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明目睹了红赏击杀令的颁布。就连沉默呆滞的太子羿远风也特意赶到正乾宫阻止苍岐国立国以来数额最巨大的击杀令的颁布。十万斤黄金,可是苍岐国国库藏金的四分之一。诏书已经拟好,就等明帝穆昕用印颁布。“父皇,万万不可!”羿远风双膝跪倒。穆昕一瞧见自己的长子就来火,“你不在御书房好好读书,跑来这里做什么?”“缉拿巨灵霸还有别的法子,父皇不必……”羿远风话还没说完,穆昕断然暴喝一声:“别的法子?什么别的法子?你亲自披挂上阵吗?没用的东西!窝囊废!还不给朕滚出去!凭你也能给朕出主意?你有多愚蠢多不济事,你自己一点儿不知道,对吧?!滚!滚!滚!”羿远风苦着脸退下去。鹤明觉得大开眼界,皇储对一个王朝何等重要?明帝待自己的太子的态度怎么会恶劣成这副样子?简直就是不遗余力地折辱他。“朕就不信这次你还能活过结余鸟年!哼!”穆昕恶狠狠地按下刻着苍岐永昌四个古篆的大印,“若这次你还能逃出生天,朕就朕就……”穆昕没有把这句话说完。鹤明留了心,他总觉得明帝的这句话不像是个未完的威胁,倒像是个没有说出口的许诺。朕就朕就……对于用高达十万斤黄金红赏追缉鸾东的事,鹤明也觉得无法苟同,姑且不论这么高的悬赏金额会把天底下所有的亡命之徒都吸引到麒麟岛,导致时局不稳,光说鸾东,一来他生性狂暴,二来他曾有过八年穴蝠生涯,他最不怕的就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明帝这个赶狗入穷巷的举措,非但不可能威慑鸾东,反而会彻底激怒他,引他做出更可怕的报复。鸾东从船上跃起,披风扬了起来,他如同肋下生翼一般,从半空划过,轻灵的飞落在沙地上,双臂一紧,披风被拢紧,鸾东如标*般直立,魁伟的身材在海天映照下,像一尊岩石,那么的坚不可摧。穿着大红道袍的中年人杀气腾腾地追了上来。“要打我们在这里打,可别打坏了我的船,我倒不是心疼船,只是你这种人,连一条桨也不如。”鸾东阴恻恻地笑道。莫老头莫名异、浪里飞和小富、飞叉手赵祥舯等人也追到了岸上来,听鸾东如此刻薄那个*道,他们在旁边鼓掌大笑。*道冷着脸,“废话少说,本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可没兴趣知道我的手下亡魂叫啥破名字!”鸾东截住他的话。“哼!本道倒要看看你能狂到几时!”*道双掌平起,一掌突然变得赤红,一掌变得煞白,一红一白看起来诡异得很。鸾东哈哈笑起来,“真好看,你唱大戏出身呀?哦,不对,是变戏法的吧?不,不,是玩猴子戏的。”和小富等人在旁边笑得东倒西歪。*道大怒,厉喝道:“本道今天就要你这无知后辈见识见识蛇鹤拳的厉害!”他话音刚落,人已经扑到鸾东跟前,双掌呼呼地朝鸾东胸口连拍而去。鸾东身形不动,右手成拳,猛击而出,鸾东极高,手臂比*道长出七八寸,鸾东的拳头击碎*道心脏的时候,*道的手掌距离鸾东还有半尺的距离。鸾东收拳,*道整个人向前趴倒,鸾东踩着他的尸体走到群盗旁边。群盗纷纷上前道贺。莫老头满面红光地说:“一拳毙命,君,你真乃神人!”“要不人人都尊我们君为海上巨灵君吗?君可不就是神人下凡!”赵祥舯急忙附和,马屁拍得比莫老头更响。“得了得了!”鸾东掏了掏耳朵不耐烦地说,“你就别说了,你就一只眼睛,刚刚的决斗一定没瞧全!”鸾东率先制止和小富。“君!”和小富嘴唇嚅动,想说又不敢说,憋得脸都开始发紫。鸾东骂了一句粗话:“说,说。好像我拦着不给你拉屎一样!”鸾东嫌恶地别开脸。“谢谢君,谢谢君……”和小富满脸堆笑朝鸾东靠近。和小富以为自己够快了,鸾东却比他快上数倍,鸾东转身捏住了和小富的右手,慢慢举高,和小富惨嚎一声,从他的被捏碎的右手里落下一根极长极细的银针。这是一种极其阴毒地暗杀方式,被刺中的人只会觉得自己像被蚂蚁咬了一口,就算扒开衣服检视也只能看到一个针尖大小的血口,大多数人都会掉以轻心,以为自己无恙,但五到六个时辰之后,他们都会死于内脏出血。“看来你少了一只眼睛,心眼倒是一个不少的。”鸾东阴毒的对和小富笑道,“十万斤黄金你准备怎么花?这辈子都花不光吧?”鸾东放开了和小富已经碎成一截一截的右手,“原样打你个金人也够了,再配上一个大小合适的金棺材,好吧?”“君,饶命!饶命!小的一时鬼迷心窍!”和小富跪倒。鸾东扶他起来,“来,站我旁边,我要和兄弟们说几句话。”和小富诚惶诚恐,他不明白鸾东怎么突然又对他和颜悦色起来。“十万斤黄金真的是笔大数目,别说你们听了动心,就连我听了也心痒痒的,可惜这笔钱是用来悬赏我的命的,所以我只能不去想它,和小富,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没有?”鸾东一边说一边把手轻柔地搭在和小富的头顶上。和小富刚要回答,鸾东手指一紧。赵祥舯等人都是横行怒海刀尖舔血的恶盗,看到这一幕,不由也脸色惨白,心中惊惧,腹内作呕。鸾东竟然徒手把和小富的头捏爆了。和小富恐怕到死也不相信自己最后竟然是这样一种死法。鸾东还是笑嘻嘻的,甩了甩手上的血污,说:“如果你们一定还要去想那一大笔黄金,那么下场就只好和他一样了,有命去想没命去拿!”接下来的日子鸾东很好地向蜂拥而至的各路好手证明了为何他的大好头颅值那样一个天价,不过不幸的是,所有这些黑白两道的高手都在明白这个道理之后,结伴去了黄泉。鸾东第三次问起海猪捕鱼的故事。麒麟岛上盛产水玉虾的区域共有十六处:赧岛,窟福屿,三箧峡,雪浪口……水玉虾没有天敌,故此产量繁盛。这一年的海雾刚刚生沁的时候,雪浪口的渔民目睹了这样一个奇观。先是钟楼上的巨钟疯狂地敲打了起来,预示着海盗船的逼近,渔民们提着鱼叉奔到海边,雾气结在海面上,像一层白色的软纱,乌黑的巨型海盗船慢慢逼近,尖锐的桅杆似乎要把雾蒙蒙的天幕给插破一样,渔民们屏息,随着船只的逼近,雕刻在船身的鲜红色的巨灵君的标记透过迷白的雾色显现出来,那是一个左手持三角鱼叉右手持权杖的男人的背影,极高极壮,即便远望也令人心骇。最精壮的年轻渔民站在近海边,海浪冲刷着他们的小腿,他们握着鱼叉的手都因为用力过度而青筋毕露,水玉虾是他们生计的来源,他们不得不誓死捍卫。海盗船突然停止向前滑动,浮荡在乌蓝色的海面上,巨灵君的标记也随之微微款摆,看上去诡秘之极。渔民们面面相觑。一阵锐利的哨声拔地而起,像数百只响箭同一时间被发射出去,渔民们不由自主一起抬头去天空找寻,但雾气越来越浓重,很快的连对面的同伴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海浪哗哗地响,盖住了海盗船上群盗的奸笑声,鸾东站在甲板上,他没有笑,仅是好整以暇地抱胸观望着。数百头海猪被趋役到此处。“不对呀。”渔村的村长喃喃低语,海盗船已经逼到家门口了,为何迟迟不肯动手劫掠呢?“报信的人去了多久?”村长问挨在身边的亲信。“一得到警讯就去了,海防军应该马上就能赶到。”村长松下一口气来,心想,再僵持一会儿,他们村可就安全了。但海雾似乎成心要让渔民们目睹怎样的惨剧正在发生,本来似白幕般弥结在海面上的雾气飞速散开,阳光发射出万道金光,灼透了没有散尽的湿雾。视线一下子清晰起来,渔民们甚至可以看清站在主舰甲板上的高大得惊人的巨灵君,后来有人甚至宣称自己看到了巨灵君嘴边的笑容,那么的狠厉,那么的**,又是那么愤世嫉俗。“那是什么?”有个小孩子惨叫了一声。众人这才把注意力从巨灵君身上收回来,朝他们决心拼了命保护的水玉虾聚集水域望去。那片水域本洁净如银,平静如镜,但此刻却像被烧沸的浓汤一样,泛着稠稠的白沫。一头乌灰色的大鱼突然穿破白沫,腾空而起,一个翻转之后,这才重新入水。“海猪!”村长惨喝了一声。年纪轻一点的渔民还搞不清利害关系,“海猪?海猪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们这里什么时候有过海猪?真是奇怪了。”“海猪又不吃水玉虾,怕啥?”“谁说海猪不吃水玉虾?”村长率先端起鱼叉快步跑到海边,“还不快跟上我!”他急声催促。年轻的渔民们赶上去,这才看清成群结队的海猪已经把水玉虾吞食了一半有余,哀痛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鱼叉狠狠地扎下去,又提起来,再扎下去,渔民们忙着驱逐贪食的海猪,群盗像看大戏似的勾肩搭背站在船边哈哈大笑,时不时还指点两句,那里那里还有一只大的,这里这里,瞧瞧你们笨的,这里这里呀!快快快!渔民们越手忙脚乱,群盗越是幸灾乐祸。鸾东飘了个不屑的眼风,心想这一群都是什么东西!鸾东挥了挥右手的盘龙权杖,示意开船撤退,他估计海防军的大部队就要赶到了,而且他还有别的地方赶着去*扰。这一年的雾期极其漫长,足足有两个多月,自巨鲨年的年尾一直延续到结余鸟年的年初,在这次雾期中,苍岐国十六处产虾区域中的十五处都受到海猪的侵扰,损失惨重,仅有兽口湾一处侥幸无恙。莫老头等人都劝鸾东突袭兽口湾,众所周知,兽口湾的水玉虾虽然数量不多,但品质最上乘,苍岐王族的人一般都留下其中大部分自己享用,小部分馈赠中原诸国的王室。鸾东却冷冷地警告,谁也不准去搅坏兽口湾的安宁,违者杀无赦。兽口湾是鸾东心目中的圣地。他永远不会忘了有个女孩曾说,那是她心目中最美丽的地方。这个他认为最美的女孩的心目中最美的地方,是谁也不可以去亵渎的。苍岐国内民怨沸腾,一来,水玉虾产量锐减,国计民生都大受损害,二来,自从红赏击杀令的颁行之后,无数中原江湖浪客涌入麒麟岛,他们本来都是为了求财而来,但风闻巨灵君鸾东已经挫败不老翁东献霖、南山傲客林斯茗、清真剑客贺正等一流高手之后,不少人打起退堂鼓,但又不甘心千里迢迢白跑一趟,于是打家劫舍,这些身怀绝技的江湖浪人与一般的匪盗又不同,一出手就能劫掠数十家,再碰上那些居心不良的,或者惯常为非作歹的,不但夺财也夺人命,那**妇女就更是不在话下。明帝面对这种乱局,只好先开仓放银放粮维系民生,再令海防军进入备战状态,更调派宫苑禁卫军四处击匪,确保百姓安全,但游侠客太多,官军防不胜防,明帝已经竭力治乱,局势还是越来越失去控制。面对这一切,有一个人笑得开心极了,笑出了十七岁少年的灿烂和骄傲,鸾东一边笑一边说:“想要我鸾东的大好头颅?来拿来拿,只要你有本事拿去,我鸾东就有这个气量双手奉上,哈哈!”鸾东又哈哈狂笑数声,他本中气十足,大笑之音可惊落飞鸟,但忽然之间,这笑消弭不见了,鸾东苦着脸,他自诩聪明绝顶,但他也说不清为何笑也会成为如此疲累的事情,他火并三大海盗船的时候,曾创下十天十夜不眠不休浴血奋战的纪录,那时他都不曾觉得累,但如今他仅是笑而已,仅是笑而已。他称霸海域,成一代枭雄,他活得精彩绝伦,任情恣性,但这样的生活却不是他想要的。自从喜眉失约兽口湾,他过不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才成为今日的他。鸾东太高大了,无人可与他平视,故他眼中的迷惘谁也看不见。人都以为他烈、他毒、他强、他悍,谁也看不到他心里的温情和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