发现喜眉多了一项怪癖,总是结好了包袱又打开,似乎准备去哪个地方远游,却又始终下不了决心出行。苏嬷嬷原本搞不懂喜眉为何如此,嬷嬷还当喜眉无法从丧父打击中恢复,所以言行有些乖僻,直到苏嬷嬷发现喜眉珍藏的那套臭烘烘烂衫烂裤。若非那套衣服太臭了,苏嬷嬷也发现不了。苏嬷嬷从衣箱的角落里掏出那套脏得看不出颜色、布满各种污垢的衣服,嬷嬷把衣服抖开了,这才发现这衣服是男式的,而且好长好大……苏嬷嬷想到了打死齐先生的那个凶手,大家都在传,那是个高得吓人的年轻人。“喜眉!”苏嬷嬷拎着衣服质问喜眉,她嘴唇发抖,她不敢相信喜眉这么不懂事,“你认识他?他也是穴蝠?你成天往地穴跑为的就是他?”苏嬷嬷全部猜对了。喜眉无法置信地看着嬷嬷,然后嬷嬷说出了更可怕的事实:“你就这么喜欢他?他当着你的面杀了你的父亲都不足以令你恨他?你成天包包袱拆包袱,为的就是他?你还想去会他?”喜眉双手掩面无地自容,“他不是故意的,嬷嬷,他不是故意的!”喜眉为暖冬辩护,也为自己辩护,“每次他提到阿爹都说,那个恶贼,那个帮凶,那个窃国之盗,”喜眉哭得声嘶力竭,一行哭一行申诉,她始终搞不懂暖冬为何一提起她阿爹就会变得深恶痛绝,直到明帝追问她暖冬的下落,喜眉这才想到前焱帝的名字叫鸾东,羿鸾东,而暖冬曾说过他姓衣,“可是暖冬失**坏阿爹之后,他说,齐先生。”喜眉相信暖冬不是故意的,她坚信。“他杀了你亲爹呀!”苏嬷嬷忍无可忍在喜眉肩膀上捶了一下,“你爹爹死不瞑目呀!”喜眉哭得连气都快提不起来,阿爹倒下去之后,双目还是紧盯着她不放,喜眉知道他有话对她说,急忙将耳朵贴近他的嘴唇,可是阿爹不够力气发出声音,她很用力地听还是听不到。后来她跪在棺木前,在心中默祷,阿爹,我知道你是叫我不要记恨暖冬,你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你默祷的是这个?”苏嬷嬷气得两眼发黑,“我再也不要伺候你了,我从不认识你!我从没帮你把过屎尿!”苏嬷嬷也气得哭出来。“嬷嬷!”“不要叫我!我受不起!赶明儿我也给贼杀了,你不也要和贼结拜吗?”后来苏嬷嬷气消了,思前想后,也觉得蹊跷,要说喜眉那番默祷完全是荒天下之大谬,为何她祝祷之后,齐先生的眼睛立即就能合上了呢?难道齐先生心心念念的真的就是要喜眉原谅那个打死他的凶人?怎么可能?为什么呢?明帝穆昕派了内廷太监天天上齐府堵在喜眉门口逼问她——那个杀害你爹的凶手究竟藏身在何处?齐喜眉你怎能如此大逆不道?掩护杀父真凶?喜眉从那时开始生病。苏嬷嬷硬着心肠不去管喜眉。终于,一天早晨,喜眉起床后不久突然晕倒,头上撞破了一道血口,她也不知道痛,了无生气地趴在地上,苏嬷嬷赶进屋,哭天抢地地抱住喜眉,心呀肉呀地乱叫。鹤明淡淡说了一句:“无大碍,只是气血太虚。”他随手写了个方子,不过就是红枣阿胶等补血之物。苏嬷嬷捧着方子,像捧着什么宝贝一样,“这几位药材家里都备有现成的,老身这就去熬煮。”鹤明点点头。苏嬷嬷走了,鹤明转脸去看还在甜睡中的喜眉。鹤明难得能见喜眉一次,齐先生是武学宗师,极少生病,喜眉虽然身子骨娇弱,但就如温室中的花儿,照看得太好,她也难得病一回,上次他来瞧她还是因为她脸上不知为何染了满脸的乌贼墨,鹤明是医者之心,总是盼人体健,绿藻的坚骨奇效就是因为他的宣扬而广为人知,但对着喜眉,鹤明的心会偏,他盼着她生病。因为只有她病了,他才能名正言顺地瞧她、照看她。喜眉睡得正香,每日必到的内廷太监又奉着皇上的谕旨来问话了。齐喜眉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纵容杀父凶手逍遥法外?喜眉惊醒,满脸的凄惶,原本泛着红晕的小脸立即转为苍白。鹤明皱紧了眉头,面有怒色。他走到门外,问:“陛下要你们来问话,还是另有别的旨意?”“孙御医!”对方急忙行礼,孙鹤明在民间名声显赫,在宫廷也是备受礼遇,谁都要多给他三分面子,“仅是来问话。”问话的太监是明帝的亲信,但对着孙鹤明他也是毕恭毕敬,皇帝哪次瞧病不是钦点小孙御医呀。“那齐小姐若因为你们催逼得太紧而病了,陛下会不会怪罪你们?”“这个……”“若齐小姐一命呜呼了,你们断了线索,陛下会不会龙颜不悦?”“这个……孙御医,齐小姐的病没有这么严重吧?”“难说。”鹤明言简意赅。“那——小的今天就不问了。”鹤明转身进屋。喜眉还是一脸的惊惧,一脸的惨白。“你还好?”鹤明忙问。“我不好。”喜眉从小被人照顾惯了,一点自主能力也没有,“他们为什么天天上门问我,我说了我不会讲的,为何还问?还问?”鹤明不知道怎么回答喜眉天真得可笑的问题,因为他们的任务不是迁就她、呵护她,他们的任务就是盘问她,他们当然不厌其烦地问下去。喜眉似乎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竟会不珍爱她、不宝贝她。她是这么的自大、无知、懦弱又——又可爱。鹤明开口:“如果你根本不记得,你就不必怕他们来问了。”暖冬在兽口湾等待喜眉的时候,不由又在心里回忆起当日的意外。暖冬习惯了看喜眉欢眉喜眼十分快乐的小模样,所以那日喜眉沉痛的姿态令他无法忘怀。喜眉不信暖冬会辣**死她爹爹,喜眉更不信她阿爹竟然会死,这一重又一重的不相信令喜眉完全没有办法应对眼前这个变故,所以当暖冬跑到喜眉身边,急切地说:喜眉,我去那个水玉虾最美最鲜的兽口湾等你,你会来吗?嗯。喜眉淡淡应了一声,就像往日他对她提无理的要求,她想回绝又找不到说辞,只好嗯一声答应下来。兽口湾这个名字很难听,这里的风景却绝美。喜眉出生没多久,齐先生就获得了水玉虾的专营权,喜眉会走路之后,齐先生常常带着她去每个盛产水玉虾的海域视察,喜眉对暖冬说过,兽口湾的水玉虾就像结在天幕上的星花一样。暖冬到了这里才明白喜眉为何要这么说,这里的水质极清,一眼见底,数之不尽的水玉虾在茂盛的绿藻间游动,绿的墨绿,白的雪白,海风起,水波一漾,绿藻朝一个方向拂动,水玉虾也随之朝一个方向飘游,比古诗里磐石蒲草的意境不知道缱绻多少倍。暖冬曾问过喜眉最爱的地方是哪里,喜眉说,是兽口湾。喜眉又问暖冬最爱的地方,暖冬说,那是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地方。九尊宫也许永远都在那里,但住满了他的至亲的九尊宫再也不会存在了。暖冬还记得自己回答这个问题时心中激愤难平,不由怒视喜眉,喜眉吓得缩起脖子,完全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暖冬突然好悔,只要喜眉依约出现,他立即和她一起离开麒麟岛,从此远离苍岐王朝,从此远离他的过去。他再也不要活在仇恨中,他再也不要为了心中的不平一再迁怒喜眉。他不要了。什么报仇雪恨,什么复辟大志,统统都可以作罢,只要喜眉出现在这里。暖冬终于明白为何小的时候,喜眉一日不去地穴看他,他就会坐立不安,心内火急火燎的焦灼,原来那时他的心底就结了这样一段哀愁,他再也不要失去任何一个爱着他又为他所爱的人。当年他太小,无力挽救母后挽救弟弟们姐妹们,但如今他够大了,他要挽留喜眉。暖冬等呀,等呀,等到兽口湾的渔民开始对他产生好奇,暖冬再也无法等下去了,他难过地想,喜眉到底还是因为齐先生的死不肯原谅他。他不是故意的,他真的不是故意的。想到这里,暖冬又开始讨厌喜眉,为什么她也不信他?“是你逼我的,喜眉!”暖冬习惯成自然地迁怒喜眉,“苍岐国日后的动荡不安,日后的生灵涂炭,都是你喜眉的责任,你不要我,我不得不去要我的天下。”暖冬并不知道喜眉在他苦苦守候在兽口湾的时候找到御医孙鹤明,她请他施展一种禁术,以灭神之法抹掉她的记忆。“脑主神明,心则为生之本,我会在你的头部和心口用针,同时为你放血,血衰则神气昏蒙,脑藏伤,则神志失守。不会很痛,但过后你会觉得自己像大病了一场。”鹤明耐心地解释灭神针的原理。喜眉听得似懂非懂。“你确定你要忘?”鹤明用行医时冷淡又认真的语调问。“我希望嬷嬷她们继续喜欢我,不要讨厌我。”喜眉结结巴巴地答,答非所问。喜眉知道她是不可能恨暖冬的,除非她忘了他,无爱无恨。喜眉惧怕日复一日似乎永无止境的盘查,也许忘了暖冬是唯一可行的解决办法,忘了他,就无须对任何人交代了。喜眉从来不用自己为自己拿主意,她的人生被保护得太好安排得太好,此刻她彻底乱了,完全搞不清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鹤明,你说呢?”喜眉殷殷地看着鹤明。鹤明调开目光,他知道如果他足够正直,他应该对喜眉说,三思后行,“我是医生,我只懂行医,别的事,无可奉告。”鹤明生硬地说。“那、那好吧。”喜眉以为自己得罪了鹤明,她急于讨好他。“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你最不想忘记的事情告诉我,假若日后你后悔了,我可以帮你重新想起来。”鹤明撒了个谎,他只是想探听那个喜眉极力维护的少年到底是怎样的。那一年我五岁,就算酸桃吃进嘴里也认为是甜的,因为我实在太快乐了,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对我那么好,他们对我太好了,所以我必须很努力很努力地对待每一个人好,我不想辜负别人对我的好,然后我就遇到他,他对我一点都不好,我不免手足无措,不晓得自己应该如何对他。是有样学样也对他不好呢?还是想办法讨好他呢?他讲话很大声很大声,我不敢对他不好,于是只得忍气吞声地讨好他。我发现他竟然不是个难以讨好的人,其实只要耐心一点对他,他就会撇开他的伪装,也对我很好。我很快就发现他的凶恶仅是他的伪装,因为他也会哭,而且哭得很惨很惨。我从来没有见过哭得那么惨的人,于是我就有点好奇,然后每天都想去看看他。慢慢地,我们就长大了。人一长大,就什么都不对劲了,于是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当喜眉说到“他讲话很大声很大声”的时候,鹤明的脑海中已经浮起了一张面孔,那张面孔上有两道新划的伤口,他记得很清楚,他对那次秘密行医记忆犹新,不为别的,因为那里有喜眉,他回忆喜眉的时候,也就把别的人事物顺带回忆了起来,所谓的爱屋及乌,也是可以这么解的。鹤明总是想,像喜眉这美的女孩就不该这么喜欢笑,这么爱笑的女孩就不该这么美丽。她不能既美丽又爱笑,实在太招惹人心了。鹤明仍记得那个男孩身材很高,看起来像是十二三岁一般,他摸了骨才发现他不过七八岁。鹤明很清楚男孩脸上的两道刀疤是新添上的,但他从没多过嘴,第一因为他生性老成,不肯多事,第二那男孩气度不凡,他忍不住想帮他一把。后来他撞见那疤面男孩很凶地对喜眉嚷嚷,喜眉吓得缩紧脖子,两只小拳头紧紧攥着衣角,鹤明颇为生气,于是在金疮药里掺了一点烂肤草,叫那臭小子脸上的刀疤烂得更深一点……鹤明没有再追问究竟是怎样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他仅是说:“我帮你施针。”“这是禁术,对吧?如果你帮我,会不会受罚?”喜眉不安地追问。“不要紧。”鹤明笑了笑,“我也懒得伺候那些皇亲国戚了。”还有,他很愿意帮助喜眉忘掉那个疤面男孩。关于这件事,鹤明从头到尾都存着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