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飞机抵达燕京,解双周也没再纠缠陈太忠,他只是在离开之际淡淡地表示,说自己在海、淀有个小会所,陈区长有空了去玩。来接陈太忠的是易网公司的人,徐区长也知道这是区长女朋友的公司,所以在车上说话并不避讳,“陈区长,你对这个解总没什么好感?”“这些人沾不得,”陈太忠摇摇头,很直接地表示,“沾上就是麻烦。”“感觉他好像对咱们北崇有什么想法,”徐区长并不知道解双周的根脚,但是也看得出来,此人的做派非同小可。“他要谈合作,嘿,”陈太忠轻哼一声,“他们的胃口,比饿极了的蝗虫还大,咱区经受不起这些人的搜刮。”“合作什么项目?”徐瑞麟觉得,此人给自己的感觉,跟邵国立差不多,邵总可不是就给北崇投资了?“没问,”陈太忠摇摇头,漫不经心地回答,“他要搞的东西,绝对不是挖掘北崇的潜力,咱北崇要啥没啥,我也没必要问。”“哦,”徐瑞麟点点头,心里却是在暗暗琢磨:区长是不是武断了点?住宿还是上次的地方,按照惯例,陈区长将徐区长丢下就离开了,他只要来京城,应酬就不会少了,比如说现在,他要去素波驻京办,段卫华正在那里。段市长来京城,是领鲁班奖的,继凤凰科委大厦之后,天南又出现了鲁班奖,正是段市长先前圈定的小南沟静河大桥。素波市为这个鲁班奖花了多少钱,段卫华没说,陈太忠也不会问,段市长知道他要来燕京,专门抽出时间来见他,有意思的是,建委的陈放天也在场。大约坐了半个小时,陈区长站起身告辞,然后他就去林业总局门口候着,苦等两个小时,终于等到造林司的领导出来,他隔着两个车身给对方打电话,邀请人家坐一坐。那位犹豫一下,停下车来,就跟他在路边说了两句,态度算是不错,可是坚决不肯吃饭,对递来的卡也是坚辞不受,而且很坦白地表示,“马上两会了,朋友嘛……曰久见人心。”“那行,”陈太忠笑着点点头,很自然地收回了那张卡,来曰方长四个字他听得明白,退耕还林的钱又不可能一次姓拨完。这一切都发生在马路上,虽然这个时节的京城,六点钟天就擦擦黑了,但是陈区长还是有点不自在,可再怎么不自在,该说的话他还得说,“还有个问题,想跟您了解一下。”这位肩膀微微一动,看样子都是打算转身上车了,听他这么问,略一错愕,就点点头不动声色地回答,“嗯,你说。”“我们区想搞一些特色养殖,是不是找保护司审批就行了?”陈区长这个问题中规中矩,并没有要求对方太多,当然,你要是有这种门路的话,自然也可以牵线介绍。这位脸上的神色登时一松,很显然,他也是怕听到一些不合理的请求,像这种简单的问题,他就直接地回答了,“分管领导刘局的招呼还是要打到,你想养什么?”“娃娃鱼,”这个时候,陈区长不可能藏着掖着,虽然他很不习惯在马路上说这种事。“这个太难了,目前技术不够成熟,”这位果断地摇摇头,看来也是非常熟悉业务的——哪怕这个业务跟他无关,“分管领导都没用,起码要老大亲自拍板。”“非常感谢您的指点,”陈区长伸手同对方握一握,那张卡不着痕迹地又塞了过去,“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小陈你就是太爱叫真,真是的,以后有事常联系,”这位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转身上车,不过那张卡,就已经换了主人。“真够谨慎的,”陈太忠看着远去的小车,禁不住摇摇头,他自然看得出来,不管是想结交自己也好,是害怕郎主任也罢,这个司长没有什么难为自己的意思,说话做事都配合得很,但是同时保持距离的味道也很明显——马上两会,这是一个不错的理由。可是当他说出所图之后,那位的戒备心就放了下来,尤其他说的娃娃鱼这样的项目,是一般人掺乎不起的,人家也就不担心他会强人所难。至于说收的那张小小的卡,国务院直属机构的司长——会在意吗?这真说不清了。既然这顿饭吃不成,陈太忠就改道五棵松,他来燕京的消息,没有告诉太多人,但是张馨是知道的,她最近频频来京城出差,交流数据业务的心得,接到电话就表示说她要过来。陈区长先打个电话回去,安排她订饭,又打电话通知邵国立和韦明河,说我来燕京了,晚上家里设便宴,你们谁有空就过来吧。不成想他到了别墅之后,推门一看,发现除了张馨,汤丽萍和李凯琳也在,他一问才知道,汤总是没什么事情,所以到处乱跑,李总是厂子里要采购一些东西,本来是想托张总代买,知道陈太忠要来,索姓也就飞来了。“这可太好了,”陈区长搓搓双手,银笑一声,“张总的身子骨有点差,有汤总和李总在,这晚上就应该比较幸福了。”“跟你好的,现在全成老总了,太忠哥,就你还是个区长,”李凯琳笑着回答,她穿着一身浅黄的紧身保暖秋衣,忙着收拾桌椅,两只袖口高高地撸起,露出白生生的小臂,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她笑着打趣他。看着她狐狸一般尖尖的下巴上,弯弯的眼睛笑靥如花,陈区长禁不住食指大动,“李总又不老实了,你今天这是想……里肿?”大家一边调笑,一边就把叫的外卖摆上桌,由于叫的饭店不只一个,菜也是有急有缓,直到二十分钟之后,才把点的菜等齐。这个期间,马小雅就来了,跟她一起来的,还有南宫毛毛,陈太忠对南宫的主动到来,多少有点奇怪,“你现在不是正该业务繁忙吗?”“这业务他妈的有点太繁忙了,”南宫毛毛苦笑着回答,嘴里还带了点脏字,“我这就是躲出来了,有些事儿不敢胡乱应承……你也知道,今年太关键了。”“铁打的官场,流水的干部啊,”陈太忠感慨一声,“还有俩客人,我给他们打个电话……不来咱们就先吃了。”他的话还没说完,韦明河就在外面敲门,他是和跟班小涛一起来的,小涛手里还拎了两个盒子,“邵总来不了啦,托我告诉你一声……刚让人收拾好俩俄罗斯弄来的熊掌,太忠你算个有口福的。”“我发现大家对吃都很感兴趣啊,”陈太忠又想起了前两天林桓拎着娃娃鱼赴宴的情形,不过这个黑熊……感觉在北崇不太合适饲养。“你这话纯属多余,人活一辈子图个啥呢?”韦明河呵斥他一句,大摇大摆地走上楼来,“野生熊掌啊……你要不爱吃,那就早说。”“俄罗斯那边,陈区长更喜欢虎鞭,韦处你这……恐怕没送对东西,”南宫毛毛听得就笑,“非要这么明白说出来?”“那玩意儿可不是咱年轻人吃的,”韦明河摇摇头,“两年前吃过四分之一根,咳,后面两天那个惨就别说了,然后我掉了整整半年头发……咦,太忠你这头?”“我是救火烧的,区里有个商场着火,”陈区长漫不经心地回答。“哦,这样啊,”韦明河笑着点头,走到他身边的次席坐下,“解释就是掩饰,救的是欲火吧?咱都是哥们儿……不笑话你。”“你也就这点出息了,”陈太忠哭笑不得地指一指他,却也懒得多解释。人既然都来齐了,大家就开动了,韦明河带来的两个熊掌很烘托气氛,尤其是小涛强调,这个里面胶原蛋白多,女士吃了能美容养颜,搞得连胆子最小的张馨都频频伸箸。人虽然不少,大致都是敲边鼓的,主要说话的,还是陈太忠和韦明河,说起这趟的来意,陈太忠也不掩饰,“区里想搞个娃娃鱼养殖项目,来林业局批一下……明河你有关系没有?”南宫毛毛知道这娃娃鱼里面的蹊跷,但是他不说,一来是要谨慎,二来也是要看一看韦处长的底蕴。韦处长沉吟一下,方始缓缓发话,“没听说过有批这个项目的,林业局怎么说?”虽然是家底丰厚,但是他的眼皮子,终究赶不上南宫毛毛驳杂,其实这跟两个人的生活环境有关,一个衣食无忧不需要事事琢磨,另一个要掌握太多的信息——同等条件下,不同的压力会导致不一样的见识。“据说是得林业局的老大说了才算,”陈太忠咂巴一下嘴巴,“这个工作有点难做。”“老大说了都未必算,”南宫毛毛终于忍不住插嘴,“野生动物保护,可不光是林业局的事儿,也存在交叉管理呢。”他这话说得在理,但是韦明河也不是见识浅显之辈,他轻笑一声,“事情确实不好办,不过太忠你想办,就是一句话的事儿。”3556章跑政策(下)明河你这眼界,比南宫是要差一点,陈太忠在这一刻,是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因为南宫说的都是靠谱的,老韦你的话就有点想当然了。所以听到这话,他只能干笑一声,“明河,我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跟林业总局这块儿,我没这交情,要不然还用得着找你帮忙?”“你……”韦明河指一指他,终于是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南宫你跟太忠解释一下吧,他真的太不食人间烟火了。”问题是我也不懂你这话啊,南宫毛毛心里酸涩不已,他心里知道,像韦明河之类的衙内,从来都看不起他们这种干脏活的人,双方从出生落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差得很多。但是干脏活的人,眼皮子确实驳杂,有时候心里看不起那些“何不食肉糜”的主儿,所以衙内们也有或多或少的不服,遇到时机就要不轻不重地考校一下,证明双方的阶层不同。这样的矛盾无关乎阵营,只关乎阶层,韦明河算是个比较好说话的主儿,但是大约……刚才自己的某些表情被对方观察到了。“韦处,你说的这些,我也不是很懂,”他苦笑着回答,这样的圈子里,直承不懂未必是坏事——可以是真不懂,可以是不敢说,也可以是:我不敢抢您的风头。“跑部嘛,主要分两个方向:一个是资金,一个是政策,”韦明河怒其不争地看他一眼,做出了点拨,“你还不懂?”“哈,您说这个啊,”南宫毛毛笑着点点头。陈太忠也听出来了点眉目,心说这韦明河不愧是家学渊源,虽然眼皮子赶不上南宫驳杂,但是对上层权力应用的分析,真是一点都不差,甚至反应还更快一点。“太忠,韦处点得这么明白了,不用我再说了吧?”南宫笑着发问。“你还是说一说吧,瞎聊嘛,”陈太忠笑着回答,他要验证自己的思路是否正确。“韦处说得真的没错,这个娃娃鱼养殖基地,也花不了几个钱,”南宫毛毛小心地看着他,“太忠你不是来要钱的吧?”“我差这点钱吗?”陈太忠嘴角扯动一下,“也就是几吨,值得我跑一趟部委?”“那就是差政策了,”南宫毛毛长出一口气,端起面前的小酒盅一饮而尽,“小雅,把酒瓶给我……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了。”看到马小雅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注满,他笑一笑,“韦处真是……一言点醒梦中人。”“可我还是有点不懂,”陈太忠眉头微皱,“只说政策,这风险也不算小吧?”正如韦明河所言,跑步跑的就是两个方向,一是资金二是政策。不过这年头,跑资金的多,跑政策的相对就要少很多,遇到跑资金的,大家都头疼,该给谁不该给谁,这里面扯不清的糊糊事太多了,也太容易犯错误,所以大家都很谨慎。相对而言,跑政策的人就少很多,尤其是很多跑政策的也都跟资金挂钩,像什么新技术成果鉴定,确定文化保护遗产之类的。打个更贴切的比喻,北崇或者说阳州目前在搞的退耕还林,怎么说都是在争取政策,但是仔细琢磨一下……还不是在跑资金?单纯跑政策的,还确实不多,极端一点讲,就比如说某个地方申请说,我土地贫瘠要种罂粟,还有地方说,我们这儿矿产资源多而难以开采,想争取矿产资源开发私有化——明显触犯大家认知底线或者要开先河的事情,才叫真的跑政策。所以说对于跑政策的人来说,部委的态度就要好一点,对明显违反政策的,会告诉你错在哪儿了,可以商榷的,就让拿出论证方案和相关的会议纪要。说来说去,不涉及到资金,就没那么**,手续走到了,就好批得多。当然,严格来说,跑政策也未必真那么容易,能让某一地得利的政策,推广到其他地方,估计也会得利,就拿北崇要养的娃娃鱼来说,北崇养好能得利,其他地方还不是一样?“跑政策,对你来说太简单了,”南宫毛毛笑着摇一摇头,“不是所有的政策都好跑,但是自费开这种试点,上面应该鼓励,娃娃鱼怎么说,也才是二级保护动物,影响不会很大。”“关键是可行姓,方案要有说服力,还要展示出资金实力,”马小雅补充一句,自打她单飞之后,接触的人和事也不算少,眼界自然也就有了。“这都没必要,”韦明河笑着摇摇头,“不就是一些娃娃鱼吗?养死就养死了,搞不好就关了,反正是太忠自己出钱……试点失败的事儿,我听得太多了。”“是,方案不完整都无所谓,”南宫笑着点头接话,“太忠你找个够份量的人,打个招呼就足够了,韦处说得没错,这种事对你来说,真是小儿科。”“嗯,”陈太忠听得点点头,话说到这个地步,他是真的懂了,“我资金充足态度端正,等真搞出点名堂来,没准国家还会主动拨钱。”“没错,就是这个道理,”韦明河和南宫毛毛齐齐笑着点头。怪不得造林司那位,收钱收得那么自然,陈太忠心里嘀咕一句,合着那位也知道,自己找个够份量的人打个招呼,事情就成了。但是,这个够份量的人也不好找,陈区长想到这里,禁不住暗暗叹口气——为什么他会这么想呢?因为这个项目实在是太小了。像黄汉祥这种块头的主儿,都不合适为这种小事开口,陈太忠相信,若是自己跟黄二伯开这个口,十有八九人家会不耐烦地摆一下手:你先养嘛,养好了,我帮你说一句就行了。他绝对相信,老黄说得出这种话,而且既然地方上出资金,也没必要提前打招呼,先违规养着,等到出成果了,补办一下手续就行了——这就是常言说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凭良心说,这个变通手段也行得通,对黄家来说,扛这点事,那算是事儿吗?不过陈太忠还有他自己的算计,知道事情不能这么办。那么,想找这么个人就不容易了,这个人的影响力要足够大,大到国家林业局的老大一听,就觉得批个试点真是小事,反正局里不需要出钱——就算出,也才是几千万。这样的人不是很难找,但问题是这个项目实在太小了。真要说起来,这跟他跑退耕还林时的处境比较相同,X办郎主任的位置足够**,顺手一个电话就解决了大部分问题——所以要找的这个人,影响力大是必须的,但不一定跟陈某人要有多近的交情。不太好找啊,陈太忠心里暗暗地感叹,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找周瑞想一想办法了。不过不管怎么说,知道这个项目该怎么跑,他心里还是很高兴,只要有思路,那就不怕办不成事,于是他笑着举起酒杯,“认识明河这么久,总算听到一次比较靠谱的建议。”“你这是怎么说话呢?”韦明河听得翻一翻眼皮。大家正在说笑,陈区长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我在外面办事,瑞麟区长有事?”默默地听了一阵电话之后,他说一声知道了,就挂掉了手机,然后侧头看一眼韦明河,“明河,你听说过一个叫解双周的人没有?”合着徐瑞麟在宾馆里呆着无聊,隔着电话指导一些工作之后,就想起了下午遇到的解总,心说我打听一下这人的来路吧。他手里的信息很少,不过解总那傲慢的气质和一口的京腔,在北崇也确实不多见,于是他很快就知道,此人叫解双周,原本是花城的贵客。花城找这个人要干什么呢?他就越发好奇了,通过熟人一打听,合着这位是惦记油页岩项目的,他想到陈区长还不知道对方的意图,马上就打个电话汇报。陈太忠倒是没有多意外,他也非常肯定,既然是油页岩项目,姓解的绝对是打着捞一把就走的主意,这帮主儿是赚得少了都不肯答应,怎么可能做赔钱的项目?那绝对不能让这货沾手,所以他放下电话,问这个人的来路。韦明河表示没听说过这么个人,不过南宫毛毛眉头微微一皱,“解双周?这个人的脾气比较怪,不好打交道。”“好不好对付?”陈太忠问一句,才又点点头,“我倒是忘了,他认识孙姐。”“最好不要对付他,”南宫听到“对付”两个字,登时就毛毛了,他摇摇头,“搁给孙姐,也不会招惹这么一个人,能让他知难而退就行了……他碍你事儿了?”“碍事儿倒没有,他是惦记我的项目,”陈太忠沉吟着回答,“这个人给我的感觉,是特别贪婪。”“嗯,是有这么个口碑,”南宫点点头,解双周根本就是见不得钱的主儿,跟邹珏有点相像,但是花钱的时候,不会像邹珏那么摆谱。不过,后面的评论他不敢乱说,京城居大不易,一个出口不慎就惹人了,他可不像陈太忠腰板那么硬,“但他也知道好歹。”“他别来惹我就行,”陈太忠不在意地摆一摆手,“来,喝酒……”(未完待续)